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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雄说:“老省长,您别发火,我确是怕人家背后议论,说我利用您的威望,到您那儿跑官。”
“你没到我这里跑官,心虚什么喽?退一步说,就算跑了也不怕嘛。只要是出以公心,真想把平川的事情搞上去,自己又有能力,怎么就不能毛遂自荐喽?!1938年,刘眼镜———就是你们大漠县委书记刘金萍的父亲,毛遂自荐去当大漠区临时书记,我就批了嘛。他一年不就给我拉起了支800人的队伍嘛。吴明雄呀吴明雄,你这人就是有个臭毛病,太清高,只有高中水平,却清高得像个洋博士。不是陈忠y几次及时打电话过来,我都不知道平川现状糟到了这个样子喽!”
吴明雄悬着心问:“陈忠y都向您汇报了些什么?”
“全是好事。待业人口超过警戒线。321家企业亏损,总额累计近五个亿。国际工业园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大热天,自来水每天只供应两小时。全市经济形势还在恶化,社会秩序不稳定。今天更好,机械一厂待岗工人连无能之辈辞职的口号都喊出来了,对不对喽?”
吴明雄只得硬着头皮说:“情况确实够呛,郭怀秋书记去世也太突然。待岗工人闹事的背景,我正让有关方面查。”
“不要查喽。我看待岗工人这个口号也没大错喽,无能之辈不要不拉屎占个茅坑喽。怀秋倒在岗位上了,钱向辉同志很同情,也很难过,可也婉转地指出:两年半之前,人就用错喽!怀秋有研究生文凭,可以去当大学校长,却不能做这种决定一方兴衰的封疆大吏嘛!”
老省长口气严峻,吴明雄不便c话,也不敢c话,只好握着话筒静静地听。
“现在,又到了决定平川兴衰的历史关头,这种用人上的失误,我们不能再犯喽,也犯不起喽!今天下午,钱向辉找我和一帮老同志征求意见时,我们一帮老同志很明确地说了,我们要对平川1000万人民负责,要对2.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负责,要对未来的历史负责,像肖道清这样缺乏实际工作能力的g部,绝不能再摆到重要领导岗位上去喽!”
情况已经明朗了,看来,老省长和省里一帮熟悉他的老同志带着满腔热情和真诚的希望,向省委推荐了他。
果然是这样。
“省委要求我们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们八个老同志一致推荐你吴明雄喽,还有两个你想不到的人也极力向我们推荐你喽。”
吴明雄问:“是哪两个同志?”
老省长呵呵笑着说:“是陈忠y和束华如喽,一个现任市长,一个资格最老的市委副书记,你想得到么?!”
这倒是吴明雄没想到的。
郭怀秋去世当天,省委作出临时安排后,有些人就猜测,束华如有可能出任市委书记,而由肖道清来当市长。没想到束华如竟向老同志们推荐了他。而陈忠y的推荐就更想不到了。一年多前,为了米长山和曹务平的任用问题,两人在市委常委会上大吵了一场,后来就不大来往了。
老省长很感慨:“这两个同志是出于公心呀!尤其是陈忠y,和你g架归g架,该讲公道话的时候就讲公道话,难得呀!也正因为这样,才引起了省委的重视。钱向辉同志和我说,这样看来,由你吴明雄来组这个班子可能是最有利的。”
吴明雄很紧张,握着话筒的手湿淋淋的,全是汗。
老省长继续说:“现在,钱向辉同志要我老头子先问问你喽,平川地区八个县市,2.8万平方公里的地盘,1000万人口,你打算怎么搞喽?你有没有志气g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喽?”
吴明雄讷讷道:“老省长,这事来得太突然,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老省长说:“那就好好想想喽!平川地区一多半的地方是革命老区,别的不说,仅1949年那场大决战,平川支前的队伍就是100万。现在,贫困人口也是100万。这两个100万总在我脑子里转,有时想想,彻夜难眠啊,内心有愧啊。”
吴明雄说:“这怪我们下面的工作没做好,是我们有愧。”
老省长说:“知道就行,古人云:知耻近乎勇喽。不知耻,不知愧,总强调客观因素,工作是做不好的。所以,我老头子提醒你一下,钱向辉找你谈话时,你少强调客观喽,要像当年在水利工地上一样,再重的担子也接过来,要准备把身家x命押上去!要立足于打一场90年代的大决战!”
