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镜头 01
下午三点,周景言顶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硬撑著宿醉的身体,开车赶往电影公司开会。等他停好车,已经三点半了,他不禁加快脚步,但愿不要迟到得太离谱。
约定的地点是二楼会议室,周景言一路快走,终於赶到门口。会议室的门是虚掩著的,当他握住门把,欲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
“摄影师还没来吗?现在都几点了?”
很陌生的声音,周景言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是周景言。”
“他昨天又在酒吧混了吧,这会儿能不能起得来还是个问题。”
这两个声音分别是这部电影的执行制作和副导演,周景言在上部电影就和他俩合作过,对他们的声音非常熟悉。
“周景言是谁?瞿长天上部电影的摄影师?他才多大年纪,大学毕业都没几年吧,瞿长天一部部电影给他做?”
副导笑得暧昧,放低音量,说道:“你知道周景言的爸爸是谁吗?是周慎年啊。”
陌生的声音夸张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大导演的儿子啊,难怪瞿长天这麽看重他。”
他顿了顿,问道:“他过得来吗?现在都几点了?”
执行制作幸灾乐祸地答道:“能不能过来就看他昨晚有没有带人回家了,你不知道,像这种名导的二代有钱有门路,多得是小明星送上门,而且这个周景言还……”
话未说完,周景言忽而抬腿,一脚踢在门上,把虚掩的门踹开,大跨步地走进会议室,原本睡眼惺忪的脸孔露出嚣张的表情,毫不客气地说道:“抱歉,睡过头了。”
无视在场人员尴尬的表情,他仰著头,环视一圈,问道:“瞿导呢?”
这时,副导演下意识地站起身,愣愣地答道:“瞿导在赵老板的办公室,好像有事……”
不等他说完,周景言随口“恩”了一声,懒洋洋地坐在主座旁边,再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顿时,会议室一片沈默,无人再敢开口。
周景言见状,心中暗笑,周慎年的儿子这个名号果然好用,只要搬出父亲的名字,在演艺圈谁敢不忍让三分。
整整半个小时,会议室都弥漫在一股尴尬的气氛之中,而瞿长天的出现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周景言见他来了,终於收起二郎腿,端正地坐好,谦逊地打招呼。
这次会议内容是开拍前的安排,瞿长天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各种工作布置下去,连男女主角的经纪人都带了任务回去,只有周景言一直处於旁听状态。
会议结束後,瞿长天率先起身,看了周景言一眼,吩咐道:“你开车来的?”
周景言紧跟著站起来,回答道:“恩。”
瞿长天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送我一程。”
周景言点头,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径直往外走去。
猜到瞿长天有话要说,坐上车後,周景言并不著急开走。果然,瞿长天叹了口气,严肃的表情渐渐放松,眉宇间透出些许疲惫。
“杜泽宇辞演了。”
周景言正在倒车,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踩下刹车。
“赵老板刚才找你就是这事?”
瞿长天面露难色,继续说道:“恩,他让我务必在开拍前确定人选。”
杜泽宇的角色虽然是男配角,但是戏份极重,非常考验演技。原本交由杜泽宇来演,瞿长天就抱了赌一把的心情,如今连杜泽宇这个人选都没有了,难怪让他感到十分头痛。
“那有人选了吗?”
听到後面按喇叭的声音,周景言赶紧踩下油门往外开。只是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这件事上,车速很慢,开得十分谨慎。
瞿长天眉头紧蹙,回答道:“演艺圈三十岁左右的男演员就这麽几个,不是靠脸蛋卖人气,就是演技平平混在三四线,小言,这个角色不是谁都能演的。”
当年,瞿长天做副导的时候,周慎年还是摄影师,两人在默默无闻时成为好友,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
瞿长天看著周景言长大,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在他面前自然都是大实话。
“离开拍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话未说完,周景言惊觉失言,连忙劝道:“瞿叔,你先别著急,这件事等回头单独开会,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也许副导他们会有什麽提议。”
说罢,周景言安抚地笑了笑,明朗的样子仿佛能牵动旁人的情绪,让瞿长天感到心情放松不少。
“再看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
半晌,瞿长天说道:“过几天我要去外地勘景,你陪我一起去。”
周景言没有多言,立刻连声说好。瞿长天发现他宿醉过来,知道他要面子,这会儿才劝道:“少喝点酒,工作要紧。”
意外的是周景言没有反驳,笑著点头,开玩笑地说道:“是,回头我就把酒戒了。”
瞿长天摇头,责备的语气里透出关爱之情:“你能保证开工後不喝酒就不错了,还戒酒……先把狐朋狗友先戒了。”
周景言知道他说的不止是莫如生这位损友,只是瞿长天没有点明,他便乐得装糊涂,笑嘻嘻地连声说“好”,趁势转移了话题。
作家的话:
新坑,是二次革命的系列文,也是明星文,cp是演员x摄影,希望大家喜欢。
☆、杀死镜头 02
三天後,周景言带了相机和简单的行李,陪瞿长天飞往外地勘景。一路上,他边走边拍,不光是为了工作,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除了正式工作以外,周景言对摄影的爱好是显而易见的,每次趁著工作空档,他便会天南地北到处跑,随身的行李不过是相机和衣物而已。他喜欢拍人,也喜欢拍景,喜欢一切美的事物,这就是他对世界的理解,以及对生命的热爱。
虽然演艺圈有不少幕後人员,对他急速上位很不满意,认为他只是依靠父亲的人脉而已。可是,周景言的x格开朗,喜欢结交朋友,在圈中仍有不少兄弟,只是因为他的行事风格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克制脾气做违心的事情,因而看不惯他的人比他的朋友还多。然而,旁人的看法对周景言毫无意义,只有强大而有才华的人才会被他看在眼里。而那些只会抨击他出身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被他抛在脑後。
瞿长天这部电影名为《最佳喜剧》,g据去年热烈演出的话剧改编,因此,还未开拍就被记者拿来比较。瞿长天明知会有这样的情况,却依然坚持要拍这部电影。这三年里他拍了不少商业大片,在收获票房的同时,也被冠上只会圈钱的名号,所以,现在的他急需一部好剧本,用优秀的作品让记者闭嘴。
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演技平平,虽不至於是偶像剧的流水作业,但绝对需要靠导演的指导才有可能发挥良好。而剧本中的矛盾冲突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男配角身上,所以,瞿长天对这个角色的选比男女主角更为看重。
一路上,周景言没有对此多问,只是偶尔听到瞿长天接副导电话,大约猜到对方联系的人选都被他否定。眼看开拍的时间越来越近,连赵岳山都亲自打电话过问,瞿长天自然急得头痛不已。可是,头痛归头痛,他不肯轻易让步,依然坚持要找到最合适的人选。
这天下午,两人从景区出来,在小桥流水的河边,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这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啡馆,服务生穿了统一的制服,礼貌地请他们往二楼去。
领位的是一个年轻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面容姣好,纯朴而又青涩。或许很少在景区看到周景言这样的美男子,再加上他的脸上总是露出明朗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周景言见她很害羞,点单时故意多问几句,含笑的声音好像调侃一般,令服务生双颊绯红,逃也似地跑下了楼。
瞿长天见状,忍不住笑道:“你个孩子把人家小姑娘都吓跑了。”
周景言调侃道:“瞿叔又拿我开玩笑了,要不然我现在就下去把她请上来,怎麽样?”
话刚说完,只听到楼梯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以为是刚才的女服务生端了咖啡上来,没想到走到他们面前的是个男人。
周景言正要问怎麽服务生换人了,抬头看向对方时,不禁心头一怔。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十分立体,轮廓却显得柔和,相貌极为英俊。他的身材很好,一米八十多的身高,宽肩窄腰,j瘦又不显得夸张,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斯文儒雅之余,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是你们的咖啡。”
他的声音如笑容一般温和,音调略显低沈,x感又富有磁x。见瞿长天和周景言都没吭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说道:“小绿正巧走开了,我帮她把咖啡送上来,两位客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或许是感到尴尬,周景言匆匆收回眼神,却见瞿长天眉头微皱,仍然盯著对方看。
“你是陈以琛?”
忽然,瞿长天站起身,直视对方问道。
那人露出吃惊的表情,茫然点头,皱眉苦思起来,
“我在美国看过你的表演。”
瞿长天强压著内心的激动,礼貌地把手伸向对方。陈以琛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始终不失礼数地握了握手,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
瞿长天急切道:“那次是在三年前,我去美国参加一个活动,当地的朋友带我去看了你们的演出。後来他带我到後台,当时我们打过招呼的。”
说到这里,瞿长天终於惊觉,尴尬地笑了笑,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好意思,刚才失态了,我是瞿长天。”
这时,陈以琛恍然大悟地点头,笑容温和地说道:“我记得,您是国内很有名的导演。”
瞿长天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看著陈以琛身上的制服,奇怪地问道:“你早就回国了?为什麽会在这里工作?”
陈以琛毫不在意瞿长天的失态,谦和地答道:“我是一年前回国的,这一年里在国内四处旅行。”
说到这里,陈以琛颇为好笑地说道:“上个月经过这里的时候,刚好身边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在这家店找了份工作。”
瞿长天脸上一怔,眉头深锁,犹豫地问道:“难道你已经不再演戏了?”
