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把英民叫到了j圈旁边,夏雨说:“你把这些家具卖给了三踅?”英民说:“我急着用钱呀。”夏雨说:“你这是不是要给人看的?”英民说:“给人看能把三万元的东西一万二卖出?”夏雨说:“人都说你有钱,那你这些年挣的钱呢?”英民说:“不就是盖了一院子房,又添了这几件家具么。外头倒是还欠着几万元施工款,可已经两年了要不回来。”夏雨说:“我刚从白家过来,那边天都坍了,你能给人家拿多少?”英民说:“五千。”夏雨说:“五千元太少。出了这等事,谁也不愿意,既然出了,赶快让人入土为安,五千元是少了,你给上一万,我代表我爹平这场事。”英民说:“你和白家是亲戚,四叔让你能来给我说这话,我感激四叔和你哩!可我确实再拿不出来,如果给白路一万,那两家肯定也要一万,那我也就只有死了!”英民扭过头对老婆说:“你倒还哭个啥么,,把纸烟拿来,夏雨代表四叔来的,把纸烟给夏雨!”夏雨说:“我不吸。”英民拿了凳子让夏雨坐下。
英民的女儿从院门外跑进来,连声着喊爹,说:“来啦!来啦!”英民说:“谁来啦?”女儿说:“西山湾人来啦!”英民说:“来了就把人家请进来,谁也不能恶声恶气。”女儿说:“来了两拨人,十几个哩,在街口就骂,说要赔两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英民脸当下煞白,就对三踅说:“兄弟,你帮帮哥,你快去巷口把人挡住!”三踅说:“要闹事呀?我去看看!”三踅就出去了。英民说:“你看,你看,他们倒要两万!”远处已传来了吵闹声。英民突然说:“夏雨,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得了稀屎痨了,一急就夹不住屎啦。你坐,我上个厕所。”
英民去了山墙后的厕所再没出来,一伙人就进了院,粗声喊:“李英民。”夏雨跑到厕所,英民没在厕所,厕所墙上搭着一架木梯,木梯下掉着英民的一只布鞋。进来的人全都戴着孝,见英民逃跑了,就跳着蹦着骂,越骂气越大,有人把小板凳踢飞了,小板凳偏巧砸在中堂桌上的c屏上。c屏的玻璃就裂成条,c屏里装着英民爹的照片,老汉的脸成了麻脸。英民说:“土匪打砸呀!”他们说:“谁是土匪,你家才是土匪!当老子的害了一辈子人,到儿子手里了,还是害人?!”竟真的砸起来,把条柜上的一个盐罐抱起来摔了,盐白花花洒了一地,把铜脸盆用脚踩,踩出一个坑。又要抱电视机,英民的娘身子扑在电视机上。夏雨喊了一声,说:“谁也不能乱来!一乱来你们什么也得不到了。咱都是来解决问题的,他李英民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清风街村委会哩,村委会解决不了还有乡政府,咱找政府么!”他们说:“你是谁?”夏雨说:“我是夏天智的儿子夏雨,白路是我的亲戚!”他们就不闹了。
夏雨镇住了西山湾的来人,等到他们一窝蜂又去大清寺找君亭了,夏雨也出了门,碰着三踅。三踅说:“夏雨夏雨,你有四叔的派头哩,哥佩服你!”夏雨走得很急,眼泪却下来了。
整个下午,夏雨没有说话,他收割完了白雪二哥家的豆秆,背回去摊晾在院里,他也没再问李英民到底是赔偿了五千元还是一万元,他一概不问。从白家出来,也是闷着,也是累着,他的脚步沉重,世上最沉的是什么,他知道了,不是金子,也不是石头,是腿。书正担着两桶泔水从乡政府回来,老远就说:“夏雨夏雨,给我发什么纸烟呀?”夏雨说:“啥纸烟都没有,你要是瘾犯了,我给你卷个树叶子!”书正说:“你咋和你三伯一样了?来,哥给你发一根。”从耳朵后取下一根纸烟给夏雨。夏雨看了看,是“红中华”,说:“你不是向我要纸烟,你是要成心给我显派么!”书正说:“这一根纸烟抵一袋子麦价哩,我能吸得起?今日县上来了领导,领导说我做的饭香,给了我一根。兄弟,哥是伙?,没啥光彩的,要说这工作好,好在离国家政策近,能常见到领导,你瞧,领导吃什么,我就能吃什么,我家的猪也能吃什么,这泔水里一半是剩饭剩菜!”夏雨说:“家里现在还有几头猪?”书正说:“一头母猪,十二个猪娃。你去看不看?”夏雨竟然就跟着书正走。
