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婚》第45章 公公与婆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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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十,喊叫了十年快要死、要准备棺材的生根,竟然真地死在A市最好的医院。这个噩耗突如其来,钰锁和传龙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儿时就听惯了“狼来了”的呼声,更何况传龙下了狠心,与钰锁大闹一场后,将部队转业时补贴的六万多元购房款,全部用于生根的手术上。
    传龙得到父亲胡生根患上食道癌的确凿病情,是站在马路边的交警岗位上,穿一套交警服指挥着车水马龙的车辆。
    丁妮在电话中的哭叫,打破了传龙的良好感觉!可怜的父亲生根,竟然患上了食道癌!急需手术!
    “哥!我伯我大可怜呐,没享过一天福,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才刚六十岁,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丁妮在电话里哭叫着。
    钰锁下了公交,提着蔬菜,匆忙赶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她脱掉皮鞋换上拖鞋的同时,一手按亮了电灯。躺在黑暗中抽烟发呆的传龙,猛然被强烈的白炽灯管所刺激,一下从沙发上蹦跳起来,吓了钰锁一跳。
    钰锁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得知源源就在对门的邻居家做作业,便挽起衣袖匆匆忙忙准备晚餐,希望能抽点看书的时间。
    “钱,我转业的六万多安置费用呢?”传龙猛然跑进厨房。
    “那不是准备买套小房的么?”中介公司那套七十平米小房的广告,不知被钰锁的双手抚摸过多少遍了,四角都卷了起来,也不知被钰锁渴求的双眼盯了几百遍了,她一来房产中心,所有工作人员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想购这套房想疼了心,“我都问清楚了,现在购买一套七十多平米的二手房,只要交七万多元的首付,再借贷九万多元钱,我们就会在这座都市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传龙突然大发雷霆,一把抢过钰锁手中的红菜苔,扔在地上,想想又跺上几脚。
    “你一天到晚就是提房子、房子!你这住的不是房子?你睡的是马路?嗯,你说你说,我未必没有房子给你住?”
    钰锁傻眼了。
    “爸得了食道癌,快要死了,等放了年假,我要接他过来动手术……”
    钰锁点点头,预感到她的梦幻又将成泡影,她仔细地询问了公公的病情后,用商讨的语气对传龙说:“我们再冷静理智一点想想!凭伯的身体、体质,是动手术好呢,还是中药化疗好……”
    钰锁的话还没说完,传龙的嘴唇已气得发紫、脖子上鼓胀的青筋兔子一样蹦跳着。他说:“你懂啥事?你未必比医生还能干?说来说去你就是害怕用钱,看你那个小气样子,每用一分钱,就像割你身上的肉一样。你的心也太狠了,完全像个没有血性的人,想想你这样的人我就感到害怕……”
    传龙正在大发雷霆时,房东走了进来,他说:“对不住你家,我老婆的弟弟住不惯大学里的集体宿舍,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将这房子腾出来让他来住……”
    钰锁看了房东一眼,感激他及时来摧房阻止了这场家战,同时看了一眼传龙。
    “大哥,你看,再过两天就过小年了!你让我们现在去哪儿找房子?”钰锁恳求着,“大哥你看能不能缓几天,等过完了这个年我们再另外找房?”
    “我等你?可内弟不会等我哇!”房东说,“必须尽快找房子搬走!”
    钰锁无奈地靠在墙上。
    房东前脚刚走,传龙一脚踢翻了椅子,横眉竖眼地对钰锁喊着:“吵吵吵,又要找房子搬家了,这下你心里凉快了吧?”
