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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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少白竟然会这样毫不介意地让我和这个钟小姐碰头，看他意思，还是要一道带去那个酒会了。
  就算是封建社会，好像也有个不带小妾与正妻一道出席正式场合规矩，他却大喇喇地要大庭广众之下让妻子和情妇一道露面。管我告诉自己我根本不乎，心里却仍是有点不舒服。
  他这样不给池景秋任何面子，我干嘛要随他摆弄？正考虑退出问题，没想到那美人钟小姐却先不乐意了。她自己绕过车前，开了副驾驶座旁车门，熟稔地坐了进来，这才发现了后座上我，仿佛跟见了鬼似睁大了眼睛。
  “少白哥！她怎么来了！”
  她口气非常惊讶，带了浓重敌意。
  “她本来就该去。倒是你，我叫你不用去，你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去就去了，你别给我惹事。”
  楼少白开动车子，随口说道。
  他对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好，被她央求几句就心软了带她过去。
  我暗中冷笑了下，巴不得这一对男女立刻就我面前消失。正要开口说自己头痛，钟小姐突然回头盯了我一眼，朝我笑了下，笑容里仿佛带了点诡异。
  我一怔，她已是转头过去，对楼少白说道：“少白哥，这女人太没教养了。我有天打电话给她，想问候下她，你猜她怎么跟我说话，竟然叫我要床上好好满足你，还说管开口向她要钱。太可怕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天啊，我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中国传统大家闺秀，她也算是大家闺秀吧，她嘴里怎么可以吐出这样恬不知耻话！太恶心了！”
  我再次惊讶了。不是因为她当着我面向楼少白告状，而是因为当着我面，操着英语向他告状！但我很就释然了。物以类聚，楼少白能说英语，这个装扮完全西化，跟他交情匪浅钟小姐也能说，根本就没什么好奇怪。况且除了口气过于夸张，后说那个“terriblelysik”时，表情仿佛见到条蠕虫外，她告状内容也基本属实。
  让楼少白知道我曾骂过他们这一对，我现非但不担心，反而有了一种报复般微小感。
  我注意到楼少白一怔，眉头又皱了起来，从前视镜里飞地瞟了我一眼，脸色不大好。
  我无辜地看着他。反正作为一个中国传统大家闺秀，我又听不懂钟小姐刚才说什么。
  他和我对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用英语对钟小姐说道：“是不是你先惹她了？”
  钟小姐一怔，随即翘起了嘴嘟囔道：“我就半夜打了个电话想问候她而已。就算吵了她睡觉，她怎么可以这么粗鲁！少白哥，她不但骂了我，她还骂了你！”
  我忍住喷她一脸肠子冲动，垂下眼不去看前排两个人。
  出乎意料，我听见楼少白居然笑了起来，带了点调侃似地说道：“你会这么好心？可玲，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她好欺负。她就像……”他稍稍停顿了下，“像一只小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向你伸出利爪抓你一脸血。所以你以后好别惹她。”
  他竟然这么说我！我有些惊讶，抬起了眼，与他前视镜中目光再次相遇。
  钟小姐不高兴了，冷笑道：“凭什么？不就一个乡下女人？少白哥，你可别忘了，姨妈临死前，你答应过她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现为了她家地图娶了她，你本来就对不起我了，现她欺负我，你还不帮我……”
  她说到后，已是带了点哭腔。
  “我是答应我母亲要照顾你，但没说娶你。跟你说多少次了，我们有血缘关系，你只是我妹妹。你也是去留过学人，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楼少白仿佛有些不耐，口气不大好了。
  “我不是你妹妹，只是表妹！表妹是可以嫁表哥！我不管，反正你答应过姨妈了！等你利用完她，你就和她离婚！”
  钟小姐大声嚷了起来。
  我心怦怦乱跳。
  弄了半天，这两个人竟然是表兄妹关系，不是我原先想象那种！
  车子嘎吱一声，猛地停了下来，我晃了下身子。
  “我早就叫你不要到凌阳来，这地方不是你该来，你拿我话当耳旁风，还瞒着我和约翰那种人打交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今天被人炸死了！你再闹，现我就送你回去，明天让人再送你回老家或者去上海，随你便！”
  楼少白侧头对她说道，这次改用中文了，脸上象罩了层寒霜。
  钟小姐一下软了，可怜兮兮地低声说道：“这女人能帮你，我……我也只是想帮你……”
