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3恐怖系列-背后有人》第 1 部分

  6月19r深夜,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雷雨击坏了变压器,使我居住的城西一带完全陷入了黑暗。我点燃蜡烛,继续我的恐怖小说写作。这部名为《背后有人》的东西使我着迷。小说的原型是一名医学院女生以前讲给我听的。这位名叫郭颖的女生现已在美国休斯顿大学攻读心理学博士。隔着浩渺的太平洋,对发生在十四年前的惊心动魄的往事,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淡忘。几天前,在与她通越洋电话时,她提到,在实验室时,有好几次产生背后有人的感觉。这表明当初的y影仍然跟随着她。
  我得将这一切写下来。外面轰响的暴雨像收到了某种指令,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烛光昏黄,映得我这独居的室内异常安静。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敲门声很轻,但很坚定,不像是晚归的醉汉敲错了门。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11点31分,没有预约,这种时候我这里是绝没有客人登门的。
  我心里有点发紧,轻手轻脚走到门后,弓身从猫眼里望出去,外面楼道上的路灯熄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谁呀?”我的声音和平时有点不同。
  “我找余老师,有点急事。”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哑中有点怯怯的感觉。
  我开了门,一个高大的男人挤了进来。他三十多岁,宽额大脸,手里提着一把正在滴水的黑雨伞,伞尖是发亮的金属,伞布漆黑,像是把外面的夜s都收在这伞里了。
  “董枫又出事了,”来人盯着我的脸说,“她整夜做梦,说是我要死了,并且就在这几天。”
  我大吃一惊,董枫是我前一部小说《死者的眼睛》里的一个人物,她二十六岁,个子高挑,是一家精神病医院的护士。
  今夜,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与董枫有关系的人来?我镇定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董枫的丈夫。”他迟疑了一下回答。
  “董枫是谁呀?”我已经预感到有什么麻烦,她只是我书中的一个人物,并且,她没有结婚。
  来人在我的木椅上坐下,他1。80米左右的大个子像是要把木椅坐垮似的。
  他抬起头对我说:“余老师,我知道你在书中用的是化名,但是,这个精神病院的护士你是认识的。她姐姐董雪失踪的真相大白之后,你还去看望过她,要她从姐姐之死中解脱出来,不是吗?”
  这都是事实,我无言以对。但是,董枫从没对我提起过她已结婚的事。
  来人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我姓严,是桥梁工程师,我与董枫一年以前就办了结婚登记,因为一直在凑钱买房子,所以就没住在一起,也没对朋友们宣布。”
  我“哦”了一声,示意他讲下去。
  “两个多月前,董枫的楼上搬来了新邻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独身女人,长衣长裙,给人淑雅庄重的感觉。昨天,董枫出门时,正遇见那女人从楼梯下走上来,与董枫对面时,那女人突然喃喃道,‘注意,桥下有死人。’董枫一惊,正想发问时,那女人已经脖颈僵硬地向楼上走去了。你想,我是搞桥梁工程的,我的名字里面也有个‘桥’字。”来人用有些惊恐的眼光扫了我一眼,接着说,“我叫严永桥,你说,那女人的话是一种巧合吗?并且,今天下午,董枫出门去上夜班时,又听见那女人在楼道上喃喃自语,说的是‘黑啊,屋子里很黑。奇怪的是,董枫刚才上夜班时,大概是晚上10点多吧,她医院里的黑屋子就出事了。”
  “什么黑屋子?”我惊诧地问。
  “你还不知道呀?那所精神病院的黑屋子已经有几年没住过人了。一开始,住进那病房的人老是自杀。你知道,住进病房的人是什么东西都搜走了的,比如钥匙啦、指甲刀啦、扎裤子的皮带啦等等,总之一切可能用来自杀的东西都不得带进病区。但是,住进那间编号为219病房的人却老是自杀。第一个病人是将塑料牙刷柄磨尖后刺穿颈动脉死的;后来住进去的一个病人更简单,将床单撕开拧成布绳往脖子上一挂,在床头上就吊死了。后来,就没人敢住那间病房了。偶有不知情的病人住进去后,没几天,家属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传闻,跑来医院大吵大闹,一定要让病人换一间病房。从此以后,这间病房就闲置了,终年没有灯光,门上的锁也生了锈,大家都叫它黑屋子。”
  这家精神病院我是熟悉的,大约有百年历史了。开始是法国人建的一所教会医院,解放后改为精神病院。几天前,我熟悉的一位副主任医生还请我过去聊天。当天他从住院部到门诊大楼去值守专家门诊,半天就看了十六个病人。他说头都要爆了,想听我聊聊文学或笑话之类。但是,我从没听说过黑屋子的事。
  望着这个闯进我家的不速之客,高大粗壮的桥梁工程师,自称是董枫的丈夫的人,他身旁的黑雨伞还在滴着水,我能相信他的这些荒唐之言吗?
