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御弟血泪录》第三十七章 君子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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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神焕照宫是神霄府主殿,勾陈所在的是文书阁,诺大的文书阁被长生那懒汉料理得只有寥落几本书籍,唯一有点文书阁样子的帝案上摆的还都是等他勾陈天帝批的仙帖。
  勾陈走向那堆山高的仙帖,翻开两本,果真每件都是火烧眉毛的仙务,火速提笔批了两本。
  忽然某种猜想闪过,他恨恨一甩,目光盯住长生天帝批完的那三五本,心浮气躁地按捺了一会,忍不住,两步跨过去,挑起一本扫一眼。
  好么!
  果不出他所料,长生挑出来批的仙帖急是真,但顺带占便宜也是真。诸如香火送往哪里,宝贝呈到哪里,一个不落地全批到他长生的神霄府。
  勾陈狠狠摔了文书。
  长生!你行!
  紧赶慢赶,最急的仙帖批完,勾陈抬头已是黄昏。
  一个白天就过去了?勾陈有一刹那的晃神,他直了直腰,“楼越”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胸口。
  最急的既已批完,剩下的明日再赶,一向今日事今日毕的勾陈,第一次今日只毕最急事,留待余事明日急,明日急事再明日批。
  酉时已至,酉时过半时太阳星将落回太阳宫,日夜交替之时,是勾陈混水摸鱼回凡间的最佳时机。
  卯日星君准点落日。
  余晖星光交错之际,南天门红光一闪,勾陈下了天界。
  君子一诺,言出必行。
  勾陈驷马难追要回越风山过中秋。
  长生天帝倚着门框扫一眼空荡荡的凝视焕照宫文书阁,意味深长地“嗞嗞”了两声,摇了摇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对勾陈而言,离开不过一日。
  然而,真到了越风山,那长高了的新树,爬藤了的平壁,齐腰的青草,无一不昭示着凡间已近一年。
  时光的沉淀像尘蒙在勾陈心头,他未开春便走,中秋了才回,独留楼越一个人在越风山,顿时心头大痛。
  落在越风山的第一时间,勾陈就知,楼越在。
  同时,他亦知道,楼越必定也知他到了。
  越风山,每一寸土、每一颗石上都逃不出楼越的神识。
  他就落在镇海崖上,崖那头就是镇海楼,楼越就在镇海楼里。
  他在天庭崩了一整天的脸,自然放松。
  近楼情怯,他急走了几步,忽尔停下来。
  “这个时辰他应在回越风山的路上,怎在楼里?”
  “是哪里不舒服?”
  虽然明知楼越若有不适,他联着本命仙契必有感应,但事关楼越,勾陈还是难以抑制地怀疑这怀疑那。
  勾陈停在楼前,紧张莫名。
  楼里转出一角玄袍,勾东目光一紧,猝不及防对上楼越望过来的眼。
  这一刹那,那分离的时间历历在目,整整八个半月。
  时间恍如静止,勾陈深深陷进楼越墨玉的剪水瞳里,细细描着楼越每一根睫毛。
  他想念楼越。非常想念,无比想念。
  他批仙帖的时候多次把字错写成楼越的名字。
  那面观尘镜他特地让降霄宫的仙者送到神霄府摆在凝神焕照宫文书阁的案前,可镜中仍是一片漆黑,当年青华设下的屏蔽仍未撤去,有关青华、楼越、以及越风山的一切,在观尘镜中皆看不到。
  越是看不到,越是担忧惶然。
  唯有此刻,楼越毫发无损地站在他眼前,他才把彷徨了一天的心放回原处。
  几次启唇,勾陈先叫了一句:“小越。”
  见楼越两唇轻启,正要应他。
  忽见楼越青眉微微扬起,继而远海一声高亢的龙吟。
  该死的,龙云骄早不来晚不来,该他来的时不来,不该他来时,他偏偏来了!
  勾陈顿时拉下脸。
  楼越见此,嘴角勾了勾,说了一句:“陈武,吃节饭罢。”
  这一句十分日常,就像勾陈从未离开过。
  勾陈不可自抑地勾出大大的笑,乐呵呵地到楼前摆碗。
  日入之时,撑灯时分,楼越在镇海楼前挂了两掌风灯,把往日漆黑的镇海楼崖照亮了一块。
  楼越挑了勾陈邻坐的位置坐下。
  勾陈眨眨眼,楼越向来是与他对桌而坐,怎改了位置?
  龙云骄掐点落在镇海崖。
  吸溜着鼻子摸到楼前,见到桌边两人,叫道:“楼越!”
  楼越轻轻点了点头,勾陈暗暗拉脸,招呼龙云骄落座。
  坐下之后,龙云骄挪了挪櫈子,觉得哪里不对,一抬头对上楼越的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从邻座被调到了对座。
  龙云骄的脸色立刻就更苦了。
  龙云骄这次到越风山,不像往次,欢快笑闹地,他从落崖到上桌诡异到只说过一句话,那句话还简单到只有楼越两个字,连陈武上仙都忘了叫。
  勾陈倒不介意这个,他单纯地介意龙云骄来的不是时候。当楼越给龙云骄夹了一块鱼之后,勾陈就更介意了。
  楼越眼帘轻轻掀起,对着勾陈道:“要酒么?”
