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可笑,赵姬要是有勇气去死,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何必受了这十年的幽禁之苦
而这一晚所发生的事情,鹞鹰虽然没有看到,却也能从残留的现场推断出寝殿只有赵姬一个人,她遣散了宫女,独自欣赏着呈上来的赵国战利品,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看到了故乡的佳酿,一时兴起随手用旁边的方天觚饮了一觚,居然就中了毒暴毙
绝对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可是鹞鹰盯了雍宫周围大半夜,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这让绿袍少年想到了那封帮他求救的竹简。同样也是嘲风无法看清楚的人做的,尽管两者之间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但连脊兽都看不到的人,也足以引起警示了。
“你们还是太年轻了,选什么觚送过去啊自以为可以下太后的面子,却不想想那可是秦王的母亲。打她的脸,不就相当于打秦王的脸”怕干扰鹞鹰的注意力,嘲风已经憋了一晚上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始唠叨。
“我是故意的。”绿袍少年淡淡地道。
“啥”嘲风和鹞鹰二重奏,都觉得少年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
“大公子明晃晃地送了个觚给太后,这件事早晚会被人嘴碎地告到秦王那里去。我就说是我选的,这样被扶苏厌弃,秦王也会觉得我的才智被用在这等后宅繁琐的事情上大材小用委屈了我,还不如给我派到合适的地方去。”少年开始卷右手的袖子,因为不惯用左手做事,所以动作更慢了。
两只脊兽都无言以对,少年确实是打定了主意想要离开扶苏,借着这个机会,正好把事情办得利利索索的,却没想到那赵姬居然就这样死了,反而棘手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虽然秦王政这回从赵国得到了传说中的和氏璧,心情再好,也不可能忍受自己的母后枉死。”嘲风烦躁起来,秦王明天就回来了,而且照着秦王因多疑而经常改变行程防止别人刺杀的习惯,说不定今晚就进了咸阳城了。再如何掩饰此事,那雍宫都在咸阳城外二十里处,怎么都来不及了。说不定,这也是布局这一切的那人故意抓的时机。
“在酒中也无法做文章,那酒是秦王派人送过去的,怎么也不可能说是秦王要害自己母后吧。”
“此事因我而起,自是有我一力承担。”少年左手怎么都绑不住衣袖,索性也就不再烦恼,而是干脆把右边绑好的袖子也解了下来,直接翻身跳下屋脊,对于身后两只脊兽的呼喊置若罔闻。
果然天还未亮,就有内侍来鹿鸣居请少年上卿去暖阁。
轻手轻脚地把还没睡醒的婴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一夜未睡的绿袍少年迅速起身,略一检查自己的仪容,便跟那内侍去了。
路上正好遇到了一脸茫然的扶苏,后者住的高泉宫虽然比鹿鸣居离暖阁要远,但通行都有车马接送,往日会更快一些。只是扶苏临时被叫起来恐怕也浪费了一些时间,所以两人正巧在外面遇到了。接收到扶苏迷惑的目光,绿袍少年脸上的神情更加严肃了,而扶苏却浑身一震,还带着瞌睡的眼瞳立刻变得清明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自家小侍读如此神色,肯定不是小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暖阁,顿时感觉如坠冰窟,此处弥漫的空气竟是比外面隆冬晨间的雾气还要寒冷。这里就像是被暴风横扫过一般,地面上到处都是被人摔碎的书简,或是各种已经变成碎片的陶器。
秦王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条案之后,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甚为眼熟的方天觚。
扶苏一怔,之后便脸色一白,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又是哪里来的权力,可以去扇自家祖母的脸。定是这些时日手握大权,站在高处的风景太过美好,以至于失了理智。
正想抢先认错,就听到角落里一名看不清面目的侍从毫无起伏地冷冷道“昨夜,太后用此物喝了御赐的桂酒,便中了毒,救治不及,薨了。”
这句话如同闷雷一般,在扶苏的头顶炸响,直接把他轰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可对方说话极有技巧,那是御赐的桂酒,又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那么,有问题就只有他送过去的方天觚了。