  “怎么了，这是……”我觉得有必要出声，于是装作很不解地出声了，“少白，这位小姐是……”
  “钟可玲，我表妹。”
  他简短应了一句，重开车向前。
  钟小姐回头，恶狠狠盯我一眼。
  “哦，是表妹啊。少白你也真是，让表妹一个人住外面。等家里收拾好了，让表妹搬过来住，人多才热闹些。”
  我朝前视镜中楼少白说道。
  楼少白哼了一声，我注意到他望着我目光里含了丝叫我不要多事警告意味。
  我现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挺好，冲他笑了下，这才收回了目光。
  钟小姐一路再没生什么事，我自然也不说话，一路很就到了公署。
  这个地方应该是从前清衙门改装过来，只是大门口牌子被换成了“凌阳公署”。楼少白刚停车，就有很多人迎了出来，记者闪光灯也不停啪啪闪着，晃得我眼花。我一眼就看到了池老爷和池孝林也其中。
  宽敞大堂之内，电灯亮得如同白昼。墙上贴了红底金字“热烈庆祝……”一类口号标语，顶上是垂挂下来彩球花束。到场男人有三种打扮，除了像楼少白一样穿军服，就是以市长先生为代表西式燕尾服，前缀黑结，戴高而平顶有檐帽。剩下就都是像池老爷一样长袍马褂。年纪大些夫人们大多是晚清样式绣袄绣裙，年轻些就像我这样装扮，而打扮出挑钟小姐无疑是场所有人注目焦点。楼少白被市长先生邀请发表演说时候，她就傍身边，不停地接受记者拍照，一脸兴奋和得意。
  池孝林很就找到了我，向我打听早上教堂发生爆炸内-幕。他消息很是灵通，竟然也知道楼少白去过那里。我推说不知道，又说楼少白防我防得很严。他看了眼像花蝴蝶一样满场游走钟小姐，有些恼怒道：“那个女，是他表妹？你看看她，和楼少白多亲热？你多学着点，这样木头木脑，怎么讨他欢心？”
  我嗯了一声。池孝林仿佛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又走了，我抬头，发现原来是钟小姐过来了。
  “池小姐，少白哥既然娶了你，你就该拿出点样子。你看看那些不要脸满清遗老，一个个都争着要把女儿塞给他当小妾。你就不去管管？”
  钟小姐双手抱胸，冷笑着说道。
  我顺她视线望去，见一个乡绅模样人脸上带了讨好笑，正和他搭讪，边上是个面含娇羞年轻女孩。
  “哦，要是你表哥愿意，我倒不介意。我说过了，喜欢家里热闹些。”
  我朝钟小姐笑了下，慢悠悠说道。
  钟小姐气得顿了下脚，撇下我朝楼少白走了过去。
  我懒得再看，也不想池家人再找上我说话，就往大门口退了些去，望着眼前这满场穿梭各种装扮男女，忽然又有了时空错乱怪异感。
  “楼夫人，不要回头，跟我出来，我不会伤害你。”
  腰后突然被顶上了什么硬物，我听见身后有男人压低了说话声。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楼少白方向，见他被一群人淹没中间，根本没注意到我。由不得我不走，我已经被腰后那硬物顶着往外去了。
  出了大厅，庭院里光线黯淡，衙署门口人进进出出，这个人就这样一路无阻地将我挟出了大门。
  “你要是想绑架我来威胁楼少白，那就找错对象了。我虽然是他夫人，但他根本不乎我死活，里面那个钟小姐对你来说有价值。”
  我后背已经沁出了汗，颤声说道。说话时候，我微微侧头，借了衙署门口灯光，看见这个男人身材高瘦，穿着普通短打衫，头上压了顶青色帽子，帽沿下是一张年轻而清癯脸，眼睛灯光映照下，炯炯有神。
  他没说话，反而加了脚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马靴落地声，我心一下狂跳起来，刚要回头，嘴巴就被那人紧紧捂住，鼻端突然闻到一股异香，眼前一黑，要栽倒地时候，感觉到被那个男人扛了起来。那男人身手十分敏捷，扛着一个大活人，跑动仍十分迅速。
  “站住！”
  意识朦胧中，我依稀听到后面楼少白厉声大喝，我想张口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咬住嘴唇，用痛意抵抗着绵密想睡过去那种黑甜诱惑。
  那男人大约没想到这么就被人发现，跑了段路，楼少白仿佛已经追了过来，我觉得自己像麻袋一样地滚到了地上，耳边是砰砰枪响，再也熬不住，很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候，我发现自己躺陌生房间一张床上，边上是楼少白和一个外国医生，医生正耸肩对他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吸入了一种能暂时麻痹神经迷醉药物。过了药性，自然就会醒来。啊你看，她醒来了……”
  我动了下还有些晕脑袋，正对上了楼少白眼睛。忽然听见一阵高跟鞋踩地声音，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钟小姐。
  楼少白送医生出去，钟小姐就俯身到了床前盯着我，脸色不太好：“池景秋，早知道那男人是来绑架你，我才不会跟少白哥提！”
  我略想了下，也就差不多明白了。大概当时她凑巧注意到我和那个男人出去背影，以为我们有奸-情之类，为了抓个现行，所以才急忙告诉了楼少白？
