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公事,齐纠便收了嬉笑之色,道:“我父亲已经吩咐下去,两道城门严查,来往的陌生面孔都要仔细盘问户籍,绝对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陆非离嗯了声,“盯紧点,尤其是往来车辆,甚至棺木,巡城侍卫再增加一倍,以防万一。”
齐纠点头,问:“怎么,北狄那边有动静了?”
“现在还没有。”陆非离目光深思,“去年他们派人来刺探,被我察觉后却没抓到活口。北狄近年来厉兵秣马,有进犯之意。我原以为最多开春,他们必有动作,所以才提前动身离京,可如今都五月了,却迟迟没有消息,安静得有些反常。于是我联系了埋在那边的探子,今天才收到消息,原来是北狄的皇帝得了重病,顾不上扩张版图。”
“哦。”齐纠恍然大悟,“你是怕北狄那边的人来抓那丫头过去给他们的老皇帝看病?”
陆非离语气淡淡,“她一个小姑娘,又住在乡下,有再大的能耐,也没那么快传到北狄去。”
“那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北狄野心昭昭,早有犯我大燕之心。若北狄皇帝就此病逝,无论谁登基,都免不了会发起战争。我陆家世代镇守边关,与北狄乃宿仇。他们刺杀未遂,难保不会迁怒他人。以后如果她再来,你派人送她回去。”
陆非离说到此顿了顿,“他们一家都是恩师的骨血。周家世代忠臣,清贵世家,这两代却子息单薄,恩师又年老,即将致仕。虽说周氏已逐出家门,但骨肉至亲,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若因我之故折损外敌之手,岂非有愧恩师昔年教导之恩?”
“得了,你不就是想说,你帮季家,只是出于昔日师门之谊,并无结缔之心,让我不要再去试探,省得她多思多想。也不要去招惹她,害她终生,对吧?”
“你知道就好。”
齐纠被堵得一噎,有点郁闷道:“你说话还真不客气,不懂什么叫委婉不懂什么叫迂回吗?”
陆非离眼中带笑,“我素来是不好相与之人,脾气倔,脑子也不那么灵光,自是没有你齐二公子学识渊博,长袖善舞。”
这是拿他先前与季菀的玩笑话来堵他了。
齐纠有些悻悻,“听人墙角可不符合你们陆家人的作风。”
“背后非议他人也不是君子所为。”
陆非离语气淡漠,浅笑依然。
这厮…明明是武将,却口齿伶俐得很。
“行了,以后她再来,我派人送她回去,行了吧?”
“等他们搬来登县,便不用如此麻烦了。”
“哎,世子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齐纠上下打量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祖母母亲不是天天为你的婚事烦心,如果让她们知道你这么关系一个小农女,怕是会不大高兴。还有,那荣国侯府的千金,谢家长女…啧啧,脸上可不太有光。”
陆非离凉凉扫他一眼,“知道你齐二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不如就娶回来吧。我母亲亲自考察过了,荣国侯的千金才貌双全,性情温和。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端庄持重,贞静柔婉。谢家长女知书达理,有大家风范。无论哪一个娶回来,都让伯母放心,省得你日日出去寻花问柳,不成体统。”
齐纠瞪着他,“你不要的女人推给我,你还是我兄弟吗你?”
陆非离微笑,“正因为是兄弟,才应该同甘共苦,这可是你说的。再说那这几位都是世家出身,也不会辱没了你,总比你在外头那些红颜知己让你脸面有光。”
所谓好兄弟,就是互相损出来的。
齐二公子觉得自己被坑了,而且是爬不起来的坑。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然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才交了这么一个‘损友’!