吴明雄周身的血脉一下子热了起来,仿佛看着老省长一身泥水立在当年大泽湖的水利工地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给他下命令。
老省长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把身家x命押上去。
现在看来,他也许真要把身家x命押上去了。
彻夜难眠。
立在五楼居室窗前,面对着平川七月的夏夜,吴明雄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窗外的夜空无星无月,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整座城市黑灯瞎火,难得见到几处亮点。因着夜深的缘故,远处火车站的火车吼叫声听得清清楚楚,益发映衬出四周的静寂。
没想到,真没想到,在决定平川未来历史的一个重要关头,他吴明雄已经56岁了,竟会被一批以老省长为代表的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郑重推上前台,套用一句广告术语,就是“隆重推出”。既然隆重推出了,他就得在这四处起火冒烟的舞台上隆重上演。他真不知道自己将给历史留下一幕壮剧、正剧,还是一幕悲剧、闹剧。
两年多前,决定谢学东上调省城,省委在酝酿平川市委书记人选时,曾考虑过他。最终决定起用郭怀秋,除了谢学东的因素外,主要还是g部知识化的问题。他高中毕业,从村文书、会计g起,当过乡长、县长、县委书记,一步步做到市委副书记。因为工作繁忙,38年中,除了到省党校进修过六个月,再没跨进过学校的大门。原以为人生景致已基本定格了,却没料到,竟还有这最后壮观的一景。这壮观一景出现时,他除了原有的知识化问题外,又多了个年龄问题,而省委若是都破格认可了,便足以说明省委对他寄予多大的希望了。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吴明雄才益发感到自己即将接过的担子有多么沉重。不是到了这种非他莫属的地步,一向以稳健著称的省委书记钱向辉,决不会向老省长表态破格起用他这个大刀阔斧的工农g部。
思绪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咋也收不住。平川2.8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人和事,一桩桩,一件件,潮水般漫上心头。历史与现实,困难与希望,紧紧j织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想到后来,吴明雄禁不住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钱向辉还没有代表省委和他谈话,自己想这么多g什么?!也许省委到最后一分钟还会改变主意,他这么一厢情愿地把自己摆到舞台主角的位置上,被人知道可是不太好哩。
恰在这时,也没入睡的老伴端了碗面条送到了客厅里。
吴明雄吃面条时,老伴便说:“这官当多大才叫大呀?你已是市委副书记了,还真想当这个市委书记呀?这穷地方,人家郭怀秋搞不好,你吴明雄就搞得好了?!我看呀,这差事你能推最好还是推了。”
吴明雄笑了笑,应付说:“推啥呀?省委现在也没最后定下让我g嘛!”
老伴说:“不是我泼你的冷水,闹不好,你就是第二个郭怀秋。”
吴明雄看着老伴,认真地说:“你这话不对,我可不是郭怀秋!我不g这个市委书记则罢,若是真g了,就一定得g出点名堂来,不但要改变平川的城市形象,也得改变改变咱平川人的形象。改革开放搞到今天了,咱平川人也得有个新形象了,不能老这么灰头土脸的,让人瞧不起,你说是不是?”
老伴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吴明雄却又说:“不过,若是省委最终不让我g,历史不给我这个机遇,那我也就只有为别人鼓掌喝彩了。就算是肖道清g,只要他实心实意g点大事、难事,我都会全力支持他。”
老伴叹了口气说:“你能这样想就好。”
不料,话刚落音,省委书记钱向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吴明雄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已是深夜两点十分。
钱向辉在电话里说,省委关于平川班子配置安排的常委扩大会议刚刚结束,经慎重研究,已决定由吴明雄出任平川市委书记。钱向辉要吴明雄辛苦一下,马上赶赴省城去见他,还特别j待,连秘书都不要带,就一人来。
省委副书记谢学东带着一脸疲惫对肖道清说:“省委关于平川班子的调整,我看是有道理的,也是正确的。要知道,平川是个大市、穷市,基础差,包袱重,问题不少,现在又面临着经济滑坡,不安定因素太多,确实需要像吴明雄这样比较全面,既有实际工作能力,又有责任心的同志来顶一顶。”
肖道清呆呆地看着谢学东,心里想着要自然,要微笑,可酸楚还是禁不住涌上心头,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吴明雄已经56岁了,又没有文凭学历,省委这样安排,符合中央精神么?这样搞下去,我们g部队伍还要不要知识化、年轻化了?”
