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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们念初一那年,喜事接踵而来。
当然对我来说,喜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又可以和孟先生同窗三年。其余两件喜事,是对我们的父母来说的。
头一件是孟叔叔再婚了,邻里大家都替孟家人高兴;我家的喜事则是我妈又怀上了孩子,趁着没人发现,当先辞掉工作,我爸也挺高兴,让她安心在家养着。
我的同学都是独生子女,那时候超生不仅丢人现眼,还危险重重。有时老师要开家长会,我都不敢叫我妈去。我妈打算孩子生下来送到小舅舅或是小姨妈家里,百般叮嘱我:
“等有了弟弟妹妹,你就是哥哥了,要懂事些,知道吗?”
我古怪地盯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只觉里面住了个怪物。
孟先生说过阵子他家也要搬走了,新家没有和我家挨着,但是同一个方向,放学可以同路,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自从孟先生母亲过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院,更没有见过孟先生的继母,只知道她叫丁慧,也是机关干部,就在孟叔叔的隔壁单位,听说先前还和老爷子认识。
我们都十分同情孟先生,在学校里更是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毕竟后娘虐待小白菜的故事家喻户晓,后妈在我们眼里,就是披着人皮的熊瞎子。
大家都问:
“孟潜声,你后妈打你么?”
“你后妈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你后妈是不是总跟你爸说你坏话?”
他只是摇头。
“那你后妈对你好么?”
他却不说话了,弄得大家摸不着头脑。
既然没说不好,那应当就是好了。大家想。
于是都为他松一口气。
过了一阵子,大家发现他手上有割伤的口子,问他怎么了,他还是不说,大家又担心起来,私底下都说:
“孟潜声的后妈会拿针扎他的手!”
那时我也信以为真,恨不得跟着他回家,亲眼看看怎么回事,好替他打抱不平;直到很久以后,偶然吃到他做的饭才恍然大悟。
孟家搬新家后,我跟着爸妈去过一次,终于见到了传说里那位恶毒的继母。孟先生的继母体格高大丰润,像个北方女人(或许就是,我并不清楚她的籍贯),皮肤是黄种人那种地道的黄润,眼睛细长,占据着脸上仅有的一丝媚气。颧骨高突,撒着几枚稀疏的褐斑。
和孟先生的母亲相比,她实在称不上美丽;但和孟先生的父亲同时出现时,却格外融洽,按我妈背地里说的,叫做有夫妻相。孟先生和他们在一起,简直像别家跑进来的小孩。
那天本来说坐坐就走,但孟叔叔一定要留我们吃饭,我爸妈也不好推辞。我巴不得多待一会儿,和孟先生关在屋子里玩,不要被大人烦心。
孟先生问我:“你妈妈怀孕了吗?”
我睡在他的床上,简短地“嗯”了一声。
他又问:“你妈妈会更喜欢你弟弟或者妹妹吗?”
我装作听不见,翻了个身背对他,拉过被子蒙住头。椅子吱呀响了一声,跟着身边一沉,孟先生坐到了床上,隔着被子摸我的头。
“我要睡午觉了。”我说。
“那你好好睡,这样该闷坏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直到我被孟先生叫醒,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醒来时脑袋在被子外面,被角掖得好好的。
“去洗把脸,马上吃晚饭了。”
我一出去,就迎上我妈的白眼:
“到别人家睡觉来了?”
孟叔叔笑着说:“小孩子嘛,睡得多长得快。”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妈转头跟他说:“我家这个从小就这样,脾气怪,不吭声。要是个女孩儿还文静,男孩像个什么样子?”
我钻到外面去洗脸了。
晚饭有鱼。
从前让阿姨做鱼是很拿手的,连我妈都比不过。我早已料想到桌上的这道鱼也许不如让阿姨的手艺,但细软的鱼肉一入口腔,水腥混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咽了一把鱼鳞,我差点吐到碗里,连嚼都不敢细嚼,抖着眉毛囫囵咽了下去。
我爸素来什么都吃得下,孟叔叔和他谈笑风生,大啖鱼肉,和酒一同下肚。只有我对着碗发愁,对面的丁阿姨说:“快吃呀。不合口味?”
我妈笑说:“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忽然伸来一双筷子,把我碗里还剩的半块鱼肉夹走了。孟先生拨干净刺,把鱼肉送进嘴里,飞快地咽了下去。
我感激得要命,不由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丁阿姨说:“这么大了,还到别人碗里抢吃的。”
孟叔叔突然看过来,皱眉道:“像什么话!”
孟先生不吭声,低头吃饭。通常这种时候我是不会吱声的,但不知怎么地,我下意识接了一句:“没事儿,在学校里吃饭的时候我也这么干。”
孟叔叔和丁阿姨都笑了笑,嘴里说着“小孩子感情好”之类的话,我妈趁着夹菜的空当横了我一眼。
那段日子我妈在家闲不住,心血来潮,成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吃。但实在做得太多,我爸又长期在外面应酬,夜不归宿,许多菜放到变味了也没吃完,只能浪了。
我妈一边埋怨一边拾,说谁谁谁家的小子,一顿要吃三四碗。我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忽然说:“不然叫孟潜声来家里吃饭吧。”
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说我小时候三天两头往人家家里跑,是该投桃报李。
我见不得孟先生在家遭罪,天天催着他往我家来。许是被我催烦了,他终于跟着我回了家。
这天我妈做的是红烧狮子头,另外配了两个家常素菜和一份豆腐汤,狮子头用大盘盛着,再摆上碗筷,占了整整一张桌子。我妈难得热情,一直给孟先生夹菜,劝他多吃,把碗堆得小山高。
我没想到她会做这个,昨晚上还说今天炖排骨,就随口问了问。我妈说她去菜场的时候,好排骨早就让人挑走了,就没买。
我记得红烧狮子头这道菜,还是她从前跟让阿姨学的。吃完饭,孟先生要来洗碗,我妈不同意,最后我俩被赶出了厨房,就在阳台上说话。我拿小泥铲戳着花盆里的月季,佯装无意地问:“跟你妈妈做得像不像?”
孟先生笑了笑:“很久没吃到了。这个我不会做。”
我鬼迷心窍地扯了个谎:“我会。”
“你会?”
“有空做给你吃。”
他似乎很高兴,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就缠着我妈教。
后来不知道练了多少回,不管咸的淡的,我妈不许我浪,只得硬着头皮吃下肚,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狮子头就犯恶心。
没多久我妈迷上了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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