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柳条编织而成的竹篓和碎米做陷阱逮麻雀,用竹片磨成鱼竿钓鱼,用弹弓装石头打兔子,身为猎户的儿子,魏海魏江拿出了看家本领,把秦衍之唬得一愣一愣。
魏溪更是从御厨的百宝箱里面挖出了他珍爱的自制辣酱和清酒,再从厨房摸了一小包盐巴,生火架起火堆开始忙活。
当然,吃之前有侍卫用银针试毒。
不过,从未吃过辣酱的秦衍之还是被魏溪给暗算了,烤鱼的肚子里涂满了辣酱,辣得小皇帝两片薄唇成了腊肠,狂喝水都止不住那股子辛辣,干脆被魏溪丢入了溪流中洗了个冷水澡。
之后,吃特制辣鱼,泡澡,再吃,再泡澡,如此反复,肚子鼓鼓也不知道是鱼肉多些,还是溪水多些了。
等到晚上的兔子,秦衍之就极力表示想要尝试着自己烤兔子。结果,小皇帝抱着烤得焦黑的兔头,盯着对面三人吃得满嘴流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扑上去打成了一团,最后趁乱叼住了半个被咬得惨不忍睹的兔大腿。
贪吃的过程是愉快的,贪吃的后果是惨痛的。
小皇帝秦衍之半夜腹痛加腹泻,差点跟黄金马桶相亲相爱到白头。
☆、第六章
秦衍之第三次对魏溪吼出‘朕要砍你脑袋’时,魏溪早已心如止水。
上一次的见面太过于突然,哪怕时隔多年,魏溪也依然清晰的感受得到喉咙里的烧灼,那一次,他是真的要了自己的脑袋。哪怕表面多么的平静,说她不怨恨那是痴人说梦。只是,她怨恨的并不是自己的死,而是皇帝让他们魏家人死都死得不安宁。她是为她的父亲,为她的兄弟们抱屈,为整个魏家而愤怒。
这份愤怒,在死而复生后,与秦衍之突如其来的再见下,如同沸水滴入油锅,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她当时真的恨不得立即就掐死对方。这样,这一世的父母兄弟就不会死得冤枉,偌大的家族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还是太理智,太冷静了。
最为愤怒之时,她听到了树下魏江的呼喊,看到了魏海焦急中担忧又惧怕的眼神。是了,这辈子,她不是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的嫡女,她只是一个瘸腿猎户从深山老林里捡来的孩子,没有生恩,却有养恩的父母兄弟。
不为自己,她也得为他们考虑。
哪怕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份的改变,可她对秦衍之的态度依然谈不上和善。或者说,在外人看来,魏溪是在另辟捷径的抱小皇帝大腿,她的喜怒哀乐虽然浅淡,也脱不了想要吸引皇帝注意的事实。这份心机,在赵嬷嬷等人看来够非比寻常了,也怪不得刘姑姑对她另眼相待。
太后每日里听赵嬷嬷汇报皇帝的行走坐卧,遇到了谁,听到了什么,说了什么全都事无巨细力求一清二楚。
说到与魏家三兄妹的感情日渐深厚时,太后才嘲笑了嬷嬷一句,道:“皇上的性子哪有那么浅薄。他呀,顶多将那三人当做哀家送与他逗趣的宠物,现在瞧着新鲜,摸鱼抓兔爬山下水的事儿他在宫里没做过,有些人也不许他做,等到他的新鲜劲过了,那兄妹再想不出什么新玩意儿来哄着他,他转眼也就忘了。”
赵嬷嬷负荷道:“娘娘说得是!去年太皇太后不也送了两个杂耍太监,哄着皇上晚上觉也不睡了,只整日里抓着那些盘啊碟啊的甩玩,还从高跷上摔下来过,唬得奴婢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原本以为陛下都要玩物丧志了,在寝殿躺了几日,居然把那两人给丢得一干二净。”
太后淡淡的道:“孩子么,都忘性大。”
所以,哪怕拼着太皇太后大动肝火,她也要带着小皇帝搬来行宫,不为别的,只为让自己的儿子对太皇太后少一些依赖,对自己多一些孺慕,远疏近亲,日后,别人再想离间他们母子就更难了。
很多时候,事情往往事与愿违。有的人你以为是弃子,偏偏就在一眨眼功夫,对方成了棋盘上的将军。
魏溪想要获得秦衍之的信任,在前世那是千难万难,如今,面对只有三岁的小皇帝,她只需要一句话。
在皇帝第三次对她吼出‘朕要诛你九族!’的时候,魏溪即没有如前世那样平静接受,也没有如今生第一次相见时以命相博,她只是平静的问了小皇帝一句:“总说诛人九族,皇上,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诛九族吗?”
