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欣长吁一口气,露出恬静的笑容。
今天的一切,是结束,也是开始,路还在脚下,蜿蜒向前,未来会有浩瀚如画的美景,也会有荆棘丛生的森林,都等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去领略,去发现。
按照章程办好了离职手续,齐欣去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恰巧又碰到了陈潇潇。
陈潇潇还是那副模样,靠着鞋柜的边缘,双手环抱,装模作样地说:“齐欣姐,你就这么走了,我好舍不得呀!”
齐欣斜了陈潇潇一眼,提起东西走过去,讥笑道:“陈潇潇,你装得不累吗?有这矫情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把唱功练好。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稳坐昆剧院当家花旦的位置,马上七月份就会再来几个刚从戏曲学院毕业的女生。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可别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哦!”
“你!”陈潇潇气得涨红了脸,叫嚣道:“离开昆剧院,我看你还能去哪里?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一只丧家犬吗?”
齐欣目光倏然变冷,一脚踢开陈潇潇倚靠的鞋柜。
“啊——”陈潇潇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在地上,头发还被鞋柜挂了一下,乱糟糟的,像个疯婆子。
“呵呵。”齐欣冷笑,“我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丧家犬。”说完,她昂首挺胸走出房间。
走出昆剧院的大门,许多过去与齐欣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都出来送她,每个人脸上都有遗憾和不舍。
韩立站在最边缘的位置,脸上带着浓浓的失落神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齐欣竟然会主动选择辞职,明明她不必离开昆剧院。难道关灯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她愿意为了他放弃最喜欢的昆曲吗?
齐欣跟其他同事一一道别,等同事们都回去以后,她的目光才落在韩立身上。“干嘛那么难过?我是主动辞职,又不是被开除。”她轻笑一下。
韩立定定注视她,眼里凝结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放弃?昆曲难道不是你的梦想吗?”
“正因为昆曲是我的梦想,我才要离开。”齐欣很坦然,把在会议室里对她师父说过的话,又对韩立说了一遍,“韩立,昆曲需要改变,才能够具备更强大的生命力,一成不变的事物终将被时代淘汰。既然昆剧院这条路行不通,我只能去寻找其他的出路。”
韩立眼里闪动着幽暗的光芒,长叹一声,说道:“齐欣,你变了。过去的你,不是这个样子。过去的你,也绝对不会离开昆剧院。”
齐欣突然感到眼眶刺痛,像是滴入了辣椒水,过往之事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中,一幕又一幕,如此鲜明,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如果关灯不曾用独特的方式激发她,不曾帮她克服心理的障碍,或许她至今还是老样子,循规蹈矩,一板一眼,过着机器人一样的生活。她深吸口气,徐徐说:“是的,我变了,我也知道我变了。”
韩立声音艰涩,“是关灯改变了你吗?”
齐欣把流泪的冲动逼回去,重新露出笑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韩立又问:“假如让你在关灯和昆曲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选择?”
齐欣摇头,“关灯和昆曲不产生冲突,他也不会让我放弃昆曲,你问的这个问题不存在。”
“别管存不存在,我是说假如,你会选择哪一个?”
齐欣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选关灯。”
韩立心里咯噔一声,脸上顿失血色,瞬间憔悴下去,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摇晃两下,摇摇欲坠。她果然选择了关灯,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上关灯来得重要,就算为了关灯真的放弃昆曲,恐怕她也是愿意的。韩立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浑身无力,像是力气都被抽光了。本以为关灯落魄了,消沉了,他就能够凭着昆曲,凭着他与她之间共同的理想,再次回到她身边,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韩立。”齐欣连忙扶他。
“不用。”韩立后退一步,拒绝了她的帮助,“我没事。”
“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院?”