闻言,陈以琛脸色微变,表情有些僵。只是没过多久,他轻轻扬唇,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仍然还是原先的他。
“是的,我没有再演戏了。”
瞿长天一阵叹气,满脸遗憾地摇头。他刚要说什麽,陈以琛就被店长叫下去。等他走後,周景言奇怪地问道:“他是谁?”
瞿长天看著陈以琛离开的方向,缓缓说道:“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前几年在美国的时候,我看过他们剧团的演出,陈以琛是那部剧的男主角。”
瞿长天顿了顿,回忆道:“那是一群很有才华的孩子,可惜剧团缺乏资金,没办法在大型剧院表演。不过,陈以琛当时的表演让我很惊讶……”
说到这里,瞿长天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坚定地说道:“不,是惊豔,他太出色了!”
第一次看到瞿长天放下身段,失态地向人攀谈的模样,作为旁观者的周景言难免感到疑惑,问道:“瞿叔,你该不会想请他演这部电影吧?”
周景言没想到这话正是说中瞿长天的心思,他立刻答道:“对,我要请他演这部电影,陈以琛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
对周景言来说,这个陌生的男人除了长相不错,再也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所以,当他听到瞿长天的话时,不免感到莫名其妙。
只是瞿长天的态度十分坚持,即便是周景言都c不上嘴,更不要说劝他打消主意了。他还来不及说句话,瞿长天已经下楼去找陈以琛,打算把电影和角色的情况告诉对方,试图邀请他参加演出。
周景言原以为有瞿长天出马,只要是对演戏有兴趣的人,必然感到惊喜万分。没想到十分锺以後,瞿长天就回来了,遗憾地说道:“他拒绝了。”
周景言心中大惊,不可置信地说道:“他为什麽要拒绝?难道参与这部电影的演出还不够有诱惑力,演艺圈多少人想……”
不等周景言说完,瞿长天无奈地苦笑,说道:“他说,他不打算再演戏了。”
周景言不禁一愣,说道:“没有理由的,瞿叔,你不是说他在美国就是演话剧的吗?他应该很喜欢表演才对。”
瞿长天摇头,说道:“他的态度很坚持。”
周景言的脾气直率,此刻,毫不客气地说道:“他就是故意拿乔吧,演艺圈多少人想演这个角色,他一个默默无闻的服务生能有机会就该谢天谢地,除非他对演戏毫无兴趣,要不然能有什麽理由拒绝。”
经过这麽一来一回,瞿长天逐渐冷静下来,懊恼地说道:“刚才是我太唐突,一时之间不该对他说这麽多,我们在这里还要待三天是吧?我让他好好考虑,三天後再答复我。”
以瞿长天在电影圈名气,g本犯不著对一个路人再三退让,陈以琛的态度让周景言十分光火。如果不是看在瞿长天的面子上,他早就冲下去骂人了。
然而,心里虽然这麽想,周景言仍然劝道:“就算他答应了,方老板会不会点头还是个问题,难道演艺圈没有别人能演?”
瞿长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恍惚出神地说道:“小言,你没见过陈以琛演戏,你不懂那种震撼。”
他顿了顿,表情越发坚持,语气肯定道:“他是个天才,注定为舞台而生的人。”
听到这话,周景言心头一震,不再多言,故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以此遮掩内心的情绪。
一个小时後,两人叫来服务生结账,却不见陈以琛。直到走下楼梯看到那人站在工作台後面,正在熟练地制作咖啡。
明明只有一个月的经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纯熟,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从容的神态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干扰到他。嘴角仍是带了浅浅的笑容,眉宇间尽是温润之态,即便是英俊至极的脸孔,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凌厉。
周景言始终站在楼梯旁边,与吧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看著瞿长天走上前,在便利贴上写下电话号码,并且和对方聊了很久。而陈以琛的脸上不见喜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永远都是同一弧度的笑容,无形中拉开了与旁人之间的距离。
明明是看起来很温柔的人,若细心琢磨却会发现他对旁人的疏离。对此,周景言不免觉得奇怪,只是想起他的“不知好歹”,对他的评价又降低几分。
两人离开咖啡馆後,瞿长天不再提陈以琛此人,只是周景言很清楚,三天後,瞿长天还是会来要个答案。
瞿长天在演艺圈打滚数十年,能让他露出求贤若渴的心情,陈以琛似乎是第一个人。
☆、杀死镜头 03
之後三天,瞿长天没有接到陈以琛的电话,更不要说他的答复。猜到对方不会主动联系自己,最後一天下午,他与周景言再次来到这家咖啡馆。
这次,两人进门就看向吧台,果然看到陈以琛在店里。他穿了一身浅色制服,下身是黑色围裙,两条腿笔直修长,乍一看有几分模特的味道。此时,他刚接过单子,微微低头,正熟练地c作机器。
两人找了一楼的位子坐下,点好咖啡後,聊起陈以琛的答复。吧台後面的人很忙碌,一杯接著一杯,好半天都没空停下,时而有女生上前与之攀谈,他都礼貌应对,不主动,也不拒绝。
周景言向来自负长相颇佳,也忍不住看向吧台。明明穿了再朴素不过的制服,陈以琛的身上却仿佛有一股天生的贵气,犹如翩翩佳公子一般,每一个动作都不失优雅,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明知道陈以琛会发现,周景言仍然没有收回视线,武断道:“他会拒绝。”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瞿长天不再像当日那般失态,听到周景言的话,不由得反问:“你这麽肯定?”
周景言转而看向瞿长天,自信地点头,挑眉笑道:“他都说不想再演戏了,怎麽会答应?”
周景言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讽之意,而瞿长天并未发现这点,他的思绪早就游离在其他地方,眉头紧蹙,沈默片刻,方才喃喃道:“也许有什麽理由吧。”
听到这话,周景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能有什麽理由?无非是天分用尽,再也演不好了。”
瞿长天看著周景言的表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对他很有意见。”
周景言没有否认,坦率地答道:“如果他真有本事,浪费才华又浪费机会,这样的人是我看不惯的。如果他没有本事,更不会被我看在眼里。”
瞿长天缓缓摇头,轻声叹息,责备道:“你的话太武断了。”
周景言笑了笑,依然坚持己见,说道:“话剧和电影是两码事,就算他在舞台上富有魅力,这不代表他就能演好电影。”
瞿长天思量许久,仍然坚持道:“我相信他的实力。”
周景言见状,心中顿时涌现万般的不甘心。然而,顾及瞿长天长辈的身份,他只能压下心头的激动,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陈以琛已经空下来,终於得闲和旁边的服务生说些什麽。瞿长天见状,正欲起身上前,却见陈以琛含笑的目光望过来,用眼神制止了他的动作。他从容地绕过吧台,缓缓走向他们。步伐就如x格一般,保持了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仿佛天塌了都不会令他慌张。
分别和两人打过招呼,陈以琛站在桌边,没有坐下长谈的打算。瞿长天见状,心知他的答案如何,只是仍不死心地问道:“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麽样?这部电影由同名话剧改编,去年的首演好评如潮,最近还要加演几场,如果你需要看剧本,我稍後让助理发邮件给你。”
可惜,不管瞿长天态度多麽谦和,陈以琛的答案始终不变,认真听完对方的话,礼貌拒绝道:“抱歉,我无法出演这部电影。”
瞿长天脱口而出地说道:“这部电影的剧本很有张力,绝不比你当年在美国的话剧要差。”
陈以琛始终含笑地听著,唯有瞿长天提起“美国”二字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只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小剧团小打小闹的剧本怎麽能和正式制作的电影相比,您刚才的话过谦了。”
他顿了顿,温和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决,让人无法再抱有希望:“这样的机会确实很诱人,只可惜我已经从演戏抽离,不想再走回头路了。”
恰巧有客人点咖啡,吧台的服务生便叫陈以琛过去,陈以琛礼貌地向他们招呼一声,便转身往回头去。
周景言看著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大笑起来,毫不掩饰嘲讽之色,说道:“我看他是被人喝了倒彩,受了刺激後演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瞿长天沈下脸,指责地说道:“小言,不要乱说话。”
周景言很少见到瞿长天生气的样子,何况是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因而,他不免心生不悦,脸上随之露出烦躁的表情。
“我出去抽g烟。”
借口说要抽烟,却拿了相机一起出去,显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走出咖啡馆,见外面阳光正好,他便打算在附近晃一圈。沿途看到不少穿了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子,周景言一时兴起,跟著她们走了大半条街,一路上拍了不少有趣的照片。
溜达了半天,见时间不早,周景言便准备往回走。这时,他看到右侧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正好接连咖啡馆的後门。他不由得往前走去,忽而看到从隔壁的屋顶跳下来几只小猫,舒服地伸个懒腰,抖了抖毛聚在一起,彼此依偎地蹲在巷子里互相取暖。
周景言心头一动,缓缓走上前,试图捕捉这个温馨的画面。突然,陈以琛从後门走出,手里拿了一个袋子,蹲在门口的地上。
这群小猫非但没有散开,反而不约而同地靠近他,而陈以琛打开袋子,拿了一点猫粮放在地上,指引它们过来吃。
周景言这才知道,原来这些猫不是刚巧路过,而是特地来等陈以琛的喂食。
时至傍晚,落日的余晖照在巷子里,在陈以琛的身上落下一片橙色的光芒,平添了不少温暖之意。俊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却不似先前看到的那般疏离,淡淡的柔情从眼中流露而出,温柔的表情让周景言不禁心头一怔。
对方的侧脸很好看,轮廓柔和,五官立体,嘴角微微扬起,眼尾带有淡淡的细纹。这是一张很适合演戏的脸孔,作为专业的摄影师,周景言很清楚这一点。
不管是在镜头前的表现,还是上镜的效果,比起舞台剧的表演,陈以琛显然更适合大银幕。
周景言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就在他恍惚之时,已经把镜头对准了陈以琛。不同於r眼的直白,透过镜头看到的陈以琛,就好像是一副已近成熟的作品,浑然天成的打光和构图,让周景言不由得按下了快门。
下一秒,陈以琛敏锐地仰起头,转而看向周景言的方向。周景言一时无措,忘了放下相机,仍然把镜头对准向他。
透过镜头,他看到陈以琛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有一种异样的情绪瞬时而过。原先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慌乱。他慢慢地站起身,眉头紧蹙,迷茫的语气中透著一丝犹豫,声音低沈道:“你是谁?”
