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滋味他已经开始熟悉,从三年前起,少女就这样,常常坐在他床边,轻轻啜泣著──这样清丽脱俗的佳人,这样庸碌残缺的仆人,为此他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打骂和白眼。
她渐渐哭起来“小方,今天,阮公子跪下来求我可我一想到他曾那样拒绝了公子,就不能不恨他”
棉被下装睡的少年沈默了很久,终於还是伸出手去,拍了拍女子的头。没事的,少年用眼神温柔的安慰道。别哭,没事的。
三年前,少年还是花记年的时候,他带著人皮面具,隐瞒身份下山闯荡,被一群影卫尾随。却借口到碧水河畔浣马,却趁著影卫们疏忽的一瞬,抱著河边的大石沈入河水中,扶著两人高的河床,在潜流中屏息步行走。硬撑著走了一柱香的光景,才敢到水面换气。碧水河水流湍急,他这样沈沈走走,内力消竭的远远快於自己的想象,很快便要灯枯油尽,而头顶河水咆哮,脚下潜流浮生。
他其实很想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父亲得知自己的儿子未曾在江湖中逍遥过一日,到底会是怎样的表情是否还是混不在意的冷笑只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证实种种假设。被河底的暗流折腾的筋疲力尽,顺流浮沈飘到下流,挣扎在离岸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在他绝望之时,一只柔软的手把他拉到岸上,
他睁眼,看到救他的人漆黑的眸子中,映著自己易容後平凡无奇的狼狈面孔。他记得眼前的人,这位少女,她骗过他,他也骗过她,只是她赠他的那块翡翠还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玉质温润,刀工圆滑。那是在少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位秀丽的少女曾伸出手来“我叫伊心愁,我们还会再见。”
他本快要忘了他,却未曾想到这位女子再一次向他伸出手来。
“你没有地方去吗,要跟著我吗你叫什麽名字”少女柔声问她刚救上岸的人。
少年拾起一根树枝,在柔软的河滩上写字方开
“方开放开”少女笑问“你要放开些什麽”
少年握著树枝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一笔一画的写道放开不该握著的
从一个藩篱跳到另一个藩篱,从一个牢笼飞入另一个牢笼。同是故人,他选择更温柔的那一个,哪怕需要更深沈的隐瞒和更浓厚的伪装,少年想,谢谢你拉我。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再後来,少女便常常来找他诉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哭的时候,恍惚间只觉得袖子被打湿了,耳畔只听得见她的哭音“小方,我曾经陪阮公子去盗书浮屠堡里,我遇到”
遇到一位姓花的少年公子。
“阮公子为了救我,病的快死了,沈公子他”
不眠不休,日夜守候。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恶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我日後碰到他──”
定要手刃仇凶,千刀万剐。
本就是少年熟知的剧情,不料从另一方嘴里说出,倒有别一番滋味。每个人有各自的堡垒,高举利剑,为各自的正义,马革裹尸却不知总会有人受伤,惹的清丽的容颜上泣涕涟涟。少年无力的看著被泪水打湿的袖子,正在云中雾里的神驰天外,只听少女道“我家里有一块翡翠,我娘说,只能给我的意中人。”
那时候,少年一颤,突然僵在那里,清丽出尘的少女拉住满面尘土的少年的袖子擦拭泪痕,断断续续的哭诉“我给了他。”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块翡翠,被少女柔美的指尖系上另一个少年的颈项。若有因缘,定能再见。
