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我说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哈利等着。但灼热的烛泪刚好在这个时候淌到亚历克斯手上,金发男孩倒抽一口气,松了手,蜡烛滚到地上,熄灭了,把他们两个重新投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阵忙乱的摸索,撞到对方,撞到墙壁,撞到其他不知名的坚硬棱角。亚历克斯擦亮了火柴,哈利从柜子底下找回了蜡烛,重新点燃,插到铜烛台上。
“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的。”亚历克斯说完了后半句话。
一个秘密避难所需要一个秘密代号,哈利提议“圣若望”,和礼拜堂一样,但亚历克斯认为这根本不算秘密,谁都可以猜出来,应该想一个听上去完全无关的,比如“林间空地”和“玻璃球”之类。哈利认为这两个名字听起来都很蠢。在考虑了“兽穴”和“哨站”之后,男孩们最终决定把这个地下室称作“树屋”,不引人注意,而且和树毫无关系。
整个七月,他们像两只鬼祟的喜鹊一样,把各种闪闪发亮的小东西搬往“树屋”。一个放大镜,逐渐增加的书本,一套国际象棋,画架,纸,颜料和画笔,饼干盒,一本集邮册,纸牌,装在皮套里的木工工具,还有一盏台灯,虽然“树屋”并没有电,但亚历克斯认为矮柜上需要一盏灯。真正的光源是一盏从瓦砾里翻出来的老式风灯,刚好可以放两根蜡烛,但需要时不时清理堆积在底部的蜡。他们就着这盏灯的光线表演舞台剧,扭曲放大的影子投在墙上,变成骑士或女巫,龙和诗人,水手,僧侣,国王和独角兽。
在七月底丰沛降雨的催促下,杂草迫不及待地从地板裂缝之间长出来,男孩们在石阶上树起木板,挡住倒灌的雨水。弹坑成为了一个小型池塘,边缘裸露的泥土重新被瘦弱的野草覆盖。有一次他们在草丛里发现了蟾蜍,手掌那么大,不等他们接近就跳进水里,蹬着腿,游向弹坑另一边,像个逃离沉船的绝望水手,男孩们扔出的石子像炸弹一样落在它周围,最终一块棱角尖锐的碎石打中了蟾蜍的头,它抽搐了一下,翻出灰白的肚皮,一动不动地浮在泛绿的水里。
八月第一周有连续的晴天,园丁终究送走了他最小的儿子,莱尔,一个月前刚过十八岁生日。埃琳娜卡尔斯顿,接替波顿先生成为邮差的那个女孩,用那辆漆着皇家邮政标志的小货车把莱尔送到火车站。“空军,就像他希望的那样,”园丁在厨房里说,往茶里倒白兰地,盯着杯子里深棕色的茶水,许久没有说话。
“玫瑰都快要开了。”他最后补充了一句,仿佛这是一件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男孩们转而在户外玩耍,把墨丘利从马厩里牵出来。伞兵带来的阴影日渐消退,他们又再次到长着橡树的山坡上去,举办他们自己的田径赛事,参赛者只有两个男孩和一匹阿拉伯马。玛莎抱怨他们衬衫上沾的泥土,警告说他们总有一天会摔断脖子,或者踩到草丛里的蛇。他们至今没有遇到蛇,但两次见到同一只狐狸,男孩们叫它“查理”,查理是棕色的,左眼上方有一撮白毛,总是带着一副饥饿的神情。亚历克斯试图喂它火腿,但狐狸飞快地逃进草丛里,消失了。第二次见到它的时候,查理叼着一只小小的幼狐,远远地看了男孩们一眼,又隐没在茂密的野草和矮灌木里。从那天之后,他们把查理的名字改成了“查莉丝”,可惜查莉丝再也没有出现过。
战争仍然继续,不过是在远处,消融在背景里。在康沃尔,男孩们能听见的就只有微弱的回声。偶尔会有两两组队的喷火式战斗机从海边起飞,画出一道从西到东的弧线,听见引擎的声音时亚历克斯会跑出“树屋”,爬到只剩半截的砖墙上,向飞机挥手,因为“乔治可能在上面”。
哈利双手插在裤袋里,仰头看着,直到战斗机消失在低垂的云层里。
“然后是一九四年九月。”普鲁登斯说。
记者检查了一下录音笔的电量,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40/9”。
“九月四日,乔治回来了,像是圣诞节一样,玛莎高兴得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乔治卢瓦索,他就像一个棱角更多的亚历克斯,没有酒窝,颧骨更高,看上去很严厉。他不能久留,休假时间太短,下午茶时间就该走了。亚历克斯一开始粘着他,但下午就失踪了,躲到‘树屋’里,不想和他哥哥道别。这一向是亚历克斯处理问题的方式。”普鲁登斯笑了笑,轻轻把手里的信封放回小铁箱里。“十一天之后就是九月十五日,里弗斯先生。”
“更多空袭?”
“最激烈的日间空袭。”普鲁登斯点点头,“我不能说我经历了这件事,对我来说那是很无聊的一天,不能出去玩,你只能等着,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附近的城镇都被疏散了,人们躲到乡间,聚集在陌生人家里,围着音机,像快要渴死的鸭子那样等新消息。厨房里的气氛就像葬礼,园丁不停地抽烟,玛莎不停地祈祷,我和亚历克斯不允许外出,男爵的命令,而且这次他是认真的。整个下午都没有消息,音机里只有静电噪音,邮局的卡尔斯顿小姐骑单车来了,说伦敦快要被炸平了,伯明翰也是。我们失去了连接伦敦的电话线,但曼彻斯特总机还能接通,消息就是从那边来的。晚上十点不到,天还没黑,我们就被赶到卧室里,这一天结束了。”
“九月十七日,男爵接到了乔治失踪的通知。”
记者抬起头,“据我所知,乔治并没有”
普鲁登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指按在嘴唇上,“别着急,里弗斯先生,只有两种人会在故事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急着问结局:还没学会读写的小孩,和根本不想听故事的人。不,乔治没有死,他迫降在一个叫赫尼湾的地方,手臂骨折,但除此之外没有更严重的伤了,当地人把他送回了南安普顿空军基地这一切我们都是两个月后才知道的,痛苦的两个月,然后奇迹从天而降。我不知道奇迹是不是一个准确的说法,考虑到后来发生的事,也许乔治死在不列颠空战里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这件事稍后再说,我们不能跳得太快,不是吗?以打乱你的笔记。”普鲁登斯叹了口气,“而我,以儿童特有的莽撞和过度自信,在接下来的混乱日子里,做出了一个糟糕的决定。我打算偷偷回到伦敦找我的母亲,你可以说这是小孩的直觉。我身上连一个便士也没有,所以火车不在选择范围内。我借了玛莎的单车,告诉她我要到邮局去。从厨房拿了一些火腿和面包,塞进背包里。然后我去找亚历克斯,告诉他我要走了。”
“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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