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村长》008 革了贫穷的命

  场面,非常安静。
  连调皮的光屁股小孩们,都被长辈们严肃表情跟复杂眼神带来的压抑气氛吓得不敢再发出打闹。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刘福旺身上。
  等着他的回答。
  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起来。
  这让气氛更加压抑。
  刘福旺担任支书跟大队长,到现在,已经27年!
  大家都想改变,却无力折腾;想折腾,却被刘福旺弄得折腾不起了。
  越折腾越穷。
  一直以来,大家都指望这个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场上被上天眷顾的老支书带着大家杀出一条血路。
  再苦再累都不是事儿,所有人就怕穷。
  刘福旺27年没有改变这一切,所有人已经绝望,现在刘福旺读了七年高中的儿子又让人燃起了希望。
  穷,让人挺不直脊梁。
  穷,让人看不到希望。
  穷,让女人不愿意嫁进来。
  穷,让整个家族都香火都面临断绝……
  刘春来把整个队都不敢面对的最大问题,摆到了明面上。
  谁不想吃饱饭?
  谁不想有钱花?
  谁不想能讨个婆娘生个娃体会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升旗!”
  刘福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朝鲜战场上,他请求团长,由他这个营长亲自带着炸药包去拔掉美帝机枪堡垒时候的那种决心。
  很多年,他没有这么热血沸腾了。
  何况,这些人的眼神,让他太难受了。
  “如果队里还有光棍,那就让我刘福旺的儿子当最后一个光棍!”头脑一热的刘福旺,横下了心。
  至少,让一百多个光棍讨婆娘,比让全大队三百多光棍讨婆娘容易。
  “谁想要穷下去?谁想一辈子光棍?谁想一辈子吃不饱一顿饭?”刘春来见老爹没有狠下心不要脸,松了一口气,叫起来跪着的刘九娃跟另外一个小老头,对着所有人大声地问到。
  “没有人!”
  “莫得人!”
  “我不想……”
  ……
  几乎所有人都用全身力气咆哮了起来。
  哪怕是那些屁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也跟着吼他们不想。
  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的刘福旺绝望了。
  三万多的贷款不是事儿,反正从回来当上支书跟大队长后,贷款就没有还清过。
  刘春来几句话,就让本来欠账上千的家庭债务,可能一年增长了几十倍。
  钱不是事儿。
  绝望的是儿子说要当全队最后一个光棍!
  更绝望的是杨爱群那个疯婆娘为了儿子啥子都干得出来!
  “刘家诸后生听着,从今天起,刘春来就是我刘家坡的旗手!当年我刘家儿郎在战场上扛的旗不曾倒过,今天,我刘家脱贫的旗帜,升起来!”
  正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彻全公房区域。
  “老祖来了!”
  “老祖来了……”
  一帮小屁孩听到这声音,都围了过去。
  刘福旺听到声音,也顾不得心中的绝望,急忙收摄心神,迎了过去。
  “八爷,您怎么出来了?”
  一名穿着藏青色长袍,披肩长发已经雪白,留着一尺长胡子,手中拄着一根黒糊糊拐杖,握着拐杖的右手三根手指都没了的老头颤巍巍地立在一尺高的旗台上。
  刘八爷!
  大清最后一批秀才,光绪二十九年,年仅13岁的刘八爷参加乡试及第;宣统二年,考入四川陆军讲武堂;1911年,21岁的刘八爷参加保路运动,后来跟着川内各大军阀混战,到最后,在他同期讲武堂同学刘湘将军“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中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遗嘱下,一直活动在抗日战场上。
  抗日战争胜利后,才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刘家坡的参军传统,都因这位老爷子起。
  老爷子一辈子未婚,不是因为他娶不到媳妇儿,这老头子当年在部队中也算号人物,不爱升官,不爱钱,就喜欢洋婆子,据说是为了报八国联军侵华之仇……
  现已90岁高龄。
  刘春来刚才说的要给讨婆娘的八祖祖,也就是这位。
  这是刘家坡比刘福旺还高几个级别的骨灰级大人物。
  “我怎么能不来?这是几百年我刘家坡从未有过的大变革!春来,你爹都不敢像你这样,赌咒发誓要带我刘家坡摘穷帽子!”
  老头虽然站得颤巍巍,说话声音却洪亮。
  刘福旺一脸羞愧,“八爷,是我没做好!”
  当年刘八爷发了话,刘福旺无论折腾什么,四队第一个响应,结果反而被折腾到了整个大队最穷。
  伪政府前,整个幸福公社甚至更远区域,都是刘八爷家的。
  方圆几百里的有名大地主。
  刘八爷参加保路运动前,深知革@命要掉脑袋,不是革了别人的命,就是自己的命被革了,一把火烧了所有账单,家里田地及整个家族积累了上百年的财富全分了出去,刘家人也不比外姓多占,最后只带着一百大洋投身了革@命……
  刘八爷发话了,事情就容易了。
  公房食堂前只有一尺高的旗台上,再次立起了那根有着十多米高,由石谷子上坚硬柏木制成、小腿粗的黑色笔直旗杆。
  一面有些泛白的五星红旗,被刘八爷亲自捧了出来。
  刘春来正要去接,老头却阻止了。
  “娃,升旗先不急,你给大伙说说,如何带我刘家坡革了贫穷的命?”
