郑清走进来,笑道:“大姑娘,二姑娘,洪家的人来了,管家正引着去厨房,夫人让你们过去。”
季红一张脸完全烧着了,低着头不说话。
季菀笑着过来拉她,“走,我们去看看。放心,就躲在偏厅,有帘子挡着,你适当的露个面就成,旁人不知道的。”
她给妹妹使了个眼色,两姐妹连拖带拉的把季红拽去了前院。
周氏是当家夫人,她想着反正家里吃米,不如就从洪家买。若侄女儿和洪家的婚事不成,好歹还有一笔买卖做,洪家也不会觉得被下了脸。所以她让洪家少年到前厅,与他商议。
苗氏自然也在。
妯娌俩坐在堂屋,两双眼睛打量着洪家儿郎。
“我原是南方人,就好吃大米,听说你们家做米铺生意也好些年头了,不知是否可以送货?”
洪家少年叫洪兴,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来的任务,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收获,当即喜上眉梢。
“可以的,夫人要多少送多少。”
周氏含笑点头,“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搬去登县,如果你们方便的话,那就每月初十送货,可好?”
“行。”
洪兴满脸笑容,“我回去后就告诉父亲,日后必定准时送货。”
苗氏坐在下方,不懂声色的打量他。
洪兴今年十八岁,算不上多俊朗,却十分周正,五官柔和,看着就像个脾气好的。跛脚并不是太严重,并不影响行走。又见他行止规矩,谈吐大方,心中甚是满意。
她瞧瞧瞥了眼隔帘后探出一张脸的女儿,只见女儿双颊泛红,眼神带羞,很明显也是满意的。
洪兴似有所感,抬眼看过去。
季红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那含羞带怯的清秀小脸,却已被洪兴尽收眼底。
父母给他相的人,必定是贤惠的好女子,他没什么可挑的。他也知道,自己身带残疾,谁人见了都嫌弃。要不然就是看在他家里条件还不错,为着钱财而来。
这种人,是不会真心待他的。
他又是家中独子,若遇心术不正的人,恐二老悬心,家宅不宁。
刚才躲在帘子后的,便是季家大姑娘吧?他听父母说了,季家已分家,这位季家姑娘,是大房的,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季平,日后可能要参加武举。
除此之外,季家还和北地将士有生意往来。有这样的人脉,季平以后必定入伍为军官。
这么好的人家,其实是他高攀,更没资格挑剔什么。而且那位季姑娘,容貌清秀,眉目温婉,瞧着便是个极好相处之人。最重要的是,她眼中没有任何嫌弃之色。
他心下欢喜,眼里便带了一抹柔色。
周氏让曾元送他出门,然后看向苗氏,“大嫂,我瞧着这孩子倒是不错,敦厚实诚,你觉得呢?”
苗氏点点头,“你大哥早私下里打听过了,品行良正,没有不良嗜好,我看着也是个好孩子。”
“那就叫阿红出来,问问吧。”
周氏笑着看向帘子后。
季红背靠墙壁,脸红如血,羞不自胜,根本不敢出去。季菀偷笑,掀开帘子对母亲和大伯娘点点头。
苗氏早看出女儿是满意洪兴的,这会儿不过是不好意思罢了。便笑着告辞,带着女儿回家后仔细问了一番,季红羞答答的,低声道:“爹娘做主便是。”
见此,苗氏便彻底放心了。当天晚上,便与季海合计了一番,很快就把这门婚事给定了下来。
至于吴家那边,先前本来也没挑破,倒是没什么下不下脸面的。苗家大嫂得知这个消息,倒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自然少不得在背后说苗氏的坏话,苗氏就当不知,安安心心的筹备长子的婚事。
季平靠着季菀的关系入了将军府学艺,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全村,都夸胡翠好福气,攀上这么好的亲事,说不准未来还能做官太太呢。
胡翠娘却喜忧参半,“季家现在还不显,季平又是个实诚的孩子,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你嫁过去后他自会待你好。可瞧着季家蒸蒸日上,三房这边马上要搬去县里了,季平又日日出入将军府,以后只怕大小也会是个军官。他发达了,你固然跟着沾光,却未必能独享这份恩荣。”
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官老爷?