……
季平的婚期很快到了,因新娘是同村的,两家酒席干脆就一起办的,几乎把整个村的人都请了,一溜的酒席。那场面,倒是壮观得很。更让村民们震惊艳羡的是,朱将军夫妻俩竟亲自来道贺。
村民们瞅着那穿着气派的长随奉上礼盒,满眼都是好奇和艳羡。贵人送的礼,必然非凡。
季海夫妻连连道谢,季平也是满脸感激,连忙请两人上座。
季家的酒席,也是村里其他人家比不了的。四荤四素四凉四热,十六个菜,还外加瓜果点心,可谓极其丰盛。因着有贵人在,村民们也有些顾忌,不敢太过放肆,也约束着自家孩子,别搞得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丢人。
乡下没有新娘不能见客的规矩,季平拉着新婚妻子挨桌敬酒。朱将军那桌自是重点对象,满桌子都是男客,除了朱将军以外,都是平日里季平结交的好友,大多都比他年长。武人比较豪放,不像文人那么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跟周围那些刻意矜持的村民比起来,倒是更显得粗狂。喝醉了以后,开起玩笑来也是无所顾忌。
“我们这一群人,你最小,却是最先成亲的,你小子好福气啊。”
“怎么,老葛,羡慕了?羡慕你也娶个媳妇嘛,赶明儿个咱们都来喝你的喜酒。”
“就是,老葛,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
“哎哎哎,你们啊都不知道,老葛在家乡有个青梅,是读书人家。老葛学艺就是为了早日考上武举,好迎娶心上人呢…”
一番话说完,男人们便大笑起来,开始打趣追问老葛和他的青梅。
闹哄哄的宴席结束后,朱夫人私下里拉过季菀,俏丽的脸蛋上满是喜悦之色,“亏了你上次给我的那药方,上个月…那几日我明显好多了,晚上都不觉得脚下冰凉了,胃口也比往常好些。这等事,我也不好一再请郎中,你帮我瞧瞧,是否已经大好了。”
季菀便给她探了脉象,又问了些关于她身体状况的问题,末了便笑道:“恭喜夫人,您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当真?”
朱夫人欣喜异常,激动的握住她的手。
“阿菀,真是谢谢你,祛除了我的心病。”
季菀一愣,然后笑道:“夫人客气了,这是我的本分。”
朱夫人笑了笑,“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是真心感激你,拿你当自己人,你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叫我姐姐吧。”
季菀受宠若惊,“承蒙夫…姐姐看得起,季菀荣幸之至。”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干姐姐,季菀还是挺开心的。倒不是攀附什么的,朱夫人算是她在这个异世里自己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这和原身留下的记忆和人缘,是不一样的。
有了这样的关系,季平每日去将军府,季菀都会让他带一份点心给朱夫人。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越发好了。
等到七月,他们举家乔迁之时,朱夫人特意派人送来了厚礼,一盒夜明珠,外加一整套翡翠头面。
这份礼太过厚重,季菀当即推回去。
“姐姐这礼我不能收…”
朱夫人齐氏闺名齐敏,这次来的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巧慧,巧慧自然知道季菀妙手回春治好了自家夫人的妇科顽疾,当下便笑道:“大姑娘收下吧,这是我们夫人的贺礼,也是谢礼。”
她眉眼止不住的笑意,低低道:“多亏了姑娘杏林妙手,我们夫人已有一月身孕。郎中说前三月最是要紧,不可有任何闪失。我们夫人这一胎来得不易,也不敢轻易出门,所以才差遣了奴婢过来,专程道贺和道谢的。这礼,大姑娘无论如何都得收下,否则奴婢无法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听说齐敏有孕,季菀也替她高兴。
“齐姐姐有孕了?这可是大喜事。你回去跟姐姐说,等我家安顿好了,一定去府上拜访。”
“那敢情好。”
巧慧喜上眉梢,“夫人就盼着姑娘去呢,也好陪她解解闷。”
“好,我一定去。”
那份厚礼,季菀还是收下了。在她看来是厚礼,但在齐敏眼里,这和当日那一百两诊金一样,都只是九牛一毛。
再次乔迁,周氏请了全村的人。大多数的村民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登门瞧见这么好的宅子,个个都错不开眼睛。
“这宅子可真气派。”
“这花园真漂亮,你看那亭子,栏杆上的漆都是新刷的呢。”
“三进的院子呢,周氏家加上仆人也就十来口人,这么多房间,岂不都空着?”
“这么大的宅子,还得翻修装潢,得花不少钱吧?”
“那是,便是兰桂镇,像这么大的宅子,也得好几百两。你看那厅上的桌椅,那可是红木做的。还有咱们进来的时候,前院两边种的那些树和盆栽,可都是名贵品种,这些可都是钱呢。”
“后花园里还养了金鱼,啧啧…周氏可真是发达了,真舍得。”
“他们家这么大宅子,怕是还得添置下人。”
“那不又是一笔银子?”