这一刻,周景言感觉到一股强势的力量,明明可以转身离开,却被这份力量牵制,逼得他乖乖放下相机,回答道:“是我。”
仅仅是几秒锺之间,陈以琛脱下了温柔的面具,表情严肃,甚至是y沈。
彼此沈默之时,周景言第一次感到这麽不自在,陈以琛的目光仿佛是一把利剑,正在试图刺穿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将他剖析。他不甘心当个逃兵,努力镇定心神,冷静地向前走去。“没想到你挺有爱心的。”
走到陈以琛的面前,他蹲下身,抚m起其中一只猫的毛发。发现陈以琛的视线始终停在手里的相机,周景言转移话题地问道:“你对摄影有兴趣?”
此刻,陈以琛眉头紧蹙,神情仍是紧绷,仿佛听不见他的话,问道:“你是摄影师?”
周景言见他没有回答,赌气地不予理会,自言自语地说道:“对人这麽疏离,想不到你对动物倒是很温柔。”
陈以琛脸上晃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只是很快就被他遮掩。待到他再开口时,仍然是先前的问题:“你是摄影师?”
周景言不甘心被陈以琛的气势所压,心中涌起一股焦躁,不耐烦地回答:“对,我是这部电影的摄影师。”
这时,陈以琛终於回过神,抱歉地笑了笑,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他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麽,一边给猫喂食,一边说道:“对人的爱和对动物的爱是不同的,当我们爱上一个人时,理所当然地希望永远在一起,可是,我们不会苛求动物一辈子陪伴自己。”
周景言愣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陈以琛的话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刚要开口反驳,却听到那人又问道:“你是摄影,也喜欢拍照?”
面对如此温柔的声音,周景言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孩子气地不去看他,随口答道:“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会到处走走,拍下自己喜欢的画面。”
见陈以琛没有作声,周景言不由得抬头,恰巧迎上他含笑的眼神。
“我也会试著拍照,不过,恐怕没你拍得好。”
陈以琛的声音很轻,在周景言听来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正在他走神的时候,陈以琛伸出手,谦逊地问道:“可以让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吗?”
周景言心头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唐突地站起身,强硬拒绝道:“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
陈以琛没有坚持,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可惜,而神情依然礼貌而温和。
“真可惜。”
说罢,他站起身往回走去,周景言见状,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令他不由得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叫住对方。可惜,未等他开口,陈以琛已经从後门走进去,在周景言的眼前消失。
周景言愣愣地看著几只小猫吃完了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原地,狭窄的巷子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
回到咖啡馆,瞿长天不免问起周景言怎麽去了这麽久,周景言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吧台,却不见陈以琛的身影。
此时,周景言的心情十分烦躁,恰逢好友打电话过来,他便拿起手机往外走去,等他挂断电话回来时,却看到陈以琛站在桌边,手里拿著他的相机正在看什麽。
周景言心头一惊,想起那张偷拍的照片,飞快地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抢了回来。
“谁让你乱碰的。”
瞿长天见状,立刻呵斥道:“是我让他看的,小言,不要没有礼貌。”
陈以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歉地笑了笑,说道:“是我问瞿导要来看的,对不起,没有经过你同意。”
虽然周景言心情很是不满,却不由得感到奇怪,他自认不是坏脾气的人,为何只要对上陈以琛的温吞态度,总是不免心生暴躁。
然而,未等周景言想明白,陈以琛忽然说道:“我想收回之前的决定,瞿导,我愿意演你的电影。”
听到这话,瞿长天大惊失色,奇怪地问道:“你怎麽会……”
陈以琛看了周景言一眼,神情自若地说道:“我原先就是为了旅费在这里工作,正好刚才有人告诉我,与其在这里苦苦攒钱,倒不如演完这部电影,拿到片酬以後能走得更远。”
瞿长天看向周景言,嘴上虽然没有问,心里却认定这话是周景言说的。而周景言显然看出他的心思,真恨不得为自己申辩,他怎麽会费心劝说这家夥?
於此同时,周景言当然感到奇怪,为什麽陈以琛要说这番话,难道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若真如此,他就不怕自己当面反驳,岂不是更加丢脸。
可惜,周景言确实没有反驳,因为当他看到瞿长天喜形於色的表情时,心里唯独剩下对陈以琛的不满而已。他甚至暗暗想道,能让瞿长天不顾身份再三邀请,真想看看这家夥到底有什麽水平。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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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镜头 04-05
周景言不知道瞿长天用了什麽办法,竟然让赵岳山同意让陈以琛出演这个角色,一个连影坛新秀都算不上的路人,一个年纪都快三十的新人。
一个星期後,陈以琛如约而至,辞掉咖啡馆的工作,带了行李来到本市。他租的是一套普通套房,只有一室一厅而已。到本市那天,周景言大清早就被瞿长天的电话吵醒,被逼得又是接人又是送到家门口。而陈以琛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周景言脸上的不情愿,又见他一脸宿醉的样子,非但没有让他开车,甚至在路上买了酸n给他解酒,令周景言不免好笑,到底是谁受人所托,又是谁要照顾谁?
《最佳喜剧》在本市加演两场,瞿长天特地向徐导要了票,让周景言陪他一起去看。等周景言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瞿长天还叫了陈以琛。
两人分别坐在瞿长天的两侧,如非必要,无需和对方交谈。开演前,瞿长天关切地问陈以琛是否住得习惯,等他有空可以再找更宽敞的房子。陈以琛微笑拒绝,并且表示,他对住的地方没有要求。周景言听在心里,只是觉得这人真够无趣,明明只是三十左右的年纪,却好像个老头子一样,对什麽东西都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这样的人生有何趣味。
这部话剧分为上下场,除了中场休息时,陈以琛曾经走出去抽g烟,其余时间连句话都没有。即便是瞿长天除了专心看戏之余,多少会和周景言聊上几句。只有陈以琛好像老僧入定一样,连坐姿都没换过一次。看到後面,周景言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真以为今天只有他和瞿长天而已。
话剧结束後,瞿长天带周景言去後台和剧组成员打招呼。他正想把陈以琛介绍给导演认识,转头才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问道:“陈以琛呢?”
“刚就没跟来吧。”
周景言皱眉,心想,这家夥连句话都没有,散场後就忘了他在哪里。
“小言,你去找找他。”
既然瞿长天已经开口,周景言没法拒绝,一边心里暗骂,一边只能往回走去。
这时,观众早就走光了,场馆里开了大灯,方便保洁人员打扫。周景言在走廊转了一圈,没见到陈以琛的身影,他刚想打电话给他,就看到两三个保洁站在剧场入口,手里拿著拖把不知道在等什麽。
周景言正觉得奇怪,走上前好奇地询问,恰巧发现远处舞台上站了个人。
保洁以为周景言是剧组人员,便问他是不是又在排演。周景言g本顾不上回答,因为他认出站在舞台上的人是陈以琛。
周景言从舞台一楼的最上方缓缓走下,陈以琛的身影在他的眼中随之而放大。他以左侧的铁杆为道具,低头在中央踱步绕圈,双手不时地互相握紧,看起来不安而又紧张。呼吸沈重而喘著chu气,嘴里念念有声地说著什麽,视线时不时地左右互看,却始终没有停留在任何地方。
待到周景言走到前排,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呆滞地看向舞台,原先的好奇变成了震惊。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陈以琛所念的台词正是《最佳喜剧》的最後一幕,而他所演的角色正是对应电影里的人物。
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台词,真不知道这家夥是怎麽背下来的。用一种话剧的演绎方法,比之电影要稍显夸张,但在大剧场内十分有力。他的表演方法与刚才的演员不同,表情和动作幅度更大,念台词的力道更强,以腹部发声而非喉咙,即便没有音响都能清楚传至後方。
这是一个多疑、y郁,甚至有些神经质的角色,陈以琛对情感的演绎张弛有度,高潮时毫不吝啬锋芒,内敛时恰能及时收住。为了看清他的表情变化,周景言飞快地从包里拿出相机,把镜头对准了他,快速拉进焦距。
透过镜头,陈以琛的脸色不再是温和的笑容,随著情绪的不断加深,他的视线定定地望向前方,声音如雷地回响在空荡荡的舞台,眼神中顿时s出一股y冷,乃至於狠辣的气势。周身间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场,真正可谓是压住了剧情,也压住了场子。
三次见面,周景言以为陈以琛只是个温润如水的男人,却没想到站在舞台上的他能有这样的威赫力。这不仅仅是演技,更是一种富有魄力的气场,好像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强势地把人卷入其中,深深地在他的面前沦陷。
这一刻,周景言感觉到心脏狂跳不止,作为摄影师的本能,他迫切地想要把陈以琛地表演记下来。然而,还未等他切换摄影,右手食指已近忍不住暗下快门,同时,闪光灯开始闪烁。惊觉到自己的动作,周景言非但没有罢手,甚至连按数下,试图捕捉陈以琛的每一个表情。而陈以琛明明听到快门声音,却没有中断表演,直至演到最後一幕,他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用一种近乎於膜拜的姿势收场。
镜头里,陈以琛仍然保持最後的动作,数秒之後,他的表情开始松动,眼中渐渐露出恍然若失之色,视线仿佛失去了聚焦,变得迷茫而不知所措。
这一切的变化都没有逃过周景言的相机,好似鬼使神差一般,他不停地按动快门,把陈以琛每一个表情变化都收入囊中。此刻,他的心情激动又困惑,大脑里有千万个问题在跳动,第一个就是,你不是不想再演戏了吗?为何还要偷偷在这里表演?还有,这就是你的实力?深藏在不温不火的x情之下,竟然有一股强大的气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陈以琛?
