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十七年》分卷阅读4

  弄得尴尬刘伯还当他是当年的小孩子,每次见他都给糖,他又不吃,攒了一堆在屋里头招蚂蚁。
  周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窗户上映着他师父的影子,他晓得他师父又是一个人对着那个食盒坐着,他也不敢轻易打搅师父,可是现在端着两大碗羊肉面,他觉着手酸,而且这面冷了就是一层羊油,到时候又腥又膻,只能倒掉。周聪没有浪粮食的习惯,八年前周慎把他从街上捡回来,那时他已经在外面讨了两年的饭。他饿急眼的时候,抢狗食掏泔水,有什么他没干过,人一旦饿过,以后即便有锦衣玉食,也还是怕吃不饱。
  “师父,”周聪怕面冷了,隔着门喊周慎:“师父,刘伯送了羊肉面过来,再不吃冷了就要倒掉了。”窗户上的人影动了,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周慎立在门后面看着他。周聪有点心虚,干咳了一声,把面举高点:“师父,今儿冬月初一,按理该吃一碗羊肉面。”
  周聪因为吃,没少被周慎教训,这会儿也没敢抬头看他师父的神情,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周慎说:“你就在这屋里吃,吃完了顺手拾行装,后天让廉七那队人三更的时候在城北钟楼底下等着。”周聪从托盘后面抬头问:“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周慎没理他,回屋里提起那个食盒往外走,临走时瞪了周聪一眼,周聪这回学乖了,进屋吃面,一句也没多问。
  周府在城西,跟大多数在城中的府邸不搭边,这也是圣祖皇帝的安排。周家从开国以来就做的是缉捕策反抓人下诏狱的活儿,也算是世代行走在暗里的人。所以周府就建在文州都白虎位的眼睛上,算是替皇帝镇守西边肃杀之气。
  周慎刚骑马到了周府门口,就有人进去报给夫人,周慎把马交给门口的小厮,自己走进二门去见给母亲见礼。
  周夫人还是老样子,素衣素面,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头发。她得了信,就在窗边坐着,从窗户里看见周慎进了院子,便站起来走到门口去等着。
  周慎已经十多天没回来,猛一见母亲,又觉得她脸上多了几分暮气。周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文州都十八姝之一,眉目如画,艳如玫瑰,原本应该和城中那些官夫人一样,面上不见风霜的,只是可怜她是周夫人,别人有的安逸她没有,别人没有的苦楚她却全都有。
  周夫人拉着周慎在桌前坐下,在灯下细细看着周慎:“慎儿有些消瘦了,可是公务太多累着了?”
  周慎其实生得像周坤多一些,只有眼睛和周夫人一模一样,是双一笑生桃花的凤眼,只是周慎从来不笑,做的又是诏狱,于是别人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里有彻骨寒意,使人心惊。
  周慎往屋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在床角看到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儿衣裳,周夫人也看到了,有些窘迫:“……这几天我总是梦见绩儿说冷,就做件衣裳给他,我没再……咳咳……”周夫人说急了,咳了起来,周慎默默地给她拍着背。等她安静下来,周慎握着她的手,不去看她手腕上横七纵八的伤痕:“母亲,我后天要出京去梅城一趟,先回来看看你。”
  周夫人像被烙铁烫了一样抽开手,立刻又用力握住了周慎的手:“你说哪里?”周慎望着她,眼里有一点不忍:“母亲,我要去梅城。”周夫人的手一下子捏紧了,面色瞬间变得灰白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周慎的眼睛,声音里透着死一样的绝望:“你不能去,我就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能去。”
  梅城是周府这六年来的禁语,六年前,周坤的尸首在梅城被找到,死状惨不忍睹。周慎亲自去梅城接的棺材,为了不让母亲看到父亲的死状,他用铜水封死了棺椁,母亲再哭再闹,他也没松过口,告诉她父亲到底怎么个死法。自那之后,梅城就成了周夫人心里的洞,白日淌血,夜有哀嚎。
  梅城有她枕边魂,她是梅城未亡人。
  周夫人拽着周慎的袖子哭,周慎安安静静地搂着周夫人的肩膀,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他记得周夫人以前是很爱笑的,他三四岁的时候,周夫人还跟他一起藏在门后吓周坤,还带他去爬假山,去水池边捞爹养的鲤鱼,他爹再生气,只要她一笑,就好了。后来她还是在笑的,后来她给他生了个弟弟,叫周绩,后来弟弟被人掳走了,后来她就不笑了。再后来,周坤也死了,她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哭的周夫人。
  周慎不想骗她,他们骗了她很多年,说一定会找到周绩,后来他也骗她,咬着牙说爹爹死得安详,这次万一他一去不回来,以后又有谁来骗她呢?
  周夫人哭累了,在周慎怀里睡过去了,周慎伺候她在榻上睡下,把她交给安妈妈。安妈妈看着周慎,抹着眼泪呜咽道:“大公子,是奴婢不好,前几日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让夫人看到了小公子的旧物,又勾得夫人伤心……”周慎给周夫人盖好被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安妈妈,让人把雨霁阁拾出来吧。”
  第3章何人慰我心安何人知我寒暖
  雨霁阁是周慎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就算他十七岁正式入了金阁,承了他爹的衣钵,照规矩该在金阁长住,他也会时常回来到雨霁阁坐一坐,直到三年前,他才彻底没有再回来过。
  今天他来得突然,府里的人虽然时常有打扫,但长时间不住人,难有潮气,安妈妈让人烧了四个火盆,旺旺地把雨霁阁里烤干,一定要让大公子睡个暖和的安生觉。
  周慎走进雨霁阁的时候,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窗户边的胡床,这是他自幼年起养成的习惯,恐怕这一辈子也改不了。
  周慎在门口站了一刻钟,这屋里屋外,风吹树梢声有,炭火声有,窗棂微颤声有,连烛火噼啪声都有,偏偏没有那人的声音。
  他走到桌前去,把拎了很久的食盒放在桌上,他把食盒打开,端出那碟已经冷掉的香罗雪,放在窗边胡床的高几上。他第一次跟他爹进宫的时候,带了一攒盒点心回府,那人别的都不碰,就挑着香罗雪吃,从那以后,他每次进宫都要带一盒回来给他吃。
  香罗雪静默地列在高几上,周慎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甜得发苦。
  周慎踢掉鞋子躺了上去,胡床很大,他睡高几这一边,那一边,应该还躺着一个钟显尘。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睡,一人一边,偶尔醒了,或者睡得不老实,就会在高几下面摸到对方的手,或者踢到对方的腿。周慎闭上眼睛,手慢慢往高几另一边摸过去,可除了一片虚空,他什么也碰不到。
  周慎翻过身,对着那片黑睁开眼睛,那是钟显尘睡了好几年的地方,好像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他俩第一年一起住的时候,周慎六岁,钟显尘五岁,周慎很烦钟显尘,觉得他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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