  勾陈立马点头,正站起来准备去挖酒,单肩受力,楼越的掌心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意思是:你别动,我来。
  勾陈受宠若惊地缓缓坐下。
  楼越风清云淡地站起来,侧身扭头问勾陈:“陈酒还是新酒?”
  勾陈:“都行啊!”
  楼越脸色一肃,回身重新落坐,正襟危坐。
  我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么?勾陈想,连忙又道:“真的,我不挑,你上回那四坛,十年陈酿,香醇可口,人间佳酿啊,随便来一坛我都喜欢。”
  说完一看,楼越坐的更直了,脸上泛了一层浅浅的霜,嘴唇紧闭,一副不打算说出地名也不去挖的意思。
  勾陈以为楼越舍不得陈酒,赶忙松口:“新酒也可以啊,清香新鲜嘛,若是开春酿的,现在喝正好……”
  忽然“嗷”的一声叫起来:“小越,前面十年我没见你酿酒,忽然有了新酒,那酒大约是新近酿的,你不能喝……该不会是……专酿给我的!”
  楼越脸偏过去,耳朵尖上升起一点点红,坐的还是笔直,脸上的霜倒是降了一层。
  勾陈心头像被无数只猫爪子在挠一样,欣喜地笑道:“新酒,我要新酒,最爱新酒了!”
  楼越闻言,利落起身。
  旁边的龙云骄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半晌茫然问勾陈:“我才离开一年,你最多比我多呆四个月,不至于忽然差别这么大吧?”落音之后眼里蒙了一层雾,又道:“我错过了什么?”
  后面这句话是脸朝着陈武说的,但目光落在桌子上,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勾陈正高兴呢,他的目光一直追着楼越,龙云骄望向他的时候,他敷衍地错个目,压根没发现龙云骄情绪有异。
  楼越抱着酒坛回来,勾陈眼睛看直了。
  比起他从前抱着酒回来楼越坐在桌边等他,此刻楼越抱着酒坛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又是另一种满足感。
  勾陈一时痴住。
  朝他走来的楼越,在余晖之下,标致得眩目。
  旁边的龙云骄目无焦距地望着楼越抱着的那坛酒,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心酸。
  楼越的酒是抱来给勾陈喝的,结果才放在桌上,就被龙云骄一把抱了过去。
  龙云骄不知哪吃了熊心豹子胆,抱过酒,也不用碗,拍开酒封,对口就喝。
  这种喝法,勾陈就一滴都没份了。勾陈“哎哎”地要抢,被楼越轻轻按一下手臂止住。
  勾陈直接愣住。
  这是楼越第二次碰他!
  他在越风山那十年,除了温泉醉酒那次,楼越连他衣角都没主动碰过,突然对他这样……勾陈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怎么了这是?
  那边龙云骄咕咕地已经喝下去半坛。
  放下坛子眼睛红了。
  论理,才喝下去,不至于立马就红了眼,哭的不成?
  勾陈终于注意到龙云骄的不对劲。
  楼越沉静地望着龙云骄,看神情应该是一早就发现了,所以当龙云骄抢走他专门抱给勾陈的酒时,楼越不过是微微蹙了蹙眉。
  龙云骄愣愣的,楼越往他碗里又添了块红烧鱼肉。
  龙云骄勉强挤出一个笑,慢吞吞吃完。
  随即又举起坛子,大口喝酒,把剩下半坛也灌下去了。
  终于把自己灌醉的龙云骄醉了就开始哭,号啕说道:
  “我没有家了。”
  “他们都是金龙,就我是白龙。”
  “母后和父王说我这条白龙是东海的珍宝,是独一无二的东海龙子,天杀的,我居然信了!”
  “居然还信了这么多年!”
  “东海哪里生的出来白色的龙子!”
  “我是一条不知哪里捡来的龙。”
  “他们一个一个都骗我。”
  哭一阵低头一瞧,楼越又给他碗里夹了鱼肉,又慢吞吞地吃完。
  吃完僵了僵,接着哭。
  哭的内容换了,开始句句不离那条大金龙,语气越发凄苦。
  “他并非我大哥。”
  “我不再是他弟弟。”
  “他……他为何要告诉我……”
  “他说他没把我当过弟弟!”
  “现在我这条白龙没有家了,大哥也没了,我根本不是母后说的好命龙,我就是一条苦命龙。”
  “他不认我是弟弟……”
  “他一定是想娶龙后,嫌我老拦着他娶亲碍他好事。”
  “娶亲有什么好,我就不想娶亲,他为何偏想娶!”
  “大哥都不认我了,我是不是特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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