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阮将银子托在掌心中,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极端轻柔,她说:“银子啊银子,烦请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说谎?”
妇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小丫头,你可别说银子就这样告诉你了啊,你这根本就是糊弄人,可别把我们当傻子耍!”
蒋阮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松手,手里的银子便咚的一声掉进脚下的水盆,水波浅浅的漾了一层出来。她道:“银子已经说话了。”
“什么说话?”妇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么多双耳朵,难道就你一人听见它说话?”
“不是听见的,是看见的。”蒋阮盯着水中。
人群中有好奇的少年伸长脖子道:“它说话了吗?”
“没有吗?”蒋阮反问,她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棉袄中,本是柔弱不堪的姿态,却显得异常的坚定,似乎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大事,能将她的从容和镇定动摇一分。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纷纷朝水盆中看去,却又看不出个所以然。
片刻后,率先有一人惊呼道:“看!水面有东西!”
只见清澈的水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油脂来,这金色的油脂在水面上异常显眼。
蒋阮道:“老先生吃完油饼去抓铜钱,手上的菜油蹭到银子上是常事。只是不知夫人又是如何使银子蹭上油脂的,难不成夫人也要现在才记起,自己或者是巧姐儿也去买了油饼吗?”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却异样的令人听出其中的抑扬顿挫来,一句话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清楚楚,顺带将妇人可能有的说辞堵了个严实,若是妇人再争辩,反而是令人觉得欲盖弥彰。
“原是这样!”有人感叹道:“这银子是老头的,因他买了油饼蹭上了油,如今银子见水才能现出来,可不就是银子说话!”
人群议论纷纷,待看向蒋阮时,皆是啧啧称奇,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又是如此小的年纪,实在是不令人赞叹。
老头一直看着蒋阮的一举一动,见她轻轻松松便洗脱了自己的罪名,诧异之余自然乐不可支,看向蒋阮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竟不像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固执了。
怀抱着女童的妇人还要争辩:“你这片面之词…”
“老先生,”蒋阮却根本不听对方的话,转向老头道:“事情很简单,既然这么多人都无法为老先生做主,大可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不若去东街上县知府处问一问,或许有能为老先生做主的人。”
东街县知府处能做主的人,自然就是县令官,自古民不与官斗,虽说西街处人人皆排外,关系到自个儿身家利益,却没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本来围作一团的人群立刻纷纷散开了。
妇人见势头不好,蒋阮又一改之前柔顺的模样态度变得强硬,自知再争辩下去也没有好处,立刻抱起女童道:“我不与你们这些人争辩,巧姐儿,我们走。”
待妇人走后,蒋阮将盆里的银子取出来递给老头,老头接过银子,探究的看了一眼蒋阮:“小女娃倒是挺有意思,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
“老先生也挺固执,却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大人。”蒋阮冷冷道。
老头一愣,没料到一直帮着自己的小女孩突然这般冷漠的对自己,疑惑道:“你对老夫有什么不满之处?”
“有。”蒋阮道,见老头又是一呆,才淡淡道:“遇见此事,争执不清,老先生便应该立刻报官,老先生也活了一大把年纪,当知凡是有个度的道理。今日若我没有到来,老先生就是在这里争上一天,也不见得会有个结果,指不定又被编排上什么罪名。”
“你这小女娃,”老头脖子一梗:“见你出手相助,原以为是个有些侠气胆量的,不想也与其他人一般无二。是非黑白,自然要争个清楚,我是对的,便不怕与他们对峙。”
蒋阮想了想:“也对,老先生这么大年纪还当街与人理论,风骨实在令人佩服,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惧强权,遇事非要争个理论。”
她神情不变,语气轻柔,一时间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老先生的风骨倒是与这红梅很相似,白芷,将红梅送给老先生,也算是全了一段缘分。”蒋阮微微一笑。
------题外话------
软软都送了老先生红梅了,亲爱滴们可以送我收藏吗【揍
第九章 恶仆欺主
回去的路上,连翘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姑娘怎么把那梅花送人了,好歹也是银子买的,要送也该留下一枝放在屋中,这样白白给了陌生人…是什么道理?”