“我真是瞎了眼了。”少女啜泣道。当少女第一次的哭诉终於在无数哽咽中结束时,泪迹未干,却终於破涕为笑,道“幸好有小方在,我不敢跟别人说,幸好有你在”幸好有我这个哑巴在吗,没办法泄露你的秘密,少年听著,微蹙了眉,想挣开被束缚的手,少女却搂的更紧,轻轻问“以後,还能来找你诉苦吗”
少年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在一个地方呆很久,他出堡後,有很多想去的名山大川,仙观古刹,也想过实现以前的愿望,在半晚的孤舟上听寺庙的锺声,在无人的山峦上静看残阳如血,隐姓埋名,古道西风,一路流浪。他想拒绝,却感受到了层层衣物下,那块贴肉藏著的翡翠的热度。──“我家有一块翡翠,只给我的意中人。”
少年终於点头。
谁会想到,他惊才绝豔的谋略,会用来宽慰一池幽怨
谁会想到,他笔落风雨的手指,会用来看顾一院花木
谁会想到,他花团锦簇的前程,会用来回报一份相思
谁能想到,日後以薄情之名名满江湖的记年公子,曾为了一个少女的寂寞,无声无息,屈身为仆,滞留数年
当日後刀剑相向时,人人都只看到他不顾相思,却不知他早在无声无息中报答了。他不能拒绝她,他怎忍拒绝她,当她习惯在他面前哭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跟欠与不欠无关,再如何佯装刚强,他本就是温柔的人。伊心愁拉著他的袖子问他“我要出去一趟,小方你愿意跟著我吗”
他想拒绝,正要摇头,伊心愁突然惶急的大声说“我会我会保护你的。这次镖路,我不会让什麽人伤到你的。”少年想笑,却只能安静的看著她。她的心思少年如何会不懂,哪位身份显赫的人,会真正对一个面貌无奇口不能语的下人芳心暗许她缠著他,她要他陪著她,她在他面前痴言软语,一刻不能离,不过是觉得他像一个人罢了。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可是,如果伊心愁真正知道,他不止是不止是像他喜欢的人那麽简单,如果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这些痴缠都可以不要了,刀光剑影,拔剑相向,这才是归宿与终结。
少女的手终究不同於那个男人的,如此的柔软与细腻,他叹息一声,终於从床上爬起来,伊心愁知道他默许了,於是笑著从背後抱上了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有几个下人推门而入,看到眼前这一幕,当即跪倒一片,看著天仙般长裙迤逦的女子惶恐的喊道“伊小姐”少年侧目看去,看到那躲闪的目光中,有惊讶,有恐惧,更多的是烈火般燃烧的妒嫉,像是看到了月中嫦娥怀中抱了一只灰老鼠──
少年突然笑了。
美貌佳人,如秋衣,如夏纱,青年才俊,如沈频真,如阮惜羽他原本也是这些天之骄子中的一个,而今却只能随著身著土黄布料的下人们跪在坚硬的地板上。镖银送来时,脸色苍白而僵硬的绿衣少年,丰神潇洒的淡黄衣青年,白衣和青衣的女子,花团锦簇般站在一起,轻声言谈著,举止间宽袖宽摆,飘然如神人。少年仰头看去,好一片云泥之别,他於是越发笑的欢畅。隐忍良久,才能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紧紧抠著泥土的手,指甲出血,才能缓缓放开。
镖路贪快,选的是最僻静无人行的捷径。二十口厚重的铜箱,藏在二十口棺材之中,用平板车驮著。经验最丰富的镖师装成南湘赶尸人,手摇铜铃,披散头发走在最前方,不时的口喷清水,从怀中掏出大把的纸钱,随走随洒。无论是身经百战的护院还是名扬江湖的武夫,都一丝不苟的化妆成义庄的丧葬人,驼背的老翁,疤面的独眼人,高举的白幡,以及──二十口黑漆漆的棺材,随著颠簸的山路,压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诡异的轻响。这阵仗,一路吓跑了无数闲人,还来招惹的,无疑便是有心人了。
少年举著白幡,挨著棺材缓步走著,他披散著半长的黑发,穿著及膝的短衫,修长紧绷的小腿肚上溅满泥浆与黄土。他身边的那口棺材中,异常高大,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棺材和车板是钉在一起的,里面垫满羽绒绸缎,走在山路上又平又稳,如果谁躺在里面,这里面的舒适度无异於一辆精雕细琢的马车。
