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来说咱西域一位声名鹊起的人物,他名字奇怪,姓风名五,身背一把叫做碧水的宝刀,刀鞘上常年挂串铜铃。正是所谓的人未至,铃声先到。”
西域某处不知名的村落里,一间小小的茶馆前聚满了人,里一层外一层地,将一个手拿暗红色醒木、口若悬河的少年人围在其中。
那少年身着灰黑色长袍,外套着同色麾袄,袖口带着些绒毛,看起来就十分暖和。黑漆漆的一头长发被高高梳起,露出光洁额头下一双大而亮的眼睛,脸颊圆滚滚,似还未褪去稚气,十分讨喜的一副模样。
此刻正是说到兴起,那少年手中醒木狠狠一拍,清亮的嗓音荡了出来,“这风五五年前自关内而来,一把碧水是打遍西域啊,他却只要手下败将为他寻来蛊毒的解法。”
“要说这风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醒木再度一敲,少年人眉眼一弯,“客官您的银子先交出来!”
众人凑在一旁听了约有四、五炷香的时间,看这少年似乎也说的口渴了,倒是也不好白听一场,纷纷掏出铜钱来点上了几壶茶水,少年人见状立马喜笑颜开,“谢谢捧场谢谢捧场,那我这就继续了……”
正要继续开讲,少年人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黑发青年,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身穿褐色劲装,怀抱乌黑长刀,刀鞘上铃铛随风响动,清脆悠长。
少年见到他,手中醒木也不要了,“啪嗒”一下丢在一旁,急冲冲的就向那人奔了过去,边跑边喊着,“各位客官改日见啊,下次茶水欢迎捧场!”
众人听了只得小声抱怨着离开,少年边走边作揖,明亮的眼中满含歉意,倒是看得人不舍怪罪。见人都散得差不多,少年才凑到青年身边,欣喜地唤,“五师兄!”
青年人正是风五。
风五的眉眼仍旧深邃,眸子黑亮,嘴边一抹笑意历经岁月打磨,散发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魅力。
他弹了记少年的脑袋,双眼盈笑,“你又在这里说我什么坏话啊?”
“哎哟,我的五师兄,你可冤枉我!我夸你都来不及!”风八揉了揉被弹红的脑门,一脸委屈,“这不是赚点儿盘缠嘛……”
五年前小八被人送回的时候已经命悬一线,风五在沉雪留下的字条里发现了救小八的方法,他把掺了连枝的香粉盒子整个倒出,发现最底下竟然藏着一颗小小药丸。
正是那药丸救了小八一命,让他如今还能活蹦乱跳地同自己行走江湖。
“靠你赚盘缠,怕不是要风餐露宿。”风五拿起酒壶饮一口,回身伸了个懒腰,“该走了。”
“我们又要去哪儿寻药方啊?”风八连忙跟上,“不是,师兄,你现在手里这解蛊方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将来是要开医馆还是药铺?到时我去帮你打杂?”
“做什么梦。”风五抬手将碧水放回背后,想起什么似地,眉眼一柔,“那可是你师兄我的聘礼。”
“你……还没放弃啊。”似乎有点儿心虚,风八犹豫半天才开口,“师兄,我要坦白,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说来听听。”风五正从马棚里将二人的汗血宝马牵出来。
“之前大师兄给你来了信,被我拦下了。”他一脸视死如归,“你一直惦念的那个姐姐,她叁年前就已经出嫁,现在估计孩子都会打酱……”
“你说什么?”风五一把丢了缰绳,将小八扯到身前,“再讲一遍?”
风八满眼盈着泪水哽咽道,“师兄,我只是怕你知道后难过……”
风五松开他的衣襟,风八身形一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听到他压抑怒火的声音,“小八,你不该瞒我。”
看小八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怜模样,风五做了个深呼吸,平静了许多,“我知道你是为师兄好。但当初她本可以杀了我,本可以不救你,她做了那么多不该做又危险的事,还在那个老变态身边生活,我怎么可能放弃她?
“这些年来我天天想着什么时候能带她走,你却现在才告诉我她嫁人了。”他有些痛苦地扶额,“刚刚有一瞬间我真的想掐死你这个臭小鬼。”
“师兄,那你掐吧。”风八把他放在自己肥嘟嘟的脸上,风五掐着他颊肉使劲拧了一把,恶狠狠地道,“今天的烧鸡,我吃,你看着。懂吗?”
“师兄……”风八抱紧他的胳膊,眼睛闪亮亮,“你原谅我了吗?”
“还当是小时候抱我大腿呢?”风五抬起手肘把风八推向一边,随后翻身上马,“看我心情吧。”
风八连忙御马跟上,止不住地好奇,“那师兄,你现在什么打算?”