    “你……”钰锁狠狠揩了一把不值钱的眼泪,像抓住了两条不守规矩、从心海里破眶而出的水蛇,死死捏在手里,粉碎成一巴掌的潮湿。对于倒打一耙的人有什么理可言?家庭之战,先让步的总是先知者!钰锁的心思瞬间涉遍了山路十八弯,又迂回到了眼前。她转过身,风平浪静地拣起地上的蔬菜,挽起衣袖择洗着,“我明天就让明慧在网上帮我找房子,等租房有着落了,你放假了就回老家把伯接过来治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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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钰锁就将源源从被窝里拉起来,新租来的房子里,除了应付疲惫的睡眠铺好了床以外,其他物品都还打着包堆积在客厅里。
    “源源,你爸爸回老家接爷爷奶奶去了,我们吃完早饭就上街,然后再回家收拾房子好不好?”母子俩草草吃过午饭,就开始整理房间。搬一次家,女人的手就得实实在地把屋里的角角落落抹擦几遍。否则,清扫几遍,房子就会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毫无生气盯着你,盯得你心里发毛。
    钰锁用电饭锅炖了一锅排骨莲藕汤,用大砂罐炖了一只南京老鸭汤……屋里的烟火升起来了,飘荡着几许菱角的清香,老鸭汤的浓味添凑进来,就混合出一些年味。
    可是,钰锁总觉得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完成。
    对了,公婆怕冷,一定得抓紧时间去超市添两床棉絮;还有,热水器冲澡,老人不一定会习惯,得准备一个大澡盆;公公爱抽烟、爱咳嗽,得准备一个痰盂,房东铺的都是地板,不能随便吐痰。
    钰锁将煤火调小,尝尝砂罐里的食物已炖烂,关了火,跑到客厅,一手关了电视,不由分说拖起源源。
    一直忙到晚上近八点、超市要关门时,钰锁才背着两床棉絮、拿着一个大澡盆慌慌张张从超市出来,源源拖拉着一个痰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着钰锁。
    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钰锁心里直埋怨A市太大了,采购一件物品得走遥远的路,想想若在西北,有这些穿街越马路的时间,一切早准备停当了。
    唉,生活在一座城市,有时候像生活在一片荒野,冰凉的楼群是高山,冷漠的张张脸孔像茅草,车流人流就是起伏不平的水流!钰锁想着,只有把住宿的窝努力布置得温馨一些,才能抵挡这种失衡的感觉。
    钰锁回到家丢下物品,跑到厨房重新打开煤气,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香气四溢的两罐汤,调好味道,给源源盛了一小碗汤,让他在桌边乖乖的安静下来。她得赶紧铺上棉絮,准备晚饭。
    华灯初上,长途出租车载来了传龙和公公,婆婆丘八婆却因舍不得家里喂养的几只鸡没来。钰锁心里挺责怪传龙,婆婆辛苦半辈子,他们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年货她也准备得挺充分的,应该接老人过来享享福。
    传龙从出租车内背着生根,径直到了洗手间。钰锁听着洗手间的哗哗流水声,连忙为公公找出一套崭新的内衣,让源源送进去。
    公公半倚在床上,喝着汤,对传龙说:“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我哪舍得死,我得多活几天,我要看病,我要动手术,你说过你早联系好的,不会变卦吧?”
    传龙拍着胸脯打包票,不惜倾家荡产,不惜寻找一切关系,让父亲住进全市最好的医院,让父亲得到最好的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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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七天假,传龙不停寻找A市的同学、战友,只要听说与医院有一丝丝关系的,便上门求助,直到正月初八,胡生根总算顺顺利利住进了医院。
    钰锁这七天假,比上班更累,生根抽烟的烟蒂,总是随手扔在地板上,有一天晚上,家里浓烟滚滚,传龙一惊,推开房门,只见烟蒂正在地板上燃烧。
    传龙踩灭了火,叮嘱公公这是木地板,不像老家农村的土地,随意扔烟蒂,可生根总是不以为意,烟蒂随手就扔在地上,钰锁不得不随时提高警惕,或叮嘱源源多留意公公,赶紧灭火或拾起烟蒂。
    另外,钰锁每天要为公公做六餐饭,让源源送到生根床前,有时候她望着大碗吃饭的公公心想,如果不动手术,坚持中药疗养,再活过五六年肯定没问题!可是主意已定的传龙走火入魔般,只要钰锁开口劝他理智行事,不能仅凭热情,他就误以为钰锁是害怕花钱,他鄙视钰锁的那种眼光像刀。
    初八准备进医院前,传龙在帮父亲洗澡时,抱怨着说别人的孩子行孝了,做父母的总会在人前夸耀一句,可是我们这样付出了,你却从不会在人前夸一句,一张嘴巴就只知道叫穷、叫苦!
    公公忙不迭地说,我什么时候没念过你?我总对村人说,我生的一个儿,抵得上人家的十个、八个!
    传龙不易察觉地露出点得意的笑容,背着父亲放在沙发上。
    钰锁在房间里,整理着公公的衣物、药物、营养品,重新放在一个行李包里。
    “钰锁,你来一下,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公公在客厅的沙发上喊着。
    钰锁眼眶一热,公公莫不是要在进医院之前说几句感谢她的话?公公亲眼目睹她这几天的辛苦,终于改变了以前对她不屑不孝的看法?钰锁心想,其实这样做是应该的,老实巴交的山村人还是容易满足,容易感动!
    钰锁住了手,走到客厅:“一家人,不必客……”
    生根咳嗽着,眼睛死死盯着源源搁在电视柜里的积木箱:“家里有什么好酒?你替我留两瓶,我儿子是当官的,大过年的,他手下的未必没人给他送几条好烟、几瓶好酒?等动了手术,我回到村,总要请诸亲六眷的喝顿酒、尝尝好烟。你不晓得啊,在我们那里,村长家就与别人家不同,吃香喝辣,一天到晚喝雪碧!”
    公公心满意足地住进了医院,可是初十,承载着他生命的躯体,却停止了呼吸。按照老辈子的规矩,传龙一家带着生根的骨灰回了老家。因为源源还在上学,钰锁待公公的棺材下葬之后便急忙回到了A市。
    离开那个不喜欢她的群体后,钰锁感觉太好了。她将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让它的宽容包纳起自己。浑身一阵放松后,便开始与明慧联系。
    “谢什么啊?”明慧在电话里说,“这样吧,你搭车到东湖水晶宫,我接了源源,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这……”钰锁想了想,明慧照顾了几天源源,请她吃个便饭也是应该的,于是便应允道,“也好!我请客!”