女儿是个农家女,她就担心未来姑爷发达后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瞧不上女儿。
胡翠原是极满意这门婚事的。
季平和她同村,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又彼此恋慕,季大叔夫妻俩也不是刻薄的长辈,她和季家的几个孩子关系也好,嫁过去后定能和和美美。
但经母亲这么一分析,她才从懵懂情爱里抬起了头,短暂的慌乱后,她镇定道:“娘,阿平不是这样的人。”
胡翠娘摸了摸女儿的头,叹息道:“傻孩子,人心易变,最是经不起诱惑。阿平现在是赤子之心,那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是山野乡村里一个穷小子。他现在对你好,固然真心,可以后呢?你没发现阿平如今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吗?他认识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和咱们不一样的人,他心心念念的是武举上榜,光耀门楣。他会渐渐走向另一个圈子。而你,依旧还是农家小户里的上不得台面的姑娘。纵使他不嫌弃你,你要如何去跟那些妇太太们相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当初跟季家定亲,胡翠父母都没想过季平能大富大贵,都是乡下老实人,一心想着女儿嫁得好人家,一辈子平平顺顺,相夫教子便是最好。如今情势不一样了,夫妻俩都是忧大过喜。
胡翠怔怔看着母亲,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娘,我该怎么办?”
她眼神茫然又无助,希望母亲帮她指点迷津。
胡翠娘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别怕,听我说。你周姨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见过世面,她教出来的孩子,也都识文断字,气度不凡。从明儿个起,你便多去她们家走动走动,多学规矩,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周氏家很快就要搬去县里了,若不趁她们还在村里,多去请教,以后怕是就没什么机会了。
“嗯,好。”
季青是秀才,周氏也是才女,两人的女儿自小受的教育自然和一般村野里的孩子不一样。季菀性子好,但凡和她关系好的少女,只要愿意,她都会耐心教她们学文习字。
胡翠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乡下里的孩子,半大点就要帮着家里做事,空闲时间实在有限,也学不了多少,顶多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有求于人,胡翠也没藏着掖着,委婉的说明了来意。
“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担心,阿平现在还在学艺阶段,今年是不可能考了,得三年后才能参加武举。男主外女主内,本身就是各不相干。而且阿平接触的都是男人,平日里无非就是练武吃酒,你还指望着他能与你吟诗弄月?”
周氏笑着安抚胡翠。
胡翠脸色微红,“也不是…我想着,能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也省得日后被人笑话,让他也跟着脸面无光。”
季平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哪怕日后发达了,就算一时膨胀,也会有父母约束。怎么着,都做不出抛弃糟糠之妻的事儿。但胡翠和她母亲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日后季平真的做了军官老爷,作为家眷,肯定少不得要和那些贵夫人打交道。若是因为懵懂无知为人奚落嘲讽,季平在外也抬不起头来。
所谓夫荣妻贵,却也是有所负担的。
“女人们凑在一堆,无非就是聊聊家常,比比脂粉头面什么的。高雅些的,就是插花品茗。正头夫人,是不屑于那些个吟诗弹琴的做派的。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倒是不急。他们家现在做小本买卖,你懂得算账持家,把家里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便是贤妻。”
季菀听着着母亲说这些话都觉得悲哀。
这个时代女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穷苦人家就不说了,操心着一日三餐。便是富贵人家,女人一辈子所处的位置也就后宅那一亩三分地。
她是打算以后还要教大伯娘做其他吃食买卖的,所以家里的账很重要。
不过胡翠想多学些知识,也的确是很重要。
“无论学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来。你有基础,只要耐心些,总会有长进的。我家里有一些书,你先拿回去看,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哪句不懂的,就用笔做下记号,第二天再过来,我一一与你讲。”
胡翠喜上眉梢。
“嗯,谢谢周姨。”
**
冯月出嫁还是办得比较风光,至少在乡村里,算不错的。吴氏给她置办了四套行头,两床被褥,还打了一对银镯子。除此之外,还有三两嫁妆银子。
这些季菀都是听冯梅说的。
冯月嫁的是外村,虽离得不远,但出嫁的女儿,一年到头也难得回娘家一次。送女儿出嫁的吴氏眼含热泪,万分不舍,就连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冯梅,也红了眼眶。
男丁们送新娘子到婆家,冯家女眷们便招呼亲朋好友吃席。
热闹了一整天,到晚上才渐渐消停。
冯家的才办了喜事,隔壁季家却马上要办丧事了。
李氏死了,因受不得服役之苦,累死的。
一大早,季菀就被丫鬟曾婷叫醒了,急匆匆的来了堂屋,从大伯娘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她有些震惊。
“今天衙门里来人,让家里去领尸体。”苗氏神情复杂,“你大哥已经带着阿平他们去了。”
周氏沉默半晌,问:“阿云和阿松知道吗?”