  “你说,一个多小时前,董枫在黑屋子遇到了可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问话已经有点不太礼貌,这是自己心里有点慌乱的表现。我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董枫受了惊吓后就一口气跑回家来了。回来后就大哭,嘴唇发白。她叫我赶快来找你,她说只有你会相信她遇到的事是真的。”
  这时,我开着的窗户“砰〃的一声大响,在深夜看不见的大风卷了进来,将我书桌上的稿纸吹得满地都是。这是我正在写的小说呀,我说过,书名叫《背后有人》,绝对是一部顶恐怖顶恐怖的作品。我赶快弯腰捡拾这些精彩的篇页,姓严的大个子也放开雨伞,帮我捡这些其重要x相当于他的桥梁图纸的东西。一阵忙乱之后,我们之间的陌生感仿佛消除了一些。重新坐下后,我几乎开始相信他所言的奇谈怪论了。
  我说:“我相信董枫的诚实。你讲,董枫遇到了什么呢?”
  工程师又将雨伞提到了手里。看得出,他虽然个子粗壮,却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并且还常常伴有紧张感。
  他说:“晚上10点,董枫照例去病房作最后一次巡察。病人都服了药,或打了针,或作了电休克治疗,所以在这个时候都沉沉入睡了。整个病区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当时正是雷雨j加,到处都停了电,董枫手握一支电筒逐个地察看病房。突然,她看见走廊尽头的219病房有亮光。我说过,那病房就是几年没住过人的黑屋子,怎么会有亮光呢?董枫好奇地走过去,从窗口往里一望,天哪,一个衣服整洁的女人正坐在屋里梳头,小桌上立着一个小圆镜和半截点亮的蜡烛。董枫赶紧缩回头来,用电筒在这间屋子的门上一照,门是锁着的,和平常一样,那把老式的大挂锁还吊在那里,证明这道门从未被打开过。这一幕让董枫几乎崩溃了,她神志不清,也没回值班室,便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来了。”
  工程师说话期间,我的目光无端地一直盯着那把雨伞,伞尖的金属亮得像一根钢针,伞布漆黑,我想像着它待一会儿又回到雨中撑开的样子,那形状最有可能像一只蝙蝠。
  雨又下起来了,我盯着工程师的宽额大脸,不知道这一切是开始还是结束。
  《背后有人》这本书是这样开始的……
  医学院大二女生郭颖半夜醒来,她感觉是被一阵低语声惊醒的。低语声说些什么没有进入她的意识,只是在惊醒的一瞬间,她听见了最后一句低语,是“小心,背后有人”。
  这是谁在说话呢?郭颖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睛从蚊帐中望出去,寝室里朦朦胧胧的,门上的副窗将走廊上的路灯光折s进来一些,使室内有一种月夜的感觉。
  这间女生寝室立着三张上下铺,共六个铺位。可是,六位女生挤满寝室的时候几乎没有。有的在学校外面租了房住,这寝室仅仅是她们中午休息的暂栖地。有的名义上住在这里,但一到晚上,坐在床头对着一面小圆镜梳妆以后,就急急忙忙地外出了,有的会在半夜后像影子一样溜回来,有的g脆彻夜不归。只有第二天在教室上课时,六位室友才会相互看见。
  这一夜,郭颖从蚊帐中看见,对面和侧面的上下铺都是空荡荡的。那么,刚才的低语,一定是她上面的那位同学在说梦话了。
  “卓然,”她对着上铺叫道,“卓然,你做什么梦了?”