书正家和武林家原是五间老瓦房,一个大院子。十年前,书正掏了钱分住了一半,堂屋和院子就一分为二,中间砖盖垒了界墙。书正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什么东西都就地摆,装菜的竹筐子、烂网套,和面铝盆,臭鞋破袜子,乱七八糟搅在一起。那只母猪并没有关在圈里,领着十二个小猪,哼哼唧唧在院子里用黄瓜嘴拱地,然后一个进屋去,都进了屋去,挤到炕d前的麦草窝里。夏雨才站了一会儿,觉得裤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跑,把裤管绾了绾,蹦出两只虼蚤。书正说:“虼蚤咬你啦?你到底r细,一来虼蚤就咬上了!”取了一包“六六六”药粉要给夏雨的裤子里撒。夏雨不要,他解开怀给自己洒了些,说:“你看这些猪娃咋样?”夏雨说:“肥么。”书正说:“你看它们是啥?”夏雨说:“猪娃么。”书正说:“我看是一疙瘩一疙瘩的钱在跑哩!”抓住了一只,提着后腿,要夏雨掂分量,夏雨不掂,隔壁屋里有了什么动静。书正喊:“武林,武林!”不见有回应。书正说:“明明听着有响动,咋没人呢?”又喊,“武林,武林,你耳朵塞狗毛啦?”夏雨说:“人没在你喊啥呀。武林日子惶,今夏看上去老多了。”书正说:“人有可怜处又有可恨处,瓷脚笨手么,这几天我让他帮我在312国道边挖个厕所坑,说好坑挖好给他二十元,你猜他挖了几天?三天了还没挖好!昨日我给黑娥说了,黑娥骂了他半夜。”书正在一只大柳条筐里撮糠,撮出一大盆,将桶里的泔水倒进去,果然泔水里米呀面呀菜头r片的都有,老母猪就先过来吧唧吧唧了一阵。书正也从柜上拿了一块馍,还拿了根青辣子,一边往青辣子上撒盐末,一边说:“猪一动嘴,我就口也寡了!你吃不?”夏雨摇摇手,书正就一口辣子一口馍,嘴咂吧得比猪还响。又说:“你听戏呀不?”从堂屋取了收音机,一拧开关,正好里面播了秦腔,唱了大花脸。夏雨一时感觉那唱者在满脸涨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而大嘴叫喊出的声音和唾沫星子似乎都要从收音机里泼出来了。夏雨说:“你快把它关了,你要人命呀?!”书正说:“你不爱听?我跟着四叔学哩,你不爱听?”夏雨一时无聊,起身要走,书正突然说:“你听见什么了?”夏雨说:“唱得像吵架!”书正说:“你坐坐。”自己进了屋,一会儿又出来,给夏雨招手。夏雨莫名其妙,走过去后,书正又让他爬上靠在隔墙上的梯子,夏雨是看见了隔墙那边的炕上,黑娥光着身子趴着,庆玉像个狗在后边做动作,两人都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但劲头不减,黑娥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嘴里咬着枕巾。夏雨赶忙从梯子上下来,小声骂道:“啥事么叫我看哩?!”书正说:“我只说你没见过……”夏雨嘘了一声:“小声点。”书正说:“我让他们喊起来你听!”就把收音机声放大,满屋子都是嗡嗡声,约摸两分钟,猛地一关,秦腔没有了,隔壁屋里传来噢噢的y声,叫过三下也停止了。
清风街的人偷什么的都有,有偷别人家的庄稼,偷萝卜,偷j,偷拿了大清寺院墙头上的长瓦,但偷人家女人的事,夏雨第一回看到了,从此反感了庆玉,更可怜了武林。那是个黄昏,我和武林正站在大清寺院子里,看君亭处理李英民赔偿的纠纷。大清寺的人很多,一是来看咋处理,二是防备着西山湾的人若要再撒野,我们好给君亭壮势。武林呆了一会儿,说他头晕要回去,我不让他走,我就看见他脸上发绿,头发突然地全了起来,像个栗子色,也像个刺猬。他那样子非常可怕,西山湾的来人也看见了,互相示眼色,他们的口气就软了,终于同意给赔偿费再加一千,五千加一千,六千。
解决了纠纷,白雪的二哥就连夜派人去伏牛梁上掘墓,这劳力活自然还是少不了武林。上善让我也去,我说:“人家让不让我去?”因为白雪的二哥恨过我,也踢过我一脚。上善说:“你该去,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我们整整忙了一夜,天亮时把墓全部拱好。但是就在这一天,清风街泛滥了地虱婆。地虱婆你肯定知道,小小的虫子,有翅膀能飞,却飞不远,以前在夏季里能见到。而这天早晨不知怎么就满空中飞,像下雨一样,从树上,房顶上叭叭地往下掉。到了饭辰,地虱婆更多,家家屋里屋外,地里,打麦场,墙根,灶台,甚至水里都能看到一堆堆地在蠕动,到处一股腥味。