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慢点儿走,奴才给您照着路。”
“全叔,妹妹的风寒可有好转?大夫怎么说……”少年渐渐远去的声音,在深夜中听来,极为安静沉柔。
窗外风敲竹韵,月色祥和。不知何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笛声,悠悠柔柔。
我却是一夜无眠。
次日,朝日晴好。正值暮春天气,旭暖的风里总似有一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我怀里抱着一大堆待洗衣物,艰难地跟在总管婢女身后,亦步亦趋。
“走快点儿,跟上!哎,我说你,磨磨蹭蹭些什么?”赵妈妈见我走得慢,一脸不耐烦地呼喝。
我着急赶了两步,不料脚下一滑,手一软,手上抱的衣物全数掉落在地上。脚踝像是扭了,直疼得我一头冷汗。
“哎唷,你作死呀!”赵妈妈气得老脸发青,“这些可都是主子们穿的用的,弄坏了你就是十条命也赔不起!发什么楞呀,还不快捡起来,回头要是有什幺差池,看怎么收拾你!”
往日在自家府里,衣裙首饰用之不尽,有谁敢这么和我大呼小叫?
但,今时不比往昔……我微叹了一声,弯腰去拾。
突然,片片梨花瓣像是阵雨般,从头顶扬扬而下,顷刻间落了一地,莹白如雪。
我诧异地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衣的少年高高地挂在树杈上,正朝着我轻轻而笑。
看他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衣着清素却又极为雅贵,看样子应该是府里的少爷。眉间清秀如水,虽还尚显青涩,却也不由得让人赞一句“绝色”。
有那幺一瞬,我恍惚了一下,怀疑自己碰见了传说中游历林间的精灵。
“我的小爷,您怎么爬到树上去了?哎呦,您可别吓奴才……”赵妈妈急得手足无措。
少年笑道:“妈妈别慌,我这就下来。”清澈沉静的声线,正是昨晚听到的那个声音。
只见少年双手攀着向下爬了几步,就直接从一十二尺高的地方轻巧地跳了下来,拍拍手上的灰。
赵妈妈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大爷,这么高的树,万一摔着挂着,老爷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当不起。”
“我方才不过是见树上有个空巢,想来定是落了满巢的梨花,映雪妹妹向来又喜欢梨花糕,就想给她送些去。”少年眸色略浅,温温清清。忽而又转向我,“她是……”
“大爷,原来您在这儿!可叫奴才好找!”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老爷说卢大人到了,在前厅等着您呢!”
少年闻言笑意微敛:“嗯,我这就去。”言罢便快步离去了。
我望着那个秀拔的背影,心下已然明了。
明珠有长公子纳兰成德,小字容若,年少秀致,才华杰出,以少年俊才名冠京师。我亦早有所耳闻。
想来……便是他了。
我在洗衣板上用力地搓揉着衣服,时而抬起酸软不堪的手臂擦擦额上的汗水。
“小心点儿洗,大奶奶的那件得用西洋夷皂。”周妈妈半躺在藤椅上,趁着午后温软的阳光闲闲摇着团扇纳凉。
“要是再像昨儿那样撕破衣裳,我不打烂你的手!”赵妈妈捧着一碗茶,掀了掀茶盖轻啜一口。
我只累得口干舌燥,无暇去理会她们说些什幺。只盼着早些洗完盆里的衣物,回到破旧的小屋里歇上一觉。
“看你说的,别吓坏了这位千娇百媚的小格格。”周妈妈笑道。
“她算是哪门子的格格?见过有格格睡下人房洗衣烧水的么?”赵妈妈仗着是大太太的陪房,言行刻薄,“以前不过仗着老子有头脸,如今贪赃被斩,树倒猢狲散,该是丫头还是得乖乖认命!”
父亲一生清廉,却枉遭牵累,我哪里容得他身后被人这般诋毁?我停下动作,冷冷扫了赵妈妈一眼。
“老天有眼,自己家里脏还容不得别人说了?”
我不为所动,依旧狠狠瞪着赵妈妈。
“哟哟,还敢跟我叫板了?”赵妈妈肝火大动,几步过来在我小臂上死命拧了一把,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我左颊上,“看你再横!还瞪?再瞪一眼试试看!”赵妈妈枯瘦的手接二连三扇在我脸上,接着又不停地拧我的手臂。
我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手捂着脸,目光如冰地看着赵妈妈扬起的手。
“别再打了!妈妈住手罢。”大公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外,神色淡然地道。
赵妈妈立时住了手,陪笑道:“大爷怎么会来这儿?”
大公子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我跟前,俯下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我一时间忘了身上的痛楚,眼神柔和下来:“董安,柔福。”
“柔福?好名字。温柔有福。”大公子微微笑了,“跟我走吧。”
我愣了一下:“去哪儿?”
“你的脸肿得厉害,要擦些药。”大公子拉我起身向外走去,“还有,你今后就跟着我吧。”
明澈的日光静静洒在少年的白衣上,映出衣角淡淡的针织纹路,是一枝清雅的竹。
我的生命,因为这个暮春午后少年的一句话,而截然不同。
半世浮沉,一生牵念,皆缘起于此。
自那日起,我便成了大公子的专房丫鬟。
大公子年纪尚小我两个月,平日里温柔平和,对下人也是不骄不横,平易近人,深得人心。
次年,大公子进国子监读书,自此便很少回府里。我每日只须负责大公子房里的清洁,至于洗衣烧水这等粗活,自有旁人去做。而大公子房间一向简雅,我也很是乐得清闲。待收拾齐整,还不到晌午。炉里添香,火上煎茶,便凭窗远眺,或临案读书。
大公子的书房藏书丰富,大公子也常挑两本轻松有趣的给我解闷。有时更可读到大公子新作的辞赋。
如斯平静安乐日子,晃眼便过了四年。
我曾听有些小丫头在私下悄悄议论,柔福如此为大爷眷顾,怕是过不了几年,就会飞上枝头了。
我每每当作无稽之谈一哂而过。但不知为何,心里仍会有淡淡欣喜。
这日午间,大公子刚从外头回来,半躺在院落里蔷薇架下的凉椅上小憩。我坐在一旁持了针线,为大公子缝一件月白色的睡袍。
“大哥哥!”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随后走进一个着浅秋香色撒花夹裙的身影。
“嘘……大爷正歇着呢。”我遥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伸了伸舌头,耸肩笑笑。容色绝丽,眼眉间却自有一股秀朗的韵味。
她是大公子的表妹,舒穆禄·映雪。自小与大公子青梅竹马,甚是亲厚。
映雪姑娘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在我身畔坐下,两手托腮看我做了一会儿针线,又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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