谢学东说:“道清同志,这叫特事特办嘛!不能说省委这样安排就不符合中央精神。省委有省委的难处,省委也有省委的考虑。省里一些老同志说吴明雄同志是社会大学毕业的,我看说得有道理。论实际工作经验你确实不如吴明雄同志呀!连陈忠y和束华如都这么看呀!你知道不知道?”
肖道清默然了。
谢学东点了枝烟抽着:“不过,吴明雄岁数偏大,终究是个过渡人物,了不起g三四年。所以,道清同志,我劝你还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要真心实意地和明雄同志合作,协助明雄同志做好平川的事情。在这里,我还要提醒你一点,对省委的安排,不要说三道四,你在我面前说说不要紧,不分场合乱说就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
肖道清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学东又j待说:“当然喽,好好配合明雄同志工作,并不是说处处事事搞无原则的一团和气。在原则政策问题上,还是要充分讨论,头脑要清醒,不要糊里糊涂犯错误。比如说那个南水北调工程,我做平川市委书记时,有些同志就主张上马呢。我听了听汇报,吓了一大跳:工程总资金八个亿,水利专项资金和财政资金能凑八千多万,还有七亿多的缺口,有人竟要自筹。咋个筹法?还不是乱摊派么?三个县财政倒挂,100万人没脱贫,我们怎能让人民勒紧裤带给我们创造政绩呢?”
肖道清赞同说:“吴明雄是有这个毛病,好大喜功,开口闭口总要g大事。”
谢学东严肃地说:“我说的不是一个吴明雄,你们整个平川班子都要注意这个问题!”继而又说,“过去,有我,有怀秋同志把着舵,平川总算没出大乱子。现在,平川情况这么困难,又这么复杂,会不会触礁翻船呢?我有些担心啊。因此,你说你想离开平川,我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为什么?就为着对党、对人民负责嘛。你年轻老成,政策x较强,留在平川,对稳定大局是有利的。”
肖道清情绪好了些,大睁着两只眼睛问:“这也是钱书记的意思么?”
谢学东有些不悦,摆摆手说:“钱书记的意思我怎么知道呢?!”
肖道清仍自顾自地说:“我揣摩钱书记也是有这个意思的。你不想想,吴明雄真要在平川捅了漏子,钱书记能脱得了g系吗?中央到时候不找他呀?!”
谢学东说:“也不要现在就说谁要捅漏子嘛,这不好!”
肖道清却固执地想从谢学东嘴里多掏出点东西来,又说:“从钱书记和我谈话的口气来看,他对平川过去的工作不太满意,老省长这帮人又跟在后面乱叫一气。钱书记会不会把吴明雄当作大炮用一下,真的放手让吴明雄在平川放几把火呢?!如果这样……”
谢学东打断肖道清的话头说:“道清同志呀,你这些议论已经超出组织原则了,算是题外话吧。言归正传,不论怎么说,你还是要服从省委决定。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要尊重明雄同志,主动搞好班子的团结。”
肖道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谢书记,你看陈忠y这次能不能调整下来?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和你,和郭怀秋都搞不好,和吴明雄过去就有矛盾,r后恐怕也难搞好,况且年龄也大了。”
谢学东说:“这要征求明雄同志的意见,如果他不反对,原则上是要调下来的,钱书记好像也有这个意思吧!” 《 。。》
肖道清心里有底了,振作精神说:“谢书记,和你这么谈谈,我心里舒畅多了。你放心,我肖道清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会经得起考验的。”
说这话时,肖道清已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学会忍耐,不就是三四年的时间么?他毕竟才43岁,r后的路还长得很哩!就算吴明雄有本事,能撑个四年,他也不过47岁,只要能像谢学东一样稳稳当当不犯错误,这封疆大吏的位置迟早还不是他的吗?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只要忍过了孤独的现在,该来的就一定要来,也一定会来。在不久的将来,历史的掌声必然为他响起来。
肖道清默默地想着。
然而,有一点太尴尬:离开平川到省城时,他太自信了一些,已认定了平川一把手的位子非他莫属,办公室换得早了一步,这事搞不好会让人笑话。不过,也不怕,只要把责任推给秘书就行了,调换办公室时,他肖道清副书记根本不在平川,必然是秘书乱作主张嘛!批评一下秘书,把办公室再换一下就是了。
第四章 戏中戏
机械一厂党委书记兼厂长邱同知一直认为自己最了解老书记陈忠y,知道陈忠y不但是肖道清的死对头,还看不起市委书记郭怀秋和市长束华如,经常把资不抵债的机械一厂当张牌打,借以证明这帮当权者的无能。
前天晚上,待岗工人得知了郭怀秋去世的消息,酝酿着要闹事,邱同知没向主管副市长曹务平汇报,也没向局里汇报,却在夜里十二点跑去找陈忠y汇报。
陈忠y不解地问:“郭怀秋去世,与待岗工人有什么关系?他们闹啥?”
