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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皇帝,便不能太过真心。若是同皇帝讲推心置腹,这条性命也差不多要交代了。
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虚。
皇帝日渐老了,精神虽还矍铄,但发上霜白刺痛了郑、晋二王的眼,皇帝老了,必须赶紧将东宫弄下台,不然,东宫顺理成章地即位,他们就无生路。
他们,比夏侯沛更急。哪怕为了身家性命,他们也要咬死太子。
故而,就由着他们上上下下的串联,夏侯沛绝不参与倒太子的阵营,只是时不时地往皇帝那里刷好感。
依太子的性子,是做不出大逆不道之事的。然而,王与诸妃争言太子之过,今日说其僭罔,明日称其骄奢,递相僭毁,皇帝总会听进去。然而,太子自幼而立,皇帝亲自教养,他现在所为或许有不妥,皇帝或许会不喜欢,但是多年的感情,也不是都能弃之蔽履的,万一来日,皇帝被什么触到了心肠心疼起这自幼疼爱的长子了呢?届时,说过太子坏话的人,要如何自处?
夏侯沛现在挂怀的是秦氏。
她也不慢悠悠的守株待兔了。在某一个风清气朗的日子,直接将出门的秦氏引到了一处酒肆,夏侯沛就在里头等她。
秦氏入门,四下打量了一番。有两名仆役站在门口,看衣着与面貌,并非宫中之人,再看夏侯沛端坐榻上,一旁墙角有乐伎抚琴。琴声如流水,潺潺动人。
见秦氏入内,夏侯沛做了个手势,室中诸人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秦氏回头,便见门口那两名仆役也不知何时不见了,换上了秦王自己的仆从。
门,轻轻合上。
“此处主人投于我门下。”夏侯沛说道,她虽还未出宫,已有人寻到了门路投到她门下,见秦氏不解,她也不介意将此事告诉她。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秦氏在一旁坐下。
秦氏明白了,官宦之家,总少不得这么些事,她家也有商贾投奔,以求庇护的。她坐了下来。
夏侯沛比上一回客气了一些,看着她坐下,指了小火炉上的茶壶,令她自便。
秦氏也没有局促,开头难,现在这情况,已算有了一个好开端,自然就稍稍放得开了。倾壶,茶水自壶嘴倾斜入盏,倒了不多不少地七分满,便稳稳地停住,又给夏侯沛的杯盏中满上。
“殿下,以茶代酒,祝愿殿下身体安泰,志得所盈。”秦氏端了茶盏,朝夏侯沛祝愿。
夏侯沛抬了抬杯,也道:“也愿你,心愿得偿。”
喝过茶了,便进入正题。
夏侯沛看了看秦氏。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衫,首饰不多,却清雅别致,发上一根银簪,雕了花鸟纹,栩栩如生。古人仿佛有一种不老的秘诀。秦氏年过十八,只在面容与气质上成熟了一些,与她们家九娘似乎没什么差别。而舞阳长公主分明四旬的人,看着却只有三十。
夏侯沛今日找了她来,是要问秦勃的立场。能说动皇帝,秦勃在其中的作用可想而知。
秦氏也带来了秦勃的话:“大父令我敬禀殿下,殿下与左仆射府,宜疏不宜近。”
这倒是与她不谋而合了。只是,她怎么相信平日疏远,到了必要的时候,秦勃就能成为她的助力?
夏侯沛“哦”了一声:“秦公用心良苦。”
秦氏抿了抿唇,自袖袋中取出一只小匣子:“愿以手书取信殿下。”
夏侯沛取过了一看,看着像是秦勃亲笔,下面还有秦勃的私章。就是为了这手书,秦勃也不能再改弦易辙。
以秦勃的谨慎为人,能做出这等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的事,夏侯沛只觉得十分离奇诡异。她又看了一眼,白绢,黑字,字体苍劲,笔锋内敛。她站起身,走到铜灯边上,那里更为光明。
秦氏看着,心道,秦王多疑,极难取信。
下一刻,看到夏侯沛的动作,她骤然睁大了眼睛。
白绢被置于灯火上。
灯火点燃了白绢,瞬息间,火势熊熊。
“殿下!”秦氏失声叫道。
灰烬落在了地上,夏侯沛拍了拍手,淡淡道:“孤与秦公总有见面的时候,手书虽好,不及秦公一言。”
秦氏艰难地将目光从那点灰烬中移开,落到夏侯沛的面上,她艰涩道:“殿下信赖,大父必不辜负。”
“不要再自作聪明了。你家中惯着你,秦公疼爱你,你要惜福。你我既已结盟,望以诚相待。”夏侯沛说道。
秦氏算是彻底地服了,她也没有辩解,郑重道:“是。”
给了棒子,就该给甜枣了。夏侯沛也不介意示好:“你若想见晋王妃,随时告于我,我可代为安排。”她是不好与晋王妃接触,可公主、长公主、诸王妃,哪一个不能将晋王妃从府里请出来?
