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就在此时,刘妈妈脚下一歪,也是一个踉跄,正正撞上了墨莲!两个人瞬间摔做一团,那甜汤洒了出来,尽浇在刘妈妈身上!
“啊——”
“啊!”刘妈妈与墨莲几乎同时发出惨叫,那甜汤也不知有多烫,浇在身上、瞬间冒出一股白烟!刘妈妈几乎是哀叫着躺倒在地,痛的不住哆嗦。墨莲手臂也被溅上几滴汤汁,便是这样,也已经起了水泡。
她捂着手臂,飞一般爬起,抬脚便踹!
“你这老货,端这么烫的汤给小姐,是安的什么心!”
刘妈妈被踢得哀嚎一声,却已是说不出话来,只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墨莲!”徐锦瑟出言喝止,墨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连忙收回脚,只手还捂在烫伤之处,厉声道:“小姐,刘妈妈定是居心不良,您瞧这甜汤,奴婢只是被溅上几滴便成了这样!若是要喝,哪里会做得这么烫——”
徐锦瑟垂下眼,看着缩成一团的刘妈妈,那遍布老茧的手上早被烫出了血泡,许是连皮肉都被烫在了碗上。此刻骤然扔了那汤碗,掌心的皮肉都被撕了下来,流出的血滴在地面,染红了一片。
便是墨莲,定睛一看,也被她的惨状唬了一跳。
“刘妈妈不小心烫伤了,还不快打发人去叫大夫!”徐锦瑟抬头,黝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墨莲,直将她看得心头一跳,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回过神来,已经出了房门。
小姐这是不欲人知道刘妈妈的过错啊。便宜那老货了!墨莲啐了一口,依言去叫大夫了。
房内,徐锦瑟垂下头,看着不住哀嚎的刘妈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真可惜,这碗甜汤,我是喝不到了呢。”
前世,便也有这么一出,只不过那时,刘妈妈端来的是药,而不是甜汤。
那时她生辰宴上遭人嘲笑,郁结于心,又受了寒气,不久便大病一场。刘妈妈亲自为她伺候汤药,却不慎将滚烫的药洒在了她的身上。
因这事,她胸口留下了一片伤疤,刘妈妈也被遣返回乡,而她也因此高烧不退,被大夫诊断出恐有时疫之嫌,最终被送去田庄静养。
后来,也是因这伤疤,她的亲事颇有些为难,最终低嫁于魏仲棋,也不乏此间原因。
这一世,她在生辰宴大出风头,又推了那冰盆,自是没有生病。没想到,这碗甜汤,终究还是被端了来——便连这碗,都用得是同一个!
徐锦瑟看着地上摔碎的碗,那熟悉的团花纹样,她便是再过一世,也不会错认!
兜兜转转两辈子,这样一碗滚烫的东西,还是被端到了她的眼前!
这样看来,刘妈妈这碗汤,便是早有准备,冲着她来的了。只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她做出这种事情?
自己的奶娘,打小儿看着自己长大,不盼着自己好便罢了,便是真被人收买,自己也没和人有这等大仇吧?
既无仇无怨,那便是,自己碍了谁路了?徐锦瑟不由抚了抚胸口,那儿,有一处小小的、花瓣形状的胎记。而在前世,那里唯余一片丑陋的伤疤……
她垂下眼帘,一瞬间,万般思绪在眸中闪过。
***
待到荷香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刘妈妈烫伤严重,已被送回房中修养,墨莲也被牵连受伤,徐锦瑟索性让她也一道休养几天,待伤势稍好再来伺候。
荷香听闻刘妈妈与墨莲都被烫伤,很是吓了一跳,连连看了徐锦瑟好几次,确定她没有伤到,才放下心来。又听徐锦瑟问及青芷,见她不像为刘妈妈伤心的样子,便照实说了。
青芷嫁人嫁得并不光彩,便连给她添妆的人都少有。荷香去的时候,正见到梧桐面从她房中走出,面上竟隐隐有些得色。虽有些疑惑梧桐是何时与青芷有了交情,却也记着小姐吩咐,只将添妆送到,并未多言。
倒是青芷,短短几日,一个娇俏的丫头,就变得木愣愣的,便连眼神都浑浊了起来,似乎一瞬间,便从青春年少走入了末路。
荷香将东西塞了给她,她也不言语。思及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还未长大便要嫁给那样一个男人,荷香不由一叹,只叮嘱道:“这是二小姐给你的添妆,你莫声张,仔细收好了,日后也是一份家底。”便要离开。
就在她一脚迈出房门的时候,青芷突然跪了下去,道:“姐姐的大恩我记着,只我这情形,看样子也无以为报了。烦请姐姐替我拜谢二小姐大恩。阖府这么多人,只姐姐和二小姐还在此时记挂着我。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为何会落得这般地步,却总是不得其解,只有一事颇为古怪。那一日,我在姨娘那里撞见一行踪可疑之人,后来,在姨娘房中……”
青芷忆起当日,自己无意间移开视线,看到的那帘子下,一抹水蓝裙角。因着那帘子本是湖蓝,看着并不显眼,当日她也不曾注意。只这几日心心念念,反将这细节想起,只因那裙裾上绣着的繁复纹路,是帘子上断不会有的。
“姨娘是二小姐的亲娘,我说这些也只想着有个人能知道我心底的疑惑,姐姐听听便罢,只当听我说些胡话吧。”青芷言毕,重重磕了个头,便回身朝内,不再说话了。
虽她如此说,荷香回来却也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徐锦瑟。她想着,青芷想不明白,她也想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聪明,说不定便能想明白呢?