可惜,周景言还来不及问出口,身後突然传来三记掌声,另一个人走过他的身边,缓缓靠近舞台上的陈以琛。与此同时,陈以琛已经站起身,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数秒後,移至先前鼓掌的那人身上。
“我刚才在後台听瞿长天说,你演了他新电影的角色。”
作为电影圈最出名的新晋导演,周景言怎麽会认不出齐安君。他站在陈以琛的面前,双手抱x,嘴角含笑地看向对方。
“我正想找你问个清楚,没想到还能看一场j彩的演出。陈以琛,你的第一部电影竟然不是我的作品,真让我失望啊。”
齐安君摇了摇头,语气夸张地说道:“怎麽说我们都是老同学,不演我的电影就算了,连回国都不找我聚聚,难怪上次去找adam他们时,竟然没在剧团看到你。”
陈以琛地表情仍是迷茫,目光直视向对方,用力而又认真。
沈默良久,陈以琛方才醒觉,说道:“抱歉,这一年里我四处游历,没顾上和你联系。”
齐安君并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张开双臂,和陈以琛互相拥抱,然後,一脸好笑地说道:“这麽多年了,你真是一点没变。”
陈以琛渐渐恢复平日的笑容,只是面对齐安君时,少了几分刻意的礼貌。
“你也没变,还是像当年刚进大学的样子。”
两人对视而笑,虽然话不多,语气却很熟稔,无形中造成一个屏障,把作为旁观者的周景言隔绝在外。察觉到这一点时,周景言不由得握紧相机,心中暗生一股无名之火。
终於,陈以琛率先想起站在楼梯上的周景言,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抱歉地笑了笑:“是瞿导请你来找我吗?我现在就过去。”
周景言动了动嘴唇,下意识地想说,不必著急,比起回去後台,我更想看你在舞台上的演出,以及为何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陈以琛的原因。
可惜,不等他开口,齐安君一把勾住陈以琛的肩膀,热情地揽著他往周景言的方向走去,转移话题道:“原来你们认识?对,我差点忘了周景言是瞿长天新片的摄影。对了,你还记得莫如生吧,他和周景言关系不错。”
前面几句都是看著陈以琛说的,直到最後,他才转头看向周景言,说道:“是吧?”
周景言脸色很不好看,僵硬地点头,转身走在他们的面前。
虽然他和莫如生关系不错,却对齐安君没什麽好感。纵然他崇拜有才华的人,也确实认可对方的能力,可是,那种张扬而嚣张的姿态与自己如出一辙,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何况,只要想到齐安君确实很有才华,与之相比,自己真的像是一个只会靠父亲名声的笨蛋。
晚上,周景言先把瞿长天送回家,这才开往陈以琛住的方向。路上,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後都化为嘴角细微的扯动。他原本并非憋得住话的人,只是面对陈以琛的时候,总觉得再多的问题都好像打在海绵上,除非对方愿意松口,要不然只会暴露自己的心情而已。何况他已经得到一个有力的讯息,那就是陈以琛和齐安君的关系,然而,只要想到两人默契的对话,周景言难免觉得不甘心,为何有才华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而像自己这样的平庸之辈,是否注定只能被他们隔绝在外。
白色揽胜停在大楼下面,在黑暗中尤其显眼。陈以琛正欲下车,周景言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陈以琛的动作稍显迟疑,仍是坐在副驾驶座上。
周景言眉头紧蹙,心里挣扎一番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是喜欢演戏的,对吗?”
闻言,陈以琛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周景言,然而,即便是这麽不礼貌的举动,由他做来却不会令人不悦。
忽然,陈以琛笑了,语气温和地反问道:“怎麽忽然想到这事?”
听到这话,周景言的心情极不痛快,不耐烦地说道:“到底是谁在问谁!”
陈以琛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相反,他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是一种真正从眼底而生的表情。
“是,我喜欢演戏。”
此刻的陈以琛犹如剥去一层外壳,眼眸里的情绪是那麽真切,令周景言不由得心头一怔,险些就说不出话来。
半晌,周景言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那你为什麽要拒绝?这麽好的剧本,这麽好的导演,这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陈以琛微微叹气,眼神移至别处,若有所思地想著什麽。他的笑容里有一股沧桑,眼底深处极是克制,压抑的情绪连周景言都感觉到了。
“我有我的顾虑。”
沈默良久,陈以琛终於开口,只是答案仅一句话而已。不等周景言反应过来,他很快便下车,含笑地道谢和告别。
待到陈以琛渐渐走远,周景言才回过神,心神恍惚地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麽滋味。
下一秒,他冲动地拿起手机,拨通了莫如生的电话。一连打了三通,铃声刚想起就被对方按掉。周景言无奈,只得把手机丢在旁边,一边抽烟一边冷静。
二十分锺後,当周景言发现车子还在大楼下面时,他真觉得自己是疯了。正准备开车离开,恰好莫如生回拨过来,第一句话就把他臭骂一顿。
“周景言,你疯了吧!知不知道现在几点,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干什麽!”
周景言笑了,忍不住调侃道:“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你刚才应该在打p吧?”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莫如生的骂声,没有停顿,更没有重复,著实表现出他的怒意。最後,他终於骂不动了,恶狠狠地说道:“混蛋,迟早被你害得阳痿。”
换了平时,周景言和莫如生可以一来一回说上半天,可是,此刻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无暇和他浪费口舌。
“你认识陈以琛吗?”
一句话就直击重点,周景言并非拐弯抹角之人。而莫如生倒没了平日的爽快,好半天都没有作声。
“你不记得这个人了?”
就在周景言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电话另一头传来莫如生难得严肃的声音。
“你怎麽会认识他?”
周景言和莫如生相交多年,听到他如此语气,心中一沈,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是瞿长天新片的演员,上次我们去外地勘景时遇到他,後来瞿长天邀请他参演这部电影。”
莫如生的语气很疑惑,自言自语地说道:“他怎麽可能在国内,不应该的啊。”
“今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最佳喜剧》的演出……”
周景言暗自斟酌,还是隐瞒了剧场里的那一段。
“然後,我们在後台遇见齐安君,齐安君说,他和你们是旧相识。”
莫如生犹豫地“恩”了一声,说道:“我们在国外念同一所大学,但是各自的专业不同。我和他不太熟,他和安君关系不错,常常凑在一起排戏什麽的。後来我先毕业回国後就没有见过他了,听安君说他和朋友在搞剧团。我记得大学时安君就对他大加称赞,一直夸他演技好、天分高什麽的。”
这时,莫如生忽然想起什麽,提醒道:“你离他远一点,这人是个戏疯子。”
周景言一愣,顿时想起先前在剧场的情景,不禁追问道:“为什麽这麽说?”
莫如生迟疑了一会儿,含糊地答道:“以前的事没必要再说,我和他不算太熟,只是……总之你听我一句,别和他走得太近。”
即便周景言仍想追问,莫如生却不给他机会,匆匆丢了一句“我要继续干活”,仓促地挂断了电话。而周景言愣在原地,看著手机一头雾水。
陈以琛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竟然连向来胆大的莫如生都避之蛇蝎,回想起对方脸上温文而笑的表情,周景言只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又对他充满了好奇。然而,不管陈以琛x情如何,他的演技已经让周景言为之一怔,对於摄影师而言,他无疑是一件很好的素材,还未开拍就已经让周景言跃跃欲试。
☆、杀死镜头 06
半个月後,电影如期开机,记者会上众星云集,而第一次露脸的陈以琛像是故意的,始终站在人群的末尾,离镜头十万八千里远。
如果陈以琛的举动是为了不引人注意,那他只成功了一半。虽然记者没有把焦点放在他身上,这部电影的老板赵岳山却注意到了他。
晚上,瞿长天和赵岳山坐在主桌,而陈以琛和周景言分别坐在另外两桌。每次的开工宴都是交际应酬的好机会,只是周景言对此毫不在意,他在圈内的朋友不多,溜须拍马之徒g本不被他看在眼里。因此,这顿饭吃得很快,向赵岳山敬完酒後,他就准备开溜了。
临走前,他看到陈以琛站在角落,旁边是赵岳山的秘书。赵岳山喜欢玩男明星的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周景言不用走近就能猜到他们在说什麽。按理说,陈以琛的年纪不是赵岳山一贯喜欢的,或许是他皮相长得嫩,看起来不像三十岁的年纪,而斯文温和的气质更与赵岳山的老情人章明学很相像。
周景言无意知晓陈以琛有何反应,只是心里暗自笑道,不管以前多麽清心寡欲,但凡进入演艺圈後,迟早会在名利中沈沦。要想有好戏演,总是要付出代价。而从小生在演艺之家的周景言,对此早就司空见惯了。
周景言刚走到酒店大堂,瞿长天从後面追上来叫住了他。周景言奇怪地看向他,不禁问道:“这麽早就散了?”
