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是你不是爱情》第 6 部分

  202房,标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和被套,擦得锃亮的书桌。我把自己疲累的身体放倒在崔西晨躺过的那张床上,这里曾经躺过很多人,但我知道的只有崔西晨。我生命中,我的呼吸里,只有崔西晨,他占据了全部。
  第78节:第六章 情变(6)
  我很久没有流过泪了,此刻也流不出。但心是悲痛的。我起身冲了个澡,然后又躺在自己曾经躺过的那张床上,靠墙的那张。我面对着雪白的墙壁,闭不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像快速穿行的火车,碾过我每根神经。
  这一夜,我没有睡。我决定从南岳下山后去看崔西晨。我一直无法原谅他,可是我还那样爱他。无能为力地爱着,虚弱的,苍白的。
  第二天清早,我去零下一度冰吧喝了一杯蓝山咖啡,然后沿着当年和崔西晨走过的那条路,一个人撑着雨伞往山顶走。
  路上有相恋的年轻情侣,手牵着手。女孩有透明洁净的肌肤和清亮漆黑的眸子,指着路旁的某处,啰啰嗦嗦说个不停,男孩看着女孩的侧脸,不自禁地微微笑着。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凄清与悲凉,谁懂?
  路旁也有走三步跪下叩拜的苍老妇人,能看见磨破皮、渗出血的额头。这世上这么多的苦困之人,菩萨会一一为度吗?不过是信念吧,相信如此,必会感动苍天。那我来,也是想感动苍天,成全我与崔西晨他朝相逢吗?不,我和崔西晨已经成为过去。我爱他,却无法原谅他。是他亲手毁掉了我心底那面圣洁的湖,让我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童话般的爱情。那我来,又是为了什么?是来回忆过往?悼亡往事?来重复过往的经历吗?
  我始终是个任x的人,我从来只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祝融峰,我像第一次来时那样,端跪于神像前,久久地,默默地跪着。我没有许愿也没有抽签,我只是这样跪着,真想把自己跪成一座雕塑。谁知,我的心早在某年某月的某天,成了一座空城。
  夜里,依然住在观r台旁的那座宾馆,只是和崔西晨住的那间房被一对情侣要了。
  前夜没有休息,加上今天着了凉,我很快就发起烧来。
  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里面全是罗唯的信息。这个男人,不该遇上我。如果没有遇上我,他依然可以张三李四,可以夜夜歌舞升平,可以没心没肺地过他的r子。他不该遇上我,因为我是一场灾难。
  第79节:第六章 情变(7)
  我回了信息过去。我说我很好。
  他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他说他在南岳的电信宾馆。昨天一天他没有收到我的回信,他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了,所以他赶过来了。他问遍了南岳所有的大小酒店,但没有我的登记。
  我无力地说:“我在观r台宾馆里,没有下山。”
  他哦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敲响了我的门。我躺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仍浑身发冷,虚汗直冒,口g舌燥。
  他看出我生病了,伸出手在我的额头探了一下,然后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抱了起来。我深身绵软无力,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我突然觉得安心了。
  他连夜带我下山,去了医院。
  我吊盐水时,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握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他的手很柔很温暖。我睡了一觉,又醒来了。我问他几点了,他说凌晨五点了。是的,我能看见渐渐发白的天空。雨停了,可没有出太y的迹象,空气燠热。
  罗唯显然一夜没有睡,形容憔悴,胡碴儿密布。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一刻也没有从我脸上离开过。