这日,一路紧赶慢赶,待到日头微斜,空气中终於有了些凉意时,少年身边的棺材中传来几声击打声,众人听了,都呼了一口气,原地坐下歇息了起来。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冷硬了的烧饼,从棺材的缝隙中塞了进去,旁边明眼人看了不由怒斥道“你怎麽给小姐吃这些”他撕下怀中烤鸡的鸡腿,用油纸包著,正待塞进棺材,棺材中又敲击了几声,似有苛责之意,那人才悻悻作罢,将递出去的鸡腿回递到口中,用力的咬了一口。
众人歇息的地方,正好是一块下凹的平地,几杆枝叶零落的老树挡不住头顶豔阳,不少武人都乐得钻进押送棺材的平板车底下纳凉,从远处看上去,零落的白幡,和仿佛是无人押送的二十多口棺材,就算在光天化日下也透著一股森森鬼气。
就在这时,山路後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柔媚的歌声,像是在寂寞荒凉的山道上狐妖勾魂的冥歌。
伴随著脚铃密密润润的脆响,听在众人耳中,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只听那歌声唱道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
这样一曲烈女明志的诗,被这人用媚意入骨的调子唱的如同靡靡之音,让众人心里都起了一层寒意,镖师们匆忙从车下爬出,各自按住衣服下的利器,听著歌声越来越近,紧张戒备著。
少年全身一震,几乎握不住白幡。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男子的歌声从众人背後的山道上传来,与女子的歌声相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愉在今昔,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歌声儒雅而多情,却来得更快,到最後一句,清晰的似乎离众人已是咫尺之遥了。
随著棺材中响起的三声闷响,镖师们同时大喝一声,拔剑出鞘,以棺材为中心,分为两拨,背对背,同时戒备著这两个歌声传来的方向。
须臾,面前的山路上,俏生生站著浓妆红裙的美豔女子,背後,竟然是一个道士打扮的英俊男子朝他们施然叩首。
为首的镖师颤抖了一下,哑声道“易容圣手苏媚娘还有花间修道吴秋屏”
道士笑道“几位旅途劳累,贫道这厢有礼了。”
女子檀口贝齿咬著绢帕一角,痴痴笑个不停,娇声喘息著道“这几百万两的黄白之物。奴家奴家想念的紧。”
第十九章
19,
镖师颤抖了一会,才厉声喝道“好恶徒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那一男一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各自含笑。手举白幡的少年低著头,漆黑的眼眸中瞳仁微微颤抖著。只听一声巨响,他身边的棺材从中间裂开,白衣少女从中一跃而出,白绸的软绣鞋在羁旅风霜中依然纤尘不染。镖师们面上都是一喜,错落喊道“伊小姐。”
伊心愁双脚一点,厚重的棺材板高高飞起,落下时竖直的深插进地里,她轻轻一跃,站在漆黑的棺材板上,冷声道“浮屠堡的恶贼,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苏媚娘娇笑道“乳臭未干,何不到姐姐的楼中,奴家让人好好调教你一番”
吴秋屏低笑著说“媚娘,你为何不直接交给我调教今天中秋的寿礼,可就有著落了。”
押运的镖师们何曾听到如此绢狂无礼的话,一个一个都是咬牙切齿。伊心愁面色铁青,双手一动,丝带箭一般的飞出,如同鞭子一般射向吴秋屏,吴秋屏掏出腰中拂尘,随手一挡,两样至柔的兵器当即死死缠绕在一起。伊心愁银牙咬碎,双手扯著丝带後扯去,吴秋屏仰头大笑,脚下纹丝不动。
几乎是同时,苏媚娘一跃出手,闪电般的冲入人群之中,她用的居然是一双肉掌,所到之处只听见脖颈被折断的可怕脆响,只是眨眼功夫,她冲过来的道路便横七竖八的躺满了足够装满所有棺材的尸首。伊心愁脸色惨白一片,左手同时扬起,於是另外半边的白纱轻柔的散开,缠向苏媚娘的腰间。