却不知徐锦瑟此刻心中也是百转千回——绣着繁复纹路的水蓝色衣裙……阖府之中,便也只有一人爱这么穿——
骤然,一阵剧烈的头痛在脑中炸开,徐锦瑟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桌子,方才稳住身形。
荷香还在说着,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婆子和青芷的爹娘。儿子马上娶新妇,李婆子却不甚开心。终归一家人丢了差事,待明日拜完堂,便要出发去那贫瘠的田庄了。那种地方,哪有在府里看门油水多。也不知她当日有没有想到如今的下场。青芷的爹也愁眉苦脸,显对这亲家也不甚满意,唯有青芷的娘喜笑颜开,看着倒真有几分嫁女的喜气。
略一打听,才知青芷入府之后不久,她娘便病故了,这妇人是她爹娶的新妇,也就是继母了。
“……不怪这时还笑得出来,原是继母来着,大家都说,哪有这样儿的亲娘——”
哪有这样儿的亲娘、哪有这样儿的亲娘!
荷香这话,便似一道霹雳骤然劈入脑中,一瞬之间,徐锦瑟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包裹着梦魇的云雾层层褪去,脑海炸裂般的痛楚之中,思绪猛地一清!重生以来的种种画面过场一般不断在眼前闪现,终于,停在了前世最后时刻,始终听不真切的、徐锦华口中的那句话!
她说的那一句、自己始终听不清的那一句、好似被人硬生生从脑中挖走了的那一句!
此刻终于拨云见雾般,现了出来!
徐锦瑟目光猛地一凝,她——想起来了!
第24章 波澜横生
徐锦瑟瞪大了眼,痛苦、绝望、凄惶,在这个瞬间将她包围,凝重到如有实质般令人无法呼吸。这一刻,她仿佛再次回到了前世,那绝望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刻,徐锦华带着几分调笑与轻松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在耳畔拂过——
“***,你说是吗?”
那令她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却始终缺失了一处的话,在此刻,终于被补齐了!
徐锦瑟终于知道,那个一直听不清楚的一个词儿,是——娘!
徐锦华在那个时刻所说的——是、娘!
记忆回笼的瞬间,徐锦瑟如遭雷殛,禁不住蹬蹬后退几步,直直撞上了桌子,她宽敞的衣袖拂在桌上,将茶杯扫到地面,发出碎裂的声响。
荷香猛地一愣,这才发觉她不对劲,立即上前扶了她坐下。
徐锦瑟眼前一阵发黑,便是耳畔传来荷香惊慌失措的呼喊都变得飘渺虚无、支离破碎。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重重喘息着,却好像根本吸不进气来,简直要为自己心中浮现的那个想法窒息了!
荷香刚刚的话不断在耳畔回荡,“哪有这样儿的亲娘、哪有这样儿的亲娘!”那衣裳、那冰盆、那一碗滚烫的汤汁、那苦口佛心殷殷叮嘱——
如果、如果——大姐叫得那个“娘”就是——
一切好像就都——说得通了!
不!不!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去想!那是她的亲娘,她怎么能这样猜测!徐锦瑟捂住欲裂的额头,只是一句话而已,只是一句话,她还弄不清楚徐锦华究竟在对谁叫“娘”,怎么能这样便去认定,云姨娘便是她口中那个“娘”?
但重生以来,她所见到的种种、听到的种种、遇到的种种无法解释到近乎荒唐的事情,又分明在叫嚣着,让她认同心中的这近乎荒谬的猜测!
一时之间,百般思绪在脑中流转,千般纠葛交错在心中,那纷繁紊乱到令人作呕的感觉,叫她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整个人浑浑噩噩,只记得交代了荷香不许叫大夫,便连后来如何梳洗、又是怎么躺回床上,睁着眼直到天亮都想不起来了。
直到天光大亮,阳光从窗棂外射入,照在她干涩的双眼上,带起一阵酸痛,徐锦瑟才惊觉——天,亮了。
便在此时,她突然意识到——刘妈妈!
那碗滚烫的汤汁、被烫到和碗黏在一起的手掌瞬间浮现在眼前——若不是受人逼迫,谁能对自己如此狠心!
即是受人逼迫,那她必定知道些什么!纵她不知道,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这幕后之人,至少能让她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何人,要遭此一难!
想到此处,徐锦瑟再按耐不住,猛地坐了起来。
便在此时,荷香惊呼着,推门而入,“小姐、不好了,刘妈妈落水了!”
“什么?”