  “你要忘记他,否则,你会垮掉的。”他说,言辞灼灼。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崔西晨。眼前这个男人千里迢迢从深圳赶来,只因为心里挂记着我。他在试图将我融化。
  我努力点点头。是的,我会垮掉的。我让自己堕落了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堕落下去,堕落对于我的伤痛没有丝毫的解脱,却让我更迷茫。
  “罗唯,你许我一个永远吧,让我躲在你的永远底下,不再流浪、不再幻想、也不再痛苦。”我虚弱地哀求着。
  罗唯抱住了我,低声又坚定地说:“许隐墨,我许你一个永远,永远爱你,永远不离开你。”
  从医院出来后,我们又回到了华夏。我决定在这里多住一个晚上。对于我的坚持,罗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我妥协。
  我还是要了202房间,罗唯要了我隔壁的203房间。白天我们休息了一会儿,醒来时,我对着洁白的墙壁喃喃低语,把和崔西晨的过往细细回忆了一遍,然后在墙壁上刻上了:
  第80节:第六章 情变(8)
  晨:
  ……
  墨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这人生,终是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星城。我去监狱看了崔西晨。我和罗唯。
  半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他黑了,更瘦了,光头,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牙齿。身上没有柠檬味了,他身上的青涩因了这场劫数早已褪尽。他老了,仿佛一夕之间,遽然老去。
  我身体某处像被什么偷袭了,钝重地痛着。
  “你,你们还好吗?”崔西晨的目光艰难地从我脸上移开。
  “还好——”我沙哑着喉咙,努力从容。
  “你生病了?”崔西晨感觉到了。
  我点点头。眼眶酸了,却g涩。
  “罗唯,你要好好照顾她。”崔西晨艰涩地说。他装作不在乎,他故作轻松。可我知道,不管他与林楚君做了什么,他心里依然只有我。
  我没有告诉崔西晨我刚从南岳回来。我说不出话,有什么哽在胸口,害怕一不小心,就会决堤而出。
  他也沉默。空气凝固。
  十五分钟的会见时间很快就到了。最后,崔西晨看着我说:“隐墨,你要好好的,是我对不起你——”
  我木木地点头。我会好好的。
  从监狱出来后,我去找了林楚君。林楚君的妈妈说她去了深圳。
  林楚君在深圳?
  我和罗唯又回到了深圳。
  我下了决心,就和罗唯生活在一起,好好的,不管爱不爱这个男人,他是我感情的安全模式。我需要的是一个宁静的空间,可以让我蜷缩于其中,反刍着前尘往事。
  我的人生,只剩回忆。
  酒保和服务员开始喊我老板娘。我不再喝酒,努力开始积极向上的生活。每天上午起床后,吃过罗唯做的早餐,我就开始洗衣服,打扫房间,给露台上的植物浇水,在y光充沛的房间里给远在上海的倪喜红写信。晚上一起和罗唯去酒吧上班。罗唯不再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他沉静下来了,变得内敛。或许他一直是内敛沉静的,只是过去我不太了解他。
  第81节:第六章 情变(9)
  深圳的天气很适合我。我喜欢温暖的地方。深圳是一座园林海滨城市,到处都充满着鸟语花香,我喜欢植物,它们让我感觉生命的蓬勃。
  秋天来了。清风和落叶都是我眷恋的。
  偶尔下午,罗唯会带我去海边玩。我们沿着海滩走很远,金s的海岸上留下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可以很长时间都不说一句话,却常常感觉得到他注视我的目光。
  罗唯给我的感觉是从容宁静的。他的宁静包容着我的不羁与任x,我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漂泊了太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这港湾让我眷恋着。
  我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见到林楚君是半年以后的事了。那天她来罗唯的酒吧,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在一起。
  这次见面,有些意外。显然,我们都知道彼此在深圳,但我们并没有试图去寻找对方。
