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爱情不上锁》第 4 部分

  “那么,5年了,你走了5年了,你就不想再见到我?”她说得过于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想啊,可是……”
  “可是我结婚了,生了孩子,我已经不是那个爱在你眼前掉眼泪的小女孩了,而你还没结婚,我不配来找你了,是吗?”海燕鼻子一酸,一哭她就把她乃乃的重任又抛到脑后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梳着大马尾辫子的高三·二班的女生。
  王淼也动了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真丝手巾给海燕擦眼泪,海燕趁机抓住他的手,顺势搂住他的胳膊,趴在他肩膀上失声痛哭。
  其实,徐海燕哭得很造作,像演戏,明着是埋怨王淼不够热情,最真实的委屈还在阿彩身上,那个和王淼关系不一般的女人,还戴着她徐家的传家宝,所以,眼泪是酸的,不是痛。
  这情形很像徐海燕出嫁前一天,王淼也是这样搂着她痛哭,世事轮回得如此惟妙惟肖,像今天复制昨天,又像今天预演明天。
  王淼叹了口气,想逗笑海燕,就说:“你怎么还是那脾气,动不动就哭,我刚转来咱高三·二的时候,就是被你的哭吓住了,也记住了你。”
  海燕从他肩上抬起头,腮上挂着泪望向王淼,王淼这句话恰好打开了海燕心中尘封的潘多拉盒子,5年前的烟雾一点点冒出来,她默默地望着姚江水载着碎树枝往前流,听王淼将那些烟尘一点点染成玫瑰色。
  高三开学第一天,王淼作为要报考艺术院校的特招生c班到高三·二班来了,他的志愿是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学编导。一进教室,就看见班里64双眼睛,刷地向他投来,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女生的目光。
  王淼一身海滨晒出来的黑褐色皮肤,眉毛粗而直,眼细长,头发从中分开,这使得挺直的鼻梁与厚嘴唇很突出。又由于出身书画世家,带点搞艺术的味道,所以,王淼虽然算不上英俊,但帅气、阳刚,有男人味。他一走进来就牵制住了所有女生的眼睛,那些目光伴着羞涩的心跳盯得他很不自在。
  那里面很快就没有徐海燕的目光了,她在哭。这天,班主任不只带来这个黑皮肤的小伙子,还带来他的一篇作文,据说这是当年高考的应试作文题,得了满分,作者就是新转来的王淼,他没考上,是来回读的。
  然后,就听班主任慢条斯理读出那个题目:《论海燕》,话音刚落,班里哄堂大笑,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徐海燕身上。其实,那篇作文只是篇散文和议论文套题,内容涉及高尔基写的《海燕》和郑振铎写的《海燕》,都是他们学过的课文,王淼只不过联系原文,论说得比较精辟罢了,跟教室里的徐海燕风马牛不相及。
  可是下课后,徐海燕在女生的围攻下哭得趴在桌子上抬不起头,她们“唧唧喳喳”不怀好意地让她交代和王淼认识的过程,徐海燕委屈地哭了一下午,王淼用眼角扫了她一下午。
  第二周作文课,陈老师很明确地指出,今年是迎接高考最关键的一年,应该加强作文课的训练,从记叙文到议论文都要强化。陈老师再没像以前那样出些晦涩的题目,让大家发干巴巴的议论,他拿出一幅画挂在黑板上,题目叫作《炸凌的日子》,画面是一条弯曲的河流,滚滚而来的是夹着冰凌的河水,河畔,一个包白头巾的年轻妇女穿着偏襟小棉袄,期待地望着远方。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头很小,身体很壮硕,不成比例。
  一星期后,大家拭目以待的作文课终于到了,按惯例,这是一节点评课,每个女生都在翘目以待王淼站起来念他的范文。
  出乎意料,陈老师捧着厚厚一摞本子进来时,与许多本子不同朝向的只有两本,那会是谁?女生们屏住呼吸。
  得90分的是王淼,85分的是徐海燕。
  “其余的都在70分之下,形势严峻哪!”陈老师一声感慨,下面交头接耳。
  “这节课咱们要解决议论文的立意问题,这是大家失败的最根本原因。”
  徐海燕朗读范文时隐约感到背上有一道目光在那里游弋,这使得她声音有些发颤:“此画虽然画的是河套平原春汛时为防止泄洪炸掉冰凌的习俗,其实是写人性的复苏,外表畸形的女人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掩饰不住她膨胀的欲望……那是对爱的呼唤,是对理性和世俗偏见的挑战……”最后,徐海燕尚不忘尖刻地提出,画的题目不够含蓄,若叫《凌讯》更切题。
  哇!班里大哗,这完全是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在这群18岁的少男少女心中,能写到这一层的只有徐海燕……还有王淼,王淼的议论与徐海燕如出一辙。
  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时,饥肠辘辘的学生像潮水涌出校门,海燕听到身后一串轻快的车铃声,王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谢谢你的评论,我已经决定把画改名《凌讯》。”王淼跨上一步,与徐海燕并肩而行。
  “什么,那幅画是你画的?”徐海燕吃惊不已。
  “那是高二时我参加油画班,跟我爸去甘肃写生时画的,你怎么知道作者的想法,经过你一解释,就像你自己画的。”
  “你居然还会画画?”徐海燕好奇地问。
  “你居然就不问一下我还会干什么?”