“怕啥?你没瞧见刚才进来的时候,和阿菀说话的那个姑娘?那可是将军府的人,特来道贺的。还有以前让阿菀治好病的那几个北地将士,也都来了。人家是军爷,送的礼肯定不轻。我刚才偷偷看了眼,当初在周氏家订购腊肠腊肉的那个年轻公子也来了,周氏亲自来迎接的,现下应是去了正厅。”
“哎哎哎,我刚才看见门口停了一辆轿子,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是年前给周氏家送狗的那个公子。听说啊,是太守家的公子爷。”
“周氏家是真攀上高枝了,以后怕是也没人再敢打他们家钱财的主意了。”
一帮乡下妇人凑在一堆议论,感叹有之,羡慕有之,怅然有之。
谁能想到呢?当初同村的妇人,如今境地却是天差地别,同人不同命啊。
“对了,周氏搬到县里来了,村里的房子怎么办?那房子他们也才住了半年多,还是新的,又宽又亮,难道就这么空着了?”
关于北坡的房子怎么安置,季菀早就和母亲商量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给大伯他们住。也省得住在刘氏旁边,时不时的还得受气。
季海和苗氏不愿占他们家便宜,要花钱买下来,周氏自然是不肯收的。苗氏握着她的手,感叹道:“我知道你不缺这几个钱,但我也不能白白要你的。我们家现在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也亏了你们家阿菀。就连阿平如今的造化,也都是阿菀的功劳。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家很多,我不能不知足。这人的贪欲一旦开了口,就受不住了。阿香阿兰她们都还小,我也不愿她们成为那样的人。这银子,你一定要收下。”
牵扯到对孩子的教育,周氏便没再推辞,但只收了十两银子。事实上北坡那房子,加上家具和井等等,少说也十五两银子。她本来也没存赚钱的心思,苗氏知道她就是这性子,也没再矫情的推让。
两家私底下把房子的事儿落定,但没外传,是以村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周氏身为一家之主,自是要在厅上招待贵客的。好在陆非离和齐纠等都是晚辈,也省了许多忌讳。再加上有苗氏陪同,更少了些拘谨。至于自持身份的刘氏,早被冯大娘几个拉着去逛园子了。
季菀则是邀请昔日里的小姐妹们去了自己的院子,都是乡野里长大的小姑娘,未曾入过大富府邸,顶多听村里有点见识的长辈们说起富贵人家的奢华,却不曾亲眼见证过。
这可谓是头一次。
三进的院子,从大门到后院,无一处不精致,园内设计布置更多了几分清雅素淡。华而不俗,贵而不奢,更衬得这宅子的主人素雅淡然,品性高洁。
“阿菀,你家的宅子可真大,刚才从长廊走过来,一眼瞧见这些院子,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宋茵打量着宽敞精美的屋子和屋外台阶两旁的盆栽,语气羡慕却无妒忌。
“这屏风可真好看。”
冯梅摸着那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满眼的喜欢和赞叹。
胡翠大些,也更稳重些,但瞧着屋子里五花八门的摆设,也有些错不开眼。
季香季兰胡晓这些小姑娘,则是凑在一堆吃东西。
绿豆糕,凤梨酥,马蹄糕,百果糕,青团,栗子糕,以及她们家往外售卖的炸鲜奶和沙琪玛,另外还有牛奶布丁等甜点。
孩子们最是喜欢这些个零嘴,一会儿吃这个一会儿吃那个,都顾不上说话。
季菀让妹妹季容看好孩子们,院子太大,别到时候跑得不见人影。
正午快到了,其实在这也坐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候,曾婷来了,“姑娘,东边江夫人来了,说是感谢您当初出手救了她的小儿子,特来庆贺乔迁之喜。正在和夫人说话,夫人让您现在过去。”
季菀眼神茫然。
“江夫人?我们家今天才搬过来,左邻右舍的都不认识,我何时救过她家的小公子?”
曾婷低声道:“江夫人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来的,这几个孩子…姓郭,说是桃花村出来的。”
她也觉着奇怪,夫家既姓江,孩子怎么姓郭?难道是随母姓?
季菀却想起来了。
年前她去桃花村买鸭子,替一个患有钩虫病的小男孩儿诊过脉开过方子,那家人,就姓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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