邱同知说:“工人们都议论说,郭怀秋是好书记,没有官架子,又从不大吃大喝,是累死在岗位上的,他这一死,机械一厂就更没希望了。”
陈忠y说:“基层的工人们只看表面现象!我看,就是郭怀秋不死,也应该自己辞职。无能之辈都辞职,机械一厂才会有希望,平川才会有希望!”
邱同知连连感叹:“是哩,是哩。”
陈忠y又说:“你还不知道吧?郭怀秋不在了,可能又上来个更无能的肖道清。你可以告诉厂里的工人,这个肖书记比郭书记还好,不但不大吃大喝,连烟都不抽一根。”
邱同知试探着问:“老书记,你看我们怎么做工作?”
陈忠y手一挥:“我不管,你让他们找肖道清、束华如去!”
回去后,邱同知揣摩来揣摩去,自以为揣摩出了陈忠y的意图:肖道清接郭怀秋的班,老书记能乐意?能不给肖道清一点颜s瞧瞧?没准这时候老书记还就想让工人们闹一闹呢!
这么一来,邱同知和厂里其他领导非但没去做工作,反而有意无意地把“无能之辈都该辞职”的话四处乱说了一通,以至于在厂里造成了一场混乱。一部分工人打出了悼念郭怀秋的旗子,另一部分工人喊出了“无能之辈辞职”的口号。
这么一闹,马上惊动了公安局长长毕胜和主管政法的副书记吴明雄,邱同知也被骂得狗血喷头。吴明雄别的不管,只要求稳住工人情绪,还说机械一厂只要出乱子就拿他邱同知是问。
更要命的是,昨天好不容易才劝走的工人,今天又来了,说是要到市政府集体上访。邱同知心里真发了毛,想到吴明雄昨天那个凶样子,便不敢儿戏了,让党委一个副书记带着人堵住厂门,自己急忙去给陈忠y打电话,讨主意。
'文'陈忠y接到电话很火,开口就责问他:“怎么能这样闹呢?!昨天在厂里闹,今天又想到市政府去闹,你这个厂长到底想g什么?!”
'人'邱同知说:“老书记,你说你不管,我就以为让工人闹闹是你的意思。”
'书'陈忠y大怒:“我的意思?我陈忠y是中共平川市委副书记,会让你领着待岗工人到市政府上访吗?是我疯了,还是你邱同知疯了?!”
'屋'邱同知的脸一时间变得苍白:“你不也说无能之辈都该辞职么?”
陈忠y严厉地说:“我说无能之辈都该辞职,是我个人的看法,也只是在你这种老同志面前随便说说,不代表任何组织。这你都不明白吗?!”
邱同知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忠y却还在说:“如果你用这种话来影响待岗工人情绪,我饶不了你!你邱同知是个副处级党员g部,要有党x,有立场,不要趁机制造混乱,害人害己!我警告你,吴明雄马上要出任平川市委书记,和吴明雄闹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你要好好想想。”
邱同知本能地问:“不是说肖道清当市委书记吗,咋又变成吴明雄了?”
陈忠y说:“这是省委的最新决定,也是最后的决定,你们不要再胡闹了。怎么闹出的乱子,你邱同知就怎么去收场!”
