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的嗓音因为被开水严重烫伤,就像是老头子似的嘶哑难听,而更加糟糕的是,那个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男人就坐在他的面前,像个真正的王权者,更像一只将老鼠玩弄于掌间,一旦心情发生微妙的变化——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能一口,咬断他的细脖子。
绷带之下,本来应该已经愈合的伤口仿佛又开始了当初结疤时候那种又疼痛又痒的不适,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咬。
米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停顿了很久,几乎是花费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他才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
“是你说,要教训他。让那个新人知道绝翅馆……知道绝翅馆的真实一面,然后,然后老老实实地,来你面前,接受你的……的邀——”
“我没说,”绥温和地打断了他,黑发男人踩在台阶上的脚动了动,不留情面地踹了脚坐在他旁边从头到尾低头装死玩儿魔方的、从头到尾除了冷笑就没说过话的人,语气不太好地叫了声,“喂,雷切,装什么死,你要不要出来表示对你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一下?”
“什么?”雷切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米拉,在后者恐惧地往后一缩之后,嗤笑,“我有说让你碰他?”
米拉被他这一笑笑得呼吸明显一窒。
这一次,是毫不掩饰地往后大退一步。
“搞什么啊,”绥无语的长叹一口气,“还好那个魔鬼教官出现了,要不是他,我都不敢想象等到我手上以后,那个新人小鬼会是个什么样残次品的样子,拜托,动动脑子好不好,这样的话我还要他来干嘛?”
在好友的长长叹息声中,雷切只是不动声色地嗤笑一声,评价:“变态。”
“好不容易提起养成游戏的兴趣,”绥就好像没有看见米拉越变越难看的脸色,“雷切,我当初真的应该听你的,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去做——米拉,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绥的话就好像击碎了站在雪地中的少年最后的一丝底线。
一改往日里在三号楼低层面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当绥的最后一个尾音落地,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外套的漂亮少年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进积雪里,扬起雪尘无数,他低着头,没有看见现在他的上方,红发的王权者唇角边一逝而过的残忍笑意。
“对不起……”
米拉跪倒在地上,他低着头重重地将自己的额头磕碰在台阶之上,伴随着磨破的皮肤和渐渐沾染上红色的雪花,豆大的泪水也跟着啪啪地滴落,这神经质至极又诡异的一幕,此时此刻,哪怕是有任何人进入到操场,都会被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所吓倒——
而作为现场闹剧唯二的两位观众,雷切和绥的表情却有些不那么入戏。
红发男人甚至还在米拉的一声重重的抽泣声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我会尽力,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经,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那嘶哑的声音到了最后,因为主人的过于激动几乎变调成了另一种语言,“雷伊克不可能让我进四号楼,拜托,我只有三号楼可以呆着,不要让鹰眼或者mt赶走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
“放心放心,”绥善解人意地说着,眼中却毫无温度,“忘记伊莱的规矩了吗?你想太多了,我们没有权利去干涉今晚mt床上张开大腿的那一位是谁。”
当绥说话的时候,米拉终于停止了他那疯狂的求饶,他嘴角疯狂地抽搐着,脸色煞白,眼中闪烁着光芒,他飞快地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就好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他狂乱地抓住了距离他稍近一些的那个男人的裤脚——
“雷因斯哥哥,你替我跟绥道歉好不好——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能做好,我会把那个新人送到他的床上,拜托,我一定可以……”
啪——
少年的话被额角传来的一阵剧烈的疼痛所打断。
就好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从上方以毫不掩饰的力道重重地砸在他的额角上,他嘶哑着嗓音惨叫一声,被开水烫到手指似的,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低下头,有些茫然地四处寻找,然后目光一顿——
他看见了静静躺在他脚边的魔方。
于是,少年那双前一秒还闪烁着疯狂光芒的双眸,在这一刻忽然熄灭,他呆呆地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一瞬不瞬地,就像是死人一般双目无神地盯着那大半个埋在雪地里的正方形塑料玩具。
上一秒,它还在另一个人宽大的手掌中灵活地转动。
米拉机械地转动自己的脖子,在他对视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湛蓝色瞳眸之前,肩上被突如其来地重重踹了一脚,他往后踉跄着倒下,下一秒被死死地摁在冰冷的雪地中,身上披着的披风凌乱地拧成了一块抹布,他抬起头,毫无预警地,跌入了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双眼,就像是冰冷的海底,深邃的冰蓝色——
“我听说,在你欢快地拔着那个新人指甲的时候,还念叨着我的小狗的名字呢。”
雷切拖长了腔调,用着慵懒却意外令人心惊胆战的低沉嗓音,慢吞吞道——
“真是难为你了,霍尔顿,看来,你对我的小狗还真是……”
灰蒙蒙的天空,被巴掌的巨响撕破宁静。
“还真是,念念不忘呢。”
“……”米拉剧烈地咳嗽着,在雷切的压制下,他近乎于艰难地抬起上半身,狼狈地咳吐出混着血液的两颗牙,他定眼一看,有些惊讶地发现其中一颗甚至是大牙,那本该是位于下颚靠后比较牢靠位置的牙,就这样被男人毫不留情的巴掌直接抽到松落——
心中猛地涌上一阵疯狂的念头……
不甘心,嫉妒,绝望,痛苦,或者其他的什么。
却在米拉看着红发男人的眼睛,说出什么之前,忽然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徒然消失,在那一巴掌之后,雷切仿佛是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地,以十分厌恶的姿态站起来,离开了米拉的上方。
当男人面目表情地坐回光观看台上,刚坐稳屁股一转头,就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好友探究的笑脸。
啧了声,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笑那么恶心干蛋?”
