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吧……”
“你敢。”抬手扳过对方的下巴,带着笑的恐吓眼神和灼热的亲吻,就同时压了下来。
到最后,叶鲲也还是没有让童雁声到别馆来谢他。他自己的这块地方,除了那些必不可少的下人,和不便拒绝的家人,就只有童雁翎有资格进出。就算有着一样的脸,童雁声也只是“别人”、“外人”,而已。
不见也罢。
他觉得童雁翎明白他的想法,而事实上,对方也确实能明白。日子久了,默契逐渐建立起来,有些话,也就不必非要说出口不可。
尤其是,他们两个一个总端着架着不乐意说,一个埋着藏着不好意思说。
但,心知肚明就好,了解基础之上的默契,有些时候,真的是有用的。
童雁声走后,大约又过了个月有余,天气渐渐变得凉爽了。北京城短暂的秋季如约而至,蝉鸣声日渐嘶哑,单薄的夏装开始换成秋装,冬衣也该提前拿出来晾晒备用的日子里,童雁翎在学校忙刚刚开学复课的事项,在家帮母亲打点料理家务,在叶鲲的别馆怀揣着越来越少的惴惴投入到两个人的温存中去时,就在他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平稳下去时,变故,也就随着树上开始有了第一片黄叶,不期而至。
某一日,下班回来的童雁翎,提着经过菜市时买的鲤鱼,想着给母亲炖点鱼汤,迈步进了自家小院。
就在他脚刚落地的那一刻,一个个子不高,年纪不大的少年,就突然撞了出来。
他一个趔趄,扶了一下门框才没被撞倒,鲤鱼掉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而那也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的孩子,则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就大步跑出了院门。
感觉到情况的不对劲,童雁翎赶紧往堂屋走。他看见金嫂正扶着母亲从屋里出来,而母亲看见他进门,一下子就哭出了声。
“雁翎……!”发髻凌乱的母亲推开金嫂的手,冲着儿子就疾步走了过来,随后一把抓住童雁翎的袖子,整个单薄瘦小的身子就跌进了他怀里。
“妈?!怎么了?”着实被吓了一跳,童雁翎扶稳母亲,抬头看向后面皱眉叹气的金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你让我怎么说啊?你们家的事啊……唉……”右手手背在左手掌心连拍了好几下,一向不愿意搀和童家是非的金嫂踩着小脚往后头的厨房走去了,“你先把老太太安顿好了吧,我去拿几块点心给她,多少吃两口定定神。”
看着金嫂进了厨房门,童雁翎赶紧搀扶着母亲回到房里,让母亲坐在床沿。
“妈,到底是怎么了?您能跟我说说吗?刚才跑出去那孩子,那是谁啊?我爸呢?”握着母亲的手腕,童雁翎小心问。
“是谁……是谁?你、你去问你爸!你让你爸给你个交待!……”说着说着,声音就哽住了,童夫人哭得更伤心,死死拽着儿子的衣襟,忍了又忍,还是爆发了出来,“那是他的私生子!那是他的野种啊!雁翎!你爸背着我,跟一个女人往来了十多年啊!!……”
母亲的哭喊,让童雁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而后面哽咽的,痛苦的,始终带着哭腔的讲述,则令他觉得,自己整个世界,在那段故事被和盘托出的瞬间,崩塌了一半。
父亲,诗礼传家,代代都是斯文人。二十五岁和母亲成亲,转过年来,就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然而,那时风华正茂的他,却随着儿子渐渐长大,一天天对内敛本分的妻子没了兴致。而立之年,他认识了华班的当家花旦叶香兰。在那个男女同台唱戏尚且算是伤风败俗的年月里,硬是说服了所有班子里的成员,乃至班主,让她凭本事登台唱戏,台下女扮男装应对观众的叶香兰,极其偶然的,跟比自己大十来岁的童家公子相遇。
那之后,背叛,就成了注定的一般。
叶香兰告诉了对方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他们见不得光的关系,就此开始。从三十岁,到四十五岁,整整十五年,这段关系结束时,那个他和叶香兰亲生的,却不能跟他姓氏的儿子,已经能通读《三字经》了。
没有名分,不能公开,戏子生活的漂泊不定,诗礼传家的道貌岸然,对于金钱的需索无度,不愿再给更多的有限的付出……看不见未来的关系,最终断送在无休止的争吵之中,叶香兰带着儿子愤然远走,此后,就是若干年的杳无音讯。直到如今。
“那个戏子病死了,她儿子就来找你爸了!雁翎啊!我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呐?!!这么多年,我听他的,我顺着他,我一门儿心思跟着他过日子,我帮他拦着雁声唱戏,可他跟一个戏子连孩子都有了!!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啊雁翎?!我造了什么孽啊?!!……”母亲哭到声嘶力竭,童雁翎扶住母亲的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妈,造孽的不是您,是我爸,他对不起您,也对不起他自己的良心。他自作孽,却不自知,又或许他心知肚明,却不能自制。
什么诗礼传家。
什么仁义道德。
什么上九流。
可笑。
可笑啊……
那个记忆里总是孤高体面的父亲,那个学者,那个文人,那满腹经纶,那出口成章,那游学东洋的经历,那严谨儒雅的气质,那“圣道不兴此乃天之欲丧吾斯文矣”的感慨……
到头来,全都是唬人的皮囊。
一派谎言。
一派谎言!!
“妈,您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让母亲又往床里坐了坐,安抚说自己一定马上回来,童雁翎在金嫂端着刚刚热好的米糕和茶水走进屋之后,去了堂屋。
他的父亲,那一度在他心里最像个标准的斯文人的男人,坐在八仙桌旁,手撑着太阳穴,一脸一身的颓丧。
堂屋安静得好像坟场,童雁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一句话:“……爸,您就告诉我,是真,是假。”
父亲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好吧……
苦笑了一声,童雁翎也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真的是有好多话想说的,他想冲着父亲喊出来,他想扑过去抓着那个他一直拿来当做学者表率的男人的肩膀,把想说的话都吼出来。
他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背叛妻子,逼迫儿子,背地里却养着个戏子,养着个你最看不起的戏子,养到孩子都有了,你凭什么?!你到底是凭什么啊?!!到底是哪一条王法给了你这种特权的啊?!!
声色俱厉的质问,就在心口,呼之欲出,却最终也没得到释放。
童雁翎放弃了质问。
他觉得,不值得。
那是一种瞬时间陷入绝望境地的放弃,那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自己最亲密的人,被另一个最亲密的人伤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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