“不必了……”韩立涩然一笑,“上一次你拒绝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死心,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尤其是……关灯出事以后,我又重新燃起希望,觉得我跟你还有机会。”
齐欣静静看着他,“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但是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除了关灯,恐怕……不会再喜欢其他男人了。”
韩立只是苦笑,这一点他又何尝不知道,以前的关灯就像是太阳,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充满无穷无尽的能量,无论是谁,遇上关灯都能够燃烧起来。而他呢,永远都不温不火,可有可无。每当齐欣遇到困境,他除了不疼不痒地安慰几句,便再也无能为力,关灯却总能从根本上帮助她,将她从桎梏自己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他合该比不过关灯。
“韩立,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伙伴,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们还是可以经常合作,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后面的话,齐欣不用说明白,韩立心里都懂。只不过她爱的人,永远都是关灯,他只能是她的伙伴和朋友。
两人一直站在昆剧院的大门外,说这些话的功夫也到了下班时间。
韩立说:“请你吃顿饭吧!算是……算是分别饭,我还想再跟你多说几句话。”
“这……”齐欣有点不放心关灯,她离开医院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那位关大爷有没有消停一点。
“不放心关灯吗?”韩立看透她的心思,“只是吃顿饭,应该耽误不了什么吧?”
手机正好响了,是蒋礼正打来的。她对韩立说声“抱歉”,先接听电话,“喂,蒋老师。”
“齐欣啊,我已经到医院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今天就回家休息一下吧!”
“到医院?”齐欣微讶,“蒋老师,你又飞到江州了?”
“是啊,关灯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齐欣心里惭愧,当初她还信誓旦旦地让蒋老师回香港,不要操心关灯的事,关灯由她来照顾,可不过短短二十天的时间,关灯就出了事,她始终没能照顾好关灯。“蒋老师,对不起……”
“你道歉干什么?”蒋礼正安慰她,“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帮我照顾关灯这么久,是我应该说谢谢。”
“不不,不用说谢谢。”
“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不用来医院了,关灯这里有我,放心吧!”
“等一下,蒋老师。”齐欣急忙叫住对方,“关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提起儿子,蒋礼正无奈地轻叹,“他还是很消极,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下午特别暴躁,不管是谁进病房,他都会发怒,医生护士也没辙。齐欣,今天中午他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齐欣看看身边的韩立,没敢把韩立中午曾经大骂关灯的事说出口。当然,她并不知道,她和韩立走了之后,王少业又把关灯骂了一顿。她更不知道,关灯以为她和韩立一起走了,回到昆剧院就不会再管他了。
挂断电话后,韩立问她:“关灯的爸爸从香港飞来了?”
“嗯。”
“那今晚跟我一起吃顿饭,应该没问题吧?”
齐欣点点头,“我们走吧!”
两人找了一家普通的餐厅,和过去一样,点了几道小菜。
由于两人都不喝酒,韩立便给齐欣和自己倒了茶,端起茶杯敬她,“咱们就以茶代酒,我先敬你这一杯。”
“好,谢谢。”齐欣也端起茶杯。
“你要离开昆剧院,我……我希望不管你将来去了哪里,做什么,都能记得我,记得我们在一起合作的时光,记得我一起为立欣昆曲艺术班付出的努力……”韩立说到这里,声音黯哑,眼眶湿润,眉头紧紧锁住,犹如死结。
许是因为情绪感染,齐欣也觉得很伤感,低声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我祝福你。”韩立跟她碰了一下杯,仰头把杯子的茶水喝光,明明喝的不是酒,他却好似品尝到了酒的辛辣,刺得他双眼发痛。齐欣一旦离开昆剧院,他们再想一起合作,一起登台演出就难了,即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一年到头恐怕也见不上几次面。他和齐欣之间,终究只能越走越远。
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这么浅。
吃过晚饭,韩立送齐欣回家。
两人坐的是公交,到站下车后,还要再走两公里左右,才能达到齐欣住的地方,韩立陪着齐欣走路回家。其实他很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那他和齐欣也就不必分开,能够一直走下去,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走到公寓楼下,两人驻足。
齐欣转过身,浅笑道:“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回去吧!”
韩立握拳,鼓足了勇气,突然抬头说:“齐欣,我能……我能抱一下你吗?”