  林楚君介绍她身边的那个男人,ken,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老总,香港人。看得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ken对林楚君照顾入微。林楚君用家乡话告诉我,ken正在追求她。
  林楚君变了,她的变化是突飞猛进的。夜s里,她化了浓艳又神秘的烟熏妆。她像一盏聚光灯,一出现,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如潮般退却了,时光静默了下来,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的美,令我不敢视。她朝我眨着眼睛,优雅地笑着。她真的,再也不是我十三岁那年认识的那个明眸皓齿,笑容甜美的女孩了。她的笑里全是内容。
  她脱去单薄风衣,里面穿着宝蓝s露背的连衣裙。她的背部线条非常流畅优美,而且白皙光滑得让人有忍不住摸上一把的冲动。我想这个时刻,酒吧里所有的男人都会在咽口水吧。
  她如明星般令千万人瞩目,她璀璨,炫目。
  我为她调制了一杯龙舌兰r出。她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点燃了一根白s纤长的爱喜。她抽烟的姿势如同她整个人一样优美,只有眼神在袅袅烟雾中衍生出一丝丝神秘。
  第82节:第六章 情变(10)
  我们随便聊了些近况。知道她去年来深圳,是因为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模特公司的老板。她发展得不错,平常就是去各地表演服装秀,最近,接了一个化妆品的广告,刚拿了六位数字的广告费。年后可能会有些忙,要去巴黎参加时装展,公司三月份在意大利还有几场时装秀,又接了新的席梦思广告,得趁春天樱花开放的那些天拍。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却时时流露出自己的优越。
  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罗唯的关系,所以她认为我只是在酒吧里打工的。她环视了酒吧一下,淡淡地说格调不错,老板应该年轻时尚,懂得现在年轻人的口味。
  后来罗唯也来了。最近他正在忙着一次x购买酒吧店面使用权的事情。罗唯进来时,手里有我喜欢吃的毛记烤r。
  我不知道罗唯还记不记得林楚君,他们只见过一面。果然,罗唯当听我说起他们曾经在蓝宝石见过一面时,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了很久,然后淡淡说:“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起了。”
  林楚君微微一笑,伸出一只葱白似玉的手,娇媚道:“我叫林楚君,下次可别忘记了。”
  “不会忘——”罗唯也笑着,笑容牵强。有时候,他的表情是非常迷人的。
  “上个月,我回了湖南一趟,去看了崔西晨。他瘦了。”林楚君吐了一口烟雾,尽量轻描淡写。
  我飞快地扫过罗唯的脸,罗唯低着头在放碟片,装作没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哦,我差不多快忘掉他了。”我看着林楚君,故作轻松地笑着。
  “嗯,有些东西忘记要比记得好一些。”
  不过,林楚君真像灾难一样。
  ken接了一通电话,很绅士地说有事。林楚君起身,看了一眼我和罗唯,贴着我的耳朵说:“你的老板真不错。”
  罗唯也礼貌地对林楚君说以后她一个人来,酒水就全免了。深圳很多酒吧都这样,请一些漂亮得不得了的女孩子,每晚从十点到凌晨两点就坐在吧台前喝一杯酒水,什么也不需要做,给她们开出的工资会比白领还高。因为酒吧里有漂亮的女孩出入的话,自然有男人愿意流连于这里,整个酒吧的消费由此带动。
  第83节:第六章 情变(11)
  那晚酒吧打烊后,罗唯说不喜欢林楚君这个人。他点燃了一根烟,一路沉默地开车,cd里重复放的是谭咏麟的《雨夜的浪漫》。
  “留恋雨夜幕雨中一角,延续我要送你归家的路。夜静的街中,歌声中是一个个热吻,谁令到我心加速跳动。甜丝丝溢自你的嘴角,忘掉了以往痛苦的失落。浪漫呼吸中,漆黑中就只有你共我,从没有这刻的冲动。fantasy,喜悦眼泪,你热力似火。fantasy,享受现在,这滴下雨水,多么多么需要你,长夜里不可分开痴痴醉,跳进伞里看夜雨洒下去……”
  深圳凌晨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雨丝。我放下窗玻璃,靠在车座上,微闭着眼,享受着雨丝飘落在脸上那微凉柔软的感觉。
  “在想他?”罗唯突然问。
  “谁?!”