瞿长天的表情很是困惑,说道:“我转眼就没见赵老板,他走了以後,其他人也差不多散了。”
周景言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瞿长天,赵岳山此刻恐怕是佳人有约了。仔细斟酌一番後,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对方。
这时,瞿长天拍了拍周景言的肩膀,笑著说道:“没喝多吧?走,我们到楼上的酒廊坐会儿,明天的那场戏不好拍啊。”
周景言推了摄影机一整天,早就累得不想动了。可是,当他看到瞿长天皱眉的表情,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知道这部电影对瞿长天的意义,也希望自己能以实力让众人闭嘴。
两人坐电梯到了酒廊那一层,服务生刚带著他们往里面走,忽而看到赵岳山和陈以琛坐在靠窗的位子。
明知道此刻应该转身就走,周景言却没有後退,他的目光注视前方,幸而赵岳山背对著他们。
“我们坐到转角去吧。”
抢在服务生前一步,周景言快步往斜对面走去,看得瞿长天一头雾水。等他们坐下後,瞿长天悄悄打量赵岳山的方向,低声呵斥道:“小言,我们应该走的!”
周景言目不转睛地看向前面二人,冷哼一声,不服输地说道:“光明正大来喝一杯的人要走,偷偷mm搞潜规则的倒不用躲起来?”
瞿长天眉头紧蹙,严厉地呵斥道:“不要乱说话,有些人是你爸爸都惹不起的!”
听到这话,周景言更是不悦,仿佛有一股怒火堵在x口,让他如困兽一般无处发泄。
目光死死地看向前方,此时,不远处的两人谈笑风生,陈以琛的表情倒是比往日丰富了不少。
周景言见状,不由得冷笑,嘲讽道:“你看好他演技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他对著大老板也能变个人。”
不等瞿长天开口,周景言又说道:“演艺圈就是这样,人品和演技毫无关系。”
瞿长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耐心道:“先不论陈以琛是不是像你猜的异样,就算他真的……我也不觉得这是一桩坏事,只要他的实力是真的,有没有人捧他,怎麽捧他都不重要。”
瞿长天顿了顿,斜眼 看了看陈以琛他们,语重心长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刚出社会就父亲铺路,演艺圈有很多才华洋溢的人可能等上十年都没有机会。”
这是瞿长天第一次当面指责周景言的态度,更是一语道破他靠父亲铺路之实。周景言气恼之余,更不甘心的是自己竟然无力反驳。原先的怒气渐渐瓦解,然而,他的心里不由得黯然,原来全世界都认为他是靠了父亲的人脉,连他向来敬仰的瞿长天也不例外。
瞿长天见周景言迟迟不开口,心知刚才的话确实太重了。他转而说起明日的拍摄情况,试图转移周景言的注意力。而周景言也不是无知小儿,总不会对瞿长天不敬,只是言语间兴趣缺缺,再不复平日的高昂兴致。
酒廊的另一边,陈以琛和赵岳山仍在继续,两人喝了大半个小时的酒,如果要有下文,早该起身回房,怎麽会到现在一动都不动?
倒是周景言和瞿长天先犯困,结账离开了酒廊。只是两人走到电梯口时,周景言余光瞟见陈以琛和赵岳山走至门口。匆匆把瞿长天送上电梯後,他悄悄绕到酒廊门口的另一边,躲在通往洗手间的过道里面。
周景言很庆幸瞿长天只是点穿了他对陈以琛的敌意,而没有说破他内心深处邪恶的想法。
不错,自从周景言见识过陈以琛的表演後,对他的态度再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嫉妒。他相信了瞿长天所说的舞台魅力,也见过向来高傲的齐安君对他的态度,不管是天生的才华,还是後天的努力,陈以琛的实力让他感到羡慕。所以,他痛恨看到对方为了名利出卖自己,明明当初对瞿长天给的机会毫不在乎,为何此时却和赵岳山纠缠不清。
周景言空有一个名导二代的头衔,却没有陈以琛的才华,所以,他卑微地羡慕他、关注他,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他。
随著两人向外走去,周景言依稀能他们的对话,站在视觉死角,毫不避讳地看向他们,但目光只是落在陈以琛的身上。
此刻,陈以琛整个人不似往常温和,脸上明明带著笑容,眼神中却透出凌厉之色,连带表情都显得冰冷而充满距离。
“感谢赵老板的厚爱,可惜,我不强求是否有下一部电影可演,对演艺圈也并无野心可言。”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声音里却透出了坚决。陈以琛嘴角含笑,仍然保持一贯的弧度,但整个人的气质全然不同,剥去了温润斯文的外壳,骨子里是一股强势的力量。这样的陈以琛让周景言感到陌生而又熟悉,他的脑中忽而闪过几个画面,竟然想起一个星期前在剧院的情景。
对,当时在舞台上的陈以琛便是如此,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眼底深处尽是不容抗拒的气势,即便现在站在眼前的是赵岳山,他仍是毫不掩饰锋芒,犹如利剑一般凌厉,一如戏中的角色一样。
这一刻,周景言忽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茫然地看著陈以琛把赵岳山送至电梯,然後转身看向自己,并且缓缓走来。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并非在陈以琛的体内还有另一个自己,而是他正在扮演剧中的人物,他把舞台上的表演带到了现实,因而才有了这股如角色般凌厉的气魄。亦或者是这个角色挖掘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犹如摘下了他的一层面具,把他内心的压抑和角色互相融合。
“你怎麽在这里?”
看著陈以琛缓缓走向自己,周景言却是一时无言,不知以何态度面对他。
“周景言?”
陈以琛的语调悠扬,隐隐透出些许温情。周景言顿时回过神,凝神望向眼前的人。
彼此对视之时,陈以琛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不由得皱起眉头,用力而认真地看向他。
“周景言?”
陈以琛的语气里充满疑惑,像是在确认对方是谁,一次比一次更迷茫。察觉到这一点,周景言只觉得心脏悬起,下意识应道:“是我。”
陈以琛眯缝眼眸,视线扫过周景言的脸孔, 终是恢复一贯的神态,说道:“我先回房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陈以琛转身而去,周景言却站在原地,看著他离开的背影发愣。
周景言终於开始明白,莫如生所说的戏疯子是什麽意思,一个沈溺於角色情绪中的演员,难道不就像戏疯子?
