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桌案,带着常荀往外走,挺拔高健的身影迅速经过,正眼也没瞧姜玉嬛一下。
阿殷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跟在身后。
到得都督府中,原先的宴席氛围被夜风吹得不见踪影,定王一入政知堂,便吩咐常荀,“叫人盯好姜玳和那几个都尉,明日寅时出城,提前打好招呼。”
“已经安排了。”常荀自袖中取出一枚信筒递给定王,“这是才收到的消息。”
定王也不急着打开,吩咐阿殷等人今晚不必值夜,在值房养好精神,明日随他前往狼胥山。遣散众人之后,留下常荀议事,调了个护院在外头待命,便回屋歇下。
*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姜玳和客房里几位都尉醉醺醺的鼾声正浓,都督府却是往来脚步匆匆。被常荀选出来的侍卫都已衣甲齐整,列队待命,待得定王令下,便纵马飞驰出城,直扑狼胥山。
狼胥山离城百余里,借着山势险要,竟在刺史的眼皮子底下日渐壮大。
飞驰的骏马如风掠过,半个时辰后便已站在了狼胥山脚下。此时天上星子未落,弦月尚明,林中栖息的鸟雀扑棱棱的飞出去,定王将高元骁召至跟前,浑身冷肃威仪,“外围布置如何?”
“半个时辰前末将已带人拔了周围的钉子,冯远道已从后面悬崖偷偷上山。那边防备松懈,他已经得手了。”
“这么快得手?”
高元骁笑了下,意有所指,“没人送消息,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防守严密。加上此次是冯远道出手,又出其不意,所以才能顺利。”
定王了然点头。
这狼胥山的土匪能排在前四位,靠的可不止是这险要的山势,里头土匪备有强□□箭,据说前几次官兵剿匪时还看到了投石车,平常除了抢劫过路客商之外,竟还会学着兵士操练。
朝廷瞧不起土匪,每回只调拨四五百人,可这数百个山匪有□□在手,又占有地势之利,即便没人通风报信,想要以少制多攻上山头又谈何容易?
定王从前带军打仗,对易守难攻几个字体悟最深——
他曾凭着手中的两百人马据险而守,击退了敌兵三千人马,以少胜多,广为将士称颂。只是后来被东宫那位安了个杀□□号,朝堂上下只记得他麾下的将士屠城,残忍攫取百姓性命,纷纷议论定王治下不严,冷厉无情,没人再惦记他的战绩了而已。
如今要对付这山匪,以三百多兵力去攻克据险而守的七八百山匪,也非易事。
定王并未掉以轻心,鉴于对方有劲弩,所有人都穿了严实的盔甲。
他本就身材高健,如今被冰冷的铁甲一衬,更显得气势威仪,叫人敬畏。
定王此前已命人探明地形,此时借着月光大致一瞧,心中有了分寸,便道:“高元骁、常荀按计划各自带人左右包抄,二十名侍卫随我从正面逼进——”他回头看了下紧跟在身后的左右卫队,“陶殷、蔡高,给你们十五名金匮府骑兵守在外围,若有人逃出,务必擒获!”
“殿下,”阿殷抱拳,“卑职想随殿下冲入山寨!”
——有了上回在林子山的教训,阿殷觉得这回让她捉漏网之鱼依旧是个半闲的差事。
旁边常荀闻言而笑,“陶侍卫,我知道你不惧怕艰险,只是这狼胥山跟先前那点小土匪不同,冲锋陷阵那是要在强弩巨石里往前走的。这回你先往后躲一躲,瞧清打仗的阵势,下次我带你往前冲。”
他竟然还有心情调笑。
不过他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阿殷即便有勇气往前冲,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正经的架都没打过几回,更不曾经历过如飞的箭雨和血腥厮杀。贸然上阵未必适宜,循序渐进倒还能好些。
阿殷也明白了这一层,抱拳道:“谢常将军指点!殿下放心,我必与蔡侍卫合力,绝不会放半个漏网之鱼!”
定王点了金匮府的骑兵给她,“山匪冲不出来,能逃出的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当心。”说罢,便带了侍卫催马向前。
常荀就在阿殷身侧,临走还不忘在她身侧笑道:“陶侍卫办事机敏,殿下果然赏识你。”
剿匪的队伍渐渐包抄,山寨里面巡逻的土匪终于发现了这动静,示警的钟声响遍狼胥山,彻底惊醒了沉睡的匪寨。
作者有话要说: 年终一大堆总结报告杀过来,作者君快招架不住了。
最近请假的话不要打我呀,比如今天要写公司总结,木有时间摸鱼码字,明早别等了哈(惭愧的低下了头)
过了这小半个月,我就日更6k回报!!保证!握拳~!
