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零》分节阅读_2

  物”那人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童如此口齿伶俐,并且言语沉稳,比起懵懂的同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顺着这孩童的视线望去,眯了眯双目,道,“可是咸阳宫乎”
  “然也。”男孩儿微微翘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了为何男孩儿喜欢坐在门槛处读书,因为从开启的门院往里望去,狭窄的院落中堆满了杂物,高高的院墙更是挡住了视线,只有坐在门槛这里,才能望到咸阳宫的一角屋檐。看着那在夕阳下显得巍峨壮丽庄丽的咸阳宫,那人越发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他曾经周游列国,这次受好友嘱托,来大秦寻找他的后人,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身边的这个小童,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本来打算扔下几百金就离开的,结果这孩子还真不一般。
  “可是想进宫”那人微笑地问道,心下却是暗道不愧是贵族之后,胸怀大志
  “非也。”男孩却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咸阳宫房檐道,“那处风景最好,我想坐那只脊兽”
  “只为看风景”那人微讶,“尔竟知脊兽,那尔可知何为脊兽”
  “防水、护脊、美观。”男孩儿一字一顿,简简单单用六个字就概括了脊兽的功用,显然并不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因为若是别人告诉他的,应该会讲的更详细些。
  “然也。”那人有些惊喜,这孩童实在是出乎他意料的聪颖。其实脊兽就是房檐上的那些兽件,其中正脊上安放吻兽和望兽,垂脊上安放垂兽,戗脊上安放戗兽,另在屋脊边缘处安放仙人走兽。工匠在两坡屋脊瓦垄交会点,以吞兽严密封固,防止雨水渗漏,既保护了脊兽,又有美观装饰的效果。一般庑殿顶都是五条屋脊,放有六只脊兽,俗称“五脊六兽”而咸阳宫的主殿却是重檐庑殿顶,便是“九脊十兽”。
  夕阳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慢慢下落,逐渐隐没在威武雄壮的咸阳宫主殿之后。而少了夕阳的映照,那屋檐之上富丽堂皇的琉璃瓦也黯然失色,在晚霞中只剩下屋脊和脊兽的轮廓。
  男孩儿收回了目光,开始卷起手中的书简。天光已经散去,家里穷得晚上都没有灯油可供他苦读,所以一天的学习就只能到这里。还好就算他家中再落魄,他的父亲和叔叔也没有卖掉家中所藏书简的意思。他们现在所住的房间里,大部分都被祖辈所收集的书简占据了。
  那名不速之客扫了眼男孩儿手中还未卷完的书简,只瞥见了几行字就立时呆住了。这孩子才几岁就开始念中庸了莫不是拿在手里唬人的吧当下便忍不住问道“尔生而知之学而知之还是困而知之是安而行之利而行之还是勉强而行之”
  这句话是出自中庸之中的一段,可做各种解释。这时的书简为何难以流传,一是因为竹简过于笨重,誊写不易,二是因为没有句读,无法断句。就算是真的识字,没有老师教导,也完全读不懂其中含义。而这人挑出中庸之中问的这一段,实际上说的是人的资质所分的等级,在他看来,眼前这男孩儿要是真的能读懂手中的书简,那确实就可以算的上“生而知之”了。
  男孩儿并没有停下卷动手中的书简,而是安之若素地淡淡回道“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那人闻言一怔,随即大喜。这男孩儿所说的这一串话,出自礼记学记,既巧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还隐隐暗有所指,因为这一句话的最后,是“教学相长也”。这难道暗示了他想拜他为师哎呀这样的徒弟,他也非常想要啊怎么办要不要矜持点呢
  结果这男孩儿却慢悠悠地继续道“此乃困知勉行也。”
  那人被这句总结的话堵得差点一口气都上不来,这这这困知勉行这是在自谦吗胡闹这是强词夺理吧
  男孩此时已经收了手中的书简,书简沉得他必须双手怀抱才能拿得起来。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低头往院子里走,那人连忙起身扶住他,急问道“尔缺师父否在下可为尔师”
  男孩儿昂起了头,头一次抬眼正视这个他身边一直唠唠叨叨的人。嗯,长得虽然很帅,但也就只有帅了。还一身的青色道袍,可是配上那张脸看起来就不像正经道士。男孩儿略微嫌弃地撇嘴道“尔乃一道人矣,我不想求仙问道。”随即便一挥满是补丁的葛衣袍袖,挥开这奇怪道人的手,转进了门缝之中。
  “啊”那道人一惊,但惊的却不是这孩童的态度,而是他终于看清楚了这孩童的相貌。