  “干什么?”
  “我还会用自行车带人,上来吧。”
  那天徐海燕穿了件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很自然地扎成马尾,别了个藕荷色的塑料发卡,她的脸上透着粉色的光芒,在阳光下纯得几乎透明。这个情窦初开的18岁女孩抬起头来,正撞上王淼注视过来的目光,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王淼骑上自行车,徐海燕很轻巧地跳到后座上,王淼吹了声口哨,突然放开喉咙唱了句:
  “嗳,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王淼郑重地告诉徐海燕,他要当张艺谋那样的大导演。
  徐海燕听得出了神,好多年前的事,从王淼嘴里说出来还像刚出锅的饺子,冒着新鲜的热气,一点没有回锅的味道。
  王淼是个文学素质很高的人,再平庸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如小桥流水人家。他说他从青岛来到宁波后,受尽挫折,江南这地方才子太多,由于没有文凭,他写的诗和文章根本就没人赏识。后来,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正需要能写宣传文章的人,王淼就留下了,现在还成了业务部负责人。
  王淼滔滔不绝讲述他的闯荡经历,说到动情处,热泪盈眶,让徐海燕简直觉得,王淼吃过的苦都是她害的,她得如何补偿他失去的温暖和幸福呢?
  徐海燕的眼里充满了怜惜和悔恨,她和她的初恋情人肩并肩趴在有600多年历史的通济桥石栏上,天上那只被烧红的月亮,饥渴地扑进水里,把古楼的倒影搅动得细碎而轻浮。王淼指着江边破败的古楼对她说:
  “你听,那座楼上有宋朝的商妇在唱歌,哀悼她失去的爱情,让姚江载着她的思念一路奔向大海,去告诉她在远方做生意的丈夫,家里娘子日日盼郎归,怎奈‘过尽千帆皆不是’,只好‘独倚望江楼’。”
  王淼说,徐海燕结婚那天他是怎么回家的他也不知道,只记得闹过新房,他就被一辆车拉的离海燕越来越远,只记得他的妈妈又是喂水又是灌醋,王淼醉了,但他睡不着,此时是他心爱的人的新婚之夜。
  午夜时分,他在想,徐海燕的丈夫正开始一寸一寸地用他的手指在她那如月光流水一样的胴体上划过,在他的臂弯里是他的新娘,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占有她的每一寸肌肤,然后他们热烈地拥吻,将各自蓄积的热量,通过舌尖点燃爱的引芯,引芯爆着火花向前奔腾,将徐海燕和丁文革炸为一体……
  王淼的思维随着他的想象也爆炸了,那个叫徐海燕的女孩炸碎了他用心血一点一滴筑成的堡垒——海燕,你怎么能让那个粗俗的男人去碰让我视若珍宝的躯体,你这个让我爱让我恨让我痛的女孩呀!