    明慧不置可否地笑着:“你那个毛毛钱,一家老少三代人的所有事情就指靠它呢,你请得起?”
    “不管怎么说,请一次我还是请得起!”钰锁说完,挂了手机。
    钰锁到达水晶宫时,已是晚上六点半,浩如烟海的东湖水,在迷迷朦朦的霓虹灯光下,波光粼粼,与古色古色的茶馆,大俗大雅的农家菜馆,相映成趣。
    钰锁刚到水晶宫,就被服务小姐领上了二楼的水晶阁,她推开门,惊疑地看见传家正在和源源兴高采烈地玩着“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明慧则在圆桌的另一方喝着茶,见钰锁来了,忙站起来相迎,源源也很快欢呼着扑了过来。
    传家立即招呼服务员上菜,糖醋武昌鱼、红烧鲫鱼、肥鱼清汤、鱼丸锅仔、火锅鱼头、香辣鱼仁……
    “胡总说你们那儿的生活很苦,特意在东湖边的水晶宫给你准备了鱼宴,既可放开吃,又避免身材走样,高明吧?”明慧拉着钰锁坐下,“你家源源真逗,跟我们胡总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压根儿就不提他的亲爸爸!”
    钰锁一惊,抬头看去,源源紧挨着传家坐下,夹了一块鱼放在面前的小瓷碟里,用筷子剔除刺,放在源源碗里,他们有时头碰头,脸挨脸,天生的一对父子!
    钰锁看着他们,分不清自己的感觉是惊喜,还是惆怅。
    “这么说,这三天都是你带着源源?”钰锁拍拍身边的空座,招呼着源源,“源源过来挨着妈妈坐,妈妈给你择刺,不要麻烦叔叔了!”
    传家手疾地拉着源源:“我带的毕竟是有数的几回,就让我……”他很想说让我尽尽责任,但看看一旁的明慧,咽下话题,“让我先实习一下当爸爸的感觉!”
    “是啊,他不吵不闹的,就让他挨着胡总坐呗。”明慧将面前牛奶一样的鱼汤,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樱桃小嘴里,“钰锁,胡总很多次炫耀说你们那儿是将军县,那儿的男人特别勇敢,女人特别乐于奉献,要不,你给我们讲个故事?”
    钰锁笑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人笨嘴笨舌的,哪会讲故事啊?”
    “哎呀,妈,你就别谦虚了,你会讲故事!”源源天真地抬起头,“我不就是听你讲故事长大的吗?”
    “是,是!你看小娃就是不说假话!”传家鼓励地看着钰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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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早饭,婆婆就哭哭啼啼地说:“传龙啊,这些年都是伯父、伯母他们在家吃了苦、受了罪啊,为了你伯的病,他们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
    得根一扭瘦颈:“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欠钱还钱,这人都死了,欠的债不还,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当初为了你伯的病,我将老脸拿出去让别个当凳坐,如今你要还钱把我的老脸赎回来。不然,我没办法向别个交待。”
    婆婆哭泣着:“传龙啊,欠钱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再让伯父他们为难了……”
    传龙心酸的泪,弥漫出眼眶。他说:“债,只有还掉的,没有欠掉的,我知道,你们欠了哪些帐、为什么欠的,有账本没?”
    婆婆眨着诚惶诚恐的眼睛:“这个……这个都是你伯父他们一家作主的,我不晓得……不晓得……”
    “问她还不如问墙!”伯父脸色一变,“她晓得个啥事呢?打针吃药、前前后后的事情,哪一点不是我在过问?”
    婆婆一迭连声:“是啊,是啊,伯父在家吃了苦、受了罪哇,伯父心里有一本账。”
    传龙望着得根。
    得根说:“你要是害怕我作假,我就带一家,你亲自还一家,这债是怎样欠下的,你心里也好有个数。”
    传龙说:“那——就只好耽误伯父的时间了。”
    婆婆说:“你们在外,哪一点不是指望伯父打理呢?那就再耽误伯父的时间吧。伯父在家吃了苦、吃了亏哇……”
    传龙将面前的碗一推,站起身,准备出门。
    婆婆泪眼巴巴地看着传龙:“你什么时候再回呢?”
    传龙转身给了八婆八百元钱:“我刚上班,总是这样耽误着不好,星期五我早点下班赶回来,伯烧头七时,我就没时间买菜、割肉了,这些钱,你就拿着准备好当天的酒菜。”
    传龙在八婆的泪眼注视下出门了。
    八婆想想,又不放心地追过去,在后面大叫:“见了人要多讲好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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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钰锁高擎着茶壶,看着一线裹着浓雾般的热气、散发着芬芳的淡黄色茶水,积蓄在杯子里,变成一汪芳香宜人、热气腾腾的金黄色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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