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兵的人都说新兵连的日子最苦,这个说法傅平安不能完全认可,他觉得这种苦的韵味十足,还带着丝丝甜意,在他十八年的生涯中,从没体验过当尖子的感觉,在新兵连尝了个够。
据新兵连的军官们私下里评判,傅平安是这一期新兵中最优秀的,简直挑不出毛病来,论训练,他出类拔萃,论学习,他是高中毕业基础扎实,比那些低学历傻不愣登的新兵强好几倍,论吃苦,他一个城市兵比农村兵还强,论聪明伶俐更不在话下,和班里战士处的很融洽,五班长简直把他当个宝捧着。
时间跨入2009年,新兵连进入第二个月,傅平安也提拔为五班的副班长,虽然这是一个临时职务,但已经足够他骄傲了,出来进去被人称呼一声“五班副”,那滋味别提多爽了。
一月的训练以体能为主,单杠双杠蛙跳百米冲刺,没事就跑三公里,一天下来全身肌肉酸疼,那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做俯卧撑能做到人生幻灭,必须一口气做三百个,不然班长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傅平安却如鱼得水,单杠玩的出神入化,只要班长做一遍示范动作,他就能从1练习到8练习利利索索的做完。
几个军官远远看着操场上的单杠练习,一群新兵在何昌盛带领下围着单杠看傅平安做大回环,一口气做了一百多个。
“孙鹏,快赶上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胡大鹏到了身边,语气中带着调侃和欣赏。
孙鹏当年是守备区的兵王,大回环能做二百个,现在他已经是扛着中尉肩章的新兵连长了,但好胜之心丝毫没有减弱,眼睛盯着那个新兵蛋子上下翻腾。
“且看吧。”孙鹏冷冷道。
傅平安终究还是没破孙鹏的记录,但是对一个入伍才一个月的新兵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也就那样吧。”孙鹏说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他隐隐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2009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了,新兵们并没有因为下雪放松训练,天杀的连长孙鹏为了压榨这群年轻人最后一丝体力,把所有办法都用尽了,营房墙角有一个巨大的砖头摞,是为了修缮营房预备的,孙鹏让新兵们把砖头搬到操场的另一头,搬完之后所有人筋疲力尽,孙鹏很满意,说现在再把砖头搬回去。
傅平安明白,这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只不过变了一点花样而已,但有些木头脑袋的新兵就不理解了,比如孙小木,他愣头愣脑的问道:“连长,为啥搬过来又搬回去,到底在哪儿盖屋?”
新兵们一阵哄笑,孙鹏说:“你去操场给我跑三十圈再来问这个问题。”
孙小木去跑圈,新兵们继续搬砖,在工地就搬惯了砖头的傅平安一趟比别人多拿好几块,孙鹏看见了,叫住他,从顾磊手上拿了四块砖加上去。
“你不是比别人能么, 能者多劳,再给你加点担子。”
傅平安龇牙咧嘴暗暗叫苦,自己不该太出风头啊。
晚上,劳累一天体力早已透支的新兵们回到宿舍,在班长的威逼下用热水洗了脚,这是部队的老传统,再累也得热水洗脚,能解乏,洗完一个个爬上铺位躺尸,连小拇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平安,你说到底在哪儿盖屋啊?”孙小木还傻乎乎问了一句。
没人搭理他,有战友已经发出了鼾声,傅平安也是倒头就睡,太累了,连思念家乡和亲人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凄厉的哨声响起,新兵们条件反射的跳起来穿衣服打背包,第一个月孙鹏经常这么搞,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最狠的一夜,紧急集合了十三次,穿了脱,脱了穿,背包打起来铺开,刚睡下还没暖热就再打起来,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
傅平安偷眼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北方寒夜最冷的时候。
新兵们把还带着体温的被褥打成背包,连黄脸盆也打在一起,再背上四颗67式教练弹,这玩意是木柄带着铁疙瘩,死沉死沉的,水壶挎包都不能少,水壶里的水都是满的,除了没有枪和钢盔,其他的全了。