秦衍之指着对方的鼻梁:“你这样的!”
魏溪轻笑,抬头看着远在天边的风筝,仿若无心的道:“我这算什么?真正该诛九族的人,应当是背叛了我南楚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置他们生死于不顾而挑起战火之人;该五马分尸之人,应当是置朝廷动荡,内忧外患之人;该被凌迟的……”她半低下头,凑近皇帝耳边,低语,“该被凌迟之人,是千方百计想要皇帝你命之人!”
秦衍之疑惑,问她:“谁想要朕的性命?”
魏溪偏头望向小皇帝的身后,被高大树荫遮挡的面容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她说:“谁知道呢?这得皇上你自己慢慢去想,去体会了。”
三岁的秦衍之还不明白魏溪的话,之后他的问题就被突然而来的贤王世子的而打断了。
贤王是先帝的二弟,太皇太后嫡亲的第二个儿子。
但凡多子的家族,嫡子长子总是被家族寄予了最大的希望。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比弟弟们更加严苛,责任更加重大,皇族更是过而无不及。
先皇是嫡长子,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被□□皇后抱去亲自教养,一直到十岁被册封为太子,与自己的生母也就是太皇太后相处甚少。好在,先皇出生后的第二年,太皇太后又怀了贤王,过了三年又有了睿王,最后才是齐王。
有了前人,小皇帝秦衍之在出生后,太皇太后自然也想抱了去,先帝回想自己与生母分离之苦,不顾太皇太后的愤怒,强行让秦衍之跟在了穆太后身边。从那之后,太皇太后与先帝的母子之情越发淡薄,对孙子秦衍之也就不大喜爱,对穆太后那更是横看竖看都是恶人了。
好在,贤王等三位王爷成亲都早,生儿子更早,贤王世子就足足比秦衍之大了四岁。三岁能文,五岁成诗,如今七岁《四书五经》能读能背,很得太皇太后的喜爱。
有了他的对比,秦衍之三岁还抓笔不稳,可见学识更是天差地别。有了太皇太后的偏爱,在后宫时,他的仪仗几乎可比太子。
呼啦啦一串人走来,气势非比寻常。
魏溪是绝对不想见贤王世子秦凌,在前世,对方的下场也比她的好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死得更加凄惨。削藩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得了天花,太医们用了无数法子,最后还是熬了好几月,死了。
秦凌好功,从小到大没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秦衍之没脸。贤王还没去就藩的时候,有一年恩科,他大摆筵席邀请新晋状元等人喝酒,在席间少不得对酒吟诗,他的才气得到了众多才子们的赞誉。也不知怎么的,说起小皇帝的才学来,秦凌当即就背诵了几首皇帝的诗词,那之后,整个皇城里都流传着皇帝才疏学浅的流言。
秦凌找秦衍之,绝对没好事。
魏溪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又走了,就收起了手中的风筝。她本来是带秦衍之来放风筝的,对方都走了她自然也就懒得装模作样,招手喊了魏海魏江来:“等下我们去做一件大事,偷偷的走。”
魏江顿时双眼放光:“什么大事?”