  “还有谁?崔西晨——”他掐掉了那半根烟,不看我,微偏着头开他的车。
  “我没有。”我应着。
  “我感觉你在想他。”他说得很轻,可我感觉到话里的酸意与凌厉。
  “我真的没有。”
  “我走不进你的思想。”他声音疲惫,充满无奈。
  “我没有想他。”我再三重复。
  我们之间突然静默下来,有什么东西像游丝般在我们之间穿梭着。我明白,是林楚君,她轻而易举地可以毁灭掉一切。
  是的,那一刻,我没有想崔西晨,可是那一刻之前和那一刻之后呢?我何时停止过对崔西晨的想念与怨恨?我的狡辩,到底是底气不足。
  罗唯不该那么敏感。我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修长的手指,我听说,男人手指修长纤细的话,一定很敏感。而敏感的人,注定要比别人活得累。
  以后林楚君经常来酒吧。她总是单身一人。她说最近难得一段轻闲的r子,在深圳,她只认识我。
  关于ken,像只是她无意喝过的一杯酒,她不再提起。
  酒吧里有很多的鬼佬出入,林楚君c着流利的英语与他们j流。看上去,他们很相投,不过,林楚君连杯酒水的单也不会让别人为她买。
  第84节:第六章 情变(12)
  她独立自主,挥洒自如,她是活在风尖浪口的女孩,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有什么样的人生目标。她年轻靓丽,而且有钱,这是所有女人力求接近的人生,也是令所有男人趋之若鹜的华丽陷阱。
  有一天,林楚君问起我和罗唯的关系,她听到服务员都叫我老板娘。我把自己从湖南出来以后的情况跟林楚君简单地陈述了一下,故意隐去了去长沙看崔西晨的那一段。我想崔西晨一定没有跟她讲起,所以她从没有问起过。
  “不过,隐墨,你身边的男人总这样出s,这让人很嫉妒。你看,我仿佛什么都拥有,但这里,真是空啊!”林楚君指着自己的心口,凄然笑道。
  “你拥有的,我没有啊。”我笑。对于她,我无法坦然。心,无法舒展。始终如此。
  “我可以跟你换的,我可以拿我的一切来换你现在的生活,包括罗唯,你愿意吗?”林楚君依然那样,逢酒必醉。
  “罗唯?!”我从不知道,林楚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拿她的一切来换我的罗唯。什么时候罗唯又成了她的目标?我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跟你开个玩笑。隐墨,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快就会遗忘了崔西晨,有时,我觉得你比我心硬,比我凉薄。可偏偏这些男人都会喜欢上你。我不知道我哪一点不如你,我出身比你好,我比你漂亮,比你聪明……”
  “别喝了,楚君。”我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杯。
  “让我喝吧,许隐墨!”她迷醉地笑着,坚持着拿走了我手中的酒杯,“你是我最嫉妒的女人,看,全天下那么多比我优秀比我漂亮的女人,我偏偏最嫉妒你。面对你,我总有心如刀割的痛感,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魅力让男人为你沉醉,我忍不住要来看你。”
  “你看出什么来了?”我问。
  “没有,你平凡,平庸,没有理想,没有人生目标,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过,这跟你身边的人为你铺设的道路有关。你运气比我好,不需要努力,就能坐享其成。除此之外,我可真不知有什么,你值得我去嫉妒的。”她于迷醉里自嘲着。
  第85节:第六章 情变(13)
  “是的,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去嫉妒的。正如你所说的,没有理想,没有人生目标,平凡,平庸,是你自己要往死胡同里钻,你自寻烦恼。”我低声劝慰,内心却在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越审视,我越觉得自己是那样可悲。
  那天罗唯回来很晚,他想在华侨城盘下一家外国人的酒吧,很忙。他是个商人,他给人一种非常明快锋利的感觉,但我知道这个男人在我面前,脆弱如婴孩。
  罗唯来的时候,林楚君已经趴在吧台上了。我预备酒吧打烊后再送她回去。
  罗唯的脸s有些难看,眉头紧蹙。我问他是不是事情不顺利,他看了我一眼,笑着摇摇头就查看起今天的账单。他的笑有些勉强。
  林楚君醒来后,已是凌晨一点左右,还有一桌刚到的客人,我让罗唯送她回家,再来接我。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劫数。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林楚君从没有过一天是原谅我的。