☆、016
喊杀声在狼胥山此起彼伏,阿殷同蔡高将那二十五名骑兵布置在外围,挑了容易给人逃脱的地方把守。
这是阿殷头一回参战,多少有些紧张,留心着周围动静,也偷空看看寨中的情形。
果然常荀说的没错,林子山那一小伙人走得散乱没有章法,这伙人却截然不同。示警的钟声响起后,山寨四处立时有篝火点燃,旋即便见人影窜动,各处岗哨处有疾劲的□□嗖嗖飞出。
在高元骁和常荀带兵包抄的两侧,甚至还有巨石滚落,砸出军士的惨呼。
这哪里还是土匪?都快赶上叛军了!
姜玳究竟是多只手遮天,竟然将这些消息瞒得严严实实,上奏朝廷的文书里只说是小股流匪?
阿殷端坐马背,握紧了手中弯刀。
这一时半刻还没有人逃出来,待得山上打得愈来愈烈,土匪们顽固抵抗,竟是半点都不露怯。激战之间,狼胥山的顶峰猛然腾起一阵浓烟,随即有火光大放,映红了半边天空,有人在上面嘶声高喊什么,阿殷离得远,隐隐约约听着像是冯远道的声音。
旋即,冯远道便带了人俯冲下来,会同两侧的高元骁和常荀,正面的定王,将山匪团团包围。
火光冲天而起,随着夜风迅速蔓延,火舌舔向山腰的房屋仓库,将山间照得又红又亮。
冯远道带人一路冲杀而下,另一侧常荀已然冲破如雨的箭失和巨石,冲入了山寨。
山寨中的土匪登时乱了阵脚。
两面的防守被突破,另一面的高元骁也越逼越近,正面的定王不慌不忙的稳稳前行,侍卫们包抄向前,将意图逃出山寨的土匪斩杀。
阿殷从前只听说定王杀神之名,知他在沙场上勇武机变,气势慑人。如今远远瞧过去,他穿着铁甲纵马而入,并未横冲直撞的斩杀山匪,而是带头稳稳推进,将山匪逼得步步后退——若有人试图冲出时,长剑挥过扫清障碍,那背影却如山岳向前,令人敬畏。
阿殷甚至可以想象,他挥剑时必定连眼睛都不眨。冷厉神态落入山匪眼中,定能叫人胆寒。
山寨之外,依旧没有太大的动静。
阿殷不敢掉以轻心,连山上的战势都不敢分神去看,目光扫过周围的草丛乱石,细细搜查。夜风轻轻扫过,偶尔带得茅草微动,半明半暗的山石后面,阿殷忽然发现有个人影在挪动——
果真有漏网之鱼!
这儿乱石堆积,最易于隐蔽,阿殷摸向身侧,取了旁边的弓箭,目光迅速搜寻,共在乱石堆里发现了三个人。
瞧清楚之后,阿殷迅速拈弓搭箭,射向为首那人。
对方显然也在留意这边的防卫,阿殷这一箭自挽弓至放箭都需要时间,自然被时刻警醒的对方躲开了。旋即,已经暴露的三个人飞身跃起,合力直扑阿殷。同山寨里那些土匪比起来,这三人的身手显然颇为出众——如同金匮府普通骑兵和都督府随身侍卫的差别。
阿殷当即举刀,迎向为首的那人,附近的两名骑兵也赶来相助。
三人之中,以为首那女匪身手最好,其余两个男人虽差了些,却比那骑兵不知好了多少。交手不过几息,一名试图拦阻对方的骑兵便被对方砍伤落马。骑兵的身手不够,强行对抗只能吃亏,而她一时间拿不下女匪,反而给了对方逃脱的机会……
阿殷飞快考虑对策,旋即舍下为首的女匪,瞅着时机攻向身手最弱的男子。
一击得手!