苗氏叹道:“阿松还没起来,阿云知道了,哭着跟着去了衙门。”
季菀也没说话,她想起了三叔季远。李氏死了,生前再大的罪也就抵消了。也就是说,季远可以继续参加科考。
今年童试的时间已经过了,明年季远才能入考。而考举人,则需再等三年。
另外,古代女子低下。发妻若丧,夫守孝可以月代年。所以季远只需要守孝三个月,便可续娶。
以刘氏的性子,怕是过不久就要为季远续弦。
她猜得不错,刘氏得知李氏已死,高兴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在她眼里,李氏是儿子的污点,是挡路石。现在这个女人死了,儿子就能顺利参加明年的童试,只要考上了秀才,就能做教书先生,收入也会越来越多。以后她就不会再受周氏的气了。
至于季松和季云会不会伤心难过,她才不管。
若放在往常,李氏这么一死,周氏和季菀肯定会被人说道议论。但现在知道他们家今非昔比了,也不敢轻易得罪,参加葬礼的时候,也都默不吭声。
季云哭得肝肠寸断,一声声的叫着娘。
季松也哇哇的大哭,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免唏嘘同情。
季远惯会做戏,面色十分哀痛,瞧着还真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刘氏是做戏都懒得做,还笑眯眯的收礼金。而就因礼金的问题,李氏的娘家人又和刘氏起了争执。
“我女儿在你们家吃糠咽菜的受罪,却被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送去了大牢,现在她死了,你却要踩着她的尸体赚钱。黑心肝的老虔婆,休想!”
李氏的娘指着刘氏一通怒骂,扑过去抢她手里的银钱。
吊唁的村民们也没想到他们在灵堂上就闹将起来,周氏立即把几个孩子护在身边,以免被殃及。
刘氏也是个赖皮的,自然不会让李母得逞。
“你生了个杀人犯的女儿,好意思出门?我要是你,早羞得一根绳子上吊了。还想要钱,哼,不要脸。”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骂骂咧咧不可开交。
“你才是不要脸的东西,虐待媳妇孙子,我女儿命苦,嫁进你们季家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劳苦功高。你们这些个见利忘义的东西,明明自己作孽,却要来冤我的女儿,把她送去蹲大狱受苦,自个儿在家吃香喝辣,现在还要赖作践她。”
李母一边扯刘氏的衣服一边指桑骂槐,“我呸,一群狐媚子,不要脸的娼妇,天天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到处勾引人。你季家还要什么家风脸面?早不知被戴了多少顶绿帽。我女儿被你们这群黑心肝的害死了,你们现在得意了,踩着她的尸首赚她的尸骨钱,还穿得花枝招展来嘲笑她。你们季家全都是些不要脸的浪荡蹄子,把我女儿的尸骨钱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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