“我才想问你,”绥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你那么生气干蛋?”
“……”
“有没搞错,昨晚听说被揍得很惨的,好像是我未来的徒弟啊,恩,说不定也会变成暖床对象。”
“禽兽。”
“啊,师生恋什么的,早就想尝试一下了——话又说回来,你到底莫名其妙在发哪门子的飚?”
“…………”雷切顿了顿,想了半天,最后词穷地挤出一句,“啧,关你屁事啊。”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打发走了米拉,绥捡起了被雷切扔到雪地上的魔方,咔咔俩下,看也不看地将雷切未能来得及完成的最后两步拧好,将全部方块全部归位的玩具扔回给红发男人,一号楼的王权者伸了个懒腰。
雷切啧了一声随手将魔方揣进口袋里,正在另一只口袋里摸来摸去试图摸出一支香烟的时候,他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动作猛地一顿——
与此同时,绥高高举起伸懒腰的手也跟着顿了顿——
雷切:“喂,绥。”
绥:“……兄弟。”
两名王权者在异口同声地出声之后,又诡异地同时停了下来,相互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绥撇开眼睛,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而从始至终一动未动地坐在观看台上的红发男人,则在发出不耐烦的咂舌声后,掏出烟草叼在嘴边,咬着烟草,他翘了翘唇角含含糊糊地,说话的嗓音听上去带着难得跃跃欲试的期待——
“干,差点忘记了……今天是‘王战’的日子啊……老子可是对这三个月才有一次的名正言顺揍人的机会期待得很。”
是的,这看似平常——阳光不怎么明媚——小风呼呼的日子,是绝翅馆三个月才有一次的“王战”的日子。
在这一天,凡是二十五层楼以上的犯人可以自愿挑战他们那栋楼的王权者——挑战失败,就老老实实继续在自己的那层楼呆着,如果一个不小心走了狗屎运挑战“王”成功,那么这个高层将不再是高层,他将获得成为未来三个月里自己这栋楼的最高统治者。
换而言之,也就是“给每一个人一个做王的机会”。
就好像平日里,低层的犯人可以找比自己高一层的犯人挑战,挑战成功后就可以换到更高级别的牢房,享受更好的待遇一样——每一个犯人都拥有做梦的权利。
只不过因为王权者地位特殊性,所以设置了三个月一个长时间的轮回期。作为绝翅馆弱肉强食环节中的最高级别存在,在绝翅馆的历史中,有不少高层是当场在“王战”里送命的,对于此,人们见怪不怪——
王权者甚至不需要对在王战里挑战的犯人的性命负责……虽然为了民心所向以及本楼综合实力考虑,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王权者不会亲自下狠手抹杀自己手下的直属高层。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内部不怎么和谐的楼层,高层和王权者解决私仇的最佳时期。
除此之外,王战直接轮空的情况也会偶尔出现。
会出现这种情况,通常是有两个可能,其一,本楼的王权者实力超群,几乎到了让本楼所有高层望而却步的程度;其二,本楼王权者并非实力型而是智慧型,在统领整个楼层秩序时教导有方,所有犯人服服帖帖。
第一种情况,介于绝翅馆的犯人都非善茬,几乎没有出现过。
第二种情况,从古至今,绝翅馆也只是出了这么一根独苗——那就是白堂。
虽然别栋楼眼红到不行的犯人偶尔会有嘴碎的说,那压根就是因为狱警四号楼的雷伊克不可能把王权者的位置让给白堂之外其他的人坐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对于向来自诩“实力与智慧齐飞”的雷切来说,他对于这三个月一次的王战,向来是期待得很——
更何况,最近的心情还因为各种原因……差得要命。
二号楼的王战从来没有轮空过,下面那群垃圾明知道打不过却还是喜欢跃跃欲试地冲上来过两把这种不怕死的精神,雷切表示非常同意——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打个痛快,何乐不为?