***
却说昨日刘妈妈被浇了半身滚烫的甜汤,身上的衣裳和皮肉都黏在了一起。墨莲请来的大夫,光是将这些皮肤与衣裳分开,便费了老大力气。待到全部弄完、再涂了药膏,刘妈妈已是疼的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出来了。
墨莲记恨她牵连了自己,便连吩咐小丫头照看都没,就离开了。若不是徐锦瑟不欲声张,她早就将这老货犯下的错嚷得人尽皆知了!
墨莲回去后辗转了一夜,越想越觉得小姐这是顾念旧情,便是刘妈妈犯下这种大错,都打算替她瞒下来。若是待她康复,必定备受倚重……
又思及那填充了芦花絮的袄子,顿觉刘妈妈必定隐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现下趁她伤重,可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墨莲越想越觉得眼下时机正好,天还未亮,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门,欲去抓刘妈妈的把柄。
说来也巧,可幸她抱了这个心思,早早出门。还没走到抱厦,就听到一阵惊呼。循声过去,竟见到在水中挣扎呼救的刘妈妈!
墨莲大吃一惊,连忙叫了人来,这才救下了刘妈妈。
那一处湖泊平日便少有人去,更不论这种天都未亮之时。若不是墨莲存了那避人而行的心,也不会选这条路,更不要提恰巧救了刘妈妈了。
便连大夫都是她昨日请来的那位,恰能继续为刘妈妈诊治。
墨莲自己都没料到,这机缘巧合之下,她竟成了刘妈妈的救命恩人。
只刘妈妈年纪大了,昨日刚遭了大罪,今日又呛了水,厥了过去,一时间便连气儿都弱了下去。大夫尽了全力,也只保住了她的性命,何时能醒、究竟能不能醒,都尚不能确定。
徐锦瑟听了大夫的诊断后,便一言不发,直盯着刘妈妈。
伺候小姐的奶娘投湖自尽,可不是件小事。加之后来在湖边发现了刘妈妈所留遗书,上书对不起小姐,无言苟活云云,徐锦瑟不欲声张的事儿终究没瞒下来,众人便猜是刘妈妈因那甜汤犯了大错,一时想不开,才会自尽。
但无论如何,此事对小姐的名声总归不好,云姨娘便吩咐了下去,不许将此时传出。
徐锦瑟冷眼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善后,心中的某个想法便愈见清晰——刘妈妈这番遭遇,看起来,竟像遭人灭口!
她忍不住一手抚上胸口,让刘妈妈铤而走险的,也许便是这小小的胎记。但她分明记得,大姐的胸口,是没有胎记的……
徐锦瑟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决定——刘妈妈这里已是行不通,那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证实心中的猜测了!
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必须弄清楚、然后去面对!她必须给自己、给自己前世那没有机会出世的孩子一个交代,再不能同前世那般,浑浑噩噩度了一世!
***
在云姨娘的安排下,陈夫人并陈二公子入住的院落与魏氏所在正院相隔甚远。这也是她的妥帖之处,明白魏氏与陈夫人的感情并不融洽,就将她们远远地隔了开,便是同在一个府中,也是一东一西,若非刻意,平日是见不着面的。
这安排于魏氏、于陈夫人都甚是贴心,她俩在闺中时便是相看两相厌,现下更是不想看到对方。尤其陈夫人在徐府出了那样一番丑之后,心中便只惦记着赶紧整顿完毕,好早日上路,离她这妹妹远远的。
但陈景政却不这么想。
先时一见,他对徐锦华惊为天人。尔后便未能再见,便一直借故拖延,思忖着找机会行那近水楼台之事。
这位陈二公子,在家乡是出了名儿的性喜渔色,他身边的丫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皆被近过身了。这还不够,他还和一帮狐朋狗友镇日寻花问柳,惹得陈伯忠对这个二儿子很是头痛。但他多年外任,孩子多由陈夫人教导,陈夫人又格外宠爱这个二儿子,陈伯忠便有心教训,往往也寻不得机会。
若非顾及徐丘松与陈伯忠的交情,陈景政早就施展出诸般手段,定要将徐锦华弄到手了。便是现在,他也只不得机会而已。心中寻思着,徐锦华这般姿容,虽纵碍于身份,不能像从前一般玩玩就算,但娶来做自己正妻也是足够。
却不知,自己的名声早就被打听清楚,在入住之时便传入徐锦华耳中了。还想着法儿要和徐锦华“巧遇”。
这一日,便真叫他逮到了机会。
徐锦华带着侍书在花园中摘花。陈景政早早叫小厮扒着墙头窥视,一看到徐锦华出现,便报了过来。他立即整整衣衫,赶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徐锦华正掐了一朵千尾鸢拿在手中。美人名花,相得益彰,直将他看得心神荡漾,不由迈步上前,道:“表妹好眼光,这千尾鸢素色如雪,最是映衬表妹冰肌玉肤。”
见他出现,侍书立即上前一步,挡在徐锦华与他之间。陈景政不以为杵,继续道:“表妹可是喜欢这千尾鸢?可真是好眼光,当今朝华长公主便甚爱这千尾鸢,甚至每年花季,都要为它开宴赏花,便在京城中,也是一大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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