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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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发前几小时,卫来收拾了行李包,去附近的桑拿房洗芬兰浴。
  入口处的矮墙下,很多裹毛巾的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喝啤酒,卫来把行李包塞进寄物柜,在淋浴房大略淋过,进了桑拿间。
  空气热而湿潮,人意外的多,白花花肌肉松弛的赤-裸身体在浓重的带木头馨香气的水汽间若隐若现,
  他选定了位置坐下,很快汗流浃背,陆续有人受不了炎热和炙烤退出,过了会,有个熟悉的身形进来,抱着浸软的桦树枝。
  卫来抬高手臂,给他示意。
  麋鹿在他身边坐下,分了一半的桦树枝给他,动作幅度夸张,很是咋呼地用树枝帮卫来拍打身体,也帮自己拍打——临近的人大概是烦他,或远远坐开,或去了别的桑拿间。
  两个人,毫无公德,独占了大半间。
  互相交换手腕上的寄物柜钥匙,吩咐的话,都是麋鹿在说。
  ——“都安排好了。我会把你的行李拎去车里,到时候,你带岑小姐从后门出,沿车道往下走一段,车子会停在路边的林子里。”
  ——“沙特人分了明暗两条线,明的,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有个谈判专家团,说是专门寻求跟海盗谈判的,接受采访、开记者会、时不时发个谴责呼吁;暗的就是岑小姐这条线,不敢对外,怕出差错,要秘密进行。”
  ——“他们装着一切正常,接受了你的建议,还按作废的那份行程订票。没人知道你们其实改了路线,今天就会走。”
  ——“寄物柜里有手机,新卡,号码只有我、可可树、沙特人和虎鲨那头知道。虎鲨做了这么大一票,据说心里也很慌,行踪比以前藏的更紧。见面地点迟迟没定,要等他通知。”
  ……
  万事具备,卫来也在热蒸汽里熬到了极限,起身离开时拍了拍麋鹿的肩膀:“回见。”
  上次说“回见”时,是去拉普兰,时长四个月。这次,时间应该会短一些。
  他先去冷水房,站到喷头下把开关调到“全冷”,冷水兜头罩脸倾泻而下,张开的毛孔瞬间收紧,几近变态的爽意游走全身。
  擦干身体,打开寄物柜。
  先看到一张卡片,麋鹿的手笔,洋洋洒洒,祝他一路顺利,卡片上有浓重的香水味,伊芙的香水估计又被麋鹿偷喷了不少。
  然后是一整套新衣,小到内裤、袜子,大到外套、皮带,无所不备,同之前一样,没有品牌,特别定制,对他的喜好和尺寸都掌握的更加精确。
  卫来穿好衣服,擦干头发,最后从寄物柜里拎出一个礼品包来。
  礼品包没封口,里头有路费,美元欧元克朗都有,手机,一张邀请券,一个薄皮的铁面人面具,屈指弹上去铿铿响。
  ***
  第三次到岑今这里。
  天已经全黑了,别墅内外灯火通明,有音乐声,像倒流香的流雾,向着倾斜的低处路道卷来。
  卫来站在黑色的树影里,听了一会。
  那是很老的歌,枪花乐队的名曲,《don’tcry》,枪花乐队的歌,歌如其名,愤怒激烈,总像要捶烂世界,但唯有这首,沧桑哀婉,缱绻伤情,据说唱哭过千万伤心人。
  伤心人别有怀抱,怀抱里总有一首歌。
  再走近些,音乐里搅拌了嬉笑、喧闹、大声的说话、乐器调音,混成一锅杂酱,再听不真切了。
  门口处有人拦着,请他出示邀请券。
  卫来递券的时候,才发现券面上印的是英国威尔第歌剧《假面舞会》的海报,边上一行字,标注是leonrussell写的同名歌曲的歌词。
  ——在这寂寞舞会里,我们真的感觉快乐吗?