  没有回答。郭颖睡不着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裙,尽管这样,她肥胖的身子还是将睡裙撑得满满的。从中学时代起,这身体就是她的敌人。她穿最紧的胸衣和收臀裤,想压制住这些地方过分汹涌的发育,可是任何外力对付遗传基因都显得无能为力,她绝望地成了一个胖姑娘。她吃过各种减肥药,半绝食直到晕倒,可是没用,只好听其自然,平时常选长裙和宽大的上衣穿。
  “卓然。”郭颖一边叫着,一边攀上上铺,她将下巴放在上边的床沿一看,上铺叠得整整齐齐的,没人。
  她这才发现,今夜是她一人睡在房间里。半夜时分特有的宁静使她醒来,而醒来的瞬间,分明听见了一种模糊的低语声。
  “小心,背后有人。”
  郭颖打了一个冷颤。她打开了吊在屋顶的电灯,光线有些刺眼,三张上下铺靠三面墙立着,像粗糙的货架。
  她将胸前的扣子扣上了一颗,推开窗,黑s的树梢正好与这三楼的窗口平行。教学楼、图书馆都在相反的方向,从这窗口望出去,只是一片空旷。稍远处是医学院的后山,黑糊糊的一大片,细看有毛茸茸的感觉,那便是遍布后山的密密树林了。
  后山是一座假山,六十年代挖防空d堆出来的。由于下面的防空d很大,这山也堆得连绵起伏,颇具规模。如今,已长大成林的树木更使得这后山幽静无比,上百人走进去分散后,也无人似的,只有密林和灌木,经风一吹,摇摇曳曳,模仿出某种原始气味。
  据说,久已关闭的防空d里曾发现过几具白骨,是文革时期派x武斗时的囚犯。错落的白骨中发现有衣扣、钢笔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找出了一个发夹,证明死者中至少有一名是女x。郭颖刚入校时,听一个校工讲,这后山上曾经发现过一条很肥的蛇,极可能是从下面的防空d里爬出来的。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听来使人毛骨悚然。
  现在,这夜半时分的后山只是一大片黑影,郭颖突然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到窗前来透气。她像触电似的退后一步,随后又扑上前去,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她坐在床沿,心里莫名其妙地咚咚直跳。她不敢关灯睡觉,害怕屋内什么地方再次发出那句使她醒来的低语声。
  奇怪的是,自己不是亲眼看见卓然睡下的吗?当时是晚上11点过了,郭颖困得不行,但卓然去浴室洗澡一直没回来,郭颖只得继续翻看一本书,等她。
  这座三层旧楼房是学院的4号女生宿舍。浴室就设在三楼,从她这寝室出去,顺着走廊拐一个弯就到。浴室门口挂着厚厚的深蓝s布帘,里面沿墙装着十多个喷头。从进入大学以来,郭颖总是要等到夜深人静了,才最后一个溜进浴室去冲澡。这样,她可以放心冲洗自己的身体,而不必担心女同学们的目光。她不能忍受自己的一身肥r暴露在同伴们面前,尤其是自己像农妇一样硕大的r房和p股,她觉得很难为情的。
  卓然去浴室很久才回来,还端着一盆洗过的衣服。她瓜子脸型,身材苗条,两个小包子一样的r房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个高中女生。近来,她去浴室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郭颖常常等得不耐烦,可是,又没有理由说什么,每次都只好久等。
  卓然到窗口晾了衣服,然后爬到上铺睡下了,郭颖这才去了浴室。回来后,她看见卓然面向里侧动也不动,可能已睡着了,她也关灯上床睡下。现在,这半夜三更的,上铺却没有了人,卓然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卓然是班上有名的淑女,进大学快两年了,晚上就很少离开过这间寝室。尽管这六人寝室不到一年就搬出去了三位,但卓然认为,这样更清静一些。确实,剩下三人住在这里更顺心。而且对面床的谢晓婷虽说没在外面租房,但总是有很多晚间活动,常常彻夜不归的。这样,实际上就剩下郭颖和卓然住在这里。
  “我们这里,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有一次,郭颖躺在床上,对着上铺的卓然自嘲道。
  “怎么,你也想找个替你付房费的人了?”卓然的声音从上铺传来,“这样早就和男朋友到外面过同居生活,太不尊重自己了。”
  郭颖沉默。无论如何,这种现实还是让自己深感寂寞。卓然不同,她是有男生追而她自己不理不睬。而郭颖自进入大学以来,几乎就从没得到过来自异x的关照。
  而此刻,半夜醒来后发现卓然也终于从这里飘走,这使郭颖感到震惊。有什么约会是从半夜开始的呢?这不合常理。并且,自己是被一阵低语声弄醒的。“小心,背后有人!”那声音很低很惊慌。郭颖躺在床上慢慢回忆着,突然感到,那正是卓然的声音,那音调她是非常熟悉的。郭颖睡不着了,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约在凌晨3点,谢晓婷和她的男友从后山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回了各自的宿舍楼。本想在后山上浪漫一夜,但这计划被一个突然的恐怖发现中断了。
