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了?
孟小北倒吊着,两手可怜地垂下,大脑充血,模糊之间只看到高大的军绿色身影从林子里钻出来,军大衣,野战靴,缓缓溜达过来,身形倒映在他瞳膜上。那人两手用个很潇洒的姿势,把一杆修长的枪横架在后脖颈子上,嘴角轻耸。
枪管另一头挑着半袋东西,可不就是冻成坨的硬馍馍!
老林子间两只套索,捕获一大一小两头没有心肝的狼崽子。
贺少棠掀开雷锋帽,揉了揉嘴唇下巴处,哼道:“还挺疼的,要是砸我眼睛上就给老子毁容了!”
孟小北倒吊着不舒服,呜呜挣扎着想下来。
贺少棠说:“我救你,你小子拿原子弹扔我?不讲义气的。”
孟小北嘴硬着:“我想喂狼呢。”
贺少棠:“你刚才喂着狼了吗?”
孟小北:“狼都被你打跑了,我就喂你呗!放、放……我……下……来……”
“你……你个瓜货。”
贺少棠打量孟小北,噗得乐了,露出一口整齐白牙,黑夜里很亮。骂孩子“瓜货”的话音都发软,透着几分另眼相看。
这也就是贺少棠,脾气不吝跟熊孩子耍贫嘴。
这也就是孟小北,完全不认生,逮谁呛谁,爷还是有脾气的呢。
孟小北心里琢磨的是,来我们兵工厂做汇报演出的解放军,打枪都百发百中,你这个人是我见过枪法最差劲的解放军叔叔!你又没打着狼,你牛个屁啊?!
……
贺少棠在山上已经转悠一整天,就是前来捉拿孟小北。前一天夜里,在距离工厂十里地的哨所里,贺班长就接到上级电话命令。郑排在电话里跟这人说,咱们汽车制造厂丢一小男孩,大人把整个厂区翻遍没有,都快急疯了,怕可别跑出山沟去!领导让跟各处都说一下,你们在山口上盯着,见到小孩就拿下,绑了回来!
贺少棠说:“厂里丢孩子,能跑到我这儿来,他就神了,隔着多少里路呢。”
排长说:“老四,别犯懒骨头,滚出去巡哨去。”
贺少棠咬烟一乐:“放心,没有拐孩子的。”
排长骂道:“日你娘的废话,没拐孩子的,可是山里有狼和野猪!”
贺少棠冷不丁问了一句:“谁家孩子?姓什么叫什么?”
排长说:“说起来你应该知道,就是汽车厂三区一车间孟建民他们家的,你以前都见过。”
贺少棠正歪在床上,拍腿大笑:“哈哈,我知道,他们家那对双胞胎。”
排长也乐:“可不是么,就那年直接从娘胎里滑掉地上那娃,你那时候小,手慢又手笨,愣没捞住。”
“我又没接生过孩子我懂怎么捞吗!”贺少棠嘴角一耸,正色道,“成,我知道了。”
“我认识那孩子。”
“我去给他们找。”
贺少棠从木板炕上一骨碌翻下床,裹上军大衣,戴了雷锋帽,扛上他的枪,压进子弹。这人连夜进山,夹着彻骨的寒气,饿了用凉水泡硬锅盔吃,足足找了一夜又一天……
怕孩子倒挂着不舒服,贺少棠顺手将人提起来,头朝上拎在眼前,捏了捏脸,故作威严:“小子,你大名儿叫孟小北。”
孟小北声音闷闷的,透着小男子汉的倔强:“哦,你是怎么知道?”
贺少棠嘲笑道:“谁不知道你啊?整个汽车厂家属大院出了名儿的。”
孟小北脚还栓着,耸耸肩,那是小爷们儿爬树翻墙打架炸柿子炸出的名气。
贺少棠撩开他头“你出生落地那天,还没送到医院就从娘胎里漏出来,脑门上磕一疤,对吧?”
孟小北一摆头躲开:“别看,我丑着呢,吓哭你。”
贺少棠逗他:“还怕人看?”
孟小北犟犟的:“就不随便给别人看。”
贺少棠冷笑:“小样儿的,你怎么不怕扒开裤子提着小鸟从你们家三楼往下撒尿啊你?!”
孟小北心想……啊?
贺少棠问:“嗳我说,第二天早上你们家没发现从天上掉财了,屋里没找见钱和油票粮票吗?!”