然而,要收场也难。
工人们无论打着什么旗号闹,都是为了工资。厂子停产三个月了,每人每月只发80元生活费,不少人夫妻两个,甚至一家三代在机械厂工作,生活确实困难。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困难,不安定的因素就没法消除,平息了昨天有今天,压下了今天又有明天。就是他不在工人们面前乱说,工人们也要闹的。
平川机械一厂落到今天这一步,应该说与郭怀秋、束华如有很大关系。
早在一年多前,平川机械一厂就不景气了,库存大量积压,资金沉淀,债务负担越来越重,已接近资不抵债的地步。这时,经陈忠y介绍,美国sat公司远东部总裁郑杰明来了,要全资兼并平川机械一厂。郑杰明拿出的方案是,sat公司承担平川机械一厂的全部债权、债务,并投入二百万美元在国际工业园重建新厂,而在机械一厂原址上盖一座28层的国际大厦。
郭怀秋和束华如认为,sat公司这个兼并方案的实质是,借兼并之机近乎无偿地获得平川机械一厂靠近市中心的一万六千平方米地皮。而当时全国房地产业的低迷还没开始,地价普遍较高,接受这个方案平川方面吃亏太大。另外,政策上也较难把握。于是,郭怀秋和束华如提出,还是以合资为宜,国有土地作价入股,哪怕sat方面控股也可以。
这样一来,sat公司远东部总裁郑杰明又不g了。郑杰明曾是平川地区有名的造反派头头,在“文革”期间做过云海革委会主任,了解中国国情,现在又成了假洋鬼子,对兼并国有资产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他曾在一些非正式场合公开预言:一场瓜分中国国有资产的浪潮即将来临,洋人、官人和一批有实力、有后台的私营企业主必将成为这场瓜分的第一批受益者。他要的是这种掠夺式的受益,不是搞扶贫解困,合资方案自然不愿接受。
这时候,机械一厂本身也出了点意外。那时r子还过得下去,靠贷款还能发发工资,许多g部职工就对把厂子迁到远离市中心的国际工业园去不满意,嫌上班路太远。在职代会上,竟有18名职工代表联名反对接受sat的兼并方案,整个厂区一片非议之声。
平川机械一厂兼并的事就这么搁浅了。这让邱同知很失望。sat的方案提出后,郑杰明背地里送给邱同知一千美元,还许诺说,只要他全力帮忙,把兼并搞成功,sat公司将聘他为sat机械公司总经理,给他不低于六位数的年薪。也正因为如此,邱同知才没去找陈忠y的门路,从这个破产的厂子调走。
郭怀秋一死,邱同知认为兼并的机会可能又来了,他半夜往陈忠y家跑,就是想听听陈忠y的意思。陈忠y自始自终都是兼并方案的支持者。陈忠y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认为被sat兼并之后,首先,平川机械一厂二千多工人的后路问题解决了;其次,28层的国际大厦立起来了,经济欠发达的平川有一座标志x建筑,形象上也好看;再次,国际大厦的建设、管理、使用,至少可以再解决三五千人的就业问题,从长远看是有利的。
然而,郭怀秋和束华如不听陈忠y的,具体管事的副市长严长琪又是党外人士,也只能听书记、市长的,陈忠y和他一谈,他就摊开手苦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打工的……
放下电话,望着窗外办公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群,邱同知陷入了深思。
现在看来,陈忠y这个老滑头是用不着机械一厂这张牌了,真正想用这张牌的恐怕也只有他邱同知了。想到被工人们闹得急了,新书记吴明雄和陈忠y也许会拍板接受sat的方案,那么,他就算工作不力,被市委免了职又算什么呢?只要能到未来的sat机械公司去做美国方面的总经理,挣那六位数的年薪就成。万一两头落空也不怕的,最终总还有陈忠y垫底。这个老书记对平川机械一厂的事可是说过不少不三不四的话的,他若一口咬定陈忠y为了个人的政治目的,暗示、支持他c纵工人闹事,他陈忠y说得清么?
十五层的时代大厦位于市中心的中山路上,是落成没多久的全市最高建筑物,东眺龙凤山,西望故黄河,北面隔着内环路,正对着平川机械一厂一片灰暗破旧的厂房。当顶层缓缓转动的旋厅将华义夫老先生的目光送向北方时,老先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在坐椅上欠了欠身,指着平川机械一厂一片灰黑的房顶困惑不解地问:“这种黄金宝地上怎么还会有工厂呀?”
时代大厦老总陈晶笑着说:“要迁走的,市里正和美国的sat公司谈判,由sat公司远东部在这里盖一座大厦,二十八层高哩。”
亚太公司董事长柏志林说:“这事好像还没定下来吧?听说sat的那个假洋鬼子郑杰明心太黑,想趁着现在经济滑坡,机械一厂发不出工人工资,狠勒咱市里一把。”
华老先生来了兴趣:“咋个勒法?”