  那一天,23岁的王淼第一次泪如雨飞,在寂寞的夜空下,如孤独的狼嚎。
  徐海燕再也受不了了,她拿王淼的手巾抹干眼泪,乖乖跟他去江边一家饭店吃肥鹅炖笋和嘉兴r粽。王淼将时空一下子偷走5年,她也情愿随时空停留在那一点上不能自拔。
  吃完了饭,徐海燕挎着王淼的胳膊走在街上,一个六七岁的安徽小女孩举着玫瑰花迎上来,“先生,买一枝玫瑰花送给你女朋友吧?”小女孩蛮有职业修养地说着,跑过来将一枝包着玻璃纸的玫瑰向王淼硬塞过来。
  徐海燕伸手接过来,又向小女孩送回去说:“去!去!这小孩真烦人。”
  “哎呀,爱情怎么可以退回来呢?”小女孩非常专业地说着,锲而不舍地又将花送向王淼怀里。
  王淼从钱包里掏出5块钱打发走了小女孩,将玫瑰递过来。徐海燕含羞接住,放在鼻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初恋的甜香,她回头竟有点感激地望了卖花女孩一眼。那女孩的嘴角浮着暧昧的笑意,像在琢磨他们的关系。徐海燕有些心虚,奔向不远处一个水果摊,又买了两斤杨梅,将玫瑰和杨梅一齐往王淼手里送去,拖着他快速回到宾馆。
  一进房门,王淼顺手就将“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把上,他走过来慢慢拧亮了床头的壁灯。徐海燕心有灵犀,浑身不自然起来,她走进卫生间洗了一大盘杨梅,拣了颗最大最红的丢进嘴里。
  也许是刚才喝了点绍兴花雕,红晕浮上了徐海燕的面颊,脚跟也开始浮漂起来。“吃!”她不自然地又拿起一个杨梅想塞进王淼嘴里,王淼一把抓住她递过来的手,顺势把她揽入怀中。那枝玫瑰始终抓在王淼的手里,在壁灯的照耀下有些沧桑,它现在正贴在徐海燕的背上,偷听她的心跳。那里有心室导管发出的杂音,有因为激动快速喘息产生的罗音,还有血y快速流动的声音。花枝被欲望的喉咙一阵阵的吞咽震动得娇喘微微,颤动的花瓣被窜升而上的体温烤得焦灼不堪。
  王淼和徐海燕吻着的嘴里含着一颗杨梅,酸的酸,甜的甜,杨梅开始燃烧……搂在一起的干柴烈火很快将床烧得“噼啪”乱响,“轰”的一声,潘多拉的盒子被炸个粉碎,玫瑰被巨大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地碎片里裹着裙子、胸罩、袜子、腰带、裤子、领带……
  重磅炸弹在徐海燕体内爆炸,使她几乎晕厥过去,两只挺立的茹头满足地向天花板眨眼。现在两个人赤条条仰面躺在床上,徐海燕突然“嘤嘤”啜泣起来,王淼伸过胳膊将徐海燕拉进自己的臂弯,轻柔地吻着她的头发问:
  “你怎么啦?”
  徐海燕只管流泪,她把身子转过来搂紧王淼的身体说:
  “这是什么感觉啊?头晕,战栗,这才是爱啊,5年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白结婚了,王淼,我当初嫁的是你该多好啊!”
  昏暗的灯光下,王淼没说话,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听海燕说:
  “王淼,你爱我吗?”
  “爱。”
  “如果当初我不是处女,你会娶我吗?”
  “当然,我不是你爸爸那代男人,我怎么会在乎这个呢?”王淼说着,把海燕搂紧。
  可徐海燕却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光着身子坐起来——王淼爱她,王淼不在乎,命运真是捉弄尽了他们。5年前,当徐海燕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将自己交给了不爱的丁文革后,打算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强迫自己,爱上丁文革,忘了王淼。徐家姐妹从小就被女长辈授以婚前守身如玉,婚后从一而终的“女儿经”,她妈她乃乃都做出了最好的榜样,她这么做早已经离经叛道,哪里还敢再去奢望王淼的接纳?可是今天,她听到了王淼发出了与她所想象的不同的回答。她和王淼现在还来的及吗?
  徐海燕的眼泪一滴一滴滴到王淼赤l的胸膛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爱情总是与眼泪如影随形。她试探着问:
  “王淼,我要嫁给你。”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爱的是你的思想,不是你的身体。结婚怎么可能呢?”
  “是为阿彩?”
  “别问了。”
  “你和阿彩上过床吗?阿彩是纯洁的女孩吗?”