贺少棠一耸鼻子,这会儿用力闻闻,仿佛还能闻见自己棉服上那一层骚哄哄的味道,狼崽子的一泡狼尿水!
“叫叔叔。”
“你叫不叫?”
“不叫是吧……不叫老子弹你小鸡儿。”
贺少棠作势去扒孟小北的棉裤,往手指上呵气,弹他的小软物。孟小北固呦着身子嚎叫,嚎得不远处吊的那头狼都跟他呼应着一起哀嚎。
他这才服软了,老大不乐意地哼一声:“叔叔。”
贺少棠笑了,嚼一嘴老烟叶子,解开绳索。
孟小北身子失重,四仰掉进解放军叔叔怀里,对方浓重的鼻息与胸间一股暖烘烘热气,伴有烟草味儿,扑上他的脸。
贺少棠玩笑归玩笑,知道这地不能久留。他把小子裹在棉大衣里,一胳膊搂紧,提枪,迅速攀上丛林小道。
孟小北抓牢对方里面的军装,布料很厚,体温很热。他手因为受冻再骤然回暖,舒服得发痒发疼。
贺少棠薅着他,轻松跃上土坡,沿“之”字形山路贴着悬崖斜着走,仿佛这条道已经走过千百遍,路途了然于胸,双眼能撕开浓夜的遮挡,清晰辨认前路,一会儿就上了山梁。
贺少棠在高处吹个哨子,不一会儿,四处亮起荧荧几点蓝光,是军用冷光手电的信号。
他招呼手下人:“孩子找着了,都回了。”
头戴羊剪绒帽身裹军大衣的小兵,从林子里钻出来,肩上扣着伪装,一个个冻得鼻头发红,嚷着,班长,找到啦,那娃找回来啦,咱赶紧回去还能睡个后半夜呢,困死牛了!
贺少棠想起个事,搁下孟小北,转身蹲下,抬起长枪,瞄向山谷。
孟小北屏气,顺着枪管往下一看,隐约仍能瞅见倒吊的那头硕大的狼,距离很远,青白色的毛在暗夜里发出漂亮的光泽。
贺少棠蹲踞式瞄了几秒钟,面容平静,睫毛一动不动,扣下扳机。
黑夜里一声脆响。
子弹到处,食指粗细的绳索崩断,白狼重重摔在地上,就地一滚,抖了抖颈上硬毛,一对眼绿幽幽盯着山梁,报以一声嗥叫。
贺少棠迅即还以更加剽悍的一声狼嗥,龇出一口白牙。
野狼通灵性,似乎听懂了,于是不再恋战,向强者做出一个前腿恭踞的臣服姿态,转身消失林中无影无踪……
“走了。”
贺少棠薅起孟小北的棉袄后脖领。
孟小北这时候还扭着脖子,一眨不眨,眼珠子都瞪圆瞪疼了!他眼里不再是方才的桀骜不逊,惊讶之中暴露几分兴奋。那是男孩骨子里对年长的、身手强悍的男人的钦佩与仰视。
少棠嘴角笑出弧度,也有男人的得意:“老子枪打怎么样?”
孟小北那一对小眯眼一斜:“别的解放军叔叔打靶子,都是朝那个圆固隆冬的靶子上打。你要是来我们厂做汇报演习,你肯定是往立靶子的那根木头杆子上瞄,对吧?这样显得比别的叔叔枪法都厉害,是吧?!”
贺少棠:“……”
噗哈哈哈。
身后的小斌直接乐出了声,接口道:“大侄子你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他!”
第六章狗肉锅
贺少棠巡山回营,顺利猎回小狼,扛着枪,嘴里吹着哨子,五哥放羊调。
这人在电话里跟领导说:“人带回来了,没伤没疼好着呢,明儿一早给厂里送回去。”
他们连长说:“你现在给我送回来。”
贺少棠说:“现在都半夜了,我回去一趟这宿就甭睡了。”
郑排在那边抢过听筒,压低声音吼:“你小子他妈长本事了,还跟领导打哈哈、讲条件的?有你说话的?”
贺少棠在电话里带些微耍赖的鼻音:“我又立功了你给我记上。”
排长骂:“给你记个狗屁!!!赶紧开车把孩子送回来人家家长就放心了!”