清冷的操场上,三个连的新兵集合完毕,军官们检查完毕,宣布开拔,向军营外起步跑。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五公里越野,基本训练科目之一,在战争中,同一防线的各部队最大间隔就是五公里,为了方便支援,快速抵达战位,就得要求部队具备全副武装徒步急行军的能力,至于交通载具,那暂时不考虑,战争情况下道路都不通,车辆也是空袭的大目标,还是两个铁脚板靠谱。
这是一次半负重越野,但对于新兵也是地狱般的磨难,他们的体力在白天就耗尽了,半夜里再来这么一出,无数人叫苦不迭,但只敢在心里叫,一支纵队出现在军营外,在一片白茫茫中快速行进着。
徒手五公里的及格时间是二十三分,优秀标准是十九分,负重越野的及格时间是二十七分钟,优秀标准是二十一分钟,傅平安时不时看一眼手表,他觉得自己的体力还有些余量,有心跑个第一给班里争光。
但是五班那俩同乡太拖后腿了,顾磊身体单薄,孙小木虽然人高马大, 但那是虚胖,两人跑得慢,何昌盛叮嘱傅平安照顾这俩货,自己拉着班里其他兵往前跑。
纵队在荒野中跑出去两千五百米然后折返,谁先抵达谁是冠军,渐渐的各连的队形散了,很多兵掉队了,今夜的条件太恶劣了,足有零下十几度,白天的雪晚上冻成兵,大头鞋走在上面不免打滑,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摔跤。
傅平安看着原本整齐的队伍变的稀稀散散,心中焦躁起来,他本来能跑第一,却被两个战友拖住无法发挥,顾磊和孙小木也是心里有数的,说班副你别管我们,你跑你的,跑前面去给我么班争光。
话是这样说,但成绩是以集体来论的,一个人不及格,等于全班,全排,全连都不及格,部队是一个整体,不是呈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傅平安虽然想得这个冠军,但更不希望集体荣誉受损。
“你,不要停,把背包给我!”傅平安一边跑一边做调整,把顾磊的背包接过来,骤然减轻压力的顾磊轻快了许多,再看孙小木,身上各种带子勒得太紧,张着大嘴呼吸急促,又帮他调整了一番,让他别用嘴吸气,只能鼻子吸气,嘴吐气。
“不行了,要死了,别管我你们先走。”孙小木绝望地哀嚎着,步伐慢了下来,看样子是准备一屁股坐下放弃努力了。
“千万别停,再慢也不能停步。”傅平安给他加油鼓劲,但孙小木实在是跑不动,他二百斤的巨躯一旦倒下谁也拖不动。
傅平安找出两条多余的背包带,和顾磊一起拖着孙小木往前走,别人是在慢跑,他们几乎是向前挪动。
这回丢大人了,冠军别想了,别当队尾就行,傅平安暗想,他也不是铁打的汉子,高强度训练下同样难受,胸口如同藏了一块火红的铁,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如同万里长征,漫长的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孙鹏站在终点线上掐表,第一个抵达的兵也用了二十八分钟,也就是说没一人及格的,而且这个兵并不是傅平安,他一直等到四十分钟,才看到傅平安身上背着两个背包,还用背包带拽着两个脸色惨白的兵出现在视野中。
一向板着脸的孙鹏居然笑了笑,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笑容出现。
这个吊兵,确实是个好兵。
大部队基本抵达,还有一些零星人马拖在更后面,据说还有个半道上昏厥的,兵员素质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但孙鹏没发飙骂人,只说了声解散。
累到半死的新兵们拖着灌铅一般的腿回宿舍,躺倒就睡,傅平安暗道不会再来一次紧急集合吧,想着想着模糊过去,最后是被起床号叫醒的,睡了还不到一小时。
部队列队完毕,孙鹏说道:“你们这群怂货,第一次五公里表现的非常差,全体不及格,脸都给我丢到姥姥家了!所以今天给你们加点餐。”
队列中一张张面孔煞白,今天怕是难熬了。
孙鹏狞笑一下:“今天进城扫雪,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大城市。”
新兵们这才注意到操场的另一侧停了十几辆军卡,进城扫雪,这简直就是放假!要不是军纪森严,他们简直要欢呼雀跃了。
新兵连鱼贯登上盖着绿色苫布的解放牌卡车,大冬天的坐卡车的滋味很是酸爽,但他们却兴奋不已,来了一个多月,第一次离开军营,太舒心了。
教导队的驻地是一个叫苇子沟的地方,距离城市有三十公里远,这座城市也是东山守备区指挥机关的驻地。
车队开进市区,城市兵们顿感失望,这也叫城市么,这就是个县城吧,建筑都土里土气的,街上的车辆也不算多。
“对,这就是个县级市。”何昌盛说,“不过有妞看啊还想啥。”
这话不假,在苇子沟住了这么久,连个雌性都没见到过,进了城眼睛都不够用了,街上到处是穿着羽绒服和长皮靴的女孩子,还真应了那句话,“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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