  寝室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光。谢晓婷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屋里没人!郭颖和卓然到哪里去了呢?卓然的铺位上,一只熟悉的玩具熊蹲在上面,而郭颖的床上乱糟糟地堆着被单,蚊帐低垂,能看出郭颖是睡觉后又起来离开寝室的。
  这种时候,她俩能上哪儿去呢?谢晓婷在自己的床边坐下,她抬起左手,在灯光下呆呆地看着。这太可怕了,就在刚才,就是自己的这只手,在后山上的一块大石头边上,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这东西半埋在土中,谢晓婷好奇地将它从土中抠了出来,这东西像一块粘泥带水的大白薯,暗黑中她举到眼前一看,天哪!几个手指头突现在眼前,这分明是一只人的手掌!她惨叫一声,抱住了坐在身边的男友。这个高大的男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当他伸手捡起谢晓婷丢掉的那块东西时,立即也像被箭s中的野兽一样嚎了一声。然后,他俩就没命地奔下山来。
  严格说来,这晚和谢晓婷在后山约会的人还不能称做她的男友。他叫高瑜,是谢晓婷的同班同学。由于长得高大帅气,被不少女生当做白马王子在暗中追求着。可是,自从进入大二,他和女班长路波的恋爱关系公开后,暗恋他的女生都泄了气。这支倒霉的暗恋队伍,谢晓婷可从没加入过。但是昨天,一件偶然的事让她改变了主意。
  当时是在课堂上,教授让她到黑板上写几道化学药品的分子式。她刚写完,就听到背后有吃吃的笑声。她知道自己写错了,恼怒地回过头来,看见了女班长路波轻蔑的眼光。那一刻,她想到了报复。
  晚饭时间,学生食堂里排起了长队。谢晓婷径直走到排在前面的高瑜身边,说:“高瑜,帮我代买一份饭菜吧,肚子快饿坏了。”一边说,一边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去碰高渝的目光,这一招很快奏效,她和高瑜在餐桌边肩靠肩地共进晚餐时,就将晚上去图书馆的事约定了。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晚上10点,他们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后,不知不觉就步入了这座被同学们称为“恋爱天堂”的后山。谢晓婷为自己这一闪电战的成功感到满足。
  坐在后山上暗黑的树林中,当高瑜对她说出“我爱你”这句话时,她笑了,歪了一下头说:“那路波呢?你爱她吗?”谢晓婷知道,此时此刻,要男人背叛旧情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她要听他亲口说出背叛的话,她要看到路波那流露轻蔑目光的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这样,她才开心。
  靠在高瑜的身边,感受到他那像体c运动员一样健美的体魄,还让谢晓婷真的心动。尽管她知道,她十九岁的前途系在校外。在这座城市中,那些实业界的成功男人才是她毕业后的保障。并且,以她的青春,她对这些男人有足够的征服力。
  获得这个信心,是在她参加了这座城市的一次选美活动以后。当时,她以大学生的身份走在t型台上,新潮泳装让她近乎完美的长腿和青春横溢的身姿展露无遗。尽管只进入了前十名,但她的生活还是因这次大赛发生了根本x转变。社会上的各种邀请接踵而来,企业形象代表、公关代表,以及连绵不断地剪彩、酒会等。每当周末,前来接她外出的高档轿车从不会少。同时,学校里的男生不敢再对她想入非非。从这点来看,男人似乎又很守本分,对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决不白费表情。
  因此,她在食堂里对高瑜略施眼波时,是有足够的信心让他摇着尾巴跟来的。可是,进入这片黑s的树林以后,她感到这游戏正慢慢改变,这是因为在高瑜有力的臂弯中,她感到了心跳。“不,不。”她慌乱地挣脱出来,埋着头,无意识地扯着地上的草叶。
  就这样,她的手摸到了那个可怕的东西。那个似硬似软的东西是人的一只手掌,指头上还糊着泥。
  这场半是y谋半是爱情的游戏到此结束。谢晓婷逃回了寝室。凌晨3点,郭颖和卓然不知去向,寝室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到窗口,望着不远处那片黑糊糊的后山。起风了,树叶簌簌作响。那片恋爱天堂里现在还藏着对对情侣吗?而他们竟不知道,就在他们温柔缠绵之际,一只手掌正从林中草地的薄土之下跳出来。世界上什么东西拆散之后最可怕?那一定是人体,任何一个部位,头,手,耳朵等等,只要是单独呈现,都将令人惊悚。可怕的是,谢晓婷还用手摸到了它。那种感觉是坠入了一座古墓或新坟之中,透过指尖,一个已经被拆散的人像影子一样赫然显现。
  谢晓婷首先想到的是山下的防空d,在那已经永远关闭了的黑暗中,文革的死囚在地下游荡。难道,那是谁的手掌被砍下后扔在土中,经草长雨刷,又从泥中浮出吗?快二十年了,这可能吗?时间只能让人化为白骨,而谢晓婷的手分明触到那手掌肌肤完好,这证明它刚从一个人身体上分离出来不久,这让谢晓婷想到一个恐怖的字眼:谋杀!