贺少棠根本就不怵,臭贫道:“这娃好玩儿,我还留着逗逗,我这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难得热闹,带一宿我再原样送回去。”
贫完了,又补充一句正经的:“这孩子既然从家里跑出来,心里肯定有事儿,着急送回去他不还得跑啊?我劝劝。”
连长在电话那头骂娘,排长接连长的话茬一起狂骂祖宗八代,可是都拿姓贺的没治。
贺少棠在整个儿机械师团的兵里面,就他最特殊,就他最能耐,这一点,上下都知晓其中门道。
老郑骂:“这个熊蛋,你瞅着,再过几年就该骑老子头上了。”
连长说:“不用过几年了,给北京退回去,就说不要他了。”
排长说:“要退您跟营长打报告退,我们兄弟,我不能说。”
连长说:“你兄弟你倒是管得住啊?就说咱这庙太小,塞不下这尊菩萨,管不了!”
老郑摇头:“他从小就这性子,大事儿反正也没耽误过,生活小节么……算了,他就那样儿了!”
贺少棠是个难弄的刺头,这么个“个色”人物,能戳在兵营里,必然有他独到的地方。他是个军人,出去办正事儿、执行任务,他们机械师加强连侦察排的哨兵个顶个儿都身怀绝技,身体素质绝佳,能千里独行在深山老林里一杆枪斗狼斗野猪斗黑熊,都是神枪。单打独斗本事不行的,干不了这活儿,吃不了这苦。贺少棠刚入伍时,在新兵营就是尖子,甘南五十公里拉练,过山谷爬沼泽地,他替蓝军抢头一个爬到终点插上了旗子。后来若干次森林抢险,都冲在头里,每一回却都能从火场或者洪水沟里活着回来。用他们连长的话说,越是那个最不要命的,越是命硬……
寻孩子在林里钻一整天,少棠确实又饿又累,嘴里叫酒,想喝一口。
他们哨所掩在半山沟树林中,砖石垒成的坚固小屋,能挡住豺狼野熊的冲击。屋顶偏矮,几个大男人进去,立时显得狭小局促,宽厚的肩膀充满空间,人挨人。孟小北在一群糙汉子中间,一抬胳膊肘就捅到他少棠叔叔的后胯,对方一转身热气立时扑他满脸,这屋子既拥挤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火热亲近。
贺少棠的眉眼在灯下漆黑如墨,拎着钢叉子添煤,火苗的光辉映在脸上。一个班的战士聚拢在屋里烤火,老陕的习惯,蹲着围住火炉,用大瓷碗打热水喝。
孟小北被捉回来,自知“在劫难逃”,已经有心理准备打持久战,蹲在墙角,警惕地瞪着对方,像一只炸毛刺猬。
孟小北说:“我不回家,你别想把我遣送回去。”
少棠问:“真不回家?”
孟小北执拗地说:“我就不回,既然出来了,就没想走回头路。”
少棠淡淡一笑:“你不回就不回,随便你!”
孟小北:“……”
少棠面无表情:“你愿意去哪儿,山高水远的,明一早我送你一程;或者干脆就留这儿跟老子住,白天进深山放哨打狼,喝凉水啃锅盔,晚上睡哨所吃面片汤,你再也不用回家了,你回家干什么?!”
孟小北皱眉,嘴巴撅起来:“我……我……”
再也不用回家了?
跟爸妈小京不在一起了?……家属大院都住惯了呢。
小爷还没带铺盖卷呢,我那个“宝箱”里边儿还有军帽、吸铁石、洋蜡和小人书呢。
你北爷爷还有一群喽罗兵等我回去打鬼子呢。
孟小北慢慢低下骄傲的头……
贺少棠表情很酷,很冷:“饿了?想吃馍?麦子在后山地里,石磨和水磨在屋后,锅在床底下,盆在架子上,你眼前这个是火炉子你先去后山割麦子吧。”
孟小北彻底缩墙角了……
贺少棠斜眼瞟到沮丧的小狼崽,嘴角悄然浮出笑意,笑得也很坏。
大冬天的,地里哪有麦子啊。
小样儿的,你有几根刺,捋不平你?
班里战士们觉着新鲜,照例拎过孟小北又逗弄一番,把孟小北当年怎么从娘肚子里漏出来磕出一道天眼的惊险过程又讲一遍,整个儿西沟兵工厂都闻名了。
孟小北耷拉着眼,盘腿坐在炕上,就差再打个莲花指了。他表情也酷酷的:“你们别老说我以前的事。”
他们班的大姚,姚广利问:“为啥不能说你啊?”
孟小北:“那都是我小时候事了,爷现在都长大了!”