  现她一定后悔死了。
  看着她一脸懊丧，我啼笑皆非。不管她出自什么意图，反正确实是帮了我，所以我坐了起来，很认真地道了声谢。
  她哼了一声，倨傲地撇过了头去。
  楼少白进来了，朝她下了逐客令：“可玲，不早了，你回房间睡觉去吧。”
  “是我救了她！你还赶我走！”
  钟小姐一脸不愿，反而坐了张椅子上不起身。
  楼少白看她一眼，拿起电话摇了个号码：“明天记得给我去订一张到上海船票，越早越好，头等舱……”
  钟小姐像弹簧一样地蹦了起来，抢过他手上电话，叮一声挂断了，搂住他胳膊撒娇起来：“少白哥，我听话不就好了，我不回上海。”声音娇腻甜蜜，听得我一阵鸡皮疙瘩冒出来。
  钟小姐终于也走了，只是走之前，回头又不甘地看我一眼，一双靴子踩得地板噔噔作响。
  楼少白过去锁了门，朝我走了过来，刚才面对他表妹时宠溺和无奈之色就消失了，转而有些凝重。
  “那个男人是谁？”
  他坐到了我旁边，冷冷问道。
  我一阵不。好歹我也刚刚历过一场劫难，他一开口，就仿佛我又和那男人相约私逃似，任谁也不会痛。
  “我还想问你呢，楼少白，你有本事抓住人家，不就一清二楚了？明明是你外面冤家结得太多，我倒霉嫁给了你被盯上，你不反省自己，还好意思来问我？”
  我不甘示弱，把他顶了回去。
  他像是噎了下，看我一眼，脸上慢慢浮出了丝笑，落我眼中，就是阴笑。
  “看来你已经全好了，蹦跶劲头很足，我还担心了你一会……”
  他会担心我？
  我冷笑了下，当没听见。
  “既然你好了，那我们就说点正事……”
  楼少白站了起来，踱到桌子前，拉开抽屉，我看到他竟然拿出了一支只有手掌心大小手枪。他把弄着枪柄，慢慢又朝我走了过来，坐到了我身边。
  “池景秋，早上那把火其实是你自己放，对不对？你也根本不是藏福妈房间里，而是趁乱跑了出去。有人看见你从外面进来。你跑去教堂了吧？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那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突然这样问我，那把玲珑枪已经指了我额头眉心。
  我脑门一阵发凉，一动也不敢动，睁大了眼望着他。他与我对望眼幽深而冰凉，里面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我心跳得几乎要蹦出了喉咙。
  他今天离去后，为了防止日后万一福妈那里说漏嘴，我就已经她面前装作无意般地提点过了，包括我扯出那场童年火灾。她听我提起时，先是一阵茫然，见我坚持，就拍了下额头，说自己老了，记性不好，大概以前真烧过那么一场火。
  我自问那个谎并没什么大纰漏，除非真有人看见我从外面进来。但是……
  我很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我很肯定，当时楼家所有人都客厅里，根本没人外。那么剩下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不信我，但无法反驳，所以讹我。
  “我不允许我女人我面前耍手段。所以你好坦白交代。我数到十，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别怪我心狠手辣。就算打死了你，池老头又能怎么样……”
  他冷冰冰地说道，枪口顶得我不由地往后稍稍仰起了头。
  我一咬牙，决定赌一把。赌他讹我。
  “……九，十……”
  他慢慢数着，数到后，仿佛有些意外，一张脸压了过来，近得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扑洒我脸庞上温热鼻息，“你真不说？”
  “我早上说，都是实话……”
  细密汗已经从我额头沁了出来，我颤抖着说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啧啧了一声，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诡异笑。然后，我眼睛惊恐地睁到了大，因为看见他握枪食指竟毫不迟疑地扣了下去。
  “不要，啊——”
  这一刻我后悔了。早知道承认了就是，就算承认我是一百年后穿越过来倒霉蛋，也比这样死他枪口下要好。
  但是已经晚了。
  我周身冰凉，血液凝固，尖叫一声，耳边听到清脆嗒一声，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软软地倒了下去。
  居然是空枪……
  我手脚发颤地趴床上，耳边听到他狂肆笑声，这才明白被他耍了。
  “楼少白你个狗-日杂种……”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我力气突然间就恢复了，破口大骂，一骨碌坐了起来，操起身边一个枕头朝他脸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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