  相面是道人的拿手绝活,他站在那里,也不顾院门紧闭,径自抬起左手掐指一算,须臾之后便笑着喃喃道“你我有师徒缘分,今日已晚,在下明日再来正式拜会。”之后便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翩然而去。
  许久之后,本来紧闭的门缝间,隐约传来低语的童音。
  “缘分可笑。”
  公元前225年
  王贲领了虎符,出了咸阳宫主殿,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秦王政虽然才是而立之年,但随着秦国统一大业的进展,身上所散发的王霸之气日益凌厉,就连久经沙场的王贲自己,站在秦王政面前,也忍不住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
  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错金虎符,王贲已经对这错金虎符上每一条纹路都烂熟于心。
  他的父亲王翦,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战将。他一路跟随他父亲王翦灭赵伐燕,更在去年时带兵攻打楚国,虽然并未尽全力,可是却在父亲的照拂下,击败了燕国太子丹的军队,夺取的燕国的都城蓟城,迫使燕王喜迁都。
  再加上在灭赵之前,韩国就已经被秦军灭亡,秦王政统一六国的策略在一步步地实现,而在今天,终于下令让他单独领兵攻魏。
  这可是王贲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带兵,没有父亲的光环,王贲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咸阳宫主殿殿外,一身铠甲的王离正在夕阳下一动不动的站着,英俊刚毅的面容上如水波般沉静,丝毫没有等待许久的焦虑和烦躁,王贲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长子,王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和秦王政的大公子扶苏同年,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扛得起枪,挥得起矛的大秦好男儿了。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岁数,就开始跟在父亲王翦身边上战场,王贲便更加决定这次出征魏国,也要把王离带在身边。
  “将军。”王离见自家父亲朝自己走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军中无父子,他也严苛的遵守了这个规矩,即使他是将军的儿子也一样。
  王贲颔了颔首,便示意自家儿子跟他离开,可是却没曾想一向听话的王离却迟疑了片刻,低声央求道“父亲,我晚些出宫可好”
  这换了称呼,可就是以儿子的身份向父亲求情了,王贲一想到自家儿子这笔挺地站着,是为了等其他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左右五步以内都有着侍卫把守,王贲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训自家儿子,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天黑之前归家。”
  “诺。”王离欣喜地应道,然后目送自家父亲远去,随即目光就被远远走来的一抹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身穿宽袖绿袍明纬深衣的少年,他的步伐很快,却不见有何失礼之处,反而却姿态优雅,令人心旷神怡。那张还未长开的五官上犹带稚气,但却可以看得出来以后会是个无比俊俏的少年郎。在与王贲迎面遇到的时候,这位少年先一步躬身避让,礼仪周全到无可挑剔。
  王贲却回了个半礼,因为这位少年看起来虽然年少,但却是两年前在朝中赫赫有名的少年郎,十二岁的时候便被封为上卿,在当时是可以比肩丞相的职位。而且他也不属于宫内的内侍,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就连王贲,都不敢坦然接受他全礼。
  不过,王贲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果然发现那少年快步走到自家儿子面前,两人在咸阳宫主殿外面的广场上不顾他人侧目地喁喁细语起来。虽然那画面看起来极其养眼,但王贲却捏了下拳头,决定给自家儿子的晚课加倍加量。
  王离还不知道这个噩耗,他此时正开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低声道“阿罗,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
  “呼,大公子那边政务有些忙,我才抽得出空来,还好时间来得及。”少年因为一路快步走得急,如玉的面庞都晕着红,说话都有些气喘。他在袖筒里掏了掏,却并不是掏手绢出来擦汗,而是掏出来一个锦囊塞给了王离。