人都说这是咋啦,是白路那三个死鬼作祟?你三个死鬼算什么呀,偿命钱已经给了你爹你娘,还y魂不散吗?!供销社的张顺把所有的农药粉都卖光了,地虱婆还杀不死,全部的j放出来吃,吃撑了卧在地上,j身上的地虱婆爬的还是一层。我原本要回家美美睡一觉的,但家里的地虱婆太多,睡不成,只好到地里去干活。地里全是人,收割豆秆和谷子。白家就把白路埋了,去送葬的人不多,放了一串鞭炮,隆了个不大的土堆。说来也怪,白路的娘在墓堆上哭得人拉不起来,就刮了一阵风,地虱婆竟然全随着风起飞,遮天蔽日的一片黑云在清风街上空兜了三个来回,就朝西消逝了。
白路毕竟是白路,他如果不牵涉赔偿的纠纷,死了也就死了,村人会说“白路死了”,或者再说,“娃可惜,花骨朵没开哩”。有了赔偿的纠纷,清风街折腾了一下,他一入土为安,清风街也安静了。太阳还是那么红,继续晒得包谷黄,稻子也黄。白雪的二哥买了一把大锤,和三个人去了州城为人家拆一座旧楼打工走了,只有白雪的娘还在病着,白雪就从巡回演出的乡镇回了清风街,而且带回了夏天智的那些脸谱马勺。
马勺缺了七个,不知道夏天智是如何接受了的,反正他没有寻过我的事。而白雪在西街陪伴她娘,每天我总能见到她的身影,我高兴地笑,看见谁就给谁笑。陈亮瞧着我给他笑,忙着擦自己的脸,这快结巴以为他脸上有了锅灰,说:“你你笑你娘娘的x,x哩!”我还是笑,又唱唱歌歌着往市场上去。我唱的是秦腔的《十三铰子》:
我才要转唱到《水龙吟》,屹甲岭上过来了一片云,我还以为又来了地虱婆,仔细看了看,不是地虱婆,是真云像一个白蒲团,浮在中街的上空。我说:“云,云,你下来!”云就下来了,落在土地庙的台阶上。土地公和土地婆是现在的清风街最大的神,清风街所有的故事它们知道,就该晓得我的心事,我就不唱了,双手合掌在庙前作揖。君亭嘟嘟嘟骑着摩托过来,轮子碾着一摊脏水溅了我一身,我没有恼,还给他笑,他竟然也笑,说:“你笑啥的?”我说:“你笑啥的?”他把摩托靠在了庙前,云绕了他,他以为是烟,挥了挥,说:“引生,笑!高兴了就笑!”然后披着褂子,他穿的是府绸褂子,无风而扶了风,从街上往过走。
市场建成后,为了争摊位和缴摊位费,发生过许多争执和吵闹,甚至王婶和狗剩家的寡妇还厮打在一起抓破了脸,但清风街开始繁荣,村里所收的租金和管理费也多起来却是事实,君亭就得意了。他从街上走,开小饭馆的就说:“支书支书,你吃了没有?”君亭说:“有没有红烧r?给我留一碗!”书正的媳妇将淘米水往街上泼,猛地看见了君亭,一时收不住,自己先在门槛上跌倒了,水湿了一怀。君亭说:“街面就你这门前坏了,你要再泼,这段路你家得铺了!”书正媳妇说:“我哪儿要泼!你吃啦?”君亭说:“没吃哩,有啥好吃的?”书正媳妇说:“现在了你还没吃?当干部的就是辛苦!君亭,我没叫你支书你不会不高兴吧?嫂子给你说,身子骨是本钱哩,你的身子骨可不是你君亭的!”君亭说:“你也会说了这种话!书正呢,厕所还没修好?”书正媳妇说:“开始用啦,你去啊,给咱多拉些!”但君亭已经走过去了,和染坊里的年轻女人开玩笑。染坊不再是谁把土布送进来,染了色泽花纹再交给谁,只收个染钱,而是从方圆村镇收土布,染过了在市场上摆摊子卖。312国道上每天有车停下来购买了回去做床单和桌布,卖得最好的一次竟然出手了四十八件。君亭就说每件布为什么不做个塑料袋呢,塑料袋上还可以写上染坊的历史和各种产品的介绍呀。白恩杰的媳妇噢噢地叫:“你把我点醒了,你把我点醒了!”君亭就说:“那怎么个谢我?”女人说:“谢么,你说咋谢?”君亭说:“今黑儿把门留上。”女人笑喘着,撵出来拿着挑布竿儿打君亭。君亭一跳,双脚跳到南边的台阶上,却见一家门过道里是四个人在玩麻将,见了君亭也不避。坐在桌东边的是三踅的老婆,穿着裙子,黑瘦腿上爬着一条蚯蚓。君亭说:“瞧你那腿!”三踅老婆看了,呀的一声,掏了纸就擦,原来是来了例假,说:“你眼睛往哪儿看哩?!”君亭说:“整天都见你玩麻将哩,人都成干蚂蜢了,还只是玩哩!”三踅老婆说:“我没事么,地里就那么点活,做生意不会,人又这么大岁数了,没人亲,没人爱,没人弄了,不打个麻将干啥呀!支书,我们玩的可是甜麻将,没赌的!”君亭脸烧了一下,去供销社买了一条纸烟,往大清堂去了。