“打算?”他扬起马鞭,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如同离弦之箭疾驰起来,“我当然是要去看看……她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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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大梁的帝都,衡阳的繁华自是别处不能比的。
风五来到衡阳时正值夜晚,街头明灯错落,火树银花,耀如白日。人潮汹涌,车马经过时尘土飞扬。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皆是来自天南海北。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一个比一个有趣,变着花样地招揽顾客。杂耍的戏班子随处可见,喝捧场声此起彼伏。小八一路上走走停停,眼中满是好奇与赞叹。
走过热闹的街市,风五带着小八来到住宅区,停在门口种了叁棵梧桐的人家前。
“咚咚”
轻轻敲了两声,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门扉后露出熟悉的面容,依旧是圆圆的一张脸,大大的杏眼清澈见底。
“非寒,小五小八来了!”殷柔见了风五,连忙回头唤人,随后拉着两人手臂进了院子,“我还以为你叁年前就会来呢。”
风五瞪了眼假装望天的小八,咬着牙道,“我早该来,要不是这小子……”
“好啦,先进屋吧。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晚饭刚做好。”
“大师兄呢?”风五伸脖子找了找,“怎么没看见?”
“后院练剑呢。”
正说着,砚非寒擦着汗从屋后走来。小八见了他欢快地扑了过去,被砚非寒揉了揉脑袋,“小八,你长高了。”
“还胖了呢。”风五冷哼一声,“你倒是看看他的双下巴。出门在外一天要吃五顿,再不回来我都养不起咯。”
几个人聊着家常吃了个温馨的晚饭,随后一同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风五屈着条腿半靠在树下,手里仍是拿着他的酒葫芦,漫不经心地一问,“她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等你问呢,怎么憋这么久。”殷柔给小五递了块儿西瓜,自己也咬上一大口,“过得还不错,我们每周都出去逛街。”
“我问得不是这个……”
“好啦好啦,你有点儿耐心好不好。”殷柔说着吐了口西瓜籽,继续道,“那时候托非寒给你写的信上没讲详细,是因为她刚传出要成婚的消息我就告知了你。
“谁知道那封信跟石沉大海一样,我以为你在外面逍遥自在惯了,都忘记有这么个人,所以也没再给你写。”
殷柔抬抬手,从砚非寒那儿接过又一片西瓜,“她嫁的是谢怀城。”
风五拿酒的手一顿,“那个神羽大将军?”
“你竟然知道?”
“百步穿杨,听过他名号。”风五抬头连灌自己好几口酒,随后曲肘擦了擦嘴边的酒液,“只是几年前被人暗算,好像伤了手臂?”
“是。他两手从此再也拿不动弓箭,之后便做了个挂名将军,领份闲职在家,脾气也坏了许多。阿雪就是……那时候嫁他的。”
“啪”得一声,风五打翻了手中的酒。
“他虽是不再领兵打仗,手中却仍握有叁十万兵马。”殷柔放下瓜皮,叹了口气,“阿雪她父亲让她嫁过去是为着……偷虎符。”
“她父亲到底是……”
砚非寒开了口,“国师,晏南天。”
————
大梁是最近二十年才鼎盛起来的。
二十年前,苗人入侵。先帝带领七十万兵马亲下战场,花近八年,终于将苗人打回老窝,顺便拾了不安分的邻国,随后便是一统天下。
但先帝命中缺子,十一个子嗣中只有一个儿子。这叁皇子还格外不争气,性子软弱不说,文武两样皆不够看。先帝年迈时恶疾缠身命不久矣,为着江山社稷不得不传召让叁皇子入主东宫。
晏南天便是太子从小到大的老师,在太子继位后,直接被认命为大梁国师,始终辅佐在当今圣上左右,为圣上出谋划策。
明眼人不说,却都知道如今这权利到底握在谁手中。
“她父亲竟然是……”风五压下震惊,“那让她去偷虎符,岂不是打算……?”
剩下的话风五没敢说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这虎符,偷到了吗?”
“阿雪有瞳术,不过半年就趁谢怀城不备得知了虎符存放的位置。”殷柔点点头,随后她面色沉了下来,“本以为她完成任务,她父亲就会想办法让她走。”
“但晏南天始终以不可打草惊蛇为由拒绝让阿雪离开。一年前,谢怀城发现了虎符丢失,自然把全部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阿雪身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着接过砚非寒递来的手帕,“我每次见她,她都是遍身伤痕,那男人伤了手之后简直就是疯子。”
“还好最近谢怀城对阿雪有所改观,或许是时间长久终于有了感情吧,阿雪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我也放心了。”殷柔看看风五,有些犹豫地问,“你来是……”
“我只想看看她。她若过得好,这天下便真正任我天高海阔。如果过得不好……”风五拧拧眉,“那就问过我的碧水吧。”
“我记得……当初你们相识不过半个月,你究竟对阿雪……”
“其实我到现在也说不清。”风五笑了笑,抚摸着碧水上的铃铛,“我不知道那个老头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但她的一半痛苦都源自于我。”
“你们一定很想问,她先是骗我瞒我,又是偷袭重伤我,我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怪她。”风五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苍穹,眸子闪亮,“我在她眼中,看到过星光……”他抬起手指了指,“就和那颗一样亮。所以我很爱惹怒她,她只有那时候才是最真实的。”
“我不懂什么浪漫啦,大概是心中莫名的正义感作祟。我要带她走,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她那一掌击中我的时候,我只想着她该有多难过。我这么有趣的人死了,她是不是再也不会笑了。
“我啊,要做她一个人的救世主。如果这样就是爱的话……那我就是很爱很爱她吧。”
风五晃晃酒壶,已经空了。
心却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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