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上海的秋夜,漆黑如墨。两个人就在灯火稀疏的街道里兜圈子,静默不语。
其实走了那麽久,许魏洲的气早就消了,甚至开始怀疑起方才自己为何那麽生气。可是要他先开口说话,多没兴致阿。在他心中总有股闷闷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耍脾气,除非是亲近的人来哄他,否则绝不会放软身段的。
而黄景瑜跟着许魏洲晃悠了那麽久,心里头的郁结之气也早已消去大半。现在的他只想着洲洲究竟是要去哪里,眼看都过八点了,他俩还在餐厅附近的街巷乱晃。
终於,他实在忍不住了,“洲洲,你要去哪儿啊?”这个问题现在才问未免唐突,因为洲洲摆明了就是毫无目的的瞎走罢了。
听到景瑜带着东北口音的软腻声音,叫的那一声“洲洲”,许魏洲的心便软化了大半。原想开口回应的,却发现喉咙乾涩难耐,大概是冷风吹多了又缺乏水分,索性继续闭着嘴,不说话。
景瑜等不到回应,以为他还在生气,又好声好气的道,“不早了,咱们也该找个地方过夜吧,嗯?”
洲洲这回终於转过身,“去哪儿睡?”他的声音有些乾哑,说起话来颇为吃力。
景瑜惊觉原来洲洲是冻着了,看那发红的眼眶,想必是因为被寒风吹了一整晚,而他又偏要走在前头,了无遮蔽的。
“还能去哪?回你家呗。”景瑜的声音已恢复了以往的柔和。
洲洲撇了撇嘴,道:“我爸妈不太喜欢让陌生人回家里过夜的。”其实洲洲只是想表达父母只准许亲戚之类的熟人回家里过夜,却偏偏用错了词,说了“陌生人”这疏淡又冰冷的三个字,而他当然没意识到。
陌生人……好吧,也许是还没气消。“不然,回我家呢?我也在这一带租房子的。”
“我不太喜欢住陌生人家的……”
黄景瑜这下可没辄了,只好摊手道:“要不你决定?”
洲洲侧着头想了想,“回北京吧。”
“…啊?”
“反正留在这儿也怪没意思的,况且我们本来就预定只留一宿不是吗?那今晚走和明早走,意义上是差不多的。”洲洲说的头头是道。
“…喔。”景瑜暗自在心中发誓,下次绝不再让许魏洲做决定了!正默念着,又突然想起了什麽,开口道:“那我走前面吧。”
“为什麽,我知道路……”
“别说话了。”
笨蛋,这样才能帮你挡风啊。瞧你那大眼睛,都红成了小白兔似的。
洲洲没再抗议,默默跟了上去。
-
於是,他们就像疯子一样,一大清早搭车从北京到了上海,闲晃了半日再回北京。
或许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再短再累的旅程,都是有它的价值和意义在的。
许魏洲一个人站在月台上,看着末班列车缓缓驶进。他习惯性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一只大手环过他的胸,把他整个人拉了回来。
“喂,干啥呢?”他奋力地想要扳开环绕住他的手臂。
“老师没教过,不能越过那条黄线的吗?尤其是列车驶进的时候。”景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笑意,“你要是摔了可怎麽办?”
许魏洲没再说话。列车一停下,他便挣脱开他的手快步走进车厢。
景瑜在他身後无奈地笑了,不疾不徐地跟了进去。
“拿去吧。”景瑜一入座,就递给许魏洲一罐罐装咖啡,那是他刚才在月台上的贩卖机买的。见许魏洲接过了,便闭上眼睛睡觉。
许魏洲盯着眼前的咖啡,暖热的温度顺着指尖滑到了心里。他脸上仍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却难掩眼神中轻轻掠过的一抹笑意。
终於有时间能静下来好好思考。他细细思索了一整天下来发生的事,顿时对景瑜感到无比歉意。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他好吧。
最一开始也是景瑜主动要求陪他回来的,他俩也才认识没多久,他竟甘愿舟车劳顿千余公里,只为陪他一解思乡之情。而回来之後发现一无所获,他也不生气,反倒笑着陪他逛了好多地方。还有在餐厅时,那焦急担忧的神色……那绝不是演出来的,他是真心地为了他好,全心的记挂他的安危。而自己那时居然没察觉,反而先发起火来了……现在想想,他们可是除了早餐之外什麽也没吃,以景瑜的体型和食量应该早就受不了了,他却挨到了晚上也不见一句怨言,直到此刻还是啥也没吃。
就连刚刚把自己从月台边拉回来,也是因为深切的关心。再加上这罐热咖啡……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在演戏,那只能说景瑜是真的傻,傻到没药医了。他不禁有点担心要是景瑜对每个人都这般好,迟早有一天会上当受骗。
虽然这麽想,心中的感动与感激是难以言喻的。
不过….即使充满着愧疚,许魏洲不想当先道歉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尊心强,也不是他太自私…….