  “无聊。”
  “说嘛——”
  “可你是结了婚的,我还没结婚呢,你有什么可攀比的吗?我的冰凌女神。”
  王淼一句话就堵住了徐海燕的嘴,徐海燕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自卑感,她的身子一软,整个趴在王淼的前胸上,无奈的泪水顺着王淼结实的肌r间隙,直流向他的小腹。壁灯“啪”地熄灭了,屋里漆黑一片,王淼拱在她的胸前温柔地呓语着:“不要动,就这个姿势,以后要听我的。”
  “以后?……”王淼暗示她了,王淼鼓励她了,海燕心里又刮起雪夜的北风,床上再一次掀起滔天大浪,王淼创造的海洋让那只海边的燕子随着浪尖上下翻飞,沐浴着海水,喘息着,尖叫着,和大浪发出的声音一起,被狂风一路吹着往北飞去。
  月亮被烧得脸色通红,将躺在地毯上的玫瑰染成了惊世骇俗的黑玫瑰,更加衬得夜色如墨。
  丁文革自从做了那个让他脸热心跳的梦后,再去幼儿园接琛琛时,就很怕见孙老师了,看她的眼光就有些躲躲闪闪。而他越这样,孙雪的眼光就更躲躲闪闪,让他疑心孙老师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
  但,每天下班后,他都必须从孙老师手里把琛琛接过来。他儿子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今天把小朋友打哭了,明天又把自己胳膊肘摔破了,左右膝盖交替着挂花。这样,丁文革和孙雪就不得不额外地多说些话,孙雪不停地絮絮叨叨,丁文革不停地点头作揖,从只说谢谢,发展到每天3个人要一起呆十多分钟,一天不见,就像炒菜没了酱油一样,生活少了些味道。
  今天是周末,丁文革本应带琛琛去他岳母家吃饭,考虑到他大姨子在家坐小月子,老太太又住院,太不方便。但他还是提前下班走了,厂里不景气,好久没发奖金了,今天能发200块钱就像过年一样,科室的人都早早走了。他口袋里揣着刚发的4张50元大钞,去南山市场买了六只活的大梭蟹,28元一斤,6只就是80多块,他先送去岳母家让长辈尝鲜。这是徐海燕给他定下的老规矩,鲅鱼、樱桃一类时令鲜品上市,得先孝敬老人,多贵也得卖,绝对不可以忘记。
  然后丁文革去接琛琛,他的计划是用剩下的钱带琛琛去肯德基吃一顿,这样既可以满足儿子吃儿童套餐得小玩具的愿望,又可以使他放松一下,每天做两个人的饭跟做3个人的没有区别,吃起来,两个人却怎么也吃不香。海燕出差20天以来,他从来就没放松过一刻,所以,眼前也不需要请示徐海燕吃多少钱的标准,他要偷一下懒。
  从孙雪手里接出孩子时才4点半,丁文革就领儿子在附近的儿童乐园玩了一会儿,反正也不用赶着买菜做饭了。
  琛琛自然欢天喜地,他说早就看见苏文文拿着会蹦高的肯德基小人了,他也得要。
  玩到太阳下山了,丁文革领着蹦蹦跳跳的琛琛进了延安二路肯德基。他正点餐呢,琛琛去洗手,就听他儿子喊得满餐厅响:“孙老师——嘻,孙老师。”
  丁文革转过头,顺着他儿子的喊声找过去,孙雪老师手里一杯可乐,正坐在靠儿童游戏区的座位上和琛琛说话呢。丁文革一手端一只托盘,过来放下,高高兴兴地问:
  “孙老师,你等人?”
  “没有,我坐坐。”
  丁文革环顾四周,除了儿童和小情侣,能自己坐在这里的30多岁的成年人也就只有孙雪了。
  “一块吃,一块吃。”丁文革热情地招呼着,琛琛喜笑颜开,孙雪没说什么,算答应了。
  “孙老师经常过来?”丁文革试探着找话打破僵局。
  “不,只有周末才来。”
  “来……坐坐?”丁文革为琛琛拆着儿童套餐的玩具,掩饰不住他的好奇。
  “不,来看儿子。”孙雪说着,眼圈又红了,眼朝着儿童乐园望过去。
  “你儿子?……是吗,哪一个?”丁文革好奇地在孩子堆里寻找。
  “都是。”孙雪哽咽着说。
  丁文革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楞楞地望过去,孙雪不好意思地苦笑一下,马上变了表情,露出和蔼的笑容帮琛琛安装玩具。
  丁文革不敢再问,他现在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肯定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但他就是不知如何开口问。
  孙雪象征性地啃了个辣j翅,琛琛吃了个j腿,他志不在吃,抹抹嘴就熟练地跑去玩滑梯了。
  现在桌上只剩下孙雪和丁文革,孙雪用吸管吸了口可乐,苦笑一下,自言自语:
  “孩子长得可真快啊!”
  丁文革总算找到了契机,他接过话来说:“你孩子多大了?”