但是,即便莫如生再三劝他离陈以琛远一点,周景言却知道自己已经做不到了。他迫切想要看到对方在镜头里的表现,他恨不得把他的每次表演收入镜头,无论是导演喊“卡”以前,还是没有摄影机的现在,这种感觉亦是像疯了一样。
☆、杀死镜头 07
这是一幢老旧的欧式洋房,复古的建筑风格透出一种时代感。一台摄影机高空作业,在灯光的渲染下,把古朴的老房子拍得很有韵味。另一台摄影机从远至近,一点点地推向黑暗中的人影。
陈以琛穿了一身时髦的深色大衣,短发朝後抹得又黑又亮,模样俊俏而显得摩登。他背靠墙壁站在一楼的大门口,夜晚的寒风萧飒,冻得他不由得拉紧衣襟,时不时把肩膀缩起来,像是为了让身体暖起来。
摄影机给了陈以琛一个长镜头的特写,镜头里的他嘴里叼了一g雪茄,不时地抬头看向夜空,表情烦躁而有些不耐。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拿在手里随意把玩。当他第三次抬起头时,终於忍不住丢掉雪茄,然後又掏出一包红双喜。
在昏暗的夜晚,烟头的火星是唯一的光明,点亮了他的脸孔。光与影好似鲜明的对比,以鼻梁作为界限,把他的脸孔分为黑白两面,而隐藏在y影下的那一边,忽而唇角上扬,笑得玩味又j明。
陈以琛忽然跨出一步,往街边的路灯踱步而去,他的步伐轻快而富有节奏。把打火机放回口袋,手里只是夹了烟而已,手掌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摄影机跟著他的背影往前数步,突然,他的脚步停顿下来,像是想起了什麽,手掌放松地在面前摊开。
摄影机再次推向他的正脸,他的视线虽然没有望向镜头,鼻翼微微地张开又收缩,在无声中却像能听到急促的呼吸。睫毛的y影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嘴角肌r的抽搐带有一股疯狂的气息,视线中的笑意顿时消失,周身间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
突然,他按住烟头往掌心而去,速度极快,险些就要掐灭在皮肤上。这时,他稍稍仰起头,透过镜头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带著茫然,双手僵硬地保持同一个动作,x口不住地起伏。
摄影机再次往後拉远,直至能拍到他整个人。他的双臂缓缓落下来,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寂静的夜空,笑容苦涩而透著自嘲,烟头落在了地上,他的脸孔紧跟著暗下来。
原来应该出现的另一个演员,这天因为生病缺席,所以,跳过他从大街上走来的远景,摄影机仍然在陈以琛的身上。
镜头里的陈以琛看著某处渐渐失神,身体仿佛忽然有了力道,上半身往前倾斜,焦躁地点了一g烟,著急地放在唇边吸了一大口。烟雾缓缓从鼻孔吐出,僵硬的身体跟著放松,步伐轻快地调整位置,让整个人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最後一个镜头是陈以琛的特写,正在低头抽烟的人忽然抬头,深邃的眼眸凝聚了一股自信,连带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嘴角含笑,用一种强势的语气,笃定道:“你来了。”
瞿长天在同辈导演中,文化水平首屈一指,他出身富裕,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二十年前就是文艺青年。他擅长的电影风格不是紧凑的剧情,而是一种情绪的渲染,即便是几段琐碎,甚至看似无意义的片段,在他剪辑以後便是一场极具风情的画面。
但是,陈以琛交给镜头的这段独角戏和风情无关,而是另一种充满情绪和爆发力的表演。他可以用细微的眼神及表情变化来传达角色的情绪转换,也可以用肢体语言及小动作来强调角色的x格,而他最後完成的特写更充满了张力,只不过,若不是紧盯住镜头里的表演,旁人很难体会这种感觉。
不错,即便旁人不懂得欣赏,站在摄影机後面的周景言比谁都要清楚,镜头里的陈以琛具备何等实力。整段表演分成好几个层次,每部分都有细微的特点,并且以动作来强调和过渡,这些都是剧本里没有的东西,以陈以琛对人物的理解,挖掘出角色在当下的表现。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如此自然,真实得令人惊叹,仿佛陈以琛即是角色,而角色亦是陈以琛。
大学时,周景言曾经听导师说过,有一种演技充满了强势的力量,逼得摄影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周景言并不确定陈以琛演技中的张力是否能震碎其他的摄影机,但是,仅仅是目前为止的表演已经足够杀死他的镜头。
这就是让周景言羡慕、向往、乃至於嫉妒的才华,此刻,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视线g本不能从镜头移开,看著镜头里的陈以琛恍惚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拍了多久,明明瞿长天早就喊卡,他仍然僵硬地愣在原地,直到助理再三叫他,这才狼狈地回过神来。
陈以琛第一天的戏份结束了,收工後,工作人员相约去吃夜宵,而陈以琛独自收拾东西,并无同行的打算。一顿饭吃下来,周景言食不知味,久久不能平复激动的心情。他甚至听不见同桌的人说了什麽,就看到他们嘴巴不停地张合,而自己只是点头应和而已。
整个晚上只有一句话被他刻在脑中,那就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感叹地说,瞿长天真的找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晚上,周景言躺在床上,久久难眠。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陈以琛的身影,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脸部肌r牵动的表情,甚至眼底里蕴藏的情绪。尤其是那股展露锋芒的自信,深邃的眼眸像是黑洞一样,在周景言的眼前不停放大,如窒息般紧紧地将他包围,一点点地被这股力量卷入黑暗。
这就是陈以琛演技的魅力吗?强大得让自己无法忽视,仿佛能震碎镜头一般的力量。那该死的才华让他羡慕又嫉妒,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杀死镜头 08
拍摄进度过半,陈以琛的表现十分平稳,除了偶尔几场爆发戏,每次的水平都保持了统一水准,似乎是他有心而为之。即便如此,他的演技在同龄演员面前仍是突出,尤其是和男主角之间的对手戏,完全把对方压得死死的。
陈以琛没有拍电影的经验,可是,他毕竟是科班出身,又有这麽多年的舞台经验,每次话剧演出都是一场硬仗,把他的演技打磨成如今的样子。甚至有几次对手戏时,男主角g本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著他的动作,连自己该说什麽都不记得了。一连几场ng下来,瞿长天也吃不消了,他不是没有用心指导演员,只是这种差距并非一两天能赶上。何况他要顾及投资商的意思,不能让这部电影变成陈以琛的独角戏。
这天晚上,瞿长天趁著回酒店的空档,在路上对周景言表达了他的想法。瞿长天的意思很简单,一部电影总有主次之分,先不说男主角身後的出资人,光是角色之间的平衡就很重要。电影拍摄至今,除了几个老戏骨撑场之外,主线部分几乎是陈以琛一人独撑,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希望陈以琛能够再收住一点,至少在和男女主角演对手戏时,适当地收敛锋芒,不至於抢光了风头。
这样的举动在演艺圈是常有的事,只是瞿长天顾及陈以琛第一次拍戏,又是被自己说服而来,当然不可能用强硬地态度命令对方。他认真思量了半天,终於决定把话放在饭桌上,晚上由他做东,请陈以琛一起吃饭,并且让周景言一旁作陪。
回到酒店,周景言领命上去找陈以琛,还没敲门,他就听到里面有动静,狐疑地问道:“你在不在?”
周景言的态度仍是嚣张,就像不会敲门一样,见里面没反应,又一次喊道:“陈以琛!”
终於,房门从里面打开,透过缓缓开启的门缝,他看到陈以琛的脸孔渐渐清晰,然而,对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透出一股迷茫之色,让周景言不由得一怔。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周景言冲动地把门推开,大大方方地走进房里。余光扫过床边的剧本,他心中明了,问道:“你在排练?”
陈以琛低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头。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个表情,却显得僵硬而不自然。
“有事?”
周景言疑惑地看向他,半天才反应过来,答道:“导演想叫你一起吃饭,他有事和你说。”
看著桌上的剧本,周景言紧抿嘴唇,不等对方回答,忽然说道:“你刚才演到一半吗?等你演完再下去。”
陈以琛愣了愣,礼貌道:“没关系,我们现在就下去。”
周景言却冲动地喊道:“我想看你演完。”
听到这话,陈以琛似乎有些吃惊,却没有多说什麽。他默然点头,後退几步,拿起剧本看了几秒。然後,他把周景言当作摄影机,开始演起这段独角戏。
周景言一眼就认出这是明天要拍的戏份,安静地站在原地,视线再也无法从陈以琛的身上移开。
此刻,陈以琛的身上已经不见先前的茫然,他全身心投入角色之中,浑身散发出人物应有的气势,朝夕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与此同时,周景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双手不由得握成拳头,仿佛在克制内心的某种情绪──一种想要把陈以琛的表演拍下来的冲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拍摄,他发现自己只要面对陈以琛的表演,内心深处便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恨不得把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收入摄影机中。这是他学习摄影开始,第一次有这麽强烈的冲动。而现在,他仿佛以自己的眼睛为镜头,死死地盯住陈以琛不放,试图把他的一切记在脑中。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周景言无力克制,又隐隐感到不安。
终於,陈以琛已经停止表演,周景言却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他失神地看向对方,不由得地问道:“明明这麽喜欢表演,为什麽对赵岳山说得满口不在乎。”
陈以琛没有吃惊,相反,神色如常地反问道:“你听到了?”
见周景言点头,他温和地笑了,含笑的眼眸极富魅力,温润之中透出款款深情,一如往日姿态,答道:“不拍电影也可以演戏,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戏,我们时刻都在表演。”
周景言一时无言,只是惊讶地看向他,他自认不是笨蛋,但也不够聪明,悟不透陈以琛的这句话。如果换了别人,他只会觉得矫情而已,可是,从陈以琛的嘴里说出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难道他的温柔内敛亦是一场表演?
周景言忽然问道:“你和齐安君很熟?”
陈以琛眉头微皱,缓缓答道:“大学时我们常常在一起拍作品。”
周景言追问道:“你和齐安君是朋友,齐安君和莫如生也是朋友,为什麽莫如生说和你不熟?”
说完,周景言便开始後悔,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用一种毫不客气的态度把事情搞砸。他既不希望陈以琛因为他而生气,偏偏又倔强地拉不下脸放低姿态。
没想到陈以琛不气不恼,平静地答道:“当时和我们合作的摄影师不是他。”
周景言心头一怔,下意识地问道:“那是谁?”
这一次,陈以琛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悠远地望向别处,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神情更是极不自然,说道:“另一个同学。”
突然,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往浴室走去,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周景言正欲上前,却见陈以琛把浴室的门合上了,只是他走得太急,并没有真的关上。
隔著一条门缝,周景言再次充当偷窥者的角色,他看著陈以琛急切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恍然若失地看著镜子里的自己。透过镜子的反s,周景言被陈以琛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他看起来是如此脆弱而又迷茫,仿佛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嘴唇不停地张合,好像在默念什麽,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终於在五分锺以後,陈以琛的身体开始放松,呼吸渐渐平复,疲倦地低下了头。他又洗了一把脸,这才从浴室出来,周景言赶紧後退一步,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走吧。”
他微笑点头,努力摆出平日的姿态,却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让周景言无法和原来的陈以琛划上等号。
两人刚走到门口,陈以琛忽然停下,回头往房里走去。
“等我一会儿。”
他的步伐很快,不复往日从容,一把拿起茶几上的红双喜,匆匆放进外套口袋。而周景言随著他的身影望去,无意瞟见同样放在茶几上的书籍,那是一本现代文学著作,他曾经在大学时翻过几页。
周景言没有忘记从第一次见到陈以琛,这家夥抽的就是红色的万宝路,现在却换成了道具一样的红双喜。而他的中文阅读水平不高,连剧本上稍难的字都要标上拼音,怎麽看得懂文学类著作,他到底想要模仿什麽人?