  罗唯在华侨城想盘下的那家酒吧,因为资金问题,差点流产。罗唯是一直想在华侨城开一家店。正好这家店的位置很好,只要经营得好可以带来很好的利润。他有个三年计划,三年里在深圳买一套三居室,我们结婚,生两个小孩,让我们的小孩过很美好的生活。
  他是个做事要竭尽全力的人,他不甘心那家酒吧被别人盘走,于是四处张罗着借钱,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疲倦不堪。
  我觉得罗唯这家店的生意已经很不错了,让我们在异乡可以丰衣足食,已足够。但罗唯不这样想,他是男人,他想闯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夜深人静的时候,罗唯会安静地抱着我说:“你是我的原动力,我想努力让你过最好的生活,像女皇一样。”
  我的心里总有些愧疚,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能力与他风雨并进,而且还因为我的心分出来给他的实在太少太少。
  林楚君比我了解男人,她说:“你知道男人为什么感到自豪吗?他的骄傲和自豪是他能给他身边的女人多少。罗唯这种男人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你不让他闯,他会不甘心,总有一天会怨你阻止了他前进的翅膀。”
  第86节:第六章 情变(14)
  林楚君主动提出融资,一起盘下那家酒吧。林楚君在酒吧里当着罗唯的面提出这个建议时,罗唯有些吃惊,却没有拒绝她。
  那些天,罗唯看上去很困苦,坐在酒吧里不停地抽烟,愁眉难展地沉默着。
  我问他在苦恼和犹豫什么,他说他不想和林楚君一起做。他说他不喜欢林楚君。他感觉林楚君是个巨大的危险。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了,一边为林楚君的提议而摇摆,一边抵抗着林楚君本身。
  我安慰他,林楚君又不是老虎,没有那么可怕。
  最终,还是林楚君和罗唯一起盘下了那个酒吧。罗唯这下更忙了。林楚君有工作的时候,罗唯一直就只能待在华侨城那边,有时夜里也只能住在酒吧里。
  不过华侨城酒吧的生意真的很好,半年下来,罗唯在罗湖一次x买下一套三居室。他把钥匙j给我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决定把他的爸妈从湖南接过来。他说我们的婚事该定下来了,老人家一直念叨着要见见我这个未来的媳妇。
  罗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这事。结婚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件太早的事。我才二十三岁,可是罗唯已经年过三十了,不过我理解他,他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老人家自然抱孙心切。
  罗唯爸妈来深圳的前两天,我接到了隐画的电话。隐画说爸爸新开采的煤矿倒塌了,砸死了九个人,因为是私自开采,没有办理任何合法手续,爸爸被抓走了,琴姨因变故太突然,脑溢血住院了。
  我连夜飞湖南。已经是冬天了,冬天的湖南,冷得让我猝不及防。
  到冷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在人民医院我见到了两年未见的隐画和琴姨。隐画变了,头发扎在脑后,耳朵上打了七八个耳d,穿着飞边的牛仔裤和白s短棉夹克,整个儿就是一小太保。琴姨紧闭着眼睛,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这两年她老了不少,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滋长横行,脸s很差,岁月如无情的利刃,一点点削走了她原有的丰肌与华姿,她瘦成那样,如果不是那微弱的起伏,真怀疑躺在那白s床单下的是一具尸体。
  第87节:第六章 情变(15)
  那一刻的愧疚排山倒海地袭来,是我没有好好地照顾她,没有好好照顾隐画,没有好好照顾爸爸。
  我一个人逃跑了。我以为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有足够的理由不去面对所有伤害过我的人。
  我拉着琴姨枯槁如柴的手,不停地落泪。隐画倚在门口不停地抽烟,眼神冷漠。
  “隐画,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汪着两眼的泪水,有些责备地问隐画。
  “早就学会了。”隐画不看我,继续吸他的烟。
  “熄掉它,这是病房。”我厉声制止。
  隐画有些不耐烦,不服气地把烟蒂压在雪白的墙上,狠狠地拧灭了。
  他依然站在那儿,我们找不出可以说的话来。这是我的弟弟,我从小悉心呵护照顾的弟弟,虽然我们有过不幸福的家庭,但最起码,我们有过相依为命的童年,是什么让我们变得这样遥远变得这样陌生了?