  “今年跟琛琛这么大了,可是我有一年多没见他了,连照片也没见。一年前他爸爸把他接去美国了,再就没见着他,估计也跟琛琛这么高了。”孙雪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继续说:
  “从他1岁多起,一到周末,我就带他来这里,我教他说话,我告诉他你爸爸就在有肯德基的国家,正在念书,读完了就把咱们接过去。直到去年,孩子3岁,被接去美国,他现在一定坐在达拉斯的肯德基吃j腿,像琛琛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去?”丁文革问这个问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有徐海燕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就是不行。
  “我们离婚了。”孙雪终于哭出了声。她哭着说:
  “我再也见不到儿子了,我想他啊!我想他想得难受,可我见不着他,我来这里看他,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看到他。”
  孙雪因为激动因为难过,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丁文革不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只好抓了一张餐巾纸抬着胳膊举着,孙雪没接,任自己呜呜大哭。餐厅里的音乐声很大,在放《祝你生日快乐》,谁也没注意有个女人在饭桌上失声痛哭。
  丁文革一直抬着手放不下来,因为自结婚后徐海燕就从没哭过,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这种心情下的女人。
  这时,琛琛跑回来,他懂事地接过丁文革的纸巾,给孙雪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扶着孙雪的肩膀问:
  “孙老师你怎么了,我爸爸欺负你了吗?哼,他要敢欺负你,我就去告诉我妈妈,我爸爸最怕我妈妈了。”
  “孙老师,你别难过了,咱们不吃了,咱们走吧,走,上我家去,不在这个地方了。”丁文革总算反应过来,忙收拾东西,一边用他儿子的口气说着。
  孙雪收了泪,用纸巾擦干净脸,3个人往家走去。
  这天晚上,琛琛是被孙老师哄睡的,他睡觉撒第一泡n的时候,叫他爸爸,跑来的又是孙老师,眼睛红红的。他不知道孙老师多晚才走,只记得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
  丁文革躺下时,天都快亮了,他下楼去叫了辆出租车送孙老师回家。回来后他躺在枕头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唉!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啊!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命苦。
  他连声叹气,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女人在丈夫出国后自己把孩子带大,离婚后再把孩子送给她前夫和他新娶的妻子,带去美国团聚。这是什么逻辑?她前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绝情?他一直琢磨到琛琛起床,脑子里才变回他的老婆孩子,因为琛琛要吃东西了。
  丁文革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床头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睡眼惺忪,他对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模糊起来,对!昨天夜里孙雪说的有道理,徐海燕20多天不回来,又不明不白,躲躲闪闪,也许他岳母知道原因,他一定要去医院问问,这是惟一的办法。
  第六章 驯夫宝典
  张桂云不在医院里,现在她和大女儿徐海霞面对面盘腿坐在厚厚的纯羊毛地毯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从这封匿名信开始向她大女儿控诉——这些往事刻骨铭心,是长了痂的旧伤,揭起硬痂,里面依旧鲜血淋漓。
  那时,海霞和海燕都在上大学,张桂云正处于“家庭空巢期”。整个纺织系统效益不好,她40多岁就被“一鞭子”赶回家了。老太太住在小鲍岛的老房子里。徐治国夏天当的副局长,秋天就分了大套三的房子,一大片单元楼是新盖的,静得吓人。
  张桂云手拿匿名信在冷如冰窟的新房子里躺了一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桂云的头“轰”就大了,那时她对待婚变还是脆纸一张,未经千锤百炼。
  张桂云放声大哭,谁知,屋子里产生的回音更加重了凄惨效果。哭累了,她又躺下,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混乱一片,然后再哭,一天滴水未进,眼泪怎么也刹不住。
  晚上,徐治国又没回来吃饭,张桂云铺好床,躺进凉被窝里。按婚后的老习惯,她先躺在徐治国的枕头上,焐热了他这边,再挪到自己枕头上睡凉被窝。可是这晚,被窝怎么也焐不热,她感到自己躺在冰凉的太平间里。
  下半夜,徐治国开门回来,卫生间亮起了灯,里面“哗啦哗啦”地流水,徐治国在洗漱,当然还要换他的内k,这是张桂云最近才发现的反常情况。
  张桂云大睁着眼一夜不眠,看身边的人熟练地钻进被窝,响起鼾声,像没看见她这个人。
  早晨,徐治国一觉醒来,见张桂云呆坐床头,两眼发直,头发蓬乱,眼皮肿成一条线,他才吃惊地爬起来问:
  “怎么了?”
  张桂云不答,未语泪先流,勉强哽咽着问了句:“谁是曲莉莉?”紧接着“呜呜”哭出了声,徐治国愣了一下,马上就若无其事地说:
  “哦,谁是曲莉莉?我怎么知道谁是曲莉莉?”