  非常可惜,郭颖知道这件可怕的事已是第二天中午了。要是当天晚上知道,她会立即拉着谢晓婷上后山去寻找那件可怕的东西,然后向校方报案。虽然同为大二女生,郭颖的胆大妄为却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她一个人去解剖室做功课,让全班男女同胞既震惊又佩服。当天半夜,谢晓婷跑回寝室时,她正蹲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她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
  卫生间的斜对面便是女浴室。郭颖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忽然听见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半夜过后了,谁还在冲澡呢?她好奇地推开浴室的门,又撩开那道布帘,看见蒸腾的水雾中站着一个白s的背影。那背影仿佛听见了动静,回过身来“哇”地大叫一声,这让双方都吓了一大跳。冲澡的人竟是卓然。睡到半夜又来冲澡,这太奇怪了。郭颖给她披上衣服说:“别怕,别怕,是我啊!”她感到卓然的肩膀还在发抖。
  一周过后,郭颖坐在后山上的一个凉亭里。天刚黑下来,星星正一颗一颗地跳出来,鬼眨眼似的钉在夜空。当然,如果谢晓婷遇见的那桩恐怖事件没揭开谜底,恐怕是谁都不敢再到这后山来罗曼蒂克的。
  谜底是在事发后第二天中午揭开的。头天半夜,当郭颖扶着面容苍白的卓然从浴室回到寝室,看见谢晓婷突然回来了时,她就感到有一点奇怪,尤其是坐在床边的谢晓婷神s慌乱,像是掉了魂似的,这更使郭颖感到不解。
  “哈哈,兔子归窝了。”郭颖故显轻松地说道,“半夜溜回来,路上就不害怕?”
  谢晓婷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却一倒头在床铺上哭起来。
  郭颖推测她或许是遇到了什么爱情风波,当时也就没有多问,只是走过去拍拍她的背说:“唉呀,别哭了,我们的大美人,有什么委屈给我讲,咱姐们儿给你打抱不平哩。”
  当时已快凌晨4点,三个女生分别睡下,关灯后,郭颖还冲着上铺叫了一声:“卓然,你就别再说梦话了,怪吓人的。”
  上铺传来模模糊糊的应答声,看来,一晚上冲了两次澡的卓然已昏昏欲睡了。
  第二天中午,心里闷得发慌的谢晓婷将郭颖拉到食堂外,给她讲了昨天晚上的奇遇。她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向校方报告。”
  看着六神无主的谢晓婷,郭颖心里一惊。草丛中丢着一只人的手掌?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拉着谢晓婷就往后山方向跑,她说得再去看看,要是谢晓婷晚上看错了,报告后闹得沸沸扬扬的,会是一个笑话。
  上后山有三条小径,谢晓婷将郭颖带到最深处的那一条,拾级而上,郭颖搂着谢晓婷的腰,凑在她耳边说:“半夜三更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来,够浪漫了。”
  谢晓婷推开她说:“别人都吓死了,你还拿别人开心。”
  沿着忽上忽下的石梯转了好一会儿,谢晓婷老是不能确定昨夜坐过的地方。
  “看来,爱情使人迷糊,是不是?”郭颖又打趣她了。
  谢晓婷正在紧张地回忆,她一摆手说:“别逗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凉亭西面的那片林子里。”
  后山连绵起伏着不少山头,其中一座山头上有一座暗红s的凉亭。她俩离开石阶,向一大片树林深处走去。这里随处可见报纸、瓜壳果屑之类的东西,都是夜幕下的小鸳鸯们留下的。有同学说,草丛中还发现过避孕套,这出现在校园的幽静之地,真是今非昔比了。
  谢晓婷在一棵大树下站住,说好像就是这里了。郭颖举目看去,周围全是密林,背后是一道高高的山坡,类似悬崖。这地方真是不错,人到了这里,就像消失了一样。她来不及继续打趣谢晓婷g的好事,就弯下腰,在周围的草丛中寻找起来。
  突然,正朝另一个方向寻找的谢晓婷发出一声惨叫。郭颖回头一看,谢晓婷正坐在地上,捂着脸,手在不停地发抖。离她几尺远的草丛中,一只人的手掌赫然显现。