这是明晃晃的陷害。
扶苏不信英明神武的父王看不出来这一点,但看不看得出来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是不是他下的手,太后都薨了。
在父王身边这么多年,扶苏自然知道父王这种不言不语的状态,肯定是气到了极点,不管是非曲直都是要先发泄一番的。
所以肯定要有人出来顶罪。
而父王只召来了他和甘上卿两人。
在瞬息之间,扶苏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权衡利弊的抉择,脑门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绿袍少年站在他身后半步,垂着头看着扶苏颤抖的身体。
其实扶苏也没有大他太多,只有十四岁而已。遇到这样的滔天大祸,还能强撑着站在这里不失态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们相遇一场,虽然没有相知相得,但多少也是主仆一场,他替他担下这份罪责,也算是两清了。
秦王虽是雷霆之怒,可还是有理智的,不可能家丑外扬,最起码是在第一时间私下召他们觐见。最坏的结果,估计就是他身上的官职会被削掉,打回白身,回家闭门反省个几年,等此事淡了或者什么时候秦王自己不介意了才会重新起用。
这也是对于他任意妄为的惩罚。
惩罚他的自大,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绿袍少年想了一晚上做出的决定,所以只是略一迟疑,便打算跪地认罪。
只是在他才略一弯下腰的时候,扶苏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直接伸手准确地钳住了他的手腕,坚持着不许他跪。
绿袍少年讶异地抬起了头,正好看到他面前只大他两岁的大公子殿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气息都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急促,可是却依旧坚定地开了口。
“父王,都是儿臣的错,与旁人无关。”
第五章 紫蚌笄
一直以为是不堪大用的大公子殿下,尽管惊骇得连那并不结实的身体都在战栗着,却还试图保护他。
这一幕,即使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不是少年的他每每想起,都会失神许久。
也许内心中总也纠结不散的懊悔和愧疚,也都是从这一刻开始凝聚的。
此后,万劫不复。
少年上卿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到自己会因这次失误而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他只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设计而造成的,尽管他根本没有想要害死赵姬的心思,可是却因为是他提出送方天觚,使扶苏受到殃及也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大公子为什么要一口认下错啊他一个外人把罪过都揽过来,都比他要好太多了好吗
少年上卿来不及多想,也直接跟在扶苏身后跪下,口中不疾不徐地说到“此觚是臣所选,与大公子无关。”
“非也”扶苏气得要死,觉得自家小侍读实在是榆木脑袋,就算是他选的又怎样不经过他的同意,这方天觚怎么可能送到太后面前反正都是他的责任,又何必再搭上一个人呢更何况护着手下人本就是他的职责,扶苏就算年纪不大,也知道身为一个明主,不可能凡事都把责任推给其他人承担。
少年上卿却极为镇定地辩解道“王上,大公子所送的是此觚没错,但其上却并无涂毒,请王上明鉴。”
扶苏也察觉出来自己方才的认错显然是被吓糊涂了,连忙补救道“父王,儿臣绝不敢对太后有所图谋,请父王明鉴。”
“哼”秦王政冷冷一哼,却并没有斥责扶苏的话语。
扶苏伏在地上,在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中汗如泉涌。他不知道父王是暴怒之下不想理他,还是伤心过度懒得再与他言语。
相比骤然之间经此剧变的扶苏,已经有了一晚上心理准备的少年上卿倒是冷静得多。他已经分析过了秦王对赵姬的感情,若说秦王对这个母亲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骗人的。可若说是感情深厚,恐怕那更是骗人的。