柏志林说:“工厂准备迁往国际工业园,让出的这块黄金宝地差不多等于白送。市里自然不g,可又没和sat翻脸,现在还悬在那里。”
华老先生点点头,不做声了。
华老先生的女儿华娜娜却说话了,问柏志林和陈晶:“你们二位咋没想到把这块黄金宝地搞过来?既然等于白送,那么与其送给美国人,就不如送给我们中国人了。”
柏志林苦苦一笑说:“华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中国人的毛病:从来都是宁予外人,不予家奴。当年我们蒋委员长不是这么g的么?现在大陆不少官员还是这么g。”
华娜娜问:“他们为啥要那么g?”
柏志林说:“好对上面吹牛呀!报表数字往上面一报,看,我们又引进了多少外资,改革开放成果累累。”
陈晶说:“也不能完全这样讲,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这块地就算白送给我,我也不敢要。为啥?我没钱盖这座二十八层的大厦呀!为这座十五层的时代大厦,我欠下的贷款就得还十年了。”
华娜娜说:“你们真是太没生意头脑。可以先卖楼花嘛,既能在国内卖,也能在港台海外卖,三分之一的楼花卖出去,建设资金不就有了嘛!”
柏志林c上来说:“是的,我们亚太公司正想联合国内几家公司这样做,许多工作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如果可能,我很想听听华小姐更具体的建议。”
华娜娜似乎想建议什么,华老先生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将华娜娜制止了。
也恰在这时,负责陪同华家父女的市台办白主任陪着副市长严长琪进来了,大家更不好深谈下去了。
正是一月一次的平川工商界老总聚谈r,旋厅里的人很多,寒暄应酬之声此起彼伏。严长琪和白主任走出电梯后,与熟人一路点头打着招呼,来到了华老先生父女面前。
严长琪笑眯眯地握着华老先生的手,热情地说:“欢迎,欢迎,华老先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以算同志了。”
白主任介绍说:“华老,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我们严副市长是民革———就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平川市负责人,他父亲严文将军曾带着手下的一个整编师在民郊县起义,建国后做过我们省的民政局长。”
华老先生挺惊讶:“哎呀呀,想不到,真想不到,严文兄的公子也做了副市长了。”继而又摇头苦笑,“当年,严文兄一起义,我可就惨喽,连夜就跑呀,先是汽车,后来是马车,过了大漠河,又辗转一个多星期才到了省城,把个平川市府的牌子挂到了一家小旅社里。小旅社的名字现在我还记得,叫‘大方旅馆’。”
严长琪笑道:“你肯定在大方旅馆里把家父骂得不轻。”
华老先生说:“可不是么?我们都骂严文兄叛变附逆,还幻想着老先生创造奇迹,国军大捷,早r还府平川哩!没想到,就此一别竟是四十二年,我这个当年本省最年轻的市长,也已七十有二,成了十足的老朽了。”
说罢,老先生抚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严长琪说:“家父后来也提起过您,说您终还不是旧官场上的党g政客,在平川做市长时,还是想为老百姓g点事的,想重修钟鼓楼和东坡亭,为此,还和警备司令大吵过一场。是不是?”
华老先生说:“可不是么。为修钟鼓楼和东坡亭,我备了一部分石料、木料,全被他们拖去建地堡工事了。老先生那时要消灭共产党呀,要决战呀,哪容得你好好做事情?到了台湾,我这个丧失了城市的市长变得一钱不值,痛定思痛,才被迫弃政从商。”
故乡逢故人,华老先生情绪激动。
喝着清茶,望着旋厅外的景s,华老先生开始谈古论今。
“我们平川真可以说是个战乱不已的古城了,春秋战国时代,屡兴屡灭;楚汉相争之际,战尘蔽r;三国鼎立之时,烽火连年;元代、清代,两次遭屠城惨祸;到了近代,先有中r两国的会战,后有国共两党的决战。从古打到今,打得这座三千年古城连古城墙都没有一堵。说起来真让人伤心呀。”
“42年前离开平川时,我记得很清楚,老东门外响着轰隆隆的炮声、枪声,十里长的中山路上满是国军溃兵,龙凤山下一片大火。我当时就想,这个城市又完了一次。”
严长琪提醒说:“华老呀,不但是战乱,咱平川还有一害呢,就是黄水呀。”
华老先生点头道:“对,对,有史可证的黄河改道,黄水淹城就有五次。”
陈晶c上来说:“就在建这座时代大厦时,我们发现,这座城下还有两层被埋在下面的旧城遗址。后来,文物部门让我们移位,让出遗址位置,准备r后发掘。”
柏志林也c了上来,毫不隐讳地说:“要我看还有一害哩,那就是解放后无休无止的运动。你斗我,我斗你,一个个斗红了眼,斗昏了头,就从没好好搞过城市建设,四处灰蒙蒙、脏兮兮的,直到今天也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来。”
台办白主任有些害怕了,出于职业上的谨慎,忙说:“改革开放后总是好多了嘛!我们不能急嘛,路总要一步步走,饭总要一口口吃。”遂又把脸转向严长琪,“是不是呀,严市长?”