所以红发男人当从操场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一改往日里走路拖拖踏踏十分钟的路硬是要走成二十分钟的慵懒劲儿,此时,雷切向着食堂真可谓是一路狂奔,几乎每一步都带着风,就连从头到尾满脸莫名其妙提不起劲地跟在他身后的绥都差点儿跟不上他的步伐——
平日里十分钟的路程在这一天直接压缩了一半。
远远就闻到了咖啡以及烤面包的香味儿,这意味着王战默认场所餐厅就在不远处。
当一号楼的王权者第三次发出不耐烦的咂舌音,不满地奚落着前面那个长不大的红毛“你赶投胎啊”“又不是走得快就可以多揍几个”“你要不要向伊莱申请开发一下群殴系统”时,忽然,走在他前面的那个高大身影,猛地一下停了下来,就好像这个走路不长眼睛却要求别人必须长眼睛闪开他的人今天终于碰到了硬钉子——在这条宽敞得不能更宽敞的路上撞到了人。
大概是因为本身过于兴奋,也可能是因为这辈子还没考虑过居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看见他不闪开还往上撞,这一下撞撞得雷切猝不及防,甚至像个大猩猩似的,笨拙地往后退了几步——
绥先是默默地了一下,随后又想起了哪里不对似的“咦”了一声,他从雷切身后伸脑袋去看,在看清楚某个被雷切撞得蹲地上老半天爬不起来的黑发年轻人时,一号楼王权者双眼一亮,脸上的不耐烦劲一扫而光。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笑意,和蔼可亲地跟那个几天前他刚刚在全监狱人民面前宣布了所有权的新人打招呼:“小鬼,起那么早啊。”
“……………………………………………………”
好像是绥的声音。
此时此刻,面对权位者的招呼,抱头蹲地上的阮向远却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因为他正忙着捧住自己此时十分脆弱应该受到重点保护却偏偏再次受到重创的手指痛哭流涕中——当黑发年轻人低着头一路向着餐厅飞奔,同时脑力也不歇着勤快地思考着早餐的组合应该是豆浆蛋糕还是豆浆花卷的时候,走路不长眼睛的他一头撞上了另一位走路不长眼睛的人。
在撞上这个人的第一秒,阮向远就知道他是谁了——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熟悉到他曾经跟此货吃喝拉撒睡……要不是这人还保持最后一丝的理智以及洁癖,他们是就差在一个盆子里洗澡的节奏。
在撞上对方那结实健壮高大铁板一般的胸怀中的那秒,阮向远的鼻子眼睛嘴巴差点儿都挤成了一坨,然后那个习惯性于半空中竖成一个嘲讽的下流手势,十分小心翼翼举在“阮向远自己认为最安全的”胸前的中指,也十分理所当地……跟着结结实实地摁在了那个胸膛上。
那一刻,阮向远觉得自己大概看见了佛陀。
痛得鼻涕都要流下来,他蹲在地上,恨不得打个滚,咬牙切齿地将一嘴的脏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当头顶上传来绥不依不饶地第二次问候声,他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冲着蠢主人和蠢主人的好友大好人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磕磕巴巴地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说:“没关系,我不痛。”
雷切:“……”
绥:“……”
阮向远:“……”
被一个新人宽容原谅的红发男人挑眉,邪魅狂狷地表达了自己的不乐意:“谁告诉你我要道歉——小鬼,走路不看路?”
呸你个春夏秋冬啊,你要看路能撞着我?
“……不好意思,没注意。”蹲地上,考虑到现实的问题,阮向远老老实实地回答蠢主人。
“听说你昨天被揍了一顿,居然还活着?”
“……”
是我误会了吗?“不好意思”的固定搭配难道不是“没关系”?
雷切居高临下地,用那双湛蓝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俨然一副……杠上了的样子,就好像此时此刻的男人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之前走那么多是因为什么,站在目的地的门口,他就这样和一个别栋楼的新人小鬼耗上了,并且是你死我活的节奏——
“小鬼,回答问题。”
“是啊是啊,”阮向远简直无语问苍天地敷衍回答,“托(cao)您(ni)鸿(da)福(ye)!托(cao)您(ni)鸿(da)福(ye)!”
绥终于受不了好友这种没事儿干就抓着人蹬鼻子上脸的臭德行,一个错身强势插入两人中间,将阮向远从地上拽起来,还特别体贴地在来来往往人流量很大的餐厅门口,伸手亲自给阮向远拍了拍灰,脸上笑意不减:“早安啊,小鬼——伤口还疼不疼,手指怎么了?”
绥的这一句话得十分符合上级对下级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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