大清堂里坐着赵宏声和中星他爹,两人赶紧起身。君亭说:“宏声,你没去市场?”赵宏声说:“我咋没去?你这一回为清风街干了好事了,现在没人说你的不是了。”君亭说:“是吗?那你怎么不给牌楼上写个联呢?”赵宏声说:“我早就写了,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当下拿出两副,一副是:“我若卖j脑涂地;尔敢欺心头有天。”君亭说:“这不行,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你管人家怎么卖的?!”看第二副,是:“少管窝里闲事;多赚外人银钱。”君亭说:“还行。市场上摊位多人多,就像天天在开老碗会似的,我最烦有些人说是非!这联如果能加些政治话就更好了。”赵宏声说:“我没当过干部,我不会说政治话。”君亭想了想,说:“‘要开放就得少管窝子里闲事;奔小康看谁能多赚外来的银钱’,怎么样?”赵宏声说:“好!”君亭说:“我路过丁霸槽家,门上贴了联,一边是‘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一边是‘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这是你给他写的吧?”赵宏声说:“他的意思我编的句,调子有点灰,是不是损害了咱清风街的形象?”君亭说:“他这是有野心了么!”赵宏声说:“你知道不,他现在正闹腾着要盖酒楼呀!”君亭说:“好么,村两委会支持哩,这个小矬子还真没看出!”赵宏声说:“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三踅是歪人吧,昨日他就和三踅打了一架,敢给三踅头上撂砖!”君亭就急了:“打架了,为了啥?”赵宏声说:“三踅瞧不起丁霸槽,他在街上看见了丁霸槽,故意撵上去蜷了腿和丁霸槽并排走,街上人一笑,丁霸槽就生气了,两人一吵就打起来。我看是三踅寻事的,他其实心里怕丁霸槽起身哩。”君亭“嗯嗯”了几句,就不问赵宏声了,却对中星他爹说:“荣叔,我还要求你个事的。”中星他爹立即挺了身子:“是托中星在县上找什么领导?”君亭说:“你就得意你家出了个中星!”中星他爹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那我给你算一卦?”君亭说:“那就不必了。算什么卦呀,不想干事了总能有借口,但要想干事了就一定会想出办法!”说完,拍拍手出门而去。
如果佩服君亭,我就佩服君亭自以为是的气质。我多次站在远处看他,他头顶上的火苗子蹿得高。他骑摩托的速度越来越快,前后轮扇起的尘土像一朵云,我甚至想过,凭他现在的运势,披上一件麻片都能浮上天的。收麦天扬场,讲究有风了就多扬几锨,君亭在市场建成后刚刚取得成效,就谋划起了又一个决策。他的谋划,一般人是看不懂的,但他瞒不了我,当我看见他见了三踅是那样的热乎,说说笑笑,拍拍打打,转过了身脸立即恢复了平静,我就知道他三踅没好果子吃了。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二十年前水库建成后,水库上除了浇溉就又饲养了鱼,但水库离清风街太远,养下的鱼难以卖出,后来便在清风街的滩地上修了四个鱼塘,这些鱼塘平日供县上的干部星期天来垂钓,逢年过节了,捕鱼又作为年节货给各级领导上礼。鱼塘先由乡政府代管,同时代管的还有砖场,乡政府代管是今日换人明日换人,经营不上心,结果是获不了利反倒亏损了还得补贴,乡政府就把砖场交给了清风街而只管了鱼塘。三踅当了砖场负责人后,乡政府不知怎么将鱼塘也让三踅替管。三踅是坚硬人,他手里有砖场和鱼塘,在清风街就更横了,硋三喝四,可以和两委会抗衡,以至于谁家娃娃夜里哭,哄不住,当娘的就说:“再哭,三踅来了!”三踅简直和旧社会的土匪一样,吓得娃娃都不敢哭了。君亭当了村干部,为了打开工作局面,常常是依靠三踅,而局面刚一稳住,他就曾提出过收回砖场,或者让三踅干脆承包砖场。他的提议大家一哇声地支持,可三踅就是不交让也不承包,一面向乡政府送东西卖好,一面向乡政府告状两委会中的经济腐败。结果,三踅的问题不但按下未动,反倒查起我爹在河堤卖树和修街道工程中的账。当然这查不出个什么来,但n泡打人,不疼,却臊哩,坏了我爹名声。待到君亭当了支书,再次提出让三踅承包砖场的事,两委会里却有人说:“不惹他了,村里还需要一个恶人,有许多事情咱们办不了,利用他倒能办的,鬼是越打越有,打鬼不如敬鬼!”