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我…想被他哄?
我去!这真是太幼稚、太夸张的想法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需要别人的安慰啊?
许魏洲快速地闭上眼睛,只求这荒谬的想法赶快随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一同散去。
等他再度醒来时,列车已经靠站了。身旁站着的高大人影,是正在清点行李的景瑜。
景瑜看见他醒了,便浅浅一笑:“再不起床,列车长就来赶人了。”
洲洲像只猫儿似的伸了懒腰,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接过行李。“鲸鱼,几点了?”
景瑜顿了顿,对上洲洲的迷蒙的眼,笑道:“快两点了呢。咱得赶快找个地方住下,饭店昨天都已经退房了,恐怕要再重新找了。啊,不过你可以回宿舍……”
正说着,洲洲的手机突然响了。
景瑜从洲洲的回话中猜测,应该是剧组里的人。果不其然,洲洲很快地放下手机,说道:“有地方住了。”
“喔?”
“是陈稳来的电话。他说今天…啊不,是昨天,剧组人员把宿舍具体位置跟分配都安排好了,陈稳跟林枫松一屋,我俩一屋。陈稳他们已经住下了,就差我们呢。”洲洲显然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兴奋,从稍早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恢复成了正常的许魏洲模式。
“那真是太好了。”景瑜灿烂地回应道,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
这宿舍看起来就跟学校里的差不多,只是大了点,卫浴设备跟卧房是连在一起的。房间中央一张双人床,铺着白色床单。奔波了一整夜的许魏洲一看到柔软的大床,背包随地一扔便扑了上去。嗯,真舒服。
景瑜放下行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挺不错,应有尽有,桌子,椅子,能变换灯光的日光灯…噢,还有空调。目光回到床上,许魏洲依然一动也不动的趴在床上。
“洲洲,睡着啦?”景瑜一面换衣服一面问道。
床上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洲洲表示他还没睡。
“我知道你累,但好歹也起来换个衣服,你身上沾满了尘土,不是一下子就弄脏了新床吗?”
“都几点了,我先睡会儿再说。”床单里传来洲洲含糊不清的声音。
听到这话,景瑜想起来刚认识第二天洲洲就因睡过头而迟到的窘事,便明白洲洲这句“睡会儿”定是睡到日上三竿。他缓步走向床沿,蹲在地上静静地望着许魏洲被棉被遮去大半的脸。他的睫毛很浓,很密,在灯光下微颤着。还有高挺的鼻梁,红艳却有点儿乾裂的嘴唇……即使是男人,应该也必须费很大的劲,才能阻止自己不去轻触对方的脸庞。
“你睡正中央,那我睡哪儿啊。”几分钟後,景瑜又道。过了数秒,对方才开始蠕动身子,直到退到墙角,整个过程始终闭着眼。
只是叫你让个位子给我,没叫你那麽远啊……算了,看来他是真的不习惯与「陌生人」睡。
熄了灯,景瑜轻手轻脚的拈进被窝,识相地也与洲洲保持着一定距离,而目光始终没从洲洲身上离开过。他看着他,他的睡颜就像一只安静可爱的小猫,乖巧地蜷缩在墙角,深怕打扰到主人。但白天他又像只精力旺盛的大狗,拉着主人四处跑跳,也不怕受伤,受伤了也不会展露,仍然咧着嘴笑着。
许魏洲,你真是个奇妙的人。才认识两个礼拜就能毫无芥蒂的玩闹,让他这一向粗心的东北大老爷子能细心的照料着他,让他的情绪起伏波动,全随着这个萍水相逢、稚气未脱的弟弟。
我们的缘分能延续到何时呢?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们俩将来一定会成功,感情一定也会更加坚定。
隔着被褥,景瑜定定地看着洲洲安稳的睡颜,听着他均匀平缓的呼息声。
晚安,许魏洲。
很高兴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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