  张桂云把纸条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徐治国看了一愣,突然把纸条一把夺过来,三把两把撕了,很生气地说:
  “哦,就为这个,我是那样的人吗?谁知道怎么回事,根本没有的事你也信?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看张桂云不相信似的,他就又严肃起来:“我刚上任,社会上复杂着哪,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陷害我,让我后院先失火再整治我,现在官场太复杂,雇凶杀人的都有,这么点事你就受不了了。”
  张桂云半信半疑,抹了把眼泪,要去做饭,被徐治国温柔地制止。这天早晨,徐治国表现得特别殷勤,熬了小米稀饭,煎了j蛋,还用雪里蕻拌了个小咸菜,可张桂云根本就没动筷子。临走,徐治国还特意嘱咐她:“别多心了,再睡会儿吧。”
  张桂云不可能不多心了。
  徐治国走后,张桂云在家哭一阵,想一阵,到夜里又是一夜无眠。她慢慢想起了徐治国的反常举动:他天天半夜回来,回来就换内k,然后悄悄上床。他有大半年没跟她过性生活了,徐治国不到50岁,他不阳痿,没有前列腺疾病,还被张桂云用好东西补得“拥有一副强大的肾”,那么徐治国这个还没老到失去性能力的男人,会不需要女人?
  这么一想,张桂云忽然就开了窍,她不哭了,从床上坐起来。
  从此,她变成了《国庆十点钟》里那个叫马丽的女特务。先是在徐治国的外套上发现了数次女人的长发,有一尺多长,直的,而她张桂云是烫成短蘑菇头的,而且发根染不上,有段白。张桂云像法医找证据一样,提着长发在阳光下照了照,就装进塑料袋锁起来。后来她又发现了衬衣上的口红印子,更绝的是,有一次,张桂云发现了卫生间里晾了条陌生内k,女式的,那不是她娘儿三个的,被她收下,如获至宝。还有几次,闻到她丈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丁香花又像梧桐花的味儿,也是以前没闻过的,让她焦虑的是不知如何收集这些味道。
  当然,每一次获得证据之后,家里必有一场大乱,但丝毫不起作用。徐治国每天还是被张桂云打扮得利利索索,衬衣雪白,裤线笔直,皮鞋锃亮,派头十足。他吃饭、睡觉、上班、半夜回来,对张桂云敬而远之。
  怎么办?张桂云哭够了,开始研究下一步对策。
  张桂云找到和她一块从车间内退的姐妹诉苦,这帮“铁姑娘挡车组”的精英,60年代曾红遍纺织系统,大照片上过报纸头条,还受到过纺织部部长的接见。偏赶的时候不对,国企面临全面改制,她们这帮人40多岁就都被迫办了内退,可活力不减,精神头依旧生猛。
  李贵香坐在沙发上一拍大腿,吐出一嘴瓜子皮,告诉她:“呸!你男人就是让你惯坏的,凭什么让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就别收拾他,看他又脏又臭,哪个女人愿意靠他!”
  张淑秀说:“你得把钱管起来,发了工资让他一把交,常翻他的口袋,男人没了钱就没办法胡‘作’了。”
  其它的几种办法是:找到那个婊子,抓破她的脸,让她滚;让张桂云的兄弟和侄儿们揍徐治国一顿,再不改就打断他的腿;写封信给他领导,揭发他的婚外恋;张桂云也找个情人,一对一,刺刀对匕首,反正不过了……“铁姑娘们”个个大嗓门,用当年在车间练出来的斗志,来协助张桂云打响家庭保卫战。
  张桂云却越听眼神越迷茫,思维越乱,又哭。她男人是肚子里有牙的人,铁姑娘的手段对付他就太小儿科了。
  最后,年龄最小的王芸发话了:
  “张大姐,你想拉回男人的心,你也得把自己打扮打扮,你看看你不上班了变成什么样子了?不用说男人不爱看,我都不爱看。”
  张桂云赶紧跑到大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里十足一个胖得腻歪歪的老年妇女,活像徐治国的娘,张桂云半天没闭上嘴。
  第二天晚上,张桂云破天荒没去焐被窝,晚饭时她给她婆婆送去些饺子,然后就就早早回来把家收拾利索。
  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海燕给她买的《第二性》,海燕早就认为她妈与徐治国有差距是因为文化水平太低,所以买来许多书想增加她妈的份量。可是,张桂云翻了翻又放下了,光看作者波伏娃她就看不懂。索性站起来,去大镜子前照了照,自己觉得挺满意。
  白天,她花80块钱去重新烫了发,又焗了黑油,挽着王芸的胳膊去利群商厦买了件黑底撒大红花的毛圈线大毛衣,下面套上条齐脚面的鱼尾裙,又一狠心从存折上取出600块钱,买了对金耳环坠在耳垂上。王芸还给她仔细地把眉毛剃净了,学着婚纱摄影挂出来的新娘照,重新给她画了两条细眉,脸上抹了永芳,涂了玫瑰红色的口红。