  沙特人做事倒是精心,一场用于遮盖的派对,居然连邀请券都做的这么精致。
  他带上面具,推门进入大厅,里头灯光昏暗,阴影、声浪和自助酒水间出入各色人物:防护镜碎裂的二战飞行员,星战里的黑武士,还有带金色假发套的梦露。
  抬头看,岑今伏在二楼的栏杆处,穿银灰色抹胸缎面拖尾晚礼服,戴水钻的肩链。身后一袭黑色的大幕从天花板垂下,将楼上房间全部遮挡,幕布上是蝙蝠侠,幅翼状的披风迎风展开。
  她指间挟了支黑色纤细的女士烟,但跟之前一样,很少真的抽,偶尔在栏杆上轻磕,细的看不见的烟灰尽数落在底下长两撇小胡子的希特-勒头上。
  卫来上楼,经过岑今身边时,她低垂眼眸,说了句:“从披风进去。”
  原来蝙蝠侠的披风不是整幅,卫来掀开一道缝,闪身进去。
  大幕厚重,幕后安静许多,不远处的房间开着门,有灯光透出。
  卫来过去,看到白袍赛德坐在沙发上,边上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只穿贴身的短背心和短裤,曲线玲珑,翘臀细腰。
  她正试戴一个银色的威尼斯公主半面面具,边沿有镂刻的花纹,饰以珍珠、水钻、缎带和羽毛。
  看到卫来,她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卫来这才想起自己的铁面,伸手摘下,那女人也摘下面具。
  是个年轻的东欧女人,很漂亮,棕褐色的眼眸,染黑发,齐肩,发梢打了卷。
  卫来说:“很像。”
  女人很聪明,一听就知道他是自己人:“也不是完全一样,东方人偏瘦,我饿了两天……”
  她指自己略显圆润的肩膀:“还是没有变细。所以岑小姐挑了有肩链的礼服,灯光很暗,有面具,又有装饰,我想别人看不出来……”
  说话间,岑今进来,示意那个女人跟她进里屋换衣服。
  卫来坐到赛德身边,赛德递了张纸给他:“船票。”
  船票?卫来眯起眼睛细看,这分明是从某个记事本上撕下的半页纸,边缘像被狗啃过,上头用签字笔划拉了一道,根本也看不出是芬兰文还是英文。
  赛德压低声音:“你们去图尔库码头,坐船,到瑞典,斯德哥尔摩,那里有北欧第二大机场。”
  卫来把“船票”折叠好,放进内兜:“坐船是最慢的。”
  图尔库码头有芬兰至瑞典的固定轮渡,航程在十多个小时左右,是最慢也最便宜的一种交通方式。
  赛德点头:“时间是次要的,隐秘最重要。”
  “几点到?”
  “越快越好,不过今明两天都有效。到了图尔库,去油码头,找一个叫塔皮欧的人,他会安排。”
  “到瑞典之后呢?”
  赛德苦笑:“我们还在衡量……很难选出一条绝对稳妥的路线,到时候再通知你。”
  这倒是,卫来有耳闻,非洲的战-火是几年前才摁下去的,即便现在,还会在局部地区,时不时窜起火头。
  塞拉利昂为了钻石打了十年内-战,好莱坞还据此为元素出了部叫《血钻》的电影,南北苏丹为争夺油田,刚果为金矿,卡隆是种-族仇恨,索马里更别说了……战-争导致基建跟不上,战后,很多国家连国有航空公司都没有。
  卫来皱眉:“要么从瑞典飞肯尼亚?”
  赛德摇头:“肯尼亚偏南,索马里的国土是个狭长的三角,海盗的老巢在北部的博萨索,听最近透露的意思,谈判很可能会安排在公海……”
  里屋的门开了。
  那个东欧女人先出来,一身珠光宝气,假面上的羽毛微颤,逼真鱼目,可以混珠。
  后面的是岑今,她终于不再穿晚礼服,军绿色连帽的帆布厚外套,黑色牛仔裤,白色板鞋,反倒比盛装时看着舒服,有种洗净铅华的柔和。
  滚轮声响,她好像在拖行李箱,然后回头看卫来:“麻烦你……”
  卫来起身过去,他有心理准备,这一路,总不能让她拎箱子。
  到了跟前,脑袋一胀。
  这庞然大物,得有30寸吧?
  能装下一个他了吧?
  他只在国际机场,看到留学生的行李箱有这个尺寸,还猜测过里头大概带了锅碗瓢盆蒸屉漏勺。
  这一路辗转,未必都有车坐,可可树说过,有些丛林小道只能走自行车,有些地方要骑骆驼,他得一路帮她提这个箱子?
  箱子在朝外滑,卫来眼疾手快,膝盖抵住箱身。
  错误就该掐死在萌芽状态。
  岑今奇怪地看他,卫来笑:“岑小姐,要带这么多东西?”
  “必需品。”
  白袍和东欧女人疑惑地朝这里张望,卫来改说中文,都是中国人,“内-政”,内部解决就好,不叫外人看热闹。
  “岑小姐,你介不介意找个背包出来,我帮你精简一下行李?”
  隔着箱子,他决定绝不让步。
  他自己的行李包,轻的可以上天放风筝,他可以尊重女人的行李“重”一点,但不能重这么多。
  还要同行那么多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他不是白袍,没什么要仰仗她的,用不着气软,开头就这么没原则让步的话,难保她最后不长成一只大鹏,动不动就扶摇直上九万里,高射炮都轰不下来。
  岑今看了他好一会儿,卫来始终保持微笑,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终于折回屋里取包。
  卫来吁一口气,放倒旅行箱,拉链一开到底。
  触目所及,他在心里说:“我c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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