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分节阅读_4

  玩具。因为他没有首先敬礼,于是陆臻也无从回礼,不得已只能抬头仰视他,努力拉出笑容伸出手,说:“你好!”
  少尉干脆利落地抛下两个字:“上车!”
  陆臻尴尬地收回手,微微错愕。
  黑面少尉的车技很好,在陆臻困惑的同时一路飞车开到了基地边缘一个菜地旁边的破旧大屋里。房子很大,长方形空荡荡的平瓦房,地上铺了稻草,上面扔了一个个行军铺盖卷儿。一个看起来非常精干的中尉指了个铺位给他:“初试的科目在被子里,外面那个操场你可以用,俩礼拜后初试,goodluck!祝你好运!顺便说一下,爷叫方进,是你们的教官之一。”
  这人有双豹子似的精光闪亮的圆眼睛,眉毛浓黑,个子不高却强健,四、五月的天气里穿着夏天的短袖迷彩,结实的肌肉把袖口绷得紧紧的,一口嚣张精脆的京片子像是大刀片子似的硬生生刮得陆臻耳朵疼。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家伙转身离去,转身看看四下,好几十号人大都站在自己的铺位前面发呆,一个个雾水满头的模样,显然也正搞不清状况。陆臻颇觉无奈地蹲下身去拆铺盖卷,被子里面有一整套的生活用品,一页a4纸压在牙杯下面。等他从头看到尾,已经顾不上去想其它了。
  这是一份考核科目单:包括了25公里的山地越野和10公里武装泅渡,四种枪械的射击,直升机空降入水,还有不计其数的障碍跑,更要命的是这张科目单是一个整体,单子上详细标明了整个路线,试训人员必须一气呵成地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部科目,而那个规定时间短得简直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数字。
  最近这一个月来,陆臻除了忙着交接班,大部分时间都跟着舰队基地的特种侦察部队练体能,可是凭着他那点鲜明的印象,似乎就算是那里的越野尖子也不敢夸海口说一定能完成这份考核科目。陆臻捏着那一页纸,一个个地回忆自己的训练成绩,加加减减怎么都算不出个合格。
  耳边的吵杂声越来越响,更多的人被踢进来,更多的人发现了这张单子,更多的人在惊愕地抱怨。当最后几个试训人员被方进领进门之后,沸腾的声浪达到了顶峰,有人开始要求找一个说得上话的主事来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进抱着肩站在门口,凶狠的目光缓缓扫过,火狼似的杀气和压抑,忽然暴吼了一声:“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点!”
  杀气猛悍,这屋子里呆的都是优秀军人,条件反射式的警觉与紧张,一时倒让他镇住安静了下来。
  “我劝你们有那个力气啰嗦不如早点睡觉,小爷我好心提醒,这恐怕是你们最后一个囫囵觉了。”方进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
  满屋子的人都愣了,陆臻听到大门落锁,心里窝火: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方进说,那是陆臻他们最后一个囫囵觉,其实那话是错的,因为就连那一个晚上,他们也没睡好,9点半熄灯,12点睡得最香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哨声把所有人催醒,方进扯着嗓子在外面吼:紧急集合。
  陆臻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迷糊了两秒钟之后抓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虽然事起突然,不过能来到这里的学员都是老部队的尖子,集合的速度并不慢。起初列队时因为身高的问题耽误了一下,不等方进下口令,他们马上就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进行内部调整,不过几分钟,十列横队从高到矮整整齐齐地排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方进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一转身用一种能让所有的学员掉落一地鸡皮疙瘩的殷勤嗓音冲着旁边的一辆陆战吉普呼唤道:“队座,队伍整好了,您下来吧。”
  陆臻忍不住喃喃低语:“小人,佞臣,媚上欺下。”
  站在他左边的学员转头看他一眼,那双眼睛相当的漂亮,睫毛浓长乍一看几乎不像男人所有,而目光却淬利,在清晨苍冥色的天幕下灼灼生辉,陆臻看军装分辨出这人是陆军,少尉衔。
  五湖四海皆兄弟哎!更何况这年头只有教官学员两个阶级,哪还有什么军衔的限制,陆臻想也没想就主动冲他一乐,笑出满眼明亮的善意。少尉似乎愣了一愣,勾起嘴角,脸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冲淡了他所有的精明锐利。
  “那个,解释一下哦。主要是,老子明天要出去开会,一走就得好几天。就想啊,索性先带你们跑一趟,熟悉个流程,没什么问题吧?”夏明朗半靠在车身上,手里提着杯子,声音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没问题?问题大了,怎么可以用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一场严肃的选拔?陆臻惊愕不已,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身边的少尉也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夏明朗抱着杯子犯着困:“那个什么,那小测验还看得懂吧?等会儿把衣服换一下,这俩礼拜没人有空管你们,自个练练。你们这回人太多了,我只要一半人,剩下的给我滚回去。哎,有一点要提醒你们,被踢回去了别说是被咱们这里淘汰的,你们还不是正式的学员,还配不上淘汰那俩字。”
  夏明朗把话说完,摆摆手把车门关上。
  陆臻去领作训服时经过车前,看到某人正躺在后座上睡得无比香甜,怀里居然还搂了个硕大的毛线抱枕,灰扑扑的一大团毛线真不知道他打哪儿找来的。登时,一股子无名怒火就从丹田处直窜上来,生平第一次,陆臻有了想要扁人的冲动。他本来还在思考带他们跑一圈是怎么个跑法,等到方进跳进驾驶位发动汽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带着他们跑一圈,就是指由方进开车拉上已经睡着的夏明朗,带他们跑一圈!