若真母子情深,赵姬也不会被幽禁在雍宫,十年内一次都未曾外出过,秦王也没去见过她一次。两人之间的母子之情,恐怕早已在赵姬与嫪毐搅在一起,甘心为对方生子,还为其谋划帝位的时候,就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而秦王至今并未立后,恐怕也是因为赵姬的影响,对女人极其不信任,甚至除了为繁衍后代,秦王更是极少踏足后宫一步。
恐怕秦王此时的动怒,更多的,是有人触及了他的权利。
他并没有想要赵姬去死,而赵姬却已经死了,还牵扯上了他一直以来费心培养的继承人。
地面上到处都有书简和陶器碎片,不过秦王此时已经过了最初时的暴怒阶段,理智多少也该重新回来了。这件事之中有个最立不住脚的破绽,秦王现在应该已经想清楚了。
那就是扶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机去杀死赵姬。
所以少年上卿心下大定,抬起头对着端坐在条案之后面沉如水的秦王,恳切地请求道“臣对此事深有疑虑,可否求太后遗体一观之”
暖阁内落针可闻,扶苏压抑的喘息声听起来更是令人心神不宁,少年上卿强迫自己紧盯着秦王冰冷的目光,绝不退缩。
也许是许久之后,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秦王才缓缓站起身,走下台阶,朝暖阁屏风后转去。
少年上卿连忙也跟着站起声,见跪在他前面的扶苏起身有点不利索,以为他刚才跪得太狠了,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下,见他站起来之后就矜持地收回了手。
或许是情绪激荡,扶苏往前走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但也没敢耽搁,大步朝屏风后走去。
因为咸阳城一年四季也就只有夏季很热,所以暖阁便是除了夏季之外,秦王议事的地方,一年之中的大半时间都会在此处度过。有时国事太忙,秦王也会在暖阁处歇息,所以除了外面与群臣议事的厅堂之外,屏风后面还连着一处建造奢华的寝殿。
而今日,在这处寝殿的软榻之上,躺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女子,正是意外暴毙的赵姬秦太后。
扶苏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长于深宫之中,就连少詹事处置犯错的宫人,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污了他的眼睛。所以细算起来,除了小时候记忆中隐约见过的母妃外,扶苏还是第二次见到尸体。
而少年上卿一绕过屏风,就大步走到了软榻之前。他也是知礼,并没有碰触对方,而是隔了半尺的距离,细细端详起来。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殿内还点了许多灯盏和火盆,却依然驱不走那股让人从心底里泛出来的冷意。
赵姬面容上的精致妆容仍在,只是在如此明亮的殿内,已经可以看清她努力尝试掩盖的皱纹,还有鬓角间的丝丝白发,当然,最触目惊心的,就是她青白的脸色和她唇角所溢出已经凝固的黑血。
秦王耐心有限,没几息时间,便沉声问道“可看出一二”
“臣看出三点。”少年上卿点了点头,也不客气地直言道“其一,太后的表情不对。”
“如何不对”扶苏此时也缓了过来,知道不能指望父王跟自家小侍读搭话,便上前一步,站在了后者身边。
“再厉害的毒药,也会有发作的时间。太后并无大声疾呼,也无表情扭曲,就像就像早知道自己服下的是毒酒一般。”少年上卿也知道这么说秦王会发怒,但还是斟酌了一下,如实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果然,寝殿内的寒意又盛了几分,少年上卿连忙接下去说道“可这并不代表太后是自饮鸩酒。”
“可是因为其二”扶苏识趣地继续搭话。
“其二,便是太后发髻之上的这支紫蚌笄。”少年上卿用手指了指,把殿内其余两人的视线都引到此处,才续道,“端看太后的妆容和身上所着袍服和配饰,都不难看出其所费的心思。而凌云髻配发冠乃是常规搭配,太后即便再喜爱这支紫蚌笄,也不会不除去芙蓉冠子,就直接草率地把紫蚌笄插在发髻之上。”
扶苏闻言双目一亮“这就是说”他不敢把话说完,生怕父王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开脱。
“且看这支紫蚌笄插入的角度。”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头发上示意,“臣见太后指尖的茧子,右手指尖厚于左手,便是常年操琴,且惯用右手的,便是自己插发髻,也应该是插在右边的发髻上。而这支紫蚌笄是插在太后的左边发髻之上,这便是说当时的殿中,有第二个人在。而此人大有可能,便是疑凶。”
扶苏屏住了呼吸,少年上卿并没有说这支紫蚌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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