君亭觉得一时难以扳倒三踅,就琢磨着慢慢削弱三踅的势力。君亭要扳倒三踅,我是支持的,但他干着干着,我就看不惯了。他是第一步想收回鱼塘,考虑到水库管理站肯定不同意,就以对换七里沟作为条件和水库管理站沟通。水库管理站是同意了,他们想将七里沟统归于水库周围的绿化带中,将来创办水库绿化风景区,发展旅游事业。君亭把协商的结果提交了两委会讨论,一半人竟然反对,说用七里沟换四个鱼塘不划算,把七里沟卖了自己就能修十个鱼塘的。君亭当然在会上不能说出他最根本的心思,只强调七里沟是个荒沟,除了水库外谁还肯要?反对派说不过君亭,却坚持七里沟就是没用,也不能和鱼塘交换,因为清风街人在那里投过钱,出过力,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再次淤地。一提到淤地,君亭就火了,发了一通脾气,会议再没开下去。君亭权衡了几天,拿不定主意,见了中星爹原本想让老汉给这事算一卦,预测一下得失利害,可中星爹的神气让他不舒服,也就不肯再说一个字来。又是过了数日,秋收全面铺开,此事暂放下,而丁霸槽的旧院墙就推倒了,开始挖坑夯基,夏雨也雇车从县上运回了钢材和水泥,在戏楼前的场子上做水泥预制板。君亭去看了,问:“你有多少钱就办酒楼呀?”丁霸槽说:“办酒楼才挣钱呀!”他把丁霸槽抱起来,打了一拳,说:“你矬子是浓缩的精华啊!”心里却坚定了七里沟换鱼塘的决心:碕,换了就换了!有啥反对的?过沼泽地能没蛤蟆叫?!这如同干部任用一样,任用前意见大得很,一旦任用了,所有的人还不都是狗,尾巴给你往欢着摇哩!当天就带了上善和金莲去了水库,和站长签了合约。
第二十一章
一天下午,刘新生请了夏天义到他的果园里察看树木病情,因为许多树叶子莫名其妙地都枯黄了。夏天义去了,发现是一种虫子隐身在树根的土里,白天你看不见,晚上顺着树根上来咬噬树皮,就建议用石灰浆涂抹树身。新生和陈星是互不往来的,夏天义又怕新生不会将治虫的办法传授给陈星,就离开了新生的果园又到了陈星那儿。果然陈星的果园里也枯死了好些树,正愁得挠头,见夏天义这么关心他,又感激夏天义从未干涉过他和翠翠的事,便一定要留夏天义喝酒。夏天义喝酒喝到了八成,吼着秦腔往家走:“将八台平落在背街哎上,包文公下轿来细观端详”。没想用力过猛,一吼门牙就掉了一颗,拾起来包着,词儿是不唱了哼哼曲调:
才走到铁匠铺门口,却见土地庙那儿拥了一些人。
有人喊:“老主任来了!”夏天义不唱了,倾着腰走过去,臃在后脖子上的酱红色r褶子嘟儿嘟儿地抖。
夏天义站到土地庙前,庙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黑字,一激灵,酒醒了,说:“谁贴的?,‘文化大革命’过去多少年了,谁还在贴大字报?!”旁边人说:“不是大字报,这字写得小。”夏天义说:“字大字小还不是一样?”伸了手就要撕。旁边人按住,说:“老主任你看看是啥内容么!”夏天义眼睛花了,又是傍晚,看不清,摸摸怀里也没有带眼镜,便有人小跑去了铁匠铺把铁匠额颅上的镜子取来,夏天义一边看一边念出声。夏天义当村主任的时候从来看报纸或者看乡政府的什么通知都要念出声的,当下念道:“村里的毛主席,老子是第一;池塘里的青蛙,不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不要民主,只为权;为了将来成大款。不淤七里沟,还换七里沟,吃瓦片,屙砖头,李鸿章是你祖;养鱼送领导,还想往上走;老百姓,皮包r,生活够苦,麦糠里榨油;某些人,挣一分;某些人,花一角;有些人想承包,干得男女事;小人反而更吃香;问:究竟怎样才是共产党?不改名和姓,张引生写的,不怕碕咬了腿。”念完了,说,“这是引生写的?”旁人说:“引生没了碕,当然不怕咬了腿。”大家就笑。夏天义说:“把残废当笑话呀?!他写的这是啥意思?”旁人说:“写着要换七里沟,你不知道呀?君亭用七里沟换水库的四个鱼塘哩。”夏天义说:“胡说啥的,水库是水库,清风街是清风街,清风街的地方谁有多大牛皮就换呀?”旁人说:“不在朝里了,你不知朝里事。”夏天义说:“我还是不是村民啦?”说着把小字报揭了下来。众人都以为夏天义要把小字报撕碎呀,夏天义却把小字报叠起来装在了怀里,说:“散伙!都散伙去!”