严长琪笑了笑,没做声。
华老先生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把话题岔开了,转而问严长琪:“令尊大人现在可在平川?若在,哪r我去看他,和他老兄叙叙旧情。”
严长琪说:“家父去年在省城过世了。”
华老先生叹了口气:“太遗憾了。”
一阵默然之后,严长琪问:“听说华老的华氏集团实力雄厚,华老是台湾数得着的几个财团董事长之一,是不是?”
华老先生微笑着,未置可否。
严长琪又说:“华老何不在平川家乡投点资呢?我们搞的国际工业园计划专开个港台投资区哩。”
华老先生仍是微笑,不说话。
这时,华娜娜说话了:“严市长,国际工业园昨天白主任和曹市长陪我们去看过了,坦率地说,目前还不具备投资办厂的条件。家父说了,r后条件成熟,华氏集团是可以考虑的。家父建议你们在工业园内尽快上一个大型火力电厂,同时,解决工业用水和道路问题。”
严长琪说:“这些问题我们都知道,也想尽快解决,可主要是没有资金。”
华老先生突然开了口:“电厂,华氏可以考虑投些资。电业经营本来就是我们华氏的主业。我们华氏在台南,在台中,在大马和泰国投资的所有电厂大都很成功。如果国际工业园能把水和路的问题解决,这个电厂也许会有前途。”
华娜娜很吃惊:“爹,您咋说变就变了?”
华老先生冲着女儿笑了笑,没做任何解释。
严长琪则大喜过望:“华老此话当真?”
华老先生点点头:“我这次来平川,就是带着投资的想法来的。老夫我是平川人嘛,又在四十二年前做过旧政府的平川市长,现在老了,就算不赚钱,也总要为家乡尽点力吧!”
严长琪握着华老先生的手,连连说:“好,好,华老,谢谢您,我代表平川市政府谢谢您,您老是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支持了我们呀!”
华老先生很严谨,马上声明说:“哦,严市长,你先不要忙着谢我,目前还只是意向,真正作出投资决定,恐怕还要有个过程。”
这时,旋厅的方向再次转到了北面,华老先生又看到了平川机械一厂那片破旧的厂房,遂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严市长,这片厂子和美国的sat公司谈好没有?国际大厦什么时候开工呀?”
严长琪一怔:“华老对兼并这家机械厂有兴趣么?”
华老先生点点头:“说白了,我是对这块黄金宝地有兴趣。在同等条件下,我想优先取得它的使用权。”
华娜娜看出了父亲的意图,忙说:“我们华氏集团目前正向宾馆业扩展,如果能把对电厂的投资和对国际大厦的投资一并考虑,华氏方面可能更容易接受些。”
严长琪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华氏先拿出个意向书,市府将根据你们的投资意向书,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你们一个答复。”
华老先生说:“好,我返台后马上派一个洽谈组过来,我女儿娜娜不走了,就代表华氏集团负责在平川的所有投资事宜。”
时代大厦老总陈晶和亚太公司董事长柏志林都愣住了。他们直到这时才发现,华老先生可不是个迂腐的老朽,这个精明过人的老头子已盯住了平川机械一厂这块肥r。
亚太集团是全市最大的一家民营科工贸一体化公司,董事长柏志林在平川可谓大大有名。五年前,柏志林取得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后,在平川工学院任过半年副教授,后来就办了留职停薪手续,拉着王书生、李同林、林娟三个大学同学,集资十万元,想成立一家私人合股的实业公司。当时,工商局对私营x质公司的审批很严格,柏志林几经周折也没把执照办下来,便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投书省报,引发了一场关于“对博士生办私营公司应该怎么看”的讨论。
一种观点认为,柏志林等四人均为国家花钱培养的博士生、大学生,毕业后不用学到的知识本领为国家服务,却去开私营公司,为自己赚大钱,无论是从道理上讲还是从道义上讲,都是说不通的。因此,这种私营公司根本就不应该批准成立。
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在当前的中国经济中,私营成分比例还很小,而且又大都是素质不高的个体工商户,真正意义上的私营企业家还没出现。因而,政府从政策上应该鼓励像柏志林这样高素质的博士生、大学生杀进民营企业领域。这家公司不但要批,还要尽可能给予支持。