弯刀自右侧斜劈而下,卸下那人半个膀子,锋锐的刀刃自前胸划过,伤及脏腑。
阿殷一鼓作气,眼角扫见那女匪逃离时也不急着追,而是跃向另外那个男人。对方的身手比之阿殷差了许多,阿殷速战速决,不守只攻,刀刃泛着寒光又急又密,拼命的架势显然震慑了那男匪,不过片刻便被阿殷砍伤。
待阿殷落回马背时,那女匪已然跑到了两三百步之外——那还是为了躲避骑兵的弓箭耽误了片刻。
能这般逃出来的人并不多,阿殷将两个伤了的土匪丢给骑兵,旋即纵马直追。
马背上颠簸起伏,她弯弓搭箭,待得渐渐靠近时,飞箭直射,正中那女匪小腿。
女匪逃跑的速度为之一缓,阿殷纵马疾追,靠近时借着马背跃起,挥刀直扑女匪。那女匪慌忙转身,袖中短箭飞出直扑阿殷面门。
这一下来势凶险,阿殷连忙侧身避过,那冰冷的箭头几乎是贴着面颊飞过,将阿殷惊出一身冷汗。来不及懊悔刚才的轻率,阿殷身体尚未落地时,那女匪手执短剑,已经反扑过来。冰凉的剑尖划过臂上肌肤,带出血迹。
阿殷仿若未觉,举刀相迎。
远处已有骑兵赶来相助,女匪显然急于逃脱,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势,想逼阿殷防守。她倒是够狠,拼着胳膊被阿殷砍伤,短剑被震落时,迅速逼近阿殷身侧,重重一拳捣向阿殷胸口。
对方年岁约有三十,显然极有经验,一臂重伤,另一臂便因痛楚而格外用力。
阿殷哪里受得住,往后缩身疾撤时未能躲开,只觉有重锤落在胸口,身体向后飞出,撞在后头粗壮的树干上。
那女匪一击得手,顾不得臂上重伤,便要转身逃跑。
阿殷此时胸口疼痛,想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一眼瞅见地上的短剑,抓在手里狠狠一掷,正中女匪背心。女匪此时疏于防备,中剑后脚步立时踉跄,阿殷用力过猛胸口剧痛,身体前倾扑倒在地。
百步之外两名骑兵飞驰而来,进了射程后便弯弓射向女匪,被女匪躲开要害被射中腰腿,却是再也跑不动了。骏马飞速掠过阿殷身侧,两名骑兵已然到了那女匪跟前,举刀便要砍过去。
阿殷高声道:“留活口!”
骑兵刀锋微偏,自女匪背脊划过,旋即将重伤的女匪扔在马背,带回去交给人看守。
阿殷歇了片刻,忍痛骑马回去。
*
天明时,定王与高元骁、常荀、冯远道会和一处,彻底拿下了山寨。随即命人四处搜捕,连伙夫厨子都不放过,将匪寨搜了个底朝天,就地取材找了绳索,将擒获的人挨个绑了起来。
而在外围,除了阿殷捉的三人外,蔡高那头也有五个人逃出,不过各自身手平平,被蔡高拦住去路,四死一伤。
山寨中火势渐歇,定王已经整兵下山,后头裹粽子般捆着土匪头子刘挞和他手下几名善战的副手,再往后是七八十个擒获的山匪。
这一场攻山显然很不容易,定王率领的人也都是血肉之躯,冒死冲破箭雨石阵,死伤颇多。原本的三百多名军士少了许多,剩下的大多挂了彩,除了定王和常荀两个经历过沙场的人毫发无损之外,就连高元骁都受了伤,铁甲之下的袖中有血渗出来,在微明的天光里,顺着手背蜿蜒。
阿殷与蔡高带着擒获的人复命,蔡高那头倒还好,阿殷却是脸色苍白。
刚才女匪的那一拳实在太重,加上阿殷手臂又被她短剑划破,伤得不轻。她毕竟在闺中养了十五年,哪里受得住?满目皆是带血的伤兵,山上必定还躺着土匪和军士们的尸首,阿殷后知后觉的有些庆幸——
她不怕单独对战与人拼命,但若跟着定王杀进去,她未必能毫不犹豫的砍向山匪脖颈。就算曾经历生死,阿殷也还没杀过人,她可以重伤旁人将其擒获,却很难直接让对方毙命。
满目血迹令人心惊,阿殷这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强大、无所畏惧。
心中诸般念头飞掠而过,阿殷一时有些沮丧。
定王扫一眼阿殷身后被骑兵绑着的女匪,再瞧她手臂上的血迹和被树干擦破的衣衫,问道:“受伤了?”
阿殷低声道:“不碍事。”
定王点了点头。
打扫战场的事定王另有安排,这会儿兵士疲累,定王便命队伍回城。
山寨里头围剿的情形定王已了如指掌,待得蔡高回禀了外围的事情,他才知道刚才阿殷那边的凶险情势。那女匪不像刘挞手下的人,此时即便身负重伤,也还是半声都不吭,军士逼问时也撬不开嘴,显然是个硬茬子。
定王心里有了数,眼神扫过阿殷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时,一向冷肃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侧头问道:“撑得住吗?”
“撑得住。”阿殷胸口闷痛,声音也微微发颤,“谢殿下关怀。”
当着众位将士的面,定王并未说什么,进城后吩咐高元骁等人将擒获的山匪关入大牢,他回到都督府,将阿殷带入书房,问了那女匪身手之后,道:“往后遇事不必逞强,这种山匪跑了还能抓回来,你不必拼死守着。”
阿殷犹自茫然,定王加重了语气,“那女土匪的袖箭有毒!”
有毒?
阿殷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对于他的前半句却不甚认同,“卑职向殿下保证过不放一人逃脱,必定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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