  “这是”王离先闻到的是锦囊上扑鼻而来的苏合香,随后再一捏,发现里面也是软绵绵的,应该是塞了丝帛。
  “你第一次上阵,这是我综合了魏国都城大梁周围的地势设计出来的攻城计策。”少年的脸颊如同火烧,有些赧然地笑道“只是拙计,应该会被大将军笑话了。”
  他口中的大将军,自是指的王贲。王离心中感动,觉得少年颇为自己着想,当下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一向口拙,着急之下更是抓耳挠腮。
  “快些归家吧,务必要平安归来。”少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方才因为要递锦囊,所以站得近了些。
  王离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但天边的夕阳却不等人,此时就已经快要落山了。想起父亲给的期限,王离只能不甘心地匆匆道了别,三步一回头地出宫去了。
  少年站在沉沉暮色中,一直目送着王离走出宫门。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缕阳光,少年的头顶上同时就传来了一个促狭的声音。
  “哎哟喂,用这点小恩小惠就想笼络住三代虎将的王家你以为王翦是蒙恬那个好糊弄的吗小娃子你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点。”
  “嘲风,莫要胡言,阿罗送与那王离的锦囊之中定有妙计,看来魏国的气运也到此为止了。”
  “鹞鹰你就会护这臭小子,小心把它惯坏了”
  一个尖细一个浑厚的嗓音在咸阳宫主殿上吵着架,但广场上站岗警戒的侍卫们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少年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的好。那两个家伙一旦吵起来,那可真的是很烦。
  准确说来,这咸阳宫主殿上,存在着三个家伙。
  在殿顶各条垂脊端部的龙首,名叫鹞鹰。因生性喜欢眺望四方,故置于此。它自称可以观尽天下事,即使远在天边的事情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殿顶岔脊的下端,又有一龙首,名叫嘲风,其生性胆大妄言。嘲风这家伙喜欢低头看着咸阳宫里的八卦,无论大小事,巨细无遗,尽收眼底。
  而在宫殿的正脊两头安放面朝里的叫螭吻,因传说此兽好吞,故在正脊两端作张嘴呑脊状,又称吞脊兽。也有说其为海兽,喜登高眺望,喷水如雨不怕火,于是便把其置于此处,取“喷水镇火保平安”之意。不过少年倒没怎么见螭吻说过话,因为这家伙喜欢睡觉,尤其喜欢晒着太阳睡觉。少年极其怀疑是因为它的这个嗜好,才选了房顶上的这个位置。
  不过螭吻是真的很厉害,少年曾经见过去年夏天的雷雨夜里,一道闪电劈开了黑夜,直直地劈在了咸阳宫主殿之上。可是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据嘲风第二天骄傲地说这算个啥,什么火啊雷啊电啊,自家老大来什么吞什么虽然没有近距离见到那种惊心动魄的场景,但少年也可以想象得到有什么震撼。
  这三个脊兽,据说是从商朝传下来的古物,只要安放在房檐之上,就可保平安。
  只是少年没想到,他修习师父的道术,居然还可以让他听得到这三个脊兽的说话声。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此时天色已暗,少年走到侍卫看不见的死角,一撩袍角,手脚轻盈地攀上了梁柱,几个翻腾就爬上了房檐。看他的熟练动作,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危险动作。
  “毕之,你送王离的计策,会不会有伤天和会损寿数的。”少年刚刚盘膝坐在房檐之上,他右手边的龙首张口道。虽然脊兽是对称的,但只有朝着东南角的这一侧屋脊上的三个脊兽,才是三个家伙的真正主体。
  少年并不奇怪自己写的计策会被鹞鹰知晓。要知道,有个爱八卦的嘲风在,怎么可能错过任何一件小事估计他在写的时候,就被嘲风一字不漏地看了去。他摸了摸手边的龙首,淡淡解释道“有伤天和我又没有下令做这件事,我只是出了个水淹大梁的计策,用不用还在于王将军自己。”
  “啧,真是强词夺理。”嘲风咂吧着嘴,却嗤笑道,“可是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公子若是知道是你进献的计策,指不定怎么疏远你呢。”
  “他不会知道的。”少年笑得胸有成竹,一双好看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不同于公开支持大公子的蒙将军,王翦一脉是不敢站队的,毕竟蒙家三代名将,又是秦国的元老贵族,根基十足,王家却如水波之上的浮萍,只能紧紧依附着秦王,根本输不起。所以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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