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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宝物的是京城近郊一郡,也是那郡守运数到了。这等至宝竟出在他的治下。这郡守出身寒门,素以果决自傲,得到宝物,当机立断地下令门下密不宣声,而后派心腹快马送入京来,欲独得这献宝之功。
邺郡与京师相距不远,快马疾驰,大半日便可到。送到时,宴刚散,皇后带着宫人往太极殿见圣人。刚出长秋宫不远,便看到宫道上有两名御林校尉,领着一名低眉顺眼的男子快步而行。
三人行迹匆匆,似有大事。想到今日是十二郎生辰,不宜起波澜,皇后停下步子,微抬下颔示意,她身后的内侍李华立即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三人原是闷头赶路,并未注意到一旁岔路走出的人,此时被李华一喝,两名校尉看到皇后,忙跪地见礼:“臣等拜见皇后殿下。”
那名男子早就随着二人的动作滑到地上也一并跪着了,听闻是皇后殿下,更是恭敬有加。
“这是何人?”皇后问道。
校尉顿首道:“此邺郡主簿,受府君之遣,拜见圣人。”
“因何而来?”
二人面有犹疑,不敢作声。
“此三子者行迹鬼祟,包藏祸心,关乎圣人安危,不可不谨慎!来人,将他们拿下!”皇后平平淡淡地开口,口中之语,却让那两名御林出了一身冷汗。
邺郡主簿身负重任,见四下侍卫已虎视眈眈地上前,唯恐没见到皇帝便在此处折戟沉沙,顾不上其他,忙高呼:“皇后殿下,邺郡有宝物敬献圣人!”
皇后抬了下手,侍卫皆止步,手一致按到腰间刀柄,随时准备拿人。主簿本不过是郡守身边一小吏,因颇具口舌之能又极具忠心方被郡守辟为主簿并引为心腹,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本以为有泼天富贵在等他,不想富贵没见到,小命已悬一线。主簿惧极,将背上所缚之物解下,膝行上前,双手捧过头顶,呈给皇后。
李华接过那盒子,打开,并不看一眼,低首敛目地捧到皇后眼前,皇后垂眼望向那内中所盛之物,目光顿时微凝,亲自拿起,待看到上面刻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便将这贵重宝物放回到盒子里,语气平稳如故:“尔等三人,随我拜见圣人。”
主簿吁了口气,两名御林校尉却是战战兢兢,此事若他二人一力促成,自有言语矫饰,成就大功,但撞到皇后手上,接下去是如何,便不在他二人掌控了。
天色灰蒙蒙地暗下,日间春光明媚,及至傍晚,寒风一鼓,凉意萧瑟。
初春就是如此,日暖夜寒,一日间遍历二季。
到太极殿。
殿内外侍卫林立,宦官无数,却无一丝声响,寂若静夜。
如此威严庄重之气氛,皇后视若不见,维持着她一贯的高贵风华,步入殿中。
皇后入皇帝寝宫,不需通报。
夏侯庚已换下了冠冕,身上是绛紫曲裾,发上玉冠,腰间绶带,赫赫天子之采,无损丝毫。
见皇后来,夏侯庚一笑道:“皇后怎的来了?十二郎呢?今日是他生辰,他可高兴?”
皇后欠身一礼,待夏侯庚抬手扶了她一下,方直起身,笑意脉脉:“但凡能见到圣人,重华总是高兴的。”
夏侯庚一想,也确实如此,每回见十二郎,只要他不是睡着,总是咧着没牙的小嘴笑呵呵地冲他探身要抱。夏侯庚不由笑意更深。
“妾今日来此,专为贺圣人大喜。”皇后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喜悦。
夏侯庚长眉一挑,回身在榻上坐下,道:“何喜?”