  “你过得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看到的。就这样。”他玩世不恭地说。
  “书,为什么没有念下去了?”
  “念得下去吗?一家人,早已散了。你也不管我了,爸爸成天只知道喝酒撒疯,琴姨天天以泪洗脸,要不就三天两头地病在床上起不了身,连做饭的人都没有。我还念什么书?”
  “这不是你不念书的理由,爸爸供得起你。”
  “呵,是的。理由是我不想念了。像你,像崔西晨,念到大学又有什么用?一个去坐牢,一个念到大三,j了几年的学费,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到头来还要别人养着,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再念下去?”
  “我们不同!隐画,有些选择是身不由己的。这样的命运,谁也不想要!”我为自己申辩着。
  “我现在过得很轻松很自由,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也是我的选择。我没有什么身不由己的选择,我为自己活着,依据自己的心所指引的方向活着,可以为所欲为。”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大男孩,不敢相信这个男孩就是那个曾经乖巧、顺从、聪明、懂事的男孩。时间模糊了一切。
  第88节:第六章 情变(16)
  “你放弃了你自己。”我悲哀地说着。
  “你同样。你放弃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整个世界。你让所有人都过得不顺心。你一走了之。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是只缩头乌龟,崔西晨如果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去坐牢,而你不等他不安慰他,你就一个人跑到深圳躲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你不觉得可耻吗?”
  “你懂多少?对于你不十分了解的事实,你就没有发言权。”我阻止他再说下去。
  “是啊,我不了解,我看到的却是事实。我看到爸爸因为你的不孝顺,你的离家出走而整天喝酒,要不然也不会精神恍惚误听谗言和别人去开采这个危险的煤矿;琴姨因为为你坐牢的崔西晨而整天以泪洗脸。所有的人到如今这地步,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忽然委顿下来,看着他哑口无言。他的指责没有错,我太自私太自私,做事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没有想过自己的每个决定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我在一意孤行中,迷失了自己。
  汽车又开过那条两旁种满高大白杨的国道。严冬了,残留在枝丫上的树叶再也经不起凛冽寒风的侵袭,在灰s的空中旋转着坠地。我凝望着窗外,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很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开始老去,思想变得迟钝,神情也木然了,终r无所事事,唯有不厌其烦地回忆相同的片段,那些和他的片段。
  湖南的冬天,有它一贯的灰冷。有多久了,我的心一直就生活在这种灰冷中,像死去了,被冰冻了。然而此刻,越接近崔西晨,我的心越像被一团火迅速点燃了,炽烈地烧着、痛着。
  快两年半了,在那把崔西晨隔绝在y光之外的方寸之地,崔西晨待了两年半了。
  我有很多话想对崔西晨说,我想告诉他,我早已原谅他了;我想告诉他,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想告诉他,人生没有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到监狱时,他们告诉我崔西晨一个星期前,已被提前释放了。这消息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我觉得有些晕眩,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第89节:第六章 情变(17)
  “小姐,你没事吧?”