  这这,真,真是……陆臻憋着一口气在胸腔里不知道怎么发泄,作为一位新时代的四有好青年,他平常唯一会骂的脏话就是:妈的!可是眼下这局面怎么也得骂上一句:操他奶奶的祖宗吧……
  陆臻为此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就停止了思考,因为……开跑了。
  方进的车技再好车子驶入山区之后也免不了颠簸,夏明朗慢吞吞从后座上爬起来,问道:“跑多久了?”
  “五六公里了吧。”
  “嗯。”夏明朗把头探出去,用电子喇叭吼道:“哎,现在开始了啊。”
  学员们反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二十五公里越野,因为之前跑的都不是山路,所以,不算。
  可是等他们刚刚缓过劲,夏明朗又握着秒表把手伸出去:“不好意思啊,刚刚忘记计时了。”
  这一出又一出的,是个人都受不了,顿时,所有人都出离愤怒,还不等他把手收回去,全国各民族各地区各军种的标骂异彩纷呈地飚了出来,陆臻第一次发现听人骂娘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那叫一个同仇敌忾。
  夏明朗把车窗一关,种种或高亢或激昂的叫骂都统统成了蚊子叫。
  方进见他又想缩回去继续睡,忍不住问道:“队座,您几夜没睡了?”
  “也没多久,两晚上,赶报告,明儿就得用,伤神啊!”夏明朗把发财请到自己身后去垫着,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式,两条腿架到副驾驶的靠背上。准备演习是件很激情的事,进行演习是个很带劲儿的事,可是写演习评估报告,则是一件比较郁闷的事。夏明朗是个很有热情的厨子,他喜欢买菜切配,煎炒蒸炸煮,然后看着人们满足地拍着肚子,但是他不喜欢洗碗。
  要是能有个人专门给他写演习报告就好了啊,夏明朗仰望车顶,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小子的评估报告什么时候给我?”
  “我不是交了吗?”方进脖子一缩。
  “那不算,那是陈默替你写的。你们俩兵种不同,视角不一样,当我傻的啊?”夏明朗脚上一横,踢向方进的脑袋。
  方进缩头避了过去,都快哭了:“那我交上半节的时候您怎么不说?”
  “我觉得写得不错啊!从狙击手的角度站在渗透人员的立场上看问题,思路很独特。我喜欢!”
  “队长,你这是故意的。”
  夏明朗摸摸耳朵,语重心长地:“方进同志啊,你这可是欺骗领导啊。”
  “领导,我演习一回来就光顾着给您安排训练的事儿了。”方进转头做狗腿样。
  夏明朗语更重心更长:“更为恶劣的是,你居然还将一位党的好同志硬拉下水,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对陈默同志……”
  夏明朗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方进终于屈服,蔫了吧唧的:“队长,我写,你别罚默默。”
  “很好。”夏明朗心满意足地合上眼,“三天后交两份报告给我。”
  “为什么是两份?”方进惊叫。
  “一份是你自己的,一份是你代陈默的。我现在发现这个思路特别有意思,假设你是狙击手,那你看到的战局,你对对方的评估是什么样子的……很有意思。”夏明朗兴致勃勃的:“我打算将来要向全中队推广这种思路,让大家有更多的余地去思考……”
  “队,队,队座……”方进迟疑而惶恐。
  夏明朗笑容可掬:“你放心,我不会占用你的创意,我会告诉大家,这是你方进发明的。”
  “队长!”方进一声惨叫,差点把车开到山沟里去。
  陆臻在陆战队跟训的时候也跑过50公里的标准负重越野,不过那时候的速度比现在差远了,现在这批学员都是优中选优的尖子,而且初到这鬼地方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个个冲得像豹子似的。陆臻跟刚才在队列里认识的那个少尉跑在最末,陆臻是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敢跑快,而那个少尉则显然是留了力。
  跑步不像是队列,规矩没那么多,两个人边跑边聊了几句。少尉本名徐知着,38军的,先当兵在部队考上的军校,南京国关特侦毕业,军事技能十分过硬。十公里之后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他自己气喘吁吁那是不用说了,徐知着却只有一点劳累的迹象,基本和刚刚迈步时一个样。
  徐知着见陆臻的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瞟,笑着拍拍自己胸口:“出来的时候练过,全军越野第三。”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帅得要命。
  陆臻顿时就惊讶了,全军越野第三?他都给自己整了一群什么样的队友啊,可偏偏这么优秀的人,那个叫夏明朗的居然还这种态度?陆臻无比愤怒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吉普车,车子里的夏明朗刚好把头探出来,吊儿郎当地拎着喇叭嚷嚷:“哎,老少爷们赏点脸,赶紧的,跑完我好回屋睡去!”
  真他娘的!
  夏明朗话音还没落,陆臻就听到了数声国骂,对象包括夏明朗和夏明朗祖宗十八代各父系母系直系旁系亲属,不过骂归骂,速度倒是又快了起来,大家都又开始像不要命似的往前冲。
  陆臻是带过兵的人,训练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出现训练事故,现在跑这么疯,搞不好心脏猝停都有可能,陆臻咬了咬牙冲上去敲夏明朗的车窗。夏明朗慢腾腾把窗子摇下来,笑眯眯听完他的陈述,在激烈的奔跑中说话,体力消耗非常大,陆臻尽可能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可是长跑的气息全乱了套,喉咙口一阵火辣辣的痛。
  方进开着车,跟陆臻保持均速,夏明朗把手伸出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语声亲切:“累了吧。”
  陆臻一时莫名,转头看到夏明朗手肘撑在车窗上半侧着头,视线从下往上挑起来,墨色沉沉的眼底闪着明朗的笑。
  有一点恍惚,好像多少年前的那个海滩,也是这样乌沉沉压在眼底的笑,他问:“嗨,兄弟,有烟吗?”
  “我不累。”陆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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