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恶多年终伏诛
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激斗正酣。此处黑成一团,任谁进入都看不清周遭环境,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然而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
成昆心中惊惧,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成昆肋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不可。
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向他双目。
成昆二指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中。二人所受的伤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中,只不过是皮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剧痛陡然袭来,一时间脑中嗡鸣不已,耳边只闻得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口。
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脑海中阵阵嗡然,被打得七荤八素,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
因果报应?什么叫因果报应?成昆勉强扯动脸皮冷笑,他成昆这辈子敢作恶就没想过什么报应不报应!耳听得昔日的好徒弟冷冷的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冷笑之意更甚,本想开口,然而双眼痛的厉害,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声,有人破空跳下,高喊着“义父”,成昆不禁戒备起来:张无忌?那小子又想怎样?!
但预想中的事情并没发生,反而是谢逊一声闷哼,听到张无忌的喊声,他才知道谢逊竟然自废武功。如此变故大出他意料之外,成昆不禁呆了一呆,又闻谢逊略显中气不足的开口:
“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
永远都瞧不见?成昆伸手捂住眼睛,他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已经废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很早以前有些人他就再也没见过,已经数十年过去了,那些曾以为会铭心刻骨的面容早已淡去,就算此时这双招子还亮着,也不可能看得见或想得起来了。
如此一想,顿觉空空茫茫,思绪浑然无端。一时之间竟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之内,听不到外界在闹些什么,也听不到蝉鸣犬吠,便只是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不言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呼喝在耳边响起,硬生生打破了先前那种感悟:“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
老方丈?他还真忘了这件事!成昆想起自己之前的布置,有些自暴自弃的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
这一清醒,先前宛如感悟一般的境界尽数消退,成昆心中惊异:那一刻自己竟有了离尘之感,真是莫名其妙,稀奇古怪!他现在最该想的不应该是如何逃脱吗?怎么反而有空发起呆来了?
彷佛响应他的思绪一般,人群顿时一阵喧哗,有人高呼:“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成昆闻言冷笑:救火?现在才想起来?晚了!什么都晚了!
然而还未等他大笑出来,下一刻变故突起,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这句话让成昆莫名其妙:免了浩劫?怎么回事?!他明明就已经提前做出了布置,怎么会……
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
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
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
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
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饶是成昆事先计划周详,谁知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不断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让老谋深算的成昆也有些懵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竟至令他一败涂地?
可是——天意?什么是天意?!天意让他最爱的人被抢走,最信任的人背叛于他,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他以前做过什么,要遭此天意?!
前半生不曾作恶,霉运却一个接着一个;后半生作恶多端,除了此次也不见有什么报应——哼,作恶有什么不好?既痛快又快活,不比委曲求全活着强?他这辈子算计了那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不是凭空冒出一个张无忌,怎么可能会如今日这般一败涂地?明教教主,嘿,好一个明教教主!偌大一个明教,竟连续两任都与他犯冲,这明教真该早早就毁了干净!
一时间成昆躺在那又黑又湿的地牢里,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起来都没注意到——再说是否被人注意又有什么要紧?他这辈子已经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如今双目已盲武功被废,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副残破的躯壳摇摇晃晃的被人抬了出去,外面乱糟糟的凡事都与他无关了,成昆闭着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血淋淋的两个血洞空茫向天,彷佛已经了无声息。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没有支点也没有落脚处。直到抬着他的人停下脚步,有人靠在他耳边低声道:
“圆真,我师父空鉴大师便是死于你手,佛祖开眼,今日让你落在贫僧手中,今日拼着破戒贫僧也要做一做修罗,送你早日去阿鼻地狱!”
随着那人最后四个字落入耳中,一阵剧痛当雄袭来,成昆残破不堪的身体反震了震,而后终于了无声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呼吸犹存,简直就像已经死了。
其实现在的他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不过是多年习武练就的强健体魄尚维持着他的一线呼吸罢了。但是成昆知道自己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那个和尚下手准,本便是断绝了他的生计——哼,还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真的动手杀人了还不是毫不犹豫?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都是屁话!
浑浑噩噩之间全身知觉开始消失,冷意一阵接着一阵袭来,成昆心道自己多半是大限已至,正自茫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
“咄!空固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
空固是空,圆亦是空……
屁话,都是屁话!
若他们经历过那些,看还能说出这些屁话!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才不会两手空空!
这是成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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