现在我交待,小字报就是我张引生写的。那天我给丁霸槽和夏雨帮工,拿八磅锤砸一块石头棱角,听丁霸槽说:“穿得恁漂亮!”我以为是白雪来了,扭头一看,是金莲,她穿了件短袖,胸部挺得高高的。丁霸槽说:“只准我看,你不要看,好好抡锤!”我又抡锤,心里说:“臭美!”金莲却蹦着蹦着过来,说:“漂亮吧?!”和丁霸槽说话。我原本不愿听他们说什么,偏偏金莲说起君亭和水库签了合约的事,我就忍不住了,说:“拿七里沟换鱼塘呀,这是李鸿章割地卖国么!”金莲说:“你嘴里吃屎啦,恁臭呀,你听谁说的?”我说:“你说的呀!”金莲就翻白眼,说:“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说:“霸槽,你作证,是不是她说的?”丁霸槽说:“说什么了,我咋没听见?”哇,世上咋有这种人!我说:“霸槽,这工我不给你帮了!”丁霸槽说:“不帮了好,我省下一顿饭了!”我拿了炭在墙上写:“君亭太霸道!”丁霸槽拿锨把字铲了,说:“要写到你家墙上写去!”我说:“丁霸槽,我以为你是个泰山石,你才是个土圪!你怕啦?”丁霸槽说:“我怕。”我说:“我不怕!”丁霸槽说:“你是疯子你当然不怕。”我离开了丁霸槽家往回走,走过了大清堂,赵宏声在门口换对联,新对联上写着:“只要囊有钱,但愿身无病。”我小声说:“虚伪,虚伪,都没病了,你囊里哪有钱?”赵宏声就说:“引生你说啥?”我没回答他,心里却萌生了写小字报的念头。我就进去给赵宏声说了七里沟换鱼塘的事。赵宏声眼睛睁得铜铃大,说:“你不会是在说疯话吧?”我说:“宏声,是不是我又犯病了?”赵宏声说:“你看屋里那个炮泡,是圆的还是方的?”屋里吊着一个炮泡,从屋后门看过去,后院厦房根一排牵牛花萝整整齐齐地顺着墙皮往上爬,已经爬上了墙头,一只j在那里啄蔓上的花,往上一蹦,啄一口,再往上一蹦,还啄一口。我说:“圆的。”赵宏声说:“你没疯。”说完了,还看着我,又说:“可怜了你引生还这么激动!”我说:“不光我激动哩,好多人听了都会激动哩,那咱们给君亭写小字报!”赵宏声说:“写小字报?你写!”我说:“我文墨没你深。”赵宏声说:“你写,我给你改。”他把笔墨纸砚给我。我就写了。我本该详详细细说七里沟换鱼塘划不来,这划不来的事情后头肯定有黑幕,但我还是写成了四六句儿,我是要尽量写得有文采而不至于让赵宏声笑话。我让赵宏声改,赵宏声说:“好着哩!”他却不改了。我让赵宏声和我一块把小字报贴到土地庙墙上去,赵宏声走到半路说要上厕所,竟从厕所后墙上翻过去跑了。赵宏声讲究他最有文化,文化人咋这么软蛋?