  张桂云本来胖硕,身子体积大,经过这一收拾,立刻像过年刚接回来的年画,一贴上墙,屋里马上鲜亮刺眼起来。
  晚上11点钟,徐治国一进门又一头扎进卫生间,张桂云不声不响踱到他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他正刷着牙,一回头,牙膏噎到嗓子眼里了,咳嗽不住。
  张桂云站着没动,看徐治国洗漱完了,就从客厅跟到卧室,一步不离,锁定徐治国的视线,徐治国终于开口了:
  “你今天怎么了,出什么洋相?怎么跟个南山卖大米的似的,像刚从农村上来的。”
  张桂云愣了几秒钟,立刻像烫了脚一样“嗷”地一声跳出老远,骂道:
  “我是卖大米的,怎么的?是不是比不上那个长毛sx,会酸会浪,这么多年伺候你伺候出贼来了,徐治国,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骂着骂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可不得了了,王芸的化妆品质量低劣,化妆手法又拙劣粗糙,张桂云的脸一会儿就像淋遍了颜料的日本艺妓。而她叉开腿站着,长裙齐地,又如同一个敦敦实实的麻袋包墩在地上,挡住了徐治国的去路。
  徐治国“哼”了一声,扒拉开她,把门一甩,跑到他母亲家睡去了。
  张桂云坐在沙发上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看徐治国并没回来,就开门跑出去,去敲王芸家的门。人家都睡下了,王芸她丈夫一开门也吓了一跳,眼睛一直盯着她往屋里让,王芸打着哈欠给她出主意:
  “干脆把你婆婆接回来一块住吧,有他老娘在家他还收敛点,也没法再撒谎说住他妈家了。”
  见她还哭,王芸又劝她:“男人就这么些东西,你老头有本事当官,你过好日子。我这老头哪,都快下岗了,整天窝在家里,三脚踹不出个p来,打都打不出去,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张桂云听着听着恍然大悟,第二天就把老太太接来住了。
  但王芸的主意并不灵,张桂云觉得自己简直是引狼入室,徐治国该不回来还是不回来,又有了老太太给他撑腰。而且局面又原地转回到刚结婚时的情景,老太太疼儿子,张桂云爱丈夫,两个女人为争一个男人的斗争越演越烈,张桂云简直感觉自己在当妾。
  更加不妙的是,徐治国对张桂云的哭闹开始麻木,置之不理。张桂云更不知道怎样才能栓住她丈夫的心了。最可怕的事来了,徐治国在饭桌上摔了碗,正式提出离婚,张桂云才浑然醒悟,她男人的心是收不回来了。
  大闹之后,她坚决采取了“铁姑娘挡车组”的决策:打死也不离,拖也要拖死徐治国和那个sx。
  10年了,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变成斗乏了的困兽,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导致一场恶战,张桂云和徐治国的夫妻关系却10年如一日,丝毫没有改变。
  张桂云到卫生间洗干净脸,梳了梳头,她现在再也不敢小看大女儿徐海霞了。这个29岁的女儿,像被她刚生出来时眯着眼看她的样子,自己得重新认识她了。
  其实,徐海霞也没有什么振聋发聩的高论,她盯着她妈收集的罪证,对那张二寸纸条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这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是曲莉莉的丈夫王大伟。”
  立时让张桂云止回了眼泪,瞪大了眼,她终于找到了比铁姑娘们高明几倍的人,一句话就让她对徐海霞刮目相看。
  还是海霞说的对,这些年来,张桂云和徐治国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张桂云也垮了。她分别去看过心脏内科、神经内科、心理咨询门诊,打过心理热线,甚至跑到吴家村那边的精神病院去咨询过。至于“铁姑娘挡车组”智囊团提供的“驯夫宝典”等等七十二般变化手段,张桂云都试过了,可效果是零。
  张桂云的万年历上记载着:徐治国当领导的这10年时间里共回家吃晚饭1372次,平均每星期两次;性生活半年摊不上一次。她40岁出头时还在虎狼之年的尾声,这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
  所以,徐海霞郑重地告诉她妈:应该和徐治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长谈一次,10多年了,这样的沟通可能救死扶伤。
  张桂云的心平静下来,其实海霞和她说的曲莉莉和徐治国的绯闻张桂云没有一样不知道。
