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看着他款步上前,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叹前人言戏子入画,还真他娘的漂亮,怨不得人妒他生就祸国殃民一张脸。
江承仿佛忘了之前那点不愉快,靠在椅背上挑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口吩咐他:“你上次唱的什么?《锁麟囊》?给这位爷唱一个来。……不那个也成,你喜欢哪个就唱哪个呗。”
顾声站着没动。
江承说顺嘴了又胡扯道:“怎么还穿这身,不是叫老张给你定衣服了吗,啧啧,你看这,让你出来好歹穿身像话的啊。”
他说着佯作去掸顾声的衣袖,顺势要拉他手,顾声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包间摇曳的灯光里他的脸色冷淡而不真切,突然一下把手抽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江承的脸色登时就挂不住了。
这江少爷的大少爷脾气上来绝不是闹着玩的,顾声就这么当着他狐朋狗友加外宾的面他面子,第一次他算是忍了,这第二次他要还忍得住,今后他就该把江承两个字倒过来写。
江承咬着牙提腿一勾,反手就把顾声掀在沙发上,按着他的肩半个人压了上去!
顾声猝不及防,后脑在铺了软垫的座上重重撂了一下,头晕目眩之中仅仅凭着本能侧了一下头想避开江承,那半旧的长衫衣襟就因为江承按得太过用力,而被生生扯了开来。
小半片锁骨处的皮肤陡然暴露在了包间昏沉的灯光下,肩头与胸膛之间的皮肤柔和而美好,引得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胶在上面,撕开时都仿佛要扯下一片片血肉来。
顾声抬腿就踹他肚子。
那是真踹,迅捷的力道根本就没给江承留半点余地。
而江承就跟别处还长了眼睛似的侧腰往边上一躲,在顾声还没来得及腿起身之前,屈膝顶在他腰侧,抬手扳住了他的下巴。
宋沈等人被这阵仗唬了一跳,谅他们也没想到那看上去温温润润的小戏子跟江少是这么个相处模式,又坐得离江承远,赶忙放下酒杯喊他“别动手”“有话好说”。
“你急什么?嗯?”江承掐着顾声的面颊迫使他看向自己,打量了一番又俯首贴近他耳边,低声说,“……回去跟你算账。”
顾声身子陡然一僵,抬起眼盯着他,眼里几乎要滋出火来。
江承松开手,安抚似的用手背蹭了蹭他光洁平滑的脸,转而诱哄似的劝道:“行了,别装得金贵,夜场你几点不唱?我朋友都在这,你多少给我点面子啊,嗯?”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外头突然爆出一阵喧哗,屋里的人皆吃了一惊,安静下来。紧跟着又是楼下刀枪碰撞、人声哭喊的声响,宋杜几个上去拉架的步子生生折了方向,也顾不上房间里了,纷纷走到了回廊上。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被酒楼门口的警卫拦着,手舞足蹈地要往里扑,喉咙里发出将死之人似的只有出气声似的“呵呵”声,沈耀嫌恶地拧了一下眉,转头对副官说:“哪来的泼皮,在这里放肆!知道这坐的都是什么人么?赶紧给我赶出去!”
副官立即应了声“是”,下面那老头却好像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似的,一抬头,嗷嗷的哭叫起来。
仔细一听,竟似乎是“军阀狗贼”“还我妻儿”之类的话。
宋昭眼皮一跳,转头去看沈耀叶斌。这里头真正掌着军权、能当一声“军阀”之称的只有江沈叶三家,江家雄踞京北,故此这班人中江承的地位自然最为出挑,其次关南军阀沈家,最后是攀着江家亲缘的旁系叶家。
宋家是借势倒腾军火生意发战争财的,比起这些实权的自然排不上座次。
这两人皆一脸嫌恶,显是当这脏老头子发了失心疯,刚要抽身回包间,就听那老头突然大叫一声:“沈!……”
沈耀骤然回头。
电光火石,四目相接,老头发一声喊,凄厉异常:“沈闻昌!你别以为我认不得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你们这些吃人啖血、只知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的狗贼!狗贼!……”
老头被当胸扎了一刀,陡然喷出一口血来,飞速赶到的警卫兵拖死狗似的把他扔出门,回头用刺刀指着探头看热闹的人:“看什么!滚回去!”
人群噤了声,慢慢散开去,外面的老头还没死透,“呵呵”的吐气声中间或重复着“我的孙女啊”“狗贼沈闻昌不得好死”。
沈耀看了下面一会儿,转身进门,却见江承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问他:“怎么了?”
“屁事没有。八成老头子逼良为娼,下手没个轻重把人弄死了,当爹的不知怎么找到我这儿来。”沈耀皱着眉,走进屋里拿杯酒一饮而尽,“那娘俩我见过,不就俩唱花鼓的么,死了就死了,闹什么事,犯得着吗?晦气!”
沈闻昌就是沈耀他爹,正经在位的关南军阀本尊,打出这片江山之后给儿子让路,剩下就干两件事,一件打桥牌,一件玩女人,玩女人还专拣着良家妇女玩,拢共了十三房姨太太。
站在江承身后的顾声面色一刹那僵了一下,本就清瘦的面颊陷出一道凹痕。
宋昭连声打圆场,把这帮人往回哄:“没事没事了啊,咱接着喝,哎哟,刚还说请顾老板唱一个,怎么说……”
江承转头去看顾声,发现顾声正冷冷地看着他。
江承一愣,脱口问:“怎么?”
顾声低声说:“……这一家人,就这么完了?”
他原本的声线极类少年,略带入耳的温润,此刻江承却从中听出了些微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鸷,而那种感觉一瞬即逝,旋即江承笑着靠近他身边,狎昵地揉了揉他的脖颈:“你唱你折子里的王侯将相,这津州的风云际会干你何事?快去,都等着呢。”
顾声不动,眼看着江承攥着他手臂的手骨节泛白,又要发作,年轻人忽然开了口:“明天我要回梨园。”
江承一怔,松了手哈哈大笑:“哟?还学会跟老子谈条件了?行啊,那得看你明天起不起得……”
他忽的了声。顾声就那么笔直地站在他面前,抬头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平静,那琉璃似的眼珠里甚至渗着点冰渣子的寒意。
江承盯着他停了一秒,呲着牙点了点头:“好!你小子够……去吧。”
他拍拍顾声的肩,把他整个人往前送了送。顾声被他推的趔趄两步,忽然一回头,江承以为他要反悔,却见他很快转过身,命人拉一把京胡开戏。
顾声不扮上唱,比那扮全了的,甚至更令人觉着惊艳。
他面相生得周正,五官似是江南少年般的清隽柔和,颦笑间一回眸,竟恍然似女子温润动人,细看却不显丝毫女气;青年约莫二十的年纪,看上去却更年少些,某种少年人独有的雌雄莫辩的美感在坤戏里描摹到了极致,跟着那跌宕悱恻的唱腔生生钉进人心里。
江承拈着酒盏,食指无声地在边缘一下跟着一下地打着拍子,茶几对面挽花踩步一丝不苟的少年身影在他的角膜上描出一个清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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