魏溪笑了下:“做好了,你和哥哥就会有大官做了,爹爹的腿也能治好。”
魏江拉着魏溪:“那还说什么,我们走。”
秦衍之听说秦凌是来找他骑马的,很高兴。魏家三兄妹虽然打猎是好手,骑马反倒不会。主要是家里穷,买不起马也养不起马。秦凌三岁就学骑马,不过,他好文不好武,骑马只是皇族子弟们必须学的一项,武术最有天分的是齐王世子。
如果说秦凌能够骑着温顺的马驹在山上跑上一圈,那估计秦衍之只能让人牵着马驹在山上走一圈,回来还得把大腿内侧磨出水泡。
秦凌早就知道秦衍之最近才开始学骑马,特意来与他比赛的:“在宫里什么趣味也没有,马场跑起来也不够劲,正好听说衍之你在行宫,我就跑来找你玩儿了。”
秦凌不喜欢叫秦衍之皇上,也不愿意称呼对方为表弟,干脆直接叫名字,在外人看来反而显得亲密,实际上真相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当然,他的父王,几位皇叔,还有同是世子的人也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太皇太后,也很是赞同。
行宫依山而建,秦衍之的腾云殿就在山顶,平日里他玩耍也不会离开宫殿太远。现在有了秦凌带路,两人带着一群侍卫直接就从山顶往山下跑去。
沿路奇峰峻岭,千年古木高大沧桑,两人最开始还只是边走边看,侍卫们也悠闲的跟在身后,不时与同伴称赞一番。宫里的侍卫是皇帝在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所以大部分都是在皇城里转悠,难得假公济私欣赏到如斯美景,定然是不愿意错过。
到了晌午,一行人干脆在山上猎了几只狍子,在野外烤着吃了。酒足饭饱,秦衍之本来该午歇一个时辰,秦凌已经拉着他的手起身:“听说上南苑奇景甚多,最有名的是一座山峰,因为峰顶酷似帝王王冠,得名‘帝王峰’,你知晓在哪里吗?”
秦衍之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座山峰,来的路上远远的让赵嬷嬷指给他敲过,估摸着离这里也不远。
秦凌道:“甚好,那我们过去瞧一瞧?”
秦衍之还有点犹豫,他其实有点困顿了。
秦凌兴致很高:“听说那座山峰只有真正的帝王才能得见,寻常人只能瞧见一片云雾,也不知道真假。”
“是真的,朕就见过。”
秦凌讨厌秦衍之在他面前自称‘朕’,眉头一皱,气呼呼的道:“真的假的,我得自己亲眼所见才知晓。你带我去!”说罢,拉着他的手就上马。
秦衍之正是喜欢与大孩子玩耍的时候,平日在宫里,秦凌几个兄长很少搭理他,陪他一起耍儿,难得对方主动,秦衍之求之不得,也顾不得自己的瞌睡了,反正他也想要去就近看看那座帝王峰。
两人一走,侍卫们自然跟上。
秦凌回头对众人道:“我要与衍之比赛骑马,你们都太碍眼了,远远的跟着别在我们面前乱晃。”
侍卫长小心的回道:“世子殿下,这怕不妥当,要是半路惊了马……”
秦凌怒哼:“你长得太丑了,离我远点。又不是只有你们宫里才有侍卫,本世子也带了侍卫来,让他们就近保护。”一扬手,马鞭不是抽的自己的马驹,而是秦衍之的马臀上。
一骑绝尘。
☆、第七章
帝王峰独立成峰,围绕在群山之间。
清晨云海缭绕时,峻岭的山峰就如云锦拥簇的王冠,璀璨华贵。云海之下,山崖陡峭,突出的巨石仿佛鼻翼,峭壁笔直,更似朝服,削石上千年石松,万年灵草成了翠玉宝石,远观仿佛尧舜眺望江山万里,震撼之下更是让人恨不得顶礼膜拜。
傍晚的帝王峰没有云海,夕阳的余晖遍撒在巨石林立的山顶,似砍刀,似利剑。那霞光更像喷洒的血雾,层层叠叠,腥气弥漫。
魏溪在行宫两年,早已摸透了山岭的道路,再加上生在山林,长在山间的魏家兄弟,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观看帝王峰的最佳地点,是一处比较平坦的高台。因为行宫每隔几年就有皇帝们惦记,工匠们特意削巨石为台,三面围上铁链成栏,足够两匹骏马并肩而立。
魏溪三人赶到时,观景台上早已没有了人影。她围着台阶走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马蹄的脚印,周围杂草也有被践踏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的杂乱。她抓着铁链,从高处往山崖下看去,一阵风吹过,链条叮叮作响,魏海立即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肢。
魏溪噗的笑了声:“哥哥,你担心我掉下去吗?”