广利说:“小人儿,你多大了啊。”
孟小北声音压得粗粗的:“我都男子汉了!……我那时还小么,没有经验,一不留神儿我没钻好,就掉地下了么!”
一个班的战士蹲地上哈哈大笑,热水喷了一地。
贺少棠眼神一眯,眼角都笑出皱纹:“这事儿没人有经验。”
孟小北:“下回就不磕地上了。”
贺少棠乐:“你就没下回了!广利,当初你怎么钻的?”
广利:“别问。”
贺少棠专逗老实人:“甭不好意思,给我们谝一谝。”
广利低头掰手指,粗声道:“饿哪知道!回头问问俺妈!”
孟小北终于绷不住,不装蒜了,也跟着乐出来,暴露出又霸又怂的本性。贺少棠这时才烧出一大盆热姜水,为孟小北胃里灌一半,另一半泡脚,蹲下来给孩子揉脚丫。白脸唱完,该唱红脸了,硬招使完再来柔情攻势,这才叫做攻心战……
孟小北让这人搓着,浑身立刻就热了,汗珠洇湿棉袄,鼻尖上一滴热汗,吧嗒,滴到少棠鼻子上。
他坐在床上,低头看,贺少棠正好一抬头,擦汗,继续给他搓脚丫,怕他在山里冻坏。
少棠不耍贫嘴埋头干活儿的时候,视线安静,嘴角沉默……
部队战士吃得简单,艰苦,一个大铝盆里是满满一盆馒头和锅盔,粮食管够,另一铝盆是胡萝卜烧土豆,就油泼辣子。
贺少棠瞧出来了,问:“孟小北,不爱吃萝卜?”
孟小北一撇嘴,表示出对一切萝卜土豆块根类蔬菜的深恶痛绝:“……叔叔,你这就没羊肉吗?”
贺少棠说:“羊肉?没有。”
“我们几个不放羊,我们‘放狼’。狼倒是不少,后山上有的是。你吃狼肉吗?”
孟小北毫不客气:“你会做狼肉?你逮来我就吃。”
少棠哼了一句:“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就是狼。”
一伙人用馒头蘸辣子吃,贺少棠直接拿勺子舀,大口大口嚼辣椒,满嘴冒红油。
就这工夫,又有人从外面回来,是他们班战士小斌。
小斌呆呆站在门边,帽子都撇丢了,怀里抱着一动不动了无生气的一条大狼狗,神情极其悲伤沮丧。
少棠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小斌,怎么了?”
小斌声音里带着哭腔:“少棠……二宝死了!”
一屋人都站起来,“二宝”是他们班养的放哨的狗。
小斌年轻,圆圆脸,哭起来泪花在眼眶子里打转:“我刚才去找,从河沟那个潭子里捞出来的,已经没气儿了,呜呜呜……”
少棠:“它怎么能掉那个水潭里了?”
小斌:“水里有鱼么,可能想捞鱼吃。”
少棠:“这吃货,不会自己游上来?”
小斌抹抹眼泪:“水忒冷了,都结薄冰了,可能冻抽筋了缠鱼线上了没爬上来呗!……呜呜呜……”
这狗是他们班的宝贝儿,当孩子养的,每回从队里领了肉回来,都把边边脑脑省下来给狗吃。贺少棠每回上山巡哨都带狗开路,他是他们班公认的“大宝”,他的狗因此得名“二宝”。
小斌那小孩儿坐火炉边得瑟了几滴马尿,焐暖和了,问:“少棠,这狗咋办,咱把它葬了吧。”
贺少棠抱着去世的二宝抚摸片刻,蹲坐半晌无言,侧脸线条冷峻沉默,突然说:“葬了可惜。”
“拿锅炖了吧。”
贺少棠咂吧咂吧嘴。
他这一句话,一屋人都炸毛了,你要把咱的狗给炖了,吃了?!
小斌把狗死命搂在怀里,摸着仿佛还有一丝体温:“贺少棠你他妈才是个吃货!!!”
“这是咱们这两年一口一口喂大的、养的狗!……不是野狗!”
“你忒么也下得去嘴!!!”
贺少棠一摆头,示意:“孩子不吃萝卜土豆,缺肉吃。”
小斌难以置信地瞪着贺少棠:“那娃谁啊?又不是咱们养的,可是狗咱养的!”
少棠淡淡地说:“二宝已经死了,又活不过来。”
小斌:“活不过来我把它埋了,咱也不能把它吃了啊!”
小斌广利这帮人有时候确实看不懂贺少棠这号人,这是个什么人啊?