  比如,曲莉莉是徐治国下属企业的宣传部长,比如,她是业余作家,出过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写徐治国带领全系统扭亏为赢的,书名叫《路在延伸》,没有书号,内部发行,她就是那时把徐治国采访到床上的。比如,她有一年利用过年团拜,到徐治国家给老太太拜年,被张桂云用笤帚扫到了门外。比如,张桂云从徐治国的传呼上发现了她家的电话,并在电话里骂了她一顿。
  其它的事,只有一件事是新鲜的,海霞说去年前年的两届啤酒节,她分别去曲莉莉那里给袁建华揽过印刷业务,两年共给了8万元钱的业务费。张桂云忍住火气,没有骂她卖家求荣,因为她依稀记得她的金项链、金手镯是海霞孝敬她的,出处有了。
  这10多年来,张桂云除了忙厂里、忙孩子、忙家务,她还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那就是:监视她丈夫,怀疑她丈夫,追踪她丈夫的行踪,检查她丈夫传呼上的留言,偷听她丈夫在卫生间或阳台上打的每一个电话。根据徐治国的表情和口气,回电话或不回电话,急着回或不急着回,她能揣测来电者的身份,特别是性别。但这些都毫无用处,张桂云知己知彼,百战百殆。
  现在她心里踏实多了。海霞不是说吗?两情若是久长时,正是在朝朝暮暮。她和徐治国30年的老夫老妻了,应该充满信心。
  她已经初步和海霞分了工,做最后一次努力,她去找徐治国坐下来很理智地长谈一次,徐海霞去找曲莉莉,了解她真实的想法,套出她未来的打算。
  只是,张桂云先行一步,她想让她闺女再休息几天,小月子也得当大月子坐。更令她欣慰的是,她觉得海霞终于金石为开,不再把自己看成后娘一样,老太太的恶劣y影正一片片退去,现在她心里已经艳阳高照。
  徐治国此时却不见了人影。
  老保姆白天守在医院,由张桂云去送饭,夜里徐治国就打发保姆回家睡觉,自己去租一把躺椅,睡在老太太的病床边,早晨和保姆换班,然后去单位上班。张桂云几乎见不着他。
  星期六,徐治国接待外省对口单位早早走了,张桂云去医院时,杏花正在隔壁的洗涮间洗衣服。张桂云刚进病房就大叫:
  “杏花、杏花,吊瓶都滴上了你也不管。”
  老杏花赶紧跑回来,张桂云不悦地说:
  “让你来是伺候老太太的,洗的什么衣服?”
  张桂云自己跑到隔壁一看,杏花洗的是徐治国的衬衣,领子、袖口都用透明皂搓得雪白,旁边水池沿上还放着口袋里掏出来的几个硬币和一张饭费单子。张桂云脑子里出现一段空白。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张桂云在家炸了沙丁鱼、酱了排骨,这些都是徐治国爱吃的。张桂云几十年早已修炼成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和驯兽员,懂得不论是人是鬼,胃口舒服了,心里才会舒坦,就什么都好商量了。
  她兴冲冲装着一肚子计划去医院找徐治国,走到门口,却听见有个女人慢声细气地说:“千万别感冒了。”那个女人扭捏地挪到徐治国跟前,伸出右手很关心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就不自然地尖叫:
  “这么烫,发烧啊!”
  霎时她的脸也像发烧一样烧红了。
  张桂云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她的眼早花了,配的是300度的老花镜。她怎么能看见“她自己”在摸她丈夫的额头?她越发糊涂。直到杏花怯生生地叫了声:
  “嫂子来了?”
  她才发现,那个“她自己”其实是杏花,她正穿着张桂云穿过的一件旧韩国丝的花衫,那是张桂云送给她的。
  张桂云反应过来,心里不是滋味,别看徐治国现在对她形同陌路,她心里还是酸酸的,于是,她大声喝斥杏花:
  “杏花,去食堂买两个馒头,这屋里容不下3个人。”又捞起桌子上的盆盆罐罐,“咣当”一声摔了一下说:
  “你看看这屋乱的,哪像个病房?叫你来伺候老太太的,你都干什么了?心事不少。”
  如果此时老太太还在清醒状态,她会一翻身坐起来,指责张桂云指j骂狗找杏花的茬。
  可老太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现在无心也无力,悬着一口气只为了她的愿望。
  老杏花含着眼泪出了门,徐治国发话了:
  “你怎么这样?老太太这场病,没白没黑的还不全靠杏花,你还冲她出那个样。家里有病人心里都烦,可真要让她走了,咱们怎么办?”
  “哦,全靠她啊,我倒不敢得罪她了,我整天伺候闺女伺候你伺候妈,还得伺候保姆,我什么时候闲着了?”
  “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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