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第六节 半夜兵灾

  刘驽目送卖油郎挑担远去,直至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地尽处。他抽匕出鞘,只觉寒气森森,刀刃锋利之极。刀柄由栗木刻成,因经年之故,颜色尤发深红,刻着一个篆文的“岳”字。
  又过了一日,有一队车马从宋州府城方向而来,将刘家门口的十具尸体尽数装上车带走,据说是要找刺史老爷报功去。至于缺少的那具尸体,朱旬想到了村外的破庙,曾带领着官军去搜,却发现整个破庙已经被大雪压得倾塌,即便将碎瓦断砖翻遍,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在。刘驽见状,知道老和尚已带着宋骑云离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刘老夫子家遭贼的消息在整个午沟村传得沸沸扬扬,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听说刘家因此结交了刺史府中的人物,纷纷登门拜访寒暄,攀亲附贵。朱旬的父亲朱老员外,更是亲自带人送来了两只大肥猪。
  量刘老夫子学问广博,却从来没有养过猪。这两只猪每天在院子里直哼哼,扰得他心烦意乱。他自然知道这些消息都是朱旬透露出去的,这个学生千好万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张扬。
  朱旬这些日对诗书辞赋失去了往日的兴趣,每每撂下书卷去练那本不知从哪得来的剑谱。刘驽更是没心思念书,整日价将院子里的两头大肥猪追得嗷嗷叫。刘老夫子见两头猪日渐消瘦,心疼得拿着鞭子去打刘驽。刘驽拔腿就逃,两个人绕着午沟村追了好几圈。结果老刘累的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小刘在村子外面逛荡,却总不敢回家。傅氏夹在这一老一少中间,哭笑不得,每日里绣花纳鞋,日子倒也过得舒适惬意。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午沟村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这一日,一家人睡到午夜。刘驽朦胧间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北面而来。过得一阵,东面也传来马蹄声,接着西面南面都有了马蹄声。刘驽翻下床,将一家人都叫醒。
  全家四口人匆匆穿好衣衫,片刻之间,四面的蹄声越来越近,村中的土狗都吠了起来。朱旬惊道:“咱们村被兵马给围住啦”说着急步往马棚跑去,要牵出那两匹卖油郎留下的大马来。刘老夫子心慌意乱地收拾家中细软,却被傅氏一把拉住,道:“都甚么时候了,逃得性命要紧,通统不要了”
  这时四面八方人哭马嘶,已乱成一片。火光映得窗户纸通亮,刘驽推开窗户,只见大队兵马将午沟村团团围住,村内房舍火光四起,妇孺的哭声此起彼伏,数十名兵丁骑在马上来回奔驰。这时只听见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抓住这一家人,别让逃了。”再一看,不是那薛红梅是谁,旁边又有一人,正是她的师兄唐峰,原来是这两个贼男女带着人马来午沟村报仇了。
  刘驽大吃一惊,刘老夫子更是吓得脸色苍白。傅氏低声道:“孩子他爹,你带着娃儿从后门骑上马快跑,我一个妇道人家,谅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刘老夫子道:“瞎扯要走一起走,怎能抛下你不管。”一言方毕,已有兵丁投掷火把,点燃了自家的瓦房。
  三人正说话间,朱旬已牵着两匹马赶到。刘老夫子身躯颇重,便与朱旬同乘了那匹乌云盖雪马。傅氏与刘驽骑上白马,四人两骑在火光浓烟中穿梭冲出。刘驽坐于马背上,倍感平稳,一时间大奇。心想自己的母亲傅氏整日里操持家务,缝缝补补了一辈子,竟能将胯下的白马驾得服服帖帖。
  火光中一名武官见状大呼:“堵住那两匹马,别让他们走了”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朱旬这些天日日练武,胆色壮了不少。他坐在马背上顺手牵过一根路边粗木,朝着众兵士连连砸去。有数名兵士躲避不及,头破血流,哇哇大叫着让开。傅氏则尽拣人少的地方走,她胯下白马腾挪跳跃,将众多围堵的兵士纷纷抛于脑后。
  薛红梅正在指挥众兵士烧屋,突然看见朱旬与刘老夫子骑着自己心爱的乌云盖雪马跑来,开心得大叫,朝着唐峰喊道:“师兄,和我一起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唐峰道:“好嘞,逮住了马后把他们统统杀掉”说着双腿一夹,胯下那马受痛不过,朝着刘崇傅氏等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傅氏见不得脱,对着刘老夫子急喊道:“孩子他爹,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跑不了。你俩走西边,我和儿子走东边,咱们在宋州府汇合。”刘老夫子道:“好,到时候找到岳大侠,我们再回来报仇不迟”说完四人两骑分开逃去,朱旬刘老夫子二人胯下的乌云盖雪马十分壮健,虽是载着两人,却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将后方追来的唐峰等人甩得远远的。