“走吧。”
周景言还未理出头绪,陈以琛已经走到他的旁边。两人仍是一前一後,只是这次走在前面的人是陈以琛。他的步伐很大,节奏很快,g本不是周景言所认识的陈以琛。
☆、杀死镜头 09
那天的饭吃得很愉快,至少瞿长天的目的达到了。饭桌上,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陈以琛偶尔回应几句,而周景言鲜少开口。他知道自己在走神,也知道他的注意力在陈以琛身上,可是,他克制不住心中那股想要探究对方的欲望。
那天以後,陈以琛确实如瞿长天所愿,在演对手戏的时候,适当地收敛锋芒,刻意压制气势。然而,当他和其他演员对戏时,仍是不改j湛的表演,兼顾了自然和爆发力,让摄影机後面的周景言找不到一丝破绽。
周景言从小就在片场长大,毕业後又投入摄影工作,他见过的演员太多了。陈以琛的演技并不是最厉害的,却是唯一一个让他看不透,又移不开目光的。
从没见他抽过的红双喜,理应看不懂的现代文学著作,甚至是平时的神态及语气,这一切不过只是基本而已。他从日常生活开始,琢磨角色的思维逻辑,挖掘自身和角色的共同点,尽可能靠近剧中人物。以剧本为基础,g据自己的理解去设定人物的喜好,乃至於一些细小的动作习惯,在镜头之下就已经让角色活生生地出现。这样的用心和专注让周景言感到可怕,他甚至觉得透过镜头看到的已经不是陈以琛,而是真正活在这世上的人。
一次收工後,周景言佯作无意地问瞿长天,是否察觉到陈以琛的异样。当时,瞿长天思量许久,回避地答道,演艺圈不乏有一种演员为了演好戏,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於角色之中,从开机起就逐渐沈溺在剧情里面。不过,入戏并不可怕,可怕得是出不了戏,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因为出不了戏而自杀的演员不在少数。
听到这番话,周景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担心陈以琛,却又无法克制地追随他的身影,担心他是否会变成瞿长天所说的那种人。
电影拍摄渐入尾声,陈以琛的戏份越来越少。而他最後一场杀青戏,恰恰是整部剧的高潮。
瞿长天用一整天的时间来拍摄,上午是陈以琛和男主角在天台的对手戏,下午拍完需要吊钢丝的跳楼戏之外,最後一场是陈以琛在天台的独角戏。
原来剧本设定中,最後那段崩溃的剧情是需要和男主角一起演,可是,瞿长天考虑到两人的演技不在一个水准,又私心想要给陈以琛一次绽放光芒的机会,未经老板许可便和编剧一起改了剧本。
当周景言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吃惊,瞿长天是圈内有名的好好先生,从来没有忤逆投资商的时候,而他为陈以琛已经破例两次,看来确实欣赏对方的才华。同时,他也感到十分期待,陈以琛能把这场戏演成什麽样,如何为这个亦正亦邪的矛盾人物划上句号。
上午的拍摄并不顺利,这天的陈以琛气场全开,把男主角压得死死的。每一次的ng都有不同情况,令瞿长天感到十分头痛。无奈之下,他找两人分别谈话,教男主角怎麽演戏,又提醒陈以琛适当收住。终於,这场戏拖到下午一点才拍完,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谁都不敢松懈,打起j神为最後一场戏做准备。
不管镜头前的表现如何,陈以琛在片场始终低调。这次,他干脆连话都没有,默默地坐在片场角落,只要休息就在看剧本。
临开拍前,周景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走到他的旁边。此刻,那人正闭目养神,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眉宇微微皱起,流露出些许疲倦。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天赋异常的演技,对陈以琛而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周景言愣愣地看著他,不由得想道。
“陈以琛。”
他轻轻地喊陈以琛的名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而陈以琛缓缓地睁开眼,看到周景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恩。”
他终究还是笑了,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眼眸里透出浅浅的笑意。
周景言见状,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什麽。其实他原本只是想喊一声对方的名字,此刻又冲动地想说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好像会放电一样,含笑的样子透著脉脉深情。
“快开拍了,去准备吧。”
周景言感觉到耳g一阵热烫,没有把这麽尴尬的话说出口。好像故意遮掩一样,用一种严厉的语气,讲出了不该由他说的话。
而陈以琛并不在意,或许没有什麽是他在意的。他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把剧本放在一边,径直往前走去。反而是周景言愣了一会儿,傻乎乎地跟在後面,倒像是被他叫来一样。
周景言无法用顺利与否来形容这场戏,因为,它g本就不像是一场表演。开拍前,陈以琛在原地站了很久,视线把周围的环境一一扫过,仿佛是在把自己融入场景之中。正式开拍後,他的眼神不再茫然,瞬间进入剧情,将情绪拿捏得十分到位。他本来就很会念台词,这次发挥更出众,褪去舞台腔的痕迹,与情感的表现配合到位。及至高潮,他毫不吝啬锋芒,强而有力地把情绪烘托到最高,j湛的演技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咋舌,更不要说摄影机後面的周景言。
透过镜头,周景言清楚地看到陈以琛用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将角色的情绪一层层地递进,还有他从开拍时就习惯用上的小动作,把角色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尤其是在特写时,陈以琛眼中的情绪浓烈而又张扬,仿佛有一股力量从中迸发,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心脏激烈地跳动,握住摄影机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已经渗出一层汗水,周景言第一次发现,原来电影拍摄是一件如此让人激动的事情,他的心脏仿佛跟随陈以琛的表演而沈沦。
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这场戏竟然可以一条就过。瞿长天甚至忍不住站起来,愣愣地看著陈以琛的表演,连喊“卡”都忘得一干二净。
“卡──”
瞿长天总算回过神,声音却不似平日爽利。剧组人员逃也似地散开,无人敢走近陈以琛的身边。片场内没有想象中的赞叹,大夥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陈以琛身上的气场,强大、强势、又让人不敢直视,这是一种无法言语地敬佩,却使人不由得想要逃。
从瞿长天开始,众人纷纷离开天台,最後,连道具组都搬了东西下去。只有陈以琛依然不动,在逐渐安静的天台上,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
时至傍晚,暖暖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他仰起头,遥遥望向远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眸中的情感停在最後一个镜头,充满了浓烈的悲伤和自嘲。
天空很蓝,夕阳很美,一切都是这麽美好,唯独陈以琛周围有一层无形的y影。仿佛是光与影的两面,前方的世界越是明媚,他所在的地方越是y沈。犹如一个黑暗的漩涡,把他紧紧地包围其中,周身间尽是凝重和悲凉。
周景言站在天台门口,久久无法动弹,他舍不得走,也不能向前。他看著陈以琛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揪心,几次想要冲上去,把他从黑暗中拖走。挣扎再三,却无法上前一步,双腿好像生g一样,竟然不能动弹。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又不受控制的感觉,也讨厌自己的情绪受到陈以琛的影响。
突然,陈以琛转过身,往他的方向走来。周景言心头大惊,不由得慌张起来,两人擦肩而过时,只见陈以琛的脸上毫无表情,犹如一缕孤魂一般,半天活著的生气都没有。
周景言一时惊慌,快步上前,抓住陈以琛的手腕,急切地喊道:“陈以琛。”
这时,他感觉到陈以琛的肩膀微颤,缓缓转头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从茫然到了然,整整花了数分锺之久。
“恩。”
一如开拍前的对话,只是这一次,陈以琛笑得越发温柔。浓浓的笑意在他的眼中散开,眼眸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连眼角的细纹都看起来富有魅力。
明明是个温柔却又疏离的家夥,为何总是笑得深情款款……周景言不甘心地想道,但又因为这个笑容松了一口气。
“我们下去吧。”
低沈的嗓音有一种安抚的力量,无形中让周景言的心著了地。犹如鬼使神差一般,他愣愣地跟在陈以琛的後面,全然忘了刚才的担心和纠结。只是当他回过神後,又不禁愤慨地想道,自己怎麽会因为他的异常情绪而担忧不已,又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笑容而瓦解,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杀死镜头 10 (有h,慎入)
原以为陈以琛的戏份杀青後,自己终於能恢复正常,没想到,周景言除了感到拍摄工作枯燥乏味之外,竟然是半分的热情都没有了。一切都是这麽理所当然,没有工作激情,也没有拍摄欲望,不管镜头前面的人是谁,他只有单纯的工作态度,而不是对陈以琛那种想要把他所有表演都拍下来的冲动。
再出色的演技都只是演技,只有陈以琛才能给他带来近乎於疯狂的刺激。因为他的表演,周景言第一次发现平庸的自己也有灵感洋溢的时候,但这种迫切爆发的欲望没有在别人身上出现。
一个月後,电影正式杀青,杀青宴前一天,瞿长天亲自致电陈以琛,邀请他一起参加宴席。可是,杀青宴当天,陈以琛并没有出现。席间,赵岳山亲自问瞿长天,为何陈以琛没有出席。瞿长天借口说他不在本地,意欲帮他搪塞过去。然而,想找陈以琛的人不止赵岳山,周景言的心情比谁都急切。他把整个会场逛了三圈有余,後来干脆找上执行制作打听,这才确定陈以琛真的没有来。
明明是这麽好的一次出镜机会,更不要说结交圈内名人的契机,难道陈以琛真的不在乎是否有戏可演?甚至可以说,其实他g本不想当一名电影演员?