  我的思绪像被人从远古时期拉了回来。我笑着,却分明发现自己是流着泪的。这消息真是令我喜忧参半,原来崔西晨他已经出狱了,可是没有谁知道有关他出狱的消息。他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封锁了自己出狱的消息。他去了哪儿?这茫茫人海,他一定也不想再见到那些他曾经熟识的人。所有的人,都会揭他的伤疤,那样骄傲的他,如何能让自己的伤口展现于众人前?他的人生,与常人是背道而驰的。
  我恍恍惚惚坐上了回冷水的汽车。
  天空又开始飘着牛毛细雨。这是一条叫107的国道,宽阔、g净、潮湿的地面上铺着黄s的树叶,它会通往我和崔西晨的那座城市。那座城市,有我一直无法面对的过去,有我深爱过的人,有我逃避过的现实,有我想摒弃的记忆。它是我生命中的一座废城,我把二十一岁以前的事全丢弃在那座废城里了。我真以为我丢弃了,我以为自己修炼成了铜身铁臂了,可我一想到那里还有崔西晨,还有我的家人,一颗坚硬的心又柔软了下来。百转千回,我依然放不下那些。
  有些东西,时间久了,便成血y里一种无法剔除的因子,不是你想遗忘便可以遗忘的。
  汽车在公路上飞快疾驰。雨一直下,外面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只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雨珠在玻璃上急促地滑过,然后碎裂。我的手指沿着它们滑过的轨迹移动着,一次又一次。
  远远看到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打着雨伞在路边向司机招手。车子缓缓停下来了。
  咔嚓一声,车门开了,男人收了雨伞上来了。他的发间还滴淌着雨水,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跳戛然而止。那张脸,我一生都无法遗忘的脸,如此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出现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刻。
  他也看见了我,嘴角往上扬扬。刚好我身边有一个空置的座位,他走过来,依着我坐下,眼睛却不曾离开我的脸部半秒。
  良久,我哽咽出三个字:“崔西晨——”
  第90节:第六章 情变(18)
  他笑了,眉目里闪烁着y光。他伸出手,盖在我的脸上说:“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崔西晨,像做梦一样,他一直笑着,那笑容一如往昔,那样洁白整齐的牙齿,我甚至能闻到他齿间散发出的柠檬清香。我握住了他的手,握得很紧。他微微蹙了蹙眉头,还是笑了。
  “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痴痴地看着他,无法让视线离开他英俊明朗的脸孔。他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地好看,让人着迷。
  “傻瓜,怎么会是做梦呢?真的是我。看看。”他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温和安详,让我变得放松。我心间那只一直不肯停止飞翔的小鸟终于收敛起柔弱的翅膀,停留于某处了。
  我痴痴地凝望着他,怕这一秒他还在我的视线里,下一秒便烟消云散。我说:“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累吗?”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递过肩膀说:“想借我肩膀,就直说嘛!”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肩真宽,熟悉的气息让我安心。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双手在摇我,我嘤咛了一声,用力地睁开眼睛。汽车仿佛在减速,可能有人要下车了。
  “隐墨,我要下车了,我不能一直陪你坐下去,以后的人生,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崔西晨依然是笑着的,他漆黑的瞳孔中却写满离愁与不舍。
  我慌了,无法接受这瞬息间的变化。我死劲抓住他的胳膊,泪流满面地哀求着他不要走,不能走,以前我做错的我会在以后的岁月中好好地弥补。
  我再也不需要什么自尊,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只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汽车已经停下来了。崔西晨起身,低着头一个一个掰开我快要痉挛的手指。
  “可是你已经做错了,我不会原谅一个做错的人。”崔西晨的笑容收敛起来,面s凝重。这变化太快,刚刚那笑那柔情似水仿佛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司机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下车。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我,然后决绝地朝车门口走去。他甚至不回头,背影如此坚决毅然。原来,他只是来报复我当r的弃他而去。
  第91节:第六章 情变(19)
  “崔西晨——”
  他真走了。我的一颗心怦然一声碎裂开来,失声大喊着他的名字。我的声音如此地凄厉,将我自己惊醒过来。我捂着痛得如刀割的胸口对着满车疑惑和嘲笑的目光,无法从那个让人撕心裂肺的梦境里回过神来。
  原来,只是一个梦。这个梦,夺走了我的三魂七魄。
  黄昏时,汽车驶入了冷水。
  我的努力必然是徒劳的。
  在冷水,我找遍了所有认识崔西晨的人,没有人见过他。一个人存了心要躲起来,是任何人也无法找到的。