魏海依然一副冷脸:“风太大,你太轻。”其实是怕你被风吹跑了。
魏溪知晓这个哥哥外冷内热的性子,指着山崖之下道:“那片树枝上是不是挂了什么?”
魏江单脚勾住了铁链,整个人倒挂了下去:“我看看?”
魏海又伸手抓住了弟弟的另一只脚。
魏江道:“哥哥你放开,我看不清。”
“风太大了,我们绕路。”
魏溪站直了身子,平静的道:“看到来路上的马蹄印记了吗?台阶下马蹄很乱,草都踏平了,却没有脚印,说明侍卫们根本没上来。”
魏海望着对方,他知道对方还有话没说。
魏溪弯腰在巨石的缝隙里刮了一下:“这是新泥,还是湿的。这些天没有雨,如果是露水,到了晌午就差不多干了。只能是别的地方带来的泥。”她又摇了摇铁链,“这会子已经很晚了。我们爬了三座山,现在已近日暮,你说小皇帝是什么时辰来看的帝王峰?”
魏海问:“你怎么知晓皇上来了此地?”
魏溪笑而不语。
魏海知道这个妹妹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转头问已经顺着峭壁下了一部分山崖又爬回来的弟弟:“看到了什么?”
魏江犹豫道:“那树太远了,没有人可以爬过去,看不清上面挂着什么。”
魏溪已经左顾右看:“的确没有人可以爬过去,只能是掉下去,被树枝钩挂了一下。小皇帝今日穿的是正红的骑装,那么鲜艳的颜色在绿色的枝桠上,不打眼才怪。我们得快点,赶在侍卫们的前面找到小皇帝。”
魏江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几乎是跳了起来:“你,你是说,皇上,从这里掉下去了?”
魏溪趴下了巨石,从一个古木下扯出了一根树藤,抖了抖上面的泥土:“不然呢?方才哥哥还以为我会被风吹跑了呢,何况小皇帝比我还小,说不定不用人推就自己掉下去了。”说罢她还狡黠的笑了笑,“他那么胖,一旦掉下去,就跟滚石一样,在这个树枝上挂一下,那个巨石上碰一下,哎呀,好凄惨。”
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口气,一点都看不出替皇帝担心的样子好么!
“荣华富贵就在山崖下,你们到底去不去拿啊?”
魏江嗦了嗦牙:“去!悬崖上的鸟窝我都掏过,还怕这一点山崖,何况还有藤蔓呢!”
“江哥哥真厉害!”魏溪让开位置,“那你开路,我走中间,海哥哥你垫后。”
弟弟妹妹们都要去,魏海还能说什么呢?现在才想起怪父亲把他们三兄妹教导得胆大妄为也太晚了。何况,想起瘸腿的父亲还要银钱医治,病重的母亲也需要买药,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他们三个身上,只要能够让父母过得更好,再危险也要去闯一闯了。
三个孩子中间,其实魏江的身手最好,他性子跳脱,对于狩猎方面遗传了父亲的强大血脉,不管是山林还是江河,他总是能够快速掌握技巧,虽然频频涉险,却总能化险为夷的为家人带来巨大的利益。魏海是哥哥,更为稳重些,善于提前勘探观察,是天生的猎人,喜欢谋定后动。魏溪最弱,虽然两岁就跌跌撞撞的跟在父兄身后去打猎,更多的是在后面捡拾重伤的猎物。
魏江早已从周围寻了更多更为结实的藤蔓,勒掉了上面的尖刺和泥土,再用干草抹了几遍,相互之间打结拉直,再与树上的藤蔓缠绕在一处,观察了山崖下就近的几个落脚点后,任由魏海用多余的细藤将三人的腰肢绑缚在了一起后,这才谨慎又大胆的跳了下去。
峭壁上都是巨石,时不时有被风雨雕刻的突起给人落脚,更有从石缝里长出的大树长藤,三人顺势而下,魏江很是轻松,魏溪早已满头大汗,手心也被磨破了,魏海时不时注意兄妹的身体状况,看魏溪受不住时就提醒魏江找个地方落脚,让魏溪歇息一下。行行停停,在魏溪也逐渐失去耐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讨苦吃的时候,魏江到了挂着鲜艳物事的古木上。
他捏着那绣着金线的大红衣片:“还真是皇上的衣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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