“连翘,你什么时候见我喜欢梅花了?”蒋阮道。
“这个…。姑娘确实不大喜欢。”连翘摇头,当初夫人在世的时候,自家姑娘还是很喜欢花儿草儿的,自从夫人过世后,自家姑娘每日生活已经是十分艰辛,更没有心情风花雪月了。
“既不喜欢,留着有何用。”蒋阮淡淡道:“不若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别人。”
“可这人情也是用银子来做的呀,”连翘一急,说话也利落了:“那老头与咱们非亲非故,送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蒋阮一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边道:“自然有好处。世上万事万物都要付出代价的,今日我赠他几枝红梅,日后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比红梅高出许多。只是眼下还看不见罢了。”
这话听着不明不白,连翘听不懂,白芷沉默的跟在身后,两人俱是十分困惑。白芷开口道:“姑娘话里的意思是日后还会见着老先生?可是今日那红梅是顺手买的,若是姑娘早已有了主意,怎么会料到那老头会出现,还与人起了争执?”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未卜先知。”蒋阮淡淡道。她语气极轻,白芷和连翘却觉得声音里含着几分莫名的冷意,令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总算顺利的回到了庄子上,大老远的就看见外头走来一个身穿绿色簇新夹袄的丫鬟,嘴唇抹着红艳艳的胭脂,见到蒋阮三人,立刻夸张的大叫起来:“哎呀我的小姐,天寒地冻的,身子还病着怎么就出来了呢,这是去哪儿了?奴婢找了整个庄子都没找着人哪。”
“春莺,”连翘一叉腰,立刻回到:“你这大白天的嚷嚷什么呢,难不成姑娘去什么地方还要跟你说明一声不成?”
“我这不是担心小姐吗,小姐病着才好,眼下正是年关,要是再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春莺也不是个善茬,语气颇为讥讽。
白芷皱了皱眉:“你也知道小姐病还未大好,做什么这么大声,吵得小姐头疼。”
春莺扁了扁嘴,看向蒋阮道:“小姐,奴婢也是一片好意,小姐如今还病着,还是莫要四处走动,也别让外头的人有说三道四的机会。”
蒋阮安静的看着她,春莺和秋雁一样,都是庄子上的大丫鬟,平日里的地位在庄子上也是极高的。秋雁常年忙庄子外头的事情,和蒋阮见面的机会极少,春莺却是专管着庄子里头的事情,和张兰家的关系亲密,平日里捧着张兰,没少给蒋阮下绊子。大约是得了上头的意思,春莺在蒋阮面前没有一丝敬意,丝毫不把蒋阮放在眼里,面对蒋阮还不及张兰家的恭敬。
这个春莺,蒋阮记得很清楚,上一世自己勾引陈昭的风言风语传的那样快,春莺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在下人中说的仿佛是亲眼所见一般,正因为如此,流言散播的那样快,自己才毁的那样早。
春莺见蒋阮迟迟没有作声,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正对上蒋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轻轻柔柔,却莫名的令人心惊,仿佛在打量一个即将被毁掉的玩意儿,冷漠又惋惜。
“小姐?”春莺皱了皱眉。
“说三道四的是谁?”蒋阮看着她,突然勾了勾唇,轻轻一笑,她笑的极慢,眼尾处轻佻的上扬,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立刻就显得活色生香起来,春莺只是一介女子,那媚意竟然勾的她怔了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说三道四的,该不会是你吧?”蒋阮的下半句话将春莺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愣,下意识的摇头:“自然不是奴婢。”
“养狗是用来咬外人的,不是用来咬自己人的,若是养的狗见着自己人也要吵闹,你知道是什么结局吗?”蒋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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