  革贫穷的命!
  这老头,革@命习惯了。
  刘福旺不停地对刘春来使眼色,刘春来也知道,八祖祖这是要他当场定方略,给整个队吃定心丸,不愿意他满嘴跑火车,最终折腾了队里各家,害了自己终生。
  “八祖祖,我是这样想的……”
  当即,刘春来就把昨天晚上给自己老爹说的那些方案,再次说了出来。
  “以后我们也像城里人那样上班拿工资?”
  “队里统一交粮?”
  所有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来的集体生产时期。
  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普通社员,迷茫了。
  这跟刘福旺搞的没有啥区别啊。
  “好!好!修路、搞养殖、建工厂、开商路……都很好!你娃果然是有备而来!”刘八爷倒是听明白了刘春来的意思,“娃啊,你认为,咱们刘家坡,要革了贫穷的命,需要多久?起家之资又从何来?”
  刘八爷虽然赞许,却抓住了关键。
  起家的本钱何来?
  “八祖祖,如果只是吃饱,穿暖,家家过年能杀一头大肥猪,各家手里有点活钱用,最多一年;如果要过得比大部分好,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估计得五年。”刘春来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咱们公房制衣厂的仓库,不是还有批衣服?我准备带人去山城卖掉,以此作为起步资金……”
  八十年代初期,倒爷来钱快,谁都知道。
  当年创业,刘春来很多时候都在唏嘘,要是他在八十年代该如何如何……
  老爷子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一直打量着刘春来。
  这让刘春来心里直发毛。
  好一阵,老爷子才开口问,“那批工作服,根本卖不出去啊。”
  “那是咱们地方小,大家都穷,舍不得买衣服。山城是西南第一大成,何况还有蓉城,大多都是买衣服呢!”
  刘春来知道老头子见多识广,也不糊弄他。
  这些小地方,根本没法跟山城的市场比。
  “好!比你爹当年有勇气!”老爷子点头认可了刘春来的话。
  这格局,不是刘福旺能比的。
  刘福旺只在葫芦村折腾,眼光就没出过公社。
  刘八爷不再说什么,颤巍巍地挺直已经佝偻的背,努力站直身体,一脸肃穆,把拐杖丢开,双手微微颤抖着捧起泛白红旗,递到刘春来面前。
  郑重地开口:“春来,今日起,你做我刘家坡旗手,旗帜所指,皆是我刘家后生前进方向,无论是悬崖峭壁还是刀山火海!”
  越到后来,老头子的语气越沉重。
  所有人的脸上,都变得肃穆、庄重。
  刘春来仿佛被周围气氛感染,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了刘八爷递过来的那面泛白红旗。
  就连旁边的刘福旺,也变得肃穆。
  天空中,乌云更加密布。
  哪怕是曾经企业面临生死存亡,也比不上这时刘春来手上这泛白五星红旗沉重。
  这不仅是一面红旗。
  是刘家坡人吃饱穿暖讨婆娘的希望所在。
  如同刘八爷所说,红旗所指,悬崖峭壁、刀山火海,刘家坡的人,皆要往里跳。
  在刘家人来说,旗手,比他爹这个大队书记兼村长说话管用。
  乌云越来越密。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空气早已闷热,压抑得人们快要无法呼吸。
  光屁股的小孩们,也迷茫地盯着一尺黄土夯成的旗台。
  他们或许已经感觉到,他们的未来,从这红旗升上去的时候,就跟刘春来密不可分了。
  突然,阴暗的天空一道亮光闪烁。
  “轰~啪~”
  一道惊天炸雷响起。
  “哗哗哗……”
  先是一阵豆大雨点滴落下来,越来越密集,最后变成倾盆大雨。
  所有人,就这样淋着大雨看着捧着泛白国旗发呆的刘春来。
  没人催促,有小孩子想要跑去避雨,却被父母拉住了。
  有不愿意的,被父母一巴掌拍去,还不准哭出来。
  “老天开眼,夏晨惊雷,大吉!今儿个,咱就革了贫穷的命,若不然,让贫穷革了咱老刘家的命!”
  刘八爷身体笔直,张开双臂,迎着黄豆粒大的雨点,对着天空的乌云咆哮。
  “升旗!”
  刘福旺一声厉喝,惊醒了浑身湿透的刘春来。
  刘春来也醒悟过来,把红旗挂在旗杆上,正琢磨,一个人如何升旗,刘福旺接过红旗,挂在旗杆上,在雨中,重重地往天空一抛。
  “敬礼!”
  “轰~”
  又是一声炸雷。
  刘春来缓缓地拉动着绳子,已经湿透的红旗,颜色变得鲜艳起来,在倾盆慢慢地向上而去。
  没有国歌,没有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噼里啪啦的暴雨声。
  行军礼的、行少先队队礼的,更多的人,则是行注目礼,就这样在大雨中看着旗帜缓缓升上天空。
  在国旗到达旗杆顶端时,一阵狂风吹起,红旗居然就这样招展开来,猎猎作响。
  更让人惊奇的是,天空乌云散开,一丝明亮的阳光透射出来,照亮了整个刘家坡。
  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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