没有陈以琛的杀青宴,周景言仿佛失去了唯一的目的,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看著周围人到处敬酒,做足了交际应酬的戏码,而自己却好像个旁观者,远远地与他们隔绝开来。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家夥,借了敬酒的名义倾入他的地盘,最後都被他毫不客气地推开。
酒过三巡,周景言再也不能保持冷静,他无法形容心中的烦躁,但这种烦躁却形影不离地跟著他,就好像是x口郁结了一股无名之火,随时都可能濒临爆发。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麽,也许知道又不想知道。没有陈以琛的剧组,周围尽是一些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的人物。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唯独自己板起脸孔,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陈以琛的话──人的一辈子就是一场戏,我们时刻都在表演。
不错,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演员,甚至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可是,旁人的演技仍是有迹可循,只有陈以琛仿佛天生具有各种脸孔,既让他看不透,又克制不住想去琢磨。尤其是镜头里面的那双眼睛,强势地侵占他的大脑,深深地刻在里面。
九点刚过,周景言就坐不住了,他冲动地站起身,拿了车钥匙就匆匆离开,甚至忘了和瞿长天打声招呼。
一路飞车赶往市中心,人还未到,他已经联系莫如生,让他到酒吧定个位子,召集人马安排个局。
周景言就是这样的人,还没弄清楚原因,人就已经坐不住了。此刻的他心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更有力的酒色情糜来把脑中的那双眼睛赶出去。
陈以琛怎麽可以占据这个位置?承认陈以琛的存在就意味著他承认了自己的平庸,以及他对陈以琛近乎於嫉妒的疯狂,甚至还有别的什麽……
莫如生在圈子里的名声不比周景言好多少,一样是整天泡在夜场的花货。只是莫如生有个名校出身,又是一步步靠自己爬上来,在圈里的名声比周景言要好得多。
周景言和莫如生是这几年熟起来的,近半年里渐渐组成出来玩的拍档。两人x格相近,一样是嘴巴没罩门的人,只是莫如生毕竟没有强大的靠山,自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待人事物方面比周景言好上不少。
但是,当他们晚上出来玩时,白天的规矩被摆在一边,卡座上只有猎物、没有大人物,谁买单,谁就是老大。
每次结伴出来玩,莫如生都会用一种嬉皮笑脸的样子,悄无声息地为周景言服务,既给足了他的面子,又让他玩得尽兴。只要是周景言看中的人,他绝不会抢。只要是周景言提的主意,他一定说好。
这种默契让两人次次玩得痛快,唯独今天是个例外。夜场的灯光失去了颜色,极富节奏感的打碟不再激情,连身边环绕的漂亮男女都无法吸引周景言的目光。他把兴致放在了酒上,纯的威士忌一杯接一杯,仿佛只有冰凉的y体才能让他冷静,以致於无暇沈溺在情色挑逗之中。
周景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往某处生拉硬拽,却看不透那深渊一样的黑暗中究竟是什麽。这时,莫如生开玩笑地把一个年轻男人往他身上推,而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孔,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臂,发泄般地吻在上面,整整一分多锺的热吻让周围人纷纷起哄,对周景言来说却不知是何滋味,嘴唇好像发麻一样毫无知觉,昏暗的灯光下更无所谓来人是谁。
管他是谁,不过是一场夜色下的暧昧而已,这不就是他一向做惯的事吗?
赶在十二点以前,莫如生和周景言结账离开,各有收获地携伴走出酒吧,莫如生习惯带人去酒店,而周景言却喜欢领回家。这晚,他的同伴是个混血模特,二十岁的年纪让他的脸孔显得稚嫩,j致的五官不乏秀美,高挑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向来是周景言喜欢的。既然莫如生每次都会把最出色的人留给自己,周景言当然是欣然接受。
明明一路吹了不少冷风,周景言却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两人刚下出租车就缠在一起,互相拉扯地挤进电梯,最後双双跌进了周景言的家里。
刚关上门,周景言就把对方压在墙上,发疯似地亲吻和抚m。他依稀听见对方问他,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好吗?而他以强而有力的拥抱表示拒绝。
这是一套三百多平米的大平层,位於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屋内一片漆黑,周景言无暇去开灯。所以,对方没有机会看到整套公寓豪华的装潢。如果换了平时,周景言一定会带人参观一番,旁人的赞叹会让他更加兴奋。
一套市值上千万的豪华公寓,代表了他作为名导二代的阔绰,能被他带回家的男人谁能幸运地有个“好爸爸”。
可是,这一晚的周景言志不在此,他需要的是用情欲的兴奋把他的身体填满,乃至於克制住那股莫名的烦躁。年轻的男人被他压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再漂亮的脸孔都是看不清的。周景言要的仅仅是chu暴又直接的x爱,用舌头把对方的嘴巴一点点地撬开,在他失神之时,硬是把勃起的yj捅进去。
对方理应是个老手,却没能让周景言感觉到想象中的快感。灵巧的舌头在g头打转,试图想要勾起更深的欲望,可惜,得到快感的只是身体而已,心里的郁结仍是得不到疏解。
意识到这一点时,周景言惊觉地坐起身,把对方翻了个身,双腿分开跪在沙发上。他迅速带上保险套,双手捧住翘起的臀部,唇舌顺著脊椎一路下移,不停地索取对方的味道。
此刻,对方已经情欲难耐,呻吟声如同邀请一般,期待周景言的侵入和贯穿。可是,周景言的动作开始迟疑,他略带茫然地看向对方,在这一瞬间里似乎忘了自己要干什麽?
干什麽?不干什麽,只是干他而已!好像往常的每一次,各取所需地发泄欲望,用情欲的刺激把空虚的心灵填满。
当周景言回过神来的时候,yj已经c入了对方的身体,狭窄的内壁又热又紧,带给他强烈的刺激。可惜,这种刺激没有持续多久,周景言的动作开始慢下来。对方觉察到他的异样,迎合地抬高臀部,不停地往後动,试图想要更深的c入。
从来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周景言,今夜第一次失去了控制权,他失神地跪在沙发上,茫然地望著眼前的r体,眼睁睁地看著对方为自己服务。每次的捅入都让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确实是愉悦了,可是,为何内心仍有一股恍然若失,仿佛置身於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四周皆是一片黑暗,让他不知所措又不知所往。
即便是高潮来临的那一刻,周景言都没有感觉到过多的快感,jy泄在了保险套里,然後缓缓地把yj抽出。
这时,漂亮的男人跪在沙发上,用一种情欲的眼神望向他,似乎还没有得到满足。周景言居高临下地俯视向他,不由得伸出手,指腹缓缓在他脸上划过,似乎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突然,周景言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客厅,却仿佛身处於黑色的漩涡之中,他看不到那张漂亮的脸孔,也看不到充满情欲的双眼。眼前出现的是一双极富深情的眼眸,眼角有那麽两三条笑纹,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这种脸孔在他的眼前停留数秒,忽而变得朦胧而又遥远,他还来不及伸手,定神一看已是另一副样子。
那麽浓烈,那麽张扬的眼神,眼底深处是极致的悲痛,却又如冰刃一样的凌厉,周景言记得,这是陈以琛最後一组镜头里的样子。
这一刻,他感觉到身体燃起一股无名的欲火,迫使他急需一个地方喷发。双手紧紧地掐住对方的脸孔,强硬地把yj深至於喉咙,温热的口腔把他的yj紧紧包围,无需多余的挑逗就足以勃起。
周景言紧闭双眼,极致的快感让他近乎疯狂,他高昂起头,兴奋地大口喘气,指腹c入柔软的头发,紧紧地把对方的头颅按在掌心。
连续的两次口交和一次肛交,当周景言s在对方嘴里时,jy已经很稀薄了。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他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唯独双眼仍是牢牢地紧闭。
在酒j的作用下,周景言的知觉逐渐模糊,他不记得对方何时离开,也不记得自己何时起身。当他走进最里面的工作间时,可谓硬撑了最後的一点力气。
那是一间二十平米的暗房,除了工作台以外,还有一整面墙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他四处游览的风景照。只有在墙壁的角落里,有那麽一张人像照片,在柔和的夕阳下,人与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俊美的男人蹲在地上,正伸手给流浪猫喂食。
周景言缓缓走上前,把照片从墙上取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按捺激动的心情。
无所谓地板的冰凉,他疲惫地躺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捏著这张照片,明明房里一片漆黑,眼前却清楚地看到照片里的情景,那是他在脑中描绘了无数遍的画面。
终於,他感觉到心脏沈沈地落了地,烦躁的心情逐渐消逝,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祥和。他的呼吸不再急促,每一次都平缓有力,仿佛有一种手在抚m他的心灵,让他渐渐感到温暖和平静。
整整一天的来回奔波让他疲惫不堪,此刻,双眼酸涩而再也撑不住。他缓缓地闭上眼,却没有把照片丢在一边,而是轻轻地覆盖在眼睛上面。
无所谓看不看得见,眼前的场景依旧。在那个美丽的小镇,狭窄的巷子被夕阳铺满,那人的脸孔在柔和的光线中是那麽温柔,眼底深处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悲凉,像毒汁一般一点点地渗入体内,勾起了周景言的心弦,让他的心脏莫名地随之悸动。
这就是陈以琛,一个让周景言变得不像自己的男人。初见时那个温润儒雅的身影,如今却霸道又疯狂地侵占了他的灵魂。
作家的话:
为什麽看这篇文的人好少呢?捂脸,大家都开始期末考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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