皇后一笑,并不言语,她到皇帝身旁坐定,抬手示意门边宦官。宦官得到示意,推门而出。如此神秘做派,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夏侯庚都忍不住提起一点兴趣来。
不多时,门外走入一名男子来,男子戴远游冠,着青色曲裾,看来衣冠楚楚,只那双闪烁不定的双眸平添了几分鼠气,非可造之才。
皇帝刚提起的那丁点兴趣全数泄去,那双威严的双眸冷下几分,令那男子更是手足无措,膝盖一弯,便拜在地上:“下臣,邺郡主簿,拜见圣人。”
“免礼。”皇帝端坐道。
主簿颤颤的起身,见无人答话,只得自己将宝物捧上,早前准备下的拍马之语也不敢出口,只简练地将来龙去脉讲明白,三言两语间极力突出他家郡守的功劳:“府君得此至宝,不敢擅专,令下臣快马呈至圣前,请圣人御览。”
夏侯庚挥了下手,一名小宦官上前接过盒子,立于皇帝身畔的大宦官赵九康上前打开盖子,而后接过,双手奉到圣前。夏侯庚兴致寥寥地扫了一眼,脸色□□,双手取出一看,那通透的玉质,纽交的五龙,与一角破损后镶补上的金子,已在昭示这是何物。夏侯庚颤着手,转过底印细观,上面篆书所刻八字,呈现眼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苦寻多年的传国玉玺!今日终于到他手里,从此,谁都不能说他的皇位是从哀太子手中“窃得”,他才是真的天命所归!
夏侯庚大喜过望,腾地起身。转头望向皇后:“你果真给朕一份大礼!”
皇后笑盈盈道:“此珍宝非臣妾所献,乃邺郡郡守之功。奉天至宝,国之重器,遇圣主方现人间,可见圣人英明,天下皆知。”
夏侯庚开怀大笑,大喜之下,连原本觉得猥琐不堪的邺郡主簿都觉得是仪表堂堂,他喜道:“来人,宣中书舍人!朕要宣告天下!”
皇后阻道:“且慢!”
夏侯庚笑意微凝。皇后镇定续道:“今日,不合适。”
话说得简短,夏侯庚立即反应过来。
世人多信谶语、天命。消失三百余年的传国玉玺,经多国遍寻都找寻不到的至宝,偏在十二皇子周岁时出现,如何能不使人浮想联翩?皇帝能借传国玉玺来巩固他来得不怎么光明正大的皇位,旁人自也能借传国玉玺给一岁稚龄的十二郎冠上一层“受命于天”的传奇色彩。
夏侯庚一脸沉思,半晌,方望向皇后道:“你能这样为大郎着想,很好。”一旦此事在今日宣出去,最受打击的必是身在东宫的太子。
皇后微笑:“我与圣人一样,希望大郎早日成才。”夏侯冀的储位若因此动摇,她与重华便是无心,也不得不站到东宫的对立面上,此非她所愿。
夏侯庚动容,点头道:“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说罢,锋利的眼神四下一扫,低沉道:“今日之事,但有一丝泄露,小心汝等性命!”又下令将那两名贪功心切、擅自将主簿挟入宫来的御林校尉处死。
接下去,便没有皇后什么事了。走出太极殿,她面上温和的柔光隐了下去,看似没什么区别,却让人感到一股寒气岑岑的冷意。
皇帝正当青壮,要一个受命于天的皇子做什么,何况,纵是受命于天,也不需大肆招摇,只要皇帝知道就够了。
一觉醒来,夏侯沛身上多了个爵位,夏侯庚封她为广陵郡王。在她还有三个兄长是白身时,这个爵位颇为引人注目。无人知晓这圣宠究竟因何降下,世人只以为是圣人爱幼子,值他生辰之际,赐予郡王爵,护他平安长大。
皇后接到诏书,殊无异色。她走入内殿,看到躺在那里拿啃手指的夏侯沛。
夏侯沛醒来就一个人躺在那里蹬腿,时不时还百无聊赖地啃着手指玩,看到皇后,咧嘴笑起来。皇后见此,眉目如春日的水流一般,婉转温柔。
性情清冷的人,偶尔展颜,便如冬日中照拂着皑皑白雪的暖阳,清爽而温情。
十二郎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皇后弯下身,将十二郎的手从她嘴边拿开,十二郎不吵不闹,乖巧得要命。从她生下来,不会说话,不会坐卧,到现在这么大了,她从没有一次无故哭闹,连圣人都不止一次地称奇。
皇后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是冷硬的,不然何以在这鬼魅的后宫中活下来?自入宫来,她从不会轻易对人放心,更不曾对任何人心软,可面对她的重华时,她总忍不住爱怜。
点了点那柔软嫣红的小嘴,皇后轻语:“你只需平安长大,什么担忧都不必有,艰难困苦,都有阿娘在。”
话一说罢,皇后便看到十二郎仿似听懂了一般,高兴地笑起来,她漆黑的眼眸亮闪闪的,纯粹可爱又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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