少年还举著白幡,紧闭著双目,双唇紧抿。一人敌二,他可以预见结局,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幸存的镖师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助阵,只听得吴秋屏大笑著,长啸一声,霎时间,从旁边突然涌出了数十个身著罗绮的浮屠堡弟子,衣著华美,却带著血腥的杀意投入战圈。
少年用手按著胸前,一块贴肉藏著的翡翠。翡翠微凉,他闭目,伸手,将白幡在地上猛的一插,深入丈许,长发打落在满是泥污的脸颊。少年内力运转,一跃至白幡之上,再一跃,趁著众人还来不及回头,一手点了伊心愁睡穴,揽她入怀,另一手扯住白纱带,拼尽全
小说推荐
- 重生九零全能学霸
- 【军婚,学霸,虐渣,爽、宠、甜“傅怀城,我们的婚姻关系无效 前世,顾轻念刚出生命运就被替换,被当保姆的妈妈逼着做小姐的跟班丫环,被逼退学,和小姐不想要的未婚夫成婚.一生凄惨 重生后,顾轻念申请婚姻无效,重回校园开始学霸之路,将小姐杞飞燕踩在脚底下,群打脚踢那些欺过她辱过她的渣渣 找回自己的身份,顾轻
- 花开花落年年连载
- 最新章:第915章 大结局
- 重生后我成了自己的情敌
- 时珞是姐弟恋鼻祖,可惜失败收场昔日的老公从籍籍无名变成了大红大紫的影帝,谁也不知道他们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儿子时晏祈儿子是校草,高大帅气,却在二十岁生日死了时珞用余生作为交换,穿回两年前,变身回到十八岁,和儿子一起上学,时时刻刻准备保护好儿子时晏祈心里一直有个秘密:有三个男人都觉得是他爸爸,偷摸摸对
- 花开花落年年连载
- 最新章:第14章 怀疑人生
- 穿书八零成了五个大佬的后妈
- 穆惊蛰穿越甜宠年代文,成了女主对照组的草包女配,刚死老公的五个孩子后妈。五个孩子还是反派大佬那种。此时五个大佬还是小可怜。穆惊蛰权衡之下决定暂时留下照顾他们生活,只希望以后别报复她,没想到她要走的时候,五个大佬抱着她不放了—许久之后,死老公邵其海回来令人闻风丧胆商业大佬邵东“谢谢妈妈”著名作家媒体大
- 花开花落年年连载
- 最新章:第1章 五个孩子
- 重生八零狼夫勾勾来
- 许桃儿上辈子智商欠费,被算计得落魄一生。重来一次,许桃儿誓死纠正上辈子的错误。等等,都重生在了最关键的订婚日了,就不能早五分钟?偏偏重生在作死作一半的时候!阴差阳错的,许桃儿把准备桥归桥路归路的某狼
- 花开花落年年连载
- 最新章:第1章 嫁给姐夫
- 未来多子多福
- 重生五千年后,养很多很多包子的故事 年年新书《异界翻译官手札》已经上传了,有兴趣的去看看哦 还有完结作品《女尊社会里的现代夫妻生活》有兴趣也去戳一戳哦
- 花开花落年年连载
- 最新章:关于章节前后弄错的说明
- 花开景年
- 曾经,她是不见光的私生女,他是年轻的商业新贵
- 妖都连载
- 最新章:分节阅读_1
- 晚年
- 主角是刘春春老赵的小说 又名退休生活 忘年之爱 芳草如茵 老树开花刘春春刚洗完澡,浑身湿漉漉的,上半身还是镂空的,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别看她才十八岁,身材发育的却非常好
- 老树开花全本
- 最新章:第 1 章
- 流年花开
- 晋江2015-06-18完结总书评数:4788 当前被:649:50,412,132文案:花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花靡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花。内容标签:搜索关键字:主角:辰辰,宁宁┃配角:张芸,孙玲媛,林以青,陆战勋,贺乾,王寸┃其它:杨德庆,陈汉生,孟星月,刘梦
- 刺缘连载
- 最新章:分节阅读_1
- 花开那年
- 许薇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煤老板张雄,过上了人人艳羡的家庭主妇生活张雄有钱人又老实,同学们都夸她命好,可这其中的滋味只有许薇自己知道老公常年在外出差,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根本无法满足许薇的身心需求
- 张雄连载
- 最新章: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