现在看来,我的四六句写得不好,太想有文采反倒没展开,但我是写了,清风街这么多人独独我是写了,我一想起来,我都为我的勇敢感动得哭呀!当大家围近去看了小字报议论纷纷,尤其夏天义也发了大火,我是一直藏在铁匠铺的山墙后偷偷看的。自爹死后,我张引生什么时候受人关注又被尊重过,这一回长脸了!我兴奋得将一只猫掼进铁匠家的烟囱中去了,过了一会儿猫钻出来,白猫变成了黑猫。
夏天义反背着手往东街走,披着的褂子张了风,呼啦呼啦地响。他是在东街第一道巷口碰着了竹青,劈头就问:“你们决定用七里沟换鱼塘啦?”竹青纸烟还叼在嘴上,来不及取,说:“上次开两委会,意见不统一,不是搁下了吗?”夏天义说:“那怎么现在又换啦?”竹青说:“这我不知道。”夏天义说:“你是东街村民组组长你不知道,那你怎样代表东街组村民利益的?你就会吸纸烟,你咋不吸大烟呢?!”不等竹青再说什么,气咻咻地就走了。竹青愣了愣,说:“是不是又喝多了?”跑回家告诉庆堂。庆堂在院子里把收割回来的稻子一捆一捆在碌碡上摔。手也没停,说:“喝多了。你过去看看,娘眼睛不好,照顾不了他。”竹青去了公公家,奇怪的是夏天义并没有回家。过了一会儿,来运跑进来汪汪地叫,又往出跑,竹青跟了出来,穿过巷子,来到的却是君亭家,打老远就听见夏天义和君亭喊叫着。
夏天义气得红脖子涨脸,他把小字报摊在桌上,拍得啪啪响,说:“看看群众的意见,几十年了,清风街还没出现过手大一片传单哩,你君亭倒摊上了,大字报上墙了!”君亭说:“是小字报,不是大字报。”夏天义说:“小字报就光荣啦?”君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他引生是疯子,疯子的话你能听得?”夏天义说:“引生的话你不听,两委会上那么多人的话你听不听?”君亭说:“民主还有个集中哩,都民主了什么事还能干成?你当年淤地是不是人人都同意啦,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淤地?话说白了,你是老主任,又是我叔,你说什么都应该,但你上次反对办市场,这次发这么大的火,你纯粹是耿耿于怀淤地的事么!”夏天义说:“我就是耿耿于怀!但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我的声誉,我舍不得那七里沟,七里沟当年没有淤成功,不等于以后就再也淤不成功,那是能淤百多十亩的地方,你当干部了,说一声不要就不要啦?人口越来越多,土地面积越来越少,你只顾眼前,不计长远,糟踏了十八亩地又要扔掉一百亩地,到你死了,埋都没个地方!”麻巧一直劝君亭,听夏天义这么说,不爱听了,说:“二叔,你这是咒你侄儿么,你白发人咒黑发人!”夏天义也火了,说:“我就咒了,我不能骂他吗?你c什么嘴?你避远!”麻巧就呜呜地哭,说:“你咒君亭死哩,还不见得谁先死?!”站在院门口拉着来运的哑巴一下子冲进去,面对面地朝麻巧吼。君亭便扇了媳妇一个巴掌,骂道:“你倒说你娘的x话!这儿有你说的啥?我死了咋,没地方埋了,我埋到狗肚子里去!”麻巧却说:“你有本事就只会打我么,你把我打死么!”偏过去让君亭打,君亭哐哐又打了几拳,竹青就扑过来把麻巧往开拉,麻巧仍是不走,竹青一把将君亭推坐在地上,而夏天义扭身出了院门。
夏天义同君亭吵架着,他的五个儿子闻讯赶来,全站在君亭家门外榆树下。他们像狼虎一样,护着父亲,一旦君亭和他媳妇言语过分或敢动手打夏天义,他们就会承头出面。东街所有外姓人家都站在远处看。这些人家不肯近前一步,嘁嘁啾啾又都不出高声,心里明白这虽事关集体大事,却也是夏家人自己的争吵,谁是谁非,无法帮这个损那个,事情一过,夏家毕竟还是夏家。夏天智知道得最晚,赶来时夏天义已经走了,见庆金庆玉庆满庆堂和瞎瞎还在君亭家院外,就训道:“你们还呆着干啥,要进去打架呀?回去,都回去!”兄弟五个一走,夏天智说“不像话”,外姓人家听夏天智说“不像话”,哗地也都散了。
这时候,天上起了火烧云,云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水又像烧滚了,都能听见呼呼的翻腾声。
第二天,夏天义起得老早,顺着巷道往北,谁将烧酒瓶子摔碎在路上,用脚才把玻璃碴子往旁边踢,就听到麻巧在拽着长声叫骂。骂哪个日他娘的把她家的葫芦蔓铲断了,是遭刀杀呀,挨枪子呀,上山滚了长江,睡觉得了臌症。中星他爹拾了粪回来,夏天义问:“她骂啥哩?”中星他爹说君亭家门外的照壁下种了一蓬葫芦,枝蔓茂旺,结了十几个葫芦了,今早麻巧出来给葫芦蔓浇水,发现葫芦叶蔫了,提了提蔓子,蔓子竟然断了,看断的茬口是齐的,分明是用刀子割了,鬼就鬼在有人用刀在蔓根的土中把蔓根割断了。话还没说完,麻巧又骂了:“谁割了我的葫芦萝我日你娘!你有本事你来把我脖子割了,把君亭的脖子割了!”巷道里零零散散有了人,都不说话,只有来运和赛虎一前一后跑着叫。麻巧又骂了:“君亭,君亭,你羞了你先人,当的啥村干部,你为集体的事而害我呀!”夏天义就喘粗气,顺着巷子往前走。中星他爹说:“天义,你不要过去,你碰着她生气啊?”夏天义倔倔地往前走。来运和赛虎就逃窜了,蚂蚁在跑,榆树上的麻雀全在飞。一块土坷垃紧避慢避,夏天义脚到就踩碎了。一直走到君亭家门前,麻巧看见了他,一下子哑了口,进院把院门关了。夏天义在心里说:“你骂么,你红口白牙的咋不骂了?!”他经过院外,脚步像打胡基,直接去了乡政府。