后来,省委书记钱向辉看到了有关这场讨论的内参,当即在内参上批示说:“我们有些同志的目光是不是太狭隘了一点?这些博士生、大学生开办一家民营公司就不是为国家服务么?我看未必。他们如果把公司办好了,既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又活跃了地方经济,国家还可以收到税款,有什么不好呢?当然,我们也要加以引导。柏志林等人文化水平和素质都比较高,又有专长,我看,可以鼓励他们向高科技方面发展,政策上给予扶持。请学东同志考虑一下,让他们试一试,天塌不下来。”
看到钱向辉这个批示后,当时的平川市委书记谢学东马上召见了柏志林,和柏志林谈了两个多小时,建议柏志林将实业公司改为高科技公司。柏志林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谢学东的建议,三天后,在工学院后门旁一间30平方米的平房前,将“亚太科技实业发展公司”的牌子挂了出来。
科技发展公司的牌子挂出后,柏志林以进行科技咨询装潢门面,并没真的去搞什么科技项目。在最初一段穷困的r子里,柏志林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公关活动上,竟和北京一家工业防腐研究所挂上了钩,一举拿出公司全部资金的百分之六十———六万元,以亚太和那家研究所的名义,在平川承办了工业防腐技术研讨会。研讨会结束后,公司账上只有三千元钱了,一家防腐专业杂志的老总又跑来要赞助,柏志林大笔一挥,又批了两千元。同伴们都很吃惊,以为柏志林疯了。柏志林却笑着说:“三千元和一千元有什么两样?不都是小钱嘛,我们要的不是这些小钱,而是大钱!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是做大事的,要有大气魄。账上还有一千块钱,够我们吃方便面就行了。我估计,20天后,我们的大买卖就要来了。”
真让柏志林说准了,不到20天,一笔笔工业防腐的大生意就来了。亚太公司和北京那家研究所在防腐技术的推广应用上都赚了大钱。三年后,亚太公司的小楼就建了起来,亚太科技实业发展公司也变成了包括房地产公司等五家子公司在内的亚太集团总公司。至去年底,集团总公司的全部资产已达三千万,成了全省数得着的几家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
看出华老先生拟兼并平川机械一厂的真实意图后,柏志林回到亚太公司即召开了公司高层人员的对策会议。在会上,柏志林说:“为了机械一厂那块黄金宝地,华氏集团突然决定在平川投资了,这非常出乎我们意料。我原想通过华小姐的关系,使我们亚太成为华氏集团在平川和大陆的代理,现在看来,我们与华氏合作,并联合北方房地产开发公司、东海住宅集团公司,吃下国际大厦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房产公司总经理王书生说:“不可能吧?昨天晚上在香港大酒店吃饭时,华小姐不是还说么:就平川现在的条件看,华氏五年内都不会在平川投资。”
柏志林说:“那是华小姐说的,不是华老先生说的。这位华老先生可不是华小姐,他可是个十足的老狐狸,先不谈那块地,而是大谈建电厂,哄得咱严市长咧着嘴直乐。后来,老先生才提出了把建电厂和国际大厦一总考虑。我认为市里有可能接受华老先生的方案。”
证券部经理林娟说:“那也没关系,咱们设法和华氏合作不行么?成立个中外合资的国际大厦项目公司,让他们在港台海外卖期房,咱们在国内卖期房,利益均沾嘛!”
柏志林说:“这怎么可能?华氏集团不是一般的小企业,人家在港台大名鼎鼎,能看得起我们亚太这种民营小公司?能让我们利益均沾?”
王书生点点头:“是啊,人家就算要合作,也会和北方房地产开发公司合作,不会睬我们的。”
林娟摇摇头,笑着说:“也不见得。我们董事长和华小姐打从去年在深圳头一次见面就粘粘乎乎的,关系很不一般,我看,没准就能谈下来。女人嘛,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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