“什么?”她一怔,人已经被他抱了,双臂紧紧地箍住她。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他的声音很压抑,很低沉,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只是……心里难过,特别舍不得,就当是……分别的一个拥抱吧!”
“好。”齐欣没有推开他,静静地站着,让他拥抱自己。
“齐欣,你可能无法理解,当我听到你要辞职,离开昆剧院的时候,就像……听到一阵晴天霹雳……”
齐欣感到他抖得厉害,抬起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他。其实她理解他的难过和不舍,不仅仅是因为他还喜欢她,更是因为他同样把她当成了最好的搭档。他们在舞台上搭档过无数次,她离开了,就意味着他失去搭档,那种伤痛不啻于被斩断了左膀右臂。
世事难测,在今天关灯出事之前,她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够这么坚决地选择辞职,义无反顾地离开昆剧院。或许这就是人生,永远充满了未知的意外,就算墨守成规,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也无法阻止意外发生。
关灯,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意外。
齐欣和韩立谁也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另外一个人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一直看着他们。
他看到韩立拥抱她,她没有推开韩立,而是抬起手,轻轻放在了韩立的背上。
他们就像一对恋人。
原来……他把她赶走,她就真的走了。
齐欣的手机暴躁地响起来。
韩立不得不松开她。
电话刚接通,刘明轩焦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齐欣妹子,不好了,不好了,小祖宗不见了,不见了啊!”
“不见了?”齐欣心口一紧,“他不是在病房里吗?怎么会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明轩一时之间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好了好了,我现在马上回医院,到了再说。”齐欣挂断电话,严肃地说:“韩立,关灯不见了,我得马上回医院,你先回家吧!”
韩立已经恢复了冷静,抓住她的手腕说:“你先别着急,我跟你一起去医院,万一需要找人,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
齐欣没有犹豫,当即点头,跟韩立一同赶往医院。
等他们走了之后,那人才从阴影里走出来,久久伫立在他们曾经拥抱过的地方,路灯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看上去无比萧瑟。什么都没有了,事业跌入谷底,友情分崩离析,爱情消磨殆尽,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第53章
齐欣和韩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病房里只有刘明轩, 连蒋礼正都不在。
“怎么回事?”一路跑上来, 齐欣不免有点气喘。
刘明轩苦闷地叹口气, 把事情经过告知齐欣。
下午齐欣回昆剧院开会以后,王少业也带着艾娉婷离开了,就留下刘明轩守着关灯, 这位爷仍旧不吃不喝,脾气极其暴躁,看到东西就往地上扔, 说什么都不顶用。蒋礼正来了之后,把刘明轩换下来, 让刘明轩喘口气。
本来蒋礼正还带了两个随行的助手, 但关灯情绪实在太差,人越多他越狂躁, 蒋礼正只好让助手先回酒店, 自己一个人留在病房里,守着关灯。
等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 关灯忽然安静下来,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 眼里有种绝望的光,就像是一个心死如灰的人。
蒋礼正看到儿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自然很心疼,赶紧安抚儿子,告诉他一定会找一个最好的大夫为他治疗声带, 保证他康复之后还能够继续唱歌。
关灯忽然提出要求,说肚子饿了,想吃碗面。
蒋礼正大喜,急忙出去给儿子买面,等他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现下,蒋礼正已经叫上两个助手,到医院附近寻找关灯去了。王少业和艾娉婷刚才来过,得到消息也出去找人了,刘明轩留在病房里是为了等齐欣过来。
齐欣听完,满脸担忧,“都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刘明轩摇摇头,对关灯这个总是惹事的小祖宗十分苦恼,他说要吃面条,根本就是为了把他亲爹支开,以便逃离医院。小祖宗身体那么虚,声带又说不出话来,他还能跑到哪里?
齐欣说:“我们去关灯的公寓看看,说不定他回家了。”
“不在,他没回家。”刘明轩否定了她的提议,“蒋老师之前已经去过了,他不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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