“不了。”秦氏的脸上仍旧是红的,是谎言被戳穿后的羞愧,发觉自己回答太过坚决,她缓下声,诚心诚意:“手书的事,是我自作聪明了,殿下宽宏,我不会再矫言蒙蔽了。”
夏侯沛却只是点点头。
“只是我与王妃,还是不见的好。”秦氏继续道。
夏侯沛仍旧点点头,有些人,的确是见了不如不见。见了,也只相顾无言。
有人天生擅长权术交锋,有人则只适合谈论风月。
有人生来注重使命,有人则以为情、爱重于性命。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信仰不同罢了。
夏侯沛没办法任性。对她来说,皇位与皇后是放在一起的,只有得到了皇位,她才有可能与皇后在一起。亲近皇后的机会,就是她得到皇位之后的奖励。
从酒肆出来,邓众上前,在夏侯沛耳旁低声禀道:“陛下下诏,弱东宫率卫。三千东宫卫,裁剪不足一千。”
羽林军有三万,拱卫太极宫,东宫却连一千的甲士都剩不下了。
没过几日,皇帝下诏,夏侯沛与秦氏的婚姻便定下了。与此同时,□□也开始营建。
古人成年的标准,并非二十加冠,而是成家。
二十加冠并不执行的那么严格,譬如太子,十一岁加的冠,譬如夏侯衷,十三岁便加冠了,而夏侯沛也在去年时便有了字。
但是成家就不同,意味着担起了一家之主的责任。人们便也把她当做成人来待。
这一年的冬日,十一郎大婚;来年,仲春,夏侯沛十五岁之际,她也与秦氏成婚。
婚礼十分隆重,太子代父主婚。
新建的□□修得大气肃穆,与宴者皆身份贵重。
晋王妃站在一群公主与王妃中观礼。她看着新郎从马上下来,看着新妇下了轿。新妇嫁衣鲜艳,团扇遮面,缓步走到秦王身边,因看不到面前景物,差点被门槛绊倒,秦王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
边上观礼的却一阵起哄。耳畔是溧阳公主地欢声笑语,晋王妃却一直盯着那新妇。
少年时亲密无隙的人,时隔多年再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你慌什么?”夏侯沛低声道了句。
秦氏抿唇,顺着夏侯沛的搀扶站稳了:“多谢。”
夏侯沛见她一下轿就魂不守舍的,环视了一下四周,就看到晋王妃站在人群中。
真是楚楚可怜。夏侯沛低声道:“你真不见她?她快哭了。”
这话一出,夏侯沛马上就感觉到被她搀着的芊芊玉手颤了一下。夏侯沛笑了笑,见秦氏站稳了,松了手,示意一旁的婢女上前来扶着。
新人就要走入堂中,夏侯沛又看了晋王妃一眼,见她紧抿了唇,眼睛一刻都不离的看着秦氏,她眼睛是干涩的,夏侯沛却莫名的觉得,她三嫂已是满面泪痕。
婚礼再是隆重热闹,都只是宾客们的起哄罢了。
夏侯沛含着浅浅的笑,心不在焉。
毕竟是皇子,宾客也不敢劝得太狠,倒是汉王拉着夏侯沛,不喝满了三大碗,不让她走。夏侯沛也笑着干了,显得十分高兴。
有汉王开这个头,众人便大胆了许多,夏侯沛是来者不拒,给足了面子,人人都以为今日大婚,她心中欢喜,便愈发起哄起来,酒杯换成了酒碗,一碗接一碗地灌。
到最后,幸好有太子拦着众人,才让夏侯沛脱身去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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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与冷清仿佛只有一墙之隔,穿过那道门,进了内院,喧嚣都隔在了身后。
离开了宴席,夏侯沛便没了笑意。邓众跟在她身后,实在猜不出她究竟高不高兴,只得试着道:“十二郎,可要臣去厨下熬一碗醒酒汤来。”
夏侯沛道:“不必,我醒着呢。”
看她这神色言辞,也不像是醉了。邓众闭了嘴。
到了新房外,夏侯沛停住了步子。
温暖的烛光映在窗纸上,摇曳生辉。这院子里,满满的都是喜气,处处都在彰显今日与众不同的喜庆今日。
她突然不想进去了。
“邓众。”
邓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十二郎?”
“孤今天,好不好看?”夏侯沛问道。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庭院中坐下了。
邓众让她问的满头雾水,亦步亦趋地跟着,硬着头皮道:“十二郎不管何时都清俊不凡。”
夏侯沛道:“那今日是不是格外好看?”
邓众觉得十二郎大约是高兴傻了,问的话也有点傻,他继续硬着头皮道:“是。今日大喜,十二郎气色也格外好。”
夏侯沛笑了一下,她抬头望天。夜色格外清冽,明月高悬,云烟缕缕。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日子,适合定终身。
夏侯沛从腰间摘下佩囊,递给他,道:“送去,给皇后。”
佩囊精致,绣有花边,上面还用金缕绣了桃花。
邓众双手接了过来,他转身走出这新人居住的小院,身后隐约传来夏侯沛的低吟浅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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