  傅氏见状大感宽心,当下策马扬鞭往东而去。二人跑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后方追来的兵士越来越近。傅氏一咬牙,手中马鞭一挥,马匹陡然变向,往山上树林中冲去。二人行了不多远,于月光下看见一座小小的山神庙,于是下了马。
  傅氏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白马便长嘶一声,直往前方树林深处跑去。后面传来兵丁的嚷声:“快追,马往东边去了”
  母子二人躲进了山神庙,只感四处皆是凉飕飕的,原来四周的土墙皆已裂了缝,寒风呼呼地由墙缝灌了进来。傅氏将刘驽紧紧抱在怀里,口中念念有词。刘驽问道:“娘,你在念什么”傅氏道:“娘在回想很多年以前学的东西,隔了十几年,都快记不起来了。”说罢又低下头默默记念。
  这时门口进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道:“李贤弟,我俩在歇一阵吧,那么多人去追了,不差咱们两个。”另一人接道:“好的,王兄。你说那个娘们怎能带着小孩跑得那么快这么多大老爷们追了这么久都没有追上,可丢死人了。”
  那姓王的道:“丢人倒不怕,就怕薛小姐怪罪下来。你也知道,薛小姐平时最得崔先生宠爱,脾气又大大地不好。这次如果我们如果不能将人带回去,可不知该怎么交差呢”说罢叹了一口气。
  那姓李的道:“王兄,莫要叹气。再大的事情由十几个人一起担着呢,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那姓王的道:“李贤弟,难道你忘啦,上次在郓州府,有十三名兄弟在大户人家搜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回去后却没有孝敬给薛小姐。结果薛小姐硬是罚他们在水塘里顶着缸儿站了一夜,若不是崔先生喝止,薛小姐还会罚他们继续站下去呢。”那姓李的道:“是啊,仅仅这般,董大哥还是没有熬得住,丢了性命呢。也怪他自己,当时就是他嚷嚷着要留下那些胭脂水粉,说是要寻机会去勾栏里送予他那个相好的。往后你我在薛小姐面前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惹得这姑奶奶不高兴了。”
  那姓王的道:“如今这般乱世,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只要能活得性命,哪怕装孙子又如何。不过这次的事情,王某料想即便办不下事来,薛小姐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毕竟她和唐公子是背着崔先生偷偷领兵出来的,他们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那姓李的道:“王兄,你说是甚么人,会惹得薛小姐和唐公子这般不高兴啊,竟要领兵来抓才能解气”
  那姓王的道:“李贤弟,你那日肯定是喝醉了不知道。薛小姐和唐公子出去逛了一圈,听说就是在眼前这个村子,被朝廷的鹰爪子好生折辱了一番,连马都丢了。崔先生见了他们后,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在外面丢下这般人,再没资格做他的徒弟。直说得薛小姐和唐公子跪在地上抬不起头来,因此才下了这番狠心。薛小姐更是从积蓄中拿出两百多两银子,分予兄弟们,因此才有这么多弟兄愿意同她们师兄妹前来寻仇。”
  那姓李的一拍大腿,道:“我说呢,是哪个不开眼的,竟会寻这样一个穷村子来刮油。烧了十几间屋,也没有找到一件值钱的物什。原来中间竟有这么多缘故,王兄你不愧是营里的百事通,凡事只要问了你,那真是没有不明白的”那姓王的连连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王某只是平素最爱交朋友,因此能在兄弟们中间吃得开些。兄弟们遇上什么事情也爱跟我说,只要我能帮忙的,那也一定是义不容辞。因此说到做人,最重要的便是义气,绝不能夺人所爱。譬如你要夺了王大将军的小妾,他定会砍了你的脑袋,绝不能饶了你。”
  那姓李的一听,嘿嘿一笑,道:“王大将军那几个小妾长得如花似玉的,军中哪个弟兄见了不眼馋。兄弟是没那福气,否则的话,哪怕只是一晚上一次,那也值了,嘿嘿。”
  那姓王的道:“李贤弟,你总是这般不正经,口上胡说八道,小心飞来横祸。其实王某想说的是,刚才那娘们带着孩子,骑着的还好只是唐师兄的白马。至于薛小姐的乌云盖雪马,应该是另外两个人骑着往西边去了。唐师兄这匹白马并非良种,只是随便选来,跟薛小姐的黑马配作一对罢了,他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因此王某才敢不去追,要是薛小姐那匹宝马,你我兄弟竟敢不去追,而是留在此地偷懒耍滑,那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啦。”
  那姓李的道:“我就知道跟着王兄混,是肯定没有错的。做兄弟的以后跟定”言语未必,屋里传来啪地一声。那姓王的赶紧戳了戳姓李的,低声道:“李贤弟,这庙中可能还有别人。”
  那姓李一听兴奋起来,道:“王兄,难道那娘们和孩子没有走,前面的人追得只是只空马,你我且进去探她一探。”说罢从腰间抽出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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