  郭颖感到血往脑门冲,心脏收缩得发紧。她强令自己向那个可怕的东西走过去,同时有一种兴奋的冲动。她从小就这样。九岁那年,在院墙角落的暗黑中,一张半明半暗的脸曾吓得她差点崩溃,那张脸的眼睛和额头部分很暗,下巴和嘴巴却通红鲜亮,一条鲜红的舌头还从嘴中掉出来,伸得老长老长的。她吓得大哭,母亲来了,轰走了那些躲在夜里的墙边玩恶作剧的孩子。没想到,第二天夜里,她已经兴致盎然地加入到那些恶作剧的孩子之中了。悄悄地从家里拿出一支手电筒,用红领巾蒙在电筒玻璃上,然后,找一处最黑暗的角落蹲下,这样等啊等啊,终于听到有人过路的脚步声了,她兴奋得心里咚咚直跳,在那个黑影慢慢走近的瞬间,她拧亮了放在胸口的电筒,同时张开嘴,尽量长地伸出舌头,在红光的照耀下,这一幅恐怖的画面让过路人惊叫不已,郭颖觉得这刺激而又让人满足。
  现在,她盯着草丛中的那只手掌,它的五个指头肿胀地张开,上面还粘着一些草屑和泥,她蹲下去细瞧时,感到膝盖还是有点哆嗦。突然,她伸手捡起了这个软绵绵的东西,将它兴奋地举向谢晓婷面前,说:“快看这手!快看这手!”这个可怕的东西差点碰到谢晓婷的鼻子尖,吓得谢晓婷跌倒在地上。
  郭颖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这个可怕的东西是一只塞满了沙子的橡皮手套。这种rs橡皮手套很薄很柔软,是手术室里用的。
  谜底解开了,也许不过是哪个同学搞的恶作剧,像是儿时郭颖g过的“鲜红的舌头”那样,闹着玩罢了。郭颖一点儿也没想到,现在已经不是童年了,那么,这只“手”,也已经不像童年那样简单,确实,她当时还没意识到这点。谢晓婷也没想到更多,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只鼓鼓的手套,然后报复式地抢过来扔在地上,并且重重地一脚踢去,那只“手”飞起来,落在远远的一片杂草丛中,发泄完之后,她如释重负地对郭颖说:“我们走!”
  现在,郭颖独自坐在这后山的凉亭里,无端地想起了一周前发现那只“手”的经历,突然感到心里堵着点儿什么。星星在头上越来越亮,她知道夜正在往深处走。
  此时,恋人们正在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后山。有几对情侣先后向这凉亭走来,不过一旦发现已有人占领(郭颖就坐在凉亭的最显眼处),便知趣地向侧面走去,消失在浓密树林的y影中。
  郭颖在暗黑中盯着来路的方向,那个在她的课桌中放进情书的人会是谁呢?那页情书写得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完成的,他表达了对郭颖长久的倾慕,并约她今晚9点30分在后山的凉亭见面。进入医学院快两年了,这是郭颖第一次收到字条。在那些火热的词句后面没有署名,这更增加了一层神秘感。
  严格地说,这有点像一种游戏,好像在考验郭颖的胆量:深夜时分,你敢去后山的凉亭吗?郭颖想,这小子错了,我就要到此恭候,看看这是个什么家伙。不过,她感到心还是有点咚咚直跳。
  郭颖染上的间歇x头痛,大约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坐在后山的凉亭里,她慢慢地感到后背发冷。她穿着一件宽松的薄衬衣和一条深s长裙,这是她夏天常有的打扮,以便使自己硕大的身材显得含蓄一些。看着那些穿着紧身短衫,下配紧绷绷的牛仔裤的女同学,她打心眼里羡慕得要死。
  她是在夜里10点15分离开凉亭的,也就是说,从那张神秘字条约定的时间开始,她等了足足四十五分钟。这倒不足以说明郭颖的痴情或耐心,而是因为她第一次见识到夜里的后山。满天星斗下,远远近近若有若无的呢喃声和偶尔发出的吃吃的笑声,使郭颖恍若置身伊甸园中而忘了时间。她感到脸颊发热,仿佛一个穷人偷窥到了别人的财富,心里跳个不停。
  她沿着半明半暗的石阶下山,心里诅咒着那个写字条的恶作剧的小子。前面有低矮的树桠挡住了去路,得弯腰才能通过。奇怪的是,树桠上吊着一条长长的东西,在夜风中飘荡着,像招魂幡似的。郭颖在弯腰通过它时,顺便用手摸了一下,一条冰凉滑爽的织物,捏在手里,才知道这是一条女人的长筒丝袜。郭颖心里格登了一下,谁的丝袜,怎么会挂在这里呢?
