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读者
“他沉沦,他跌倒。”你们一再嘲笑,须知,他跌倒在高于你们的上方。他乐极生悲,可他的强光紧接你们的黑暗。
——尼采
序 回忆
我睡了多久?
现在探讨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鼻子里充满了各种可疑的味道。我吸吸鼻子,分辨出康师傅红烧牛r面、大葱、肯德基新奥尔良烤翅、劣质白酒、豆瓣酱以及一些刚刚脱掉的鞋子的味道。
中国的火车永远是这样,像一个营业到很晚的食堂。如果你不幸没有买到卧铺票,而只能挤在这硬座车厢的话,那么这个食堂买的就像是隔夜的食物一样,不管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都要咽下去,而那味道就像有质感的雾一样,厚厚的,黏黏的,蒙住你的眼睛。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然后慢慢的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眼前的事物也清晰起来。
我对面是一个表情麻木的中年人,穿着厚实的大衣,手里紧紧抓着一只黑s革制皮包(双手布满皱纹,粗糙不堪),脚上的皮鞋裂了口子,茫然的望着窗外。他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普通,长相平平,闭着眼睛听mp3(国产货,用了很久了)。我左边是个和我一样伏案入睡的老妇,一丝涎水顺着嘴角留下,在桌子上留下闪闪发光的一滩。我兴味索然的收回目光,扭头看着窗外。
这是一个y霭的初春的r子,火车刚刚经过的地方是一片荒凉的土地,没有想象中的勤劳的农民在春播,连头牛都看不见,偶尔晃过几间低矮的平房,能看见一些穿着厚厚的棉袄的孩子在门前玩耍,他们在玩什么?孩子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也许仅仅是在尘土里奔跑,就足以让他们快乐了吧。
哎,我拉住一个费力的穿过人群的乘务员,什么时候能补卧铺票?
等会吧,没看见现在这么忙么?长着宽阔脸庞的女乘务员不耐烦地说,真烦人,春运都过去了,还这么多人。她看着车厢里拥挤的人群,而那些人正满怀期待的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人,希望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在下一站下车。而我的目光落在我斜前方的两个人身上。
那是一男一女。女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男的坐在她身边,趴在桌子上。那女的很年轻,好像是个大学生,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不时轻推一下身边的男人,那男人每每被推开一点,又顽固的重新贴过去。我注意到男人的肩膀在微微的动。
呵呵。我轻声笑笑。
那女孩满脸通红的向里面躲着,四处张望着。周围的乘客也许有人已经发觉男人的举动,但是没有人回应女孩的目光。大家都沉默着,好像保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男人的动作越来越大,女孩的眼里开始有泪光。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马上就有人坐到我的位置上,还舒服的吁了口气。
哎,我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换个位置。我指指我的座位。
那个男人抬起头,脸上是狼狈的表情,什么?!!
我说换个位置。我平静的看着他。
男人的表情迅速由狼狈变为凶狠,别管闲事。
换个位置,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男人怔怔的看着我,周围的人也看着我。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讪讪的收回目光,哪里?
我向后指了指。
他站起来,我注意到他比我高点,大概180吧,我把包扔在桌子上,坐了下去。
周围的人也活动起来,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有人好奇的打量着那个女孩,也有人盯着我。我抱着肩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感觉有人在轻轻拉我的胳膊,我睁开眼睛,身边的女孩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
我笑笑,算是回答,重新闭上眼睛。
我又睡着了,直到有一个人粗暴的把我摇醒。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是那个乘务员。
九号车厢补卧铺,快点。
我答应着,同时感觉到车速在减慢,应该快到下一站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我的包。
那女孩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那个男人身边,那家伙正低着头闭目养神。我俯下身,轻声说:你到站了,下车吧。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没有啊,我去a市。
到了,下车吧。
男人似乎被激怒了,你他妈的过分了啊。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下车。
男人跳起来,伸手来揪我,我挡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别在胸前。男人的眼睛和嘴变成了三个o,手软了下来。
下车吧。
我……我又没做什么。
我俯下身,轻声地说,别找麻烦,ok?
这时车已经进站了,男人飞快的站起来,挤进急着下车的人群,回头给我怨恨的一瞥。
夜深了。
我睡不着,也许是白天睡过的原因吧。整个卧铺车厢的人都在此起彼伏的打着鼾,而我独自坐在车窗边,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列车平稳而快速的开着,不时有规律的震动。车厢里暗暗的,只有车厢连接处那里还亮着一盏灯,窗外夜s浓黑如墨,那漆黑中似乎藏着未知的命运,在诱惑我去揭示黑暗中隐藏的秘密。也许,这是我的命运。
列车门开了,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一个是列车员,另一个看不清,但能分辨出是个女孩,大概是刚刚补票的乘客。列车员把那女孩带进一个包厢,嘱咐了几句就打着哈欠走了。那女孩窸窸索索的把行李安置在铺上,拿着一个杯子,走出来东张西望的看,就向我走了过来。
是你啊。
我抬起头,是白天那个女孩。
哦。
那女孩从我脚下的保温瓶里倒了杯水,拉下座椅,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警察?
我扭过头,哦。
那女孩双手握着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你。
不用客气,应该的。那个人不是下车了么,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嘿嘿,那女孩看着我,眼睛中闪过一丝调皮的笑,你来这里了,还是这里比较安全。
我无声的笑了笑。
嗯,你一定抓过不少坏人吧。
唔。
长时间的沉默。我拿出一根烟,点燃。
反正睡不着,你给我讲讲抓坏人的故事吧。
女孩的眼里充满了好奇和渴望。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的眼睛很像陆海燕,单纯,清澈见底。
故事?我吸了口烟,好吧。
在这个深夜的车厢里,我将把那些故事讲给一个陌生的少女听,也许这不是故事,而是一段回忆。然而,回忆往事并不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宁愿它们没有发生,也许,吴涵,周军,张瑶,刘建军,孙普,你们都愿意它们没有发生。
可是,该从哪里讲