  他已经躲到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不愿被打扰的生活。世界曾经抛弃了他,如今,他也做了世界的背叛者。
  半个月后,琴姨出院了。我没有告诉琴姨崔西晨出狱了,我只说我去看了崔西晨,他很好,胖了一些,态度也很积极。
  我给了琴姨一张龙卡。爸爸不在了,这个家的重担已经落在了我的肩上。琴姨躺在床上,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泣不成声。
  我说:“琴姨,你和隐画要好好的。你不用太担心,再过半年西晨就要出来了。到时,我把你们接到深圳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
  这番话,说得到底有些心虚。我会寻找崔西晨,尽量在这半年里找到他,然后把他带到琴姨身边。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去了表姐家。她和陈龙结婚了,有了一个十个月大的小男孩,长得很像陈龙。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喂孩子,陈龙不在家。她胖了,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表姐说:“他啊,一天到晚都很少回家。”
  “可是,你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抱怨。”
  “唉,有什么抱怨的。男人嘛,都是流连外面那个世界的,只要他每天记得回家,每天对我说一遍我爱你,至于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算了。何必要往死里追究。”
  表姐的说法是对的,女人太聪明的话,会活得太累,不如装得糊涂一点。计较得太多,受累的往往是自己。
  第92节:第六章 情变(20)
  我们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自然说到崔西晨。
  “那时你和西晨在一起,真像一对金童玉女,看着是那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没有这些变数,也许你们真会在一起。”表姐的语气不无叹息和遗憾。那些出自真心的惋惜使空气凝滞。
  “不过罗唯也不错。年龄大一点,懂得疼女人。”为了避免尴尬,表姐转移话题。
  我讪讪地笑笑,用手捏捏那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生命。他显然被打扰到了,有些不耐烦地扭动着五官,时不时做出一个咀嚼的动作。
  “罗唯也老大不小了,你们也生一个孩子吧,生了孩子,会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放在孩子身上的,那样就不会胡思乱想,生活也会稳定得多,当然也会热闹得多。”
  这个当r喝酒闹事嚣张得不得了的小太妹,已经被平稳安定的生活磨得恬淡知足了。往昔的一切,已沉静如水。
  要经历多少,我的内心才能得到平静从容?要过多久,我的脸上才能绽放出如此满足幸福的笑容?
  从表姐家里出来,夜已阑珊。我绕道从江滨路走。城市的变化真是r新月异,所有的街道都已改头换面了,七八十年代的建筑物已经更新成高楼大厦,触目所及,灯火辉煌。还有,江滨路两旁原来高大的梧桐也换成了玉兰树。这样,就算在寒冷的冬天,永不败落的玉兰也会令城市感觉到温暖些。
  是否伴着回忆,我们的人生也会变得温暖一些?
  两年半前,崔西晨那个等我的夜的河堤也不见了,连大道两旁的建筑也是崭新恢弘的。我只能凭借大概的位置找到他当r所在的地方,在凛冽的寒风中萧然木立。
  事到如今,我只能凭吊那场不复再来的往事。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很冷,我吸了一口凉气,睁开眼望着y冷的天空。有情侣瑟缩着走过身旁,年轻的女孩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回头看了我很多次。恋爱中的人啊,你们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这世事太易变迁,今天牵着的手,明天也许在人群中就会分散。
  第93节:第六章 情变(21)
  不是有爱,就可以坚定一生一世的。
  我没有提前通知罗唯我会回来。在湖南,我关掉了手机,一次也没有跟罗唯联系过。有时我觉得自己的心坚硬得如块石头。
  这次我坐的是汽车。漫长的旅途,有时间让自己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我得承认,这次回家,我的内心世界里有些东西在改变,有些东西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模糊成形了。
  没有直接回罗湖的家,也许罗唯的爸妈已经住在那里了,我依然没有做好见他们的准备。
  我打的去了林楚君的公寓,站在小区的街道对面,可以能看到她卧房的灯是亮着的,紫红的灯光,一种魅惑妖娆的s彩,很符合她。
  很晚了,她还没有睡。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楚君吗?我回来了,想在你那儿住一个晚上。”
  那边迟疑了一阵,没有多问什么,只听她说:“哦,那你过来吧。”
  我还是听出了她的万分不情愿。我们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当面拒绝,也难以真心相待。
  我开始有些犹豫了,这么晚,她的房间里或许还有别人。这么晚,我可以住酒店的,为什么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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