你说贺少棠不喜欢狗?他喜欢,他疼二宝简直就跟疼自己下的小崽儿一样,白天出门带着,夜晚睡觉抱着,同桌吃,同床睡,风里来火里去,当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一样。狗见了他就欢快地扑进怀里,摇尾巴,舔他脸。
贺少棠表情有一丝玩世不恭,笑话小斌:“你看你哭的,婆婆妈妈的。”
小斌说:“我就婆妈了怎么着!”
少棠嘲笑道:“你林黛玉啊你?还动不动就‘葬了’,立个坟头,再撒把花儿?”
“狗活着,老子疼它。”
“狗都挂了,归为尘土之前,让它最后再孝敬咱一回,我一辈子都惦记它的好。”
小斌:“……”
小斌气得骂了一句:“贺少棠你这种人就是,心忒冷,没有人性!”
那天晚上,他们真的把狗炖了,大铝盆架炉子上,一锅喷香扑鼻的狗肉火锅。
小斌一开始坚决不进屋,在外面站着,不看。其他人原本也伤感,可是架不住那飘香十里的浓郁肉香,悲伤啊难过的全都成了过眼云烟,在一锅肉面前全部抛弃了节操……
小斌后来恨不能一边吃一边哭鼻子,骂姓贺的是王八蛋。
贺少棠不屑:“吃都堵不住你们骂我。”
小斌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姓贺的,饿日你娘,下回我们扒皮吃了你!”
贺少棠豪爽地一拍腿,全不在乎:“我这皮糙肉厚的,有人好我这一口吗?好我你就吃我啊!”
少棠把锅盔掰碎,泡在一大碗热固嘟嘟的肉汤里,舀一满勺辣子。孟小北吃得很香,满满一碗狗肉泡馍他全吃了,还要第二碗。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被由内而外的热气吁得舒畅,舒服得不行,平时哪吃过这么鲜的野味,肉汤上都漂着一层鲜亮诱人的红油!
少棠跟小孩说:“你想吃一顿正经的涮肉锅,得坐大半天车去西安吃,别地儿没有,你吃不到。”
孟小北嘴里塞满东西,用力点头认同:“嗯!”
山沟里熬年份,那些风花雪月凄凄惨惨戚戚的心思都起来,那些玩意儿,帮不了你在动荡年月过真实的日子。这属于一个特定年代,但非换个场合,再过几年,贺少棠恐怕就不会这么干。
吃着半晌,孟小北突然问了一句:“刚才在林子里,你为什么不把那头白狼打死、把那头狼炖了吃掉?”
贺少棠看着小北的眼睛:“打死一头狼,狼群会寻着我们这些人的气味脚印,围攻咱们的哨所,所以轻易不打,井水不犯河水,互相留条活路。”
孟小北惊异,似懂非懂。
少棠那时说:“狼也是有家的,有一大家子妻儿老小,你不小心打死一头狼,一大家子狼悲愤欲绝找你报仇雪恨!你把狼爸打死,狼妈跟你玩儿命。你要是把狼崽子打死了,狼爸狼妈一块儿找咱玩儿命死磕你信不信?是个爹妈都疼自己下的崽,都一样的。”
孟小北那天觉着自己听懂了,默默地不再说话……
当兵的从床下“宝物箱”里拿出偷藏的米酒,自己用大米闷出的酒酿。
少棠喝下半碗热米酒,拿筷子蘸酒喂孟小北。
孟小北一嘬筷子:“甜的?好吃。”
少棠又给他蘸,眼里露笑:“跟我好一口儿。”
狼崽子贪婪地直接把碗端起来了……
孟小北后来许多年回忆起来,贺少棠炖的那锅狗肉汤是他动乱年代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那味道许多年都还留在舌尖,萦绕在心里。他记得那条闭眼安息的忠诚的狗,记着某个人。
那夜林间石头房子里,人声喧嚷,玻璃窗弥漫白气,灯火暖心。
贺少棠跟连长打报告说人困马乏要睡觉,待到酒足饭饱,一伙人却来了神,在炕上歪着打牌,热闹。天高皇帝远,首长不在跟前,他姓贺的就是这片后山的头儿,整条山谷里的狼都听他的使唤,更别说人了。
贺少棠出牌甩牌,孟小北靠他大腿上,兴致勃勃地看。
贺少棠指挥他:“狼崽子过来给我抓牌。”
姚广利说:“这小子手是壮。”
小斌说:“小北你这臭孩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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