  她像遇见了吊死鬼一样加快脚步跑下山来。山边是一湾池塘,暗绿s的水现在看来是黑s的。池塘对面不远,便是女生宿舍楼了,多数窗口都还亮着灯光。她恨不得一步跨回寝室里去,她无端地觉得发冷和害怕。但是现在,后山与池塘之间的这条蜿蜒小道仿佛很长很长,她得绕上一大圈,才能回到池塘对面的寝室里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回到房间时,脸s一定不太好看。只见卓然狐疑地望着她问:“怎么了?像掉了魂似的。”
  郭颖说:“到后山散步去了,在凉亭坐了一会儿,可能受了凉,头痛得厉害。”
  卓然立即惊叫了一声,指着她的头说:“怎么,你把那发夹戴上了?”
  郭颖不解地摸了摸头上的发夹,不知道卓然为何惊诧不已。去后山之前,她洗了头,便用这发夹将湿湿的长发夹了一下。
  卓然说:“这发夹,戴了就会头痛,真的。我就是这样染上头痛的,所以才将它扔在那里,长久不用了,没想到,你怎么敢用它。”
  郭颖一脸茫然。她抬手取下那发夹,纯银的,上面有很精致的雕刻花纹。这发夹是卓然一年前在后山上拾到的,她还在校园里张贴了一张招领启事,可是一直没有失主来认领,于是,这发夹就留在这里了。时不时地,卓然会戴上它,最近是没见她戴过了。今晚郭颖洗头后,在寝室角落的小桌上发现了它,便随手将它别上。
  卓然的一脸震惊,让郭颖很奇怪:“谁说的,戴了就会头痛?”
  “真的,”卓然一本正经地说,“开始是头痛,后来还会老觉得背后站着一个人。因为,这个发夹,很可能是一个死人的东西。”
  郭颖像触电一样,将手中的发夹“当”的一声扔在地上。“死人的东西?”她瞪大眼睛问道,“你捡回来g什么?”
  卓然委屈地说:“我当初怎么知道啊,那是去年暑假的事了,我没回家,留在学校里懒散。你知道,去年夏天闷热得很,我就拿了书去后山的凉亭里看。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天s慢慢暗下来,我合上书,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凉亭外面的地上有一个发亮的东西,我走近一看,是一个银发夹,表面有些灰暗,像是在野地里丢弃了很久的样子,我拾回来后擦了擦,便锃亮的了,从那些花纹看,像是很古老的工艺。开学后,我贴了招领启事,没人来认领,我就留下了,时不时地戴戴,没想到,这是死人的东西,害得我头痛。”
  “死人?是谁?”郭颖盯着地上的发夹,往后退了一步,仿佛那东西随时会跳起来似的。
  “我们是不知道,”卓然坐在床沿说,“可学院里的教授们,还有那个修剪花木的老校工,他们可都清清楚楚。在文革时期,这所医学院可是派x武斗的重灾区啊!当时,校门口是沙包垒成的工事,周围的墙头上布着电网,后山更是制高点了,上面架着机枪。两派红卫兵组织的武斗已经发展得近似战争。那是一个冬天,雪下了一夜,枪声也响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这所学院终于被对立派组织攻占了。校门口的沙包工事后面留下了几具尸体,都是裹着军大衣的学生。这些被击毙的守卫者倒在雪地里,已经僵硬。有人看见有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拿这几具尸体开心,他们将一具尸体立起来,让他靠着电线杆站着,那僵硬的尸体立在那里果然不会倒下,远远看去,像一个活人似的。
  “据说,这学院的红卫兵组织有四个头儿被捕,其中有一个是女生。他们将这四人关进了后山下面的防空d里。后来,撤离出去的本院红卫兵组织了反攻,占领者守不住了,临逃跑之前,他们用水泥封住了防空d的出口,由于这个行动非常秘密,事后竟没有人知道这四人的下落,直到多年以后,文革已结束了,学院在清理防空d时,才在里面发现了一堆白骨,其中有一些扣子、钢笔,还有一个发夹……”
  “这不可能!”听得毛骨悚然的郭颖难以忍受地吼道,“不可能!这发夹不可能是防空d里的,快二十年了,它怎么会跑到凉亭附近去呢?”