乡长正端了洗脸水给门前的花盆里浇,看见了夏天义,叫声:“老主任来了!”就进屋沏茶。夏天义黑着张脸在水泥石桌前坐下来。石桌上刻着棋盘,一堆棋子堆在那里,他刨了刨,一歪头却见来运和赛虎一起后腿跷起在院墙角撒n,就叫:“来运!来运!”来运往夏天义面前跑,却又停下来,拿眼睛看夏天义,突然掉头从大门口跑走了。乡长端了茶壶出来,笑着说:“噢,老主任是来‘扫黄’来了!你家来运可是每天早晨都来约会的。”夏天义说:“乡长,我来给你反映一件事情!”乡长说:“我就说么,老主任没事是不来乡政府了!”夏天义说:“我不是主任了,我再来怕别人说我干扰新班子工作。”乡长说:“这话谁敢说!我可是从君亭口里没听说过。君亭是你的继任,又是你侄儿,他哪里不需要你支持?”夏天义说:“在工作上我们没有叔侄关系。我今日来就为他来的。”乡长说:“还是市场的事吧,市场不是现在挺好吗?既是清风街经济增长点,又是清风街的形象工程啊!”夏天义说:“我问一下乡长,国家有没有政策,一个乡与另一个乡,一个部门与另一个部门有没有权利将土地和财产交换的?”乡长说:“你说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夏天义就把君亭独断专行与水库交换七里沟的事说了一遍,举了两委会上意见不统一的事实,又把小字报作为村民反对的证据一并交给了乡长。乡长就傻眼了。夏天义说:“我以一个老党员的责任,以一个村民的身份向上级领导反映这事,希望乡政府阻止这种交易,以免清风街的土地面积流失。”乡长看了看小字报,扭头喊:“小李子,刘书记几时能回来?”在院角厕所墙头,冒出一个脑袋,说:“书记说他到南沟村呆两天了还到东堡川去的。”乡长说:“君亭和水库用七里沟换鱼塘的事你知道不?”小李说:“听君亭说过一次。”乡长说:“那你怎么没给我说?!”小李走出来,一边扣裤子前开口,一边说:“我觉得这是清风街自己的事么。”夏天义说:“清风街若把所有的土地都卖了,也是清风街的事?!”小李说:“你老不要棱我么,领导在这儿,你给领导说。”夏天义就自个端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很烫,但还是咽了,肚子里烧了一道火。乡长就笑道:“老主任责任心很强,实在够我们年轻人学习啊!给老主任添茶!”小李来端茶壶。乡长说:“你把手洗洗。”小李去洗手。夏天义说:“乡长,你说这事咋办?”乡长说:“这事我知道了。我把事情再调查一下,如果真是那样,一得翻翻有关文件,看有没有这样的政策,二得要和刘书记交换一下意见。但不管怎样,你老的这种精神感人,你老也多保重身体。小李,你去给书正说一声,今日中午多炒几个菜,留老主任吃顿饭,我来请客!”夏天义知道这是在送客了,就站起来,说:“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呢。”他往起一站,突然头忽地晕了,顿时天旋地转,立了一时,又清亮了,就走出了大门。
夏天义过了312国道往街上来,头好像又晕了一次,他拍着脑门骂:“狗日的咋晕成这样?!”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影挂着了路边一棵酸枣棘。迎面就走来了夏天礼。夏天礼还是背着个包儿,问夏天义是不是去乡政府告君亭了?夏天义纠正说不是告,反映了一下情况。夏天礼就埋怨这何必呢,君亭是村支书,他怎么干就让他干去么,如果是君亭贪污了,盖了金碧辉煌的房子,在家花天酒地,那怎么告他都行,可君亭不是这样呀,他都是为了集体么!夏天义说君亭要真是贪污腐化,夏家的家法都把他收拾了,正因为是为了集体的事,才要给乡政府反映的。话不投机,两人就不说村上的事了,夏天义问夏天礼到哪儿去,夏天礼说去赵家楼镇赶集,夏天义不明白清风街现在天天是集,去赵家楼镇有啥买的和卖的,夏天礼说他在家坐不住,走一走倒好。
夏天礼去312国道上等班车去了,庆玉拉着一架子车石灰又过来。风一吹,石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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