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章
腥咸的海水萦绕鼻尖,楼先生疾步穿梭过狭长局促的走道,敞开门,便见一条夹角陡峭的阶梯,深不见底。楼先生侧着身,拾级而下,波涛的怒哮逐渐浅淡了许多。脚下的通道是木头砌的,历史和这艘船一般的久远。航海途中湿气浓重的关系,木头早些年就已腐蚀透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
湿软的阶梯不堪重负,承受一名成年男子的体重,显得格外吃力,迸发出阵阵嘶哑的凄厉哀鸣,余音回荡环绕,尤为可怖。
船舱突然一个起伏,楼先生条件反射靠边抵住墙壁,稳住身形。落地后,他在极致的黑暗中摸索到电源开关,顶上悬挂的钨丝灯霎时点燃,灰黄色的光影钟摆似的荡来晃去。
楼先生松起胳膊,摊开棕黑色、尽管磨蚀严重,但依旧端正的皮夹,露出里头钉装平整的合同。他耷拉眼皮,深邃的目光掠过,尔后抬眼,凝望身前黑压压的松木货箱。货箱数量骇人,踞去了大半的船舱。为了防止颠簸引发的经济损失,货箱里头的奢饰品先拿天鹅绒包裹停当,又填充以稻草木屑,遂封入木箱钉死,刷上白漆标记。按照目次,货箱用婴儿小臂粗的缆绳系在一块儿。
追随楼先生多年的秘书,是个德国佬。五十挂零,个头粗矮,体格壮硕,留着两撇卷曲的胡须,经过心修剪,胡子对称至末端的银丝。他眼眶局促,白白糟蹋了一双浅蓝的眼睛。秘书闻讯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捏着一把虚汗,听候楼先生的吩咐。
“我们转口货品的数量,有这么多?”
“先生,清单都是经由你过目的。”秘书说,他扁平的圆脸泛着菜色,亏得舱内混沌昏暗,恰到好处地给他打了掩护,才逃过一劫。秘书搓搓手,掰着大拇指指节,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您看,上头都有您的盖章。”
楼先生轻轻抹擦鲜红色的印章。航海途中水汽萦绕,湿润的气息无孔不入,加之连日阴雨绵延,潮气细密如织,即便采用了防水的纳方案,悉心保存的单据不无受潮,软趴趴的。嗯?
楼先生挪开拇指,鲜红的印章竟然化成绛白交互的纹路,糊得一塌糊涂,阳刻图案同名印都辨析不清了。楼先生抿紧唇线,“你跟了我七年,竟然不知道我常用油性印台的习惯。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路易。”
路易讪笑,试图讨好求饶,突然他眼前一黑,厚重的皮夹当头直劈下来,秘书嗷的吼了声,捂紧发烫的右眼,虾米一样弓着腰,不可置信地审视眼前一贯好脾气的东方男人。楼先生托了托金丝眼镜,低哑的声线中捎带了保险打开的脆响,冰冷的枪口霎时抵上路易冷汗涔涔的额首。楼先生慢条斯理地说“告诉我,这趟到底走私了什么玩意。”
就在此时,船舱倏尔急遽颠簸了一下,悬着挂灯的细铁链饱经磨蚀,“钦”的一声撕裂成两截,钨丝灯坠子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刺入货箱同货箱之间的缝隙中,一眨眼的工夫,货舱内充满了黑暗,尔后的一声
一道紫雷轰然撕开浓云,风扫云开,露出阴霾累累的污浊长空。货轮之于汪洋,若一叶小舟,一下涌上浪巅,一下坠落波涛。
“叫醒所有人,到夹板来!”早已扑灭的煤油灯翻滚在地,碎成无数残骸。上了年纪,身形却壮硕不改的老船长卡住舵盘,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狼嚎一样的烈风也无可遮藏他的怒吼。漆黑的夜空,漆黑的海水,天地充作砚台,承载起这一泓稀释不开的浓墨,蠢蠢欲动妄图吞噬方圆万物。
紫雷闪烁越发频密,远处的海平面倏忽升起一道垂直的水线,拔地而起,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不怀好意追迫过来。老船长视野中水雾躁动,烟波浩渺的海面顿时蒙了一帘薄纱。打赤膊的水手疾步奔走而来,去勾捆住帆布的缆绳,突然一卷惊涛袭来,众人脚下打滑,纷纷掀翻,东歪西倒,被惯性冲到船壁。
“狗娘养的,没死赶紧爬起来!”老船长唾了口,扭身嚷了声,“大壮!”
大壮矮身来到甲板,他是一个实打实的加勒比人,身长六尺六,黝黑的皮肤,肌理分明腰腹盘踞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脸盘那般大,从创口的形状来看,似乎是战胜某种大型动物获得的功勋。大壮沉默寡言,从未对外炫耀或宣称过这段痛苦和荣耀并驾的经历。
海边招待水手的酒馆之间盛传,暗示大壮青年还没成为水手时,随村民出海捕鱼时面临鲨鱼袭击,在手无存寸铁的情况,徒手与之搏斗了一天一夜而留下的伤痕。
大壮提着一把短刀,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对这种险象环生的处境司空见惯。他三步并作两步,刀尖在风雨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铮的一声闷响,缆绳横断。三两个重获平衡的水手忙不迭舒展开帆布,凛冽的海风很快将灰扑扑的的帆布吹鼓起来。
老船长吆喝一声,猛然转动舵盘,嵌在船头的海神波塞冬乘风破浪,擦过逐渐成形的漩涡,驶向暗礁群起的海域。“cap.”大壮终于露出一丝担忧的申请,老船长呸了声,与其被风暴撕成碎片,葬身鱼腹,不如孤注一掷,赌一把。
老船长的航海经验非常丰富,他老娘在海上生下他,想必,海洋即将成为他最终的归宿。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老船长知晓,挑衅海之女神是极其愚蠢的行为。恭敬而不顺从,是仅有的,从死神眼皮底下抽身的方法。
货船慢慢远离漩涡,在老船长近乎机械一般确的操纵下,有条不紊地深入礁群,然后离开,眼看便要迈入广袤的世界。
迫近眉睫的水龙卷引起一阵骚动,急切地步子声杂乱纷沓,英国贵妇打扮的楼夫人逆流而行,拨开耸动的人群,几番跌撞,好歹猫腰钻入了走道,敞开208号房的门扉。她展臂将羸弱的少年攥入怀中,脸颊贴着脸颊,顿了顿,忙不迭松开对方,翻来覆去,待保准夫妇二人心尖上的孩子没有受伤,才重新深深环抱住他,“我在这里,别怕。”
楼千弦鼓腮嘟囔了一会儿,闷声道,“我没有害怕。”
楼夫人哭笑不得,搔刮儿子的鼻梁,为他捡起地上的装原文书。她思忖片刻,顺势捋下腕子的银镯,别在楼千弦手中,额头贴着他小小的手背,虔诚祷告,献上一个无信仰之人极致的忠诚,要哪位神可以垂怜她可爱的小少年。镯子有一指宽,上头缀着蓝宝石,形状乍一看,有如含苞待放的昙花,仔细辨析过来,却又若霜雪弥漫的致霜花。
嗖。死寂的货舱内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覆在货架上的防水布,渗着几缕硝烟,突然燃起了一豆火苗。
海上迸发出一声几乎能刺破鼓膜的响声。猛烈的冲击摧毁掉货船的底部结构,无数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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