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澜记》分卷阅读9

  潘濯觉得胸中酸胀得厉害,喉结滚了滚,又眨眨眼睛。倘若今日不提起,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记起来。毕竟是已经过了十二年的那么一点儿陈芝麻烂谷子。当下想想,记忆里只模模糊糊有些影子。浑身湿哒哒冻得发抖仍直挺挺站在角落里的小孩,吃了自己的东西也不说话,阴暗潮湿不住摇晃的船舱,女眷的嘶号哭泣,一段不见天光动荡狼狈的日子。
  至于吃的什么,说了什么,长什么样子,早已不记得了。
  勉强笑了一下,开口的声音却仍有些异样,“其实应该谢的是莲姨,从小将我带大,出府前也没忘给我拿点吃的。……不过,她五年前已过世了。”潘濯看向窗外,街上有模糊的人声,天上是沉静深远的夜空。
  景昭看着他的侧脸,抬手将一口未沾的茶水缓缓倒在地上,轻声道:“谢谢她。”潘濯笑了一下,也将自己的那杯倾了。
  远远传来几声破空的尖啸,两人朝禁宫的方向抬眼,恰看见一片明艳绚丽的烟火在天边绽开,又化作万点金光消融在黑暗里。潘濯定定地看着;景昭转头,在他眼里看到了忽明忽暗的流光溢。
  仿佛只在极短的时间,烟花就放完了,只在皇城上空飘荡着一片若有若无的白烟,被夜风慢慢抹去。寂静却持续了很长,直到潘濯开口:“时候不早,殿下早些回宫吧。”见景昭只看住自己不答话,只得再次无奈道:“赵兄,已近夜半,我送您回去吧。”
  景昭缓道:“也好,明日里事情颇多。”说罢与潘濯一同起身下楼。
  楼下四个侍从立刻起身迎上,跟着景昭出门。潘濯往西刚送了几步,景昭忽地转身扶住了他的肩膀,生生止住了两人的脚步。目光凝在潘濯的脸上,低声道:“夜凉露重,不必送了。”停了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求的是什么。阿濯,来日方长。”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身后四个侍从利落跟上。
  潘濯站定在街上,看那几个背影消失在灯火阑珊的道路尽头。伸手摸了摸肩膀,终于也转身离去。
  启佑九年四月初十的寿宁节,皇长子景熙受封泰王,皇次子景昭受封靖王。
  第二日,潘素问带了儿子跪在厅里听宫中太监宣了旨。
  潘濯授了户部右侍郎,潘泱授了吏部右侍郎,听着煞是吓人,论品阶也只比白琚低一品,却是不折不扣的闲职。吏户二部尚书年老体衰,多是称病不朝,六部中四部由皇子兼领,余下的实权在左侍郎及下面的主事下司之手,上头不想做事,下头自然就是闲着。这两个空职仅为方便辅佐两位皇子、熟悉政事罢了。反倒是其他品阶低些的职位实惠多些。
  宣旨的太监一张圆鼓鼓白胖胖的脸盘,一笑眼角就现出许多纹来。此时执了旨朝潘素问拱手:“哈哈真是恭喜潘相啦,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二位公子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潘素问笑道:“颜公公,承您吉言。犬子少不更事,在宫里还要您多多提点。”府中仆役捧了锦盒来送到颜喜面前,“一点薄礼,还请颜公公笑纳。”
  颜喜眼角又多堆了几条笑纹,“哎哟~潘相何必如此见外,说句逾礼的话,洒家与您也算得上多年的交情啦。”语毕抬手捧了沉甸甸的锦盒,头生儿子似的在怀中抱住,喜气洋洋地告辞了。待上了府外软轿,将盒子打开,见里面卧着一对足金的貔貅,正是万分合了自己心意,不由掩了嘴,咯咯笑出声来。
  同日,六部新上任的官员到上司处拜见。
  此次恩科共有五人入了尚书省。除潘濯潘泱不以常理授职外,状元陆含章授刑部主事,正六品,可谓飞黄腾达。另外两人里,一人入了工部,任正九品所丞;另一个,正是琼林宴时陆含章对着吟诗的书呆子,恰好与潘濯同入户部,正九品检校,此时见了潘濯已是使上了对上司的大礼,看见陆含章,又一脸惭愧状赔笑,压根不知道自己当日成了个传话的冤大头。几人寒暄着跨进门去。
  尚书令王同远老头正捧着肚子坐在中间,景熙景昭落座左右,再往下是左右仆射、左右丞,看去都甚眼熟。潘濯略略一惊,景昭下首空了个座位,白琚竟然没来。倒是景昭朝自己微微颔首,居然连另一边的景熙也阴鸷地盯上来,潘濯忙垂首行礼。潘泱皱眉立在一旁,颇为奇怪地看着。
  右丞将座上诸位逐一介绍,到右仆射的座位时说道:白大人今日身体不适,诸位改日再见亦不迟。
  潘濯眼睛余光看向陆含章,陆主事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潘濯觉得,他看向空座的眼神里老有点掩不住的喜气。
  加冠
  座上诸位又讲了些场面话,明里暗里交代了些各部不成文的事宜,随即纷纷起身离去。
  座下五人辞别了上司,便分头迈出门去。潘濯见那书呆子冤大头与自己一道往户部走,尽量亲切地笑着打招呼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冤大头在瑶光苑里远远见过探花郎咏牡丹,当即一脸崇敬又惶恐,瞪大了眼睛激动道:“右侍郎大人……在下,在下宋云安,表、表字言宁!”
  潘濯弯了弯眼:“宋检校好名字,在下潘濯。今后若有能帮扶之事,定当尽力。”宋云安也激动地笑出两颗虎牙来,不住点着头随潘濯到了户部。
  户部尚书李铭琛是个大腹弥勒似的人物,看小辈总是顶着笑眯眯一张老脸,左侍郎罗夔是个目露光的干瘦中年人,说话甚为谨慎客气,据说力都用在炼丹上了,整日在府里抱着个炉子吃朱砂。待拜会了顶头上司,又见过了诸位同僚下属,便听云板敲响,已到了放班时分。
  四人银顶轿走到拐弯处,恰遇见潘泱,两人都停下。潘濯掀帘道:“二弟,我晚些回府,去看看白琚,同去么?”潘泱道:“还有些公事,白大哥那里今日就不去了,大哥替我带声好罢。”见潘濯点头,随即起轿走了。
  今日潘濯刚进了白府,就见白管家一副见到救星的表情,直吓了一跳。心道:那小子病成这样了?旋即朝卧房去。
  到了门口,引路的婢女悄声道:“濯少爷,您进去吧……”说罢转身提了裙角跑掉了。
  潘濯心下大疑,一脚迈进去。
  屋里燃了安神祛秽的棋楠香,连灯也不曾点。靠床一张贵妃塌,白琚穿了身浅雪青的袍子,侧身蜷在上面,一动不动。又往榻边走了几步,白琚大约听到了脚步声,突然头也不回地怒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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