  卓然脸s苍白地说:“我也不太相信。可是,老校工讲,他有几次在天亮前去后山锻炼,透透新鲜空气,远远地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个身着白纱的女人,那女人笔直地坐着,身上的白纱像裹尸布一样缠得紧紧的。他不禁揉了揉眼,很响地咳了一声,再抬头时,那女人就不见了。老校工猜测说,那可能便是死在防空d里的那个女生的亡灵。”卓然顿了一下,望着郭颖问道,“你说,这发夹会是她放在凉亭旁边的吗?”
  郭颖早已听得全身冰凉,由于久久没有动弹,双腿也有些发麻。想到自己刚才还在凉亭里坐了那样久,她心里升起一种后怕。
  那发夹还在寝室的地上躺着,它沉着地闪着光,陌生得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的《背后有人》这本书写得很不连贯,我将原因归结为那天晚上的停电。试想,如果不是停电,那个拿着黑雨伞的不速之客会撞进我的家里来吗?尽管理智告诉我,这两点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那天晚上我就是这种感觉。我认为黑暗会掩盖很多东西,街道、建筑、人的面孔,以及声音的来源及事物的原样,统统都会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如果在这种大片的暗黑中突然显露出一点什么,那种刺眼的东西反而让人惊惶。
  那天晚上,我没法继续写作。我盯着木椅旁地上的一小片水渍,那是刚才那个男人带来的黑雨伞滴湿的。这个高大疲倦的桥梁工程师,董枫的丈夫,深夜冒着雨来告诉我董枫的奇遇,将我的写作完全打断了。
  我想像着董枫所看见的那间黑屋子。在精神病院的最深处,一把生锈的老式大挂锁吊在它多年未开启过的门上,门是潮湿的,大面积停电的雷雨之夜,这黑屋子里悄然有了光亮,有了镜子和梳头的女人……而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恰好被董枫撞见了,我能够想像这个值班护士是如何地魂飞魄散。
  小时候,在我居住的大杂院里,有一个时期,几乎不断有老人去世。每当这时,我和小伙伴们便不敢在夜晚的院子里乱窜了,因为那些花圈和祭帐,在夜里显得特别冷清可怖,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我躲在被子里,隔着一道木板墙,听到隔壁邻居在咳嗽,是那个姓曹的老头子。我想,这老头可千万别死啊,因为我家和他仅一道木板墙之隔,他若死了,停尸在屋子里,这距离就太近了。然而,你越怕的事越要发生,不久,这老头果然死了,果然是停尸在屋子里,家属又哭又叫地折腾了好几天,丧事办完,一切才恢复平静。那段时间,我夜夜用被子蒙着头睡觉,一个多月过去了,有天夜里,我突然被隔壁的一阵咳嗽声惊醒,是那早已死去的老头子在低低地咳嗽。我吓得头发都立了。第二天,我将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沉吟了一会儿,说别怕,曹爷爷喜欢你的。晚上,母亲买回了一叠纸钱,带着我在院里的墙根下烧了。当夜,我睡得特别安稳,以后也再没听见过咳嗽声了。
  长大后,对这事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解释,那只是一个胆怯的小孩子的幻听罢了。或者是,将另外什么地方发出的咳嗽声感觉为隔壁发出的了。确实,声音是飘浮的东西,尤其在漆黑的夜里,有时很难辨别它的位置。
  我想到小时候的这个经历,主要是想给董枫看见的可怕景象找到一种解释。董枫所看见的黑屋子里的亮光,也许仅仅是雷雨时的闪电在窗玻璃上反s出的;坐在屋里梳头的女人呢,也许是墙上的一幅画吧。但是,我立即感到这种解释很难成立,因为,据我亲眼所见,这家精神病院的病房墙上是从没贴过什么画片的。那么,是这间病房已住进了一个女病人,而作为护士的董枫还不知道?这也不太可能,而且,据说董枫当时还清清楚楚看见那病房的门是锁着的。还有一种可能,这与未来的科技难题有关了,这就是,多抨以前的一个雷雨之夜,一个女精神病人在夜里梳头时猝死,当时的一道强烈雷电将这一画面储藏在了这一间病房里,像激光全息片一样。在此后的岁月里,如遇相同的雷电频率(像我们开电视找对了频道一样),那影像就会重新闪现。
  我吸着烟,坐在大椅子上对那间黑屋子作着种种推测。突然,我对有无此事产生了根本上的怀疑。刚才的来客是谁?他拎着的黑雨伞滴着水,而这些小水滴在室内的地面蒸发以后,有一种异样的气氛使我头晕。当然,也许是我本身有些头晕了。但无论如何,我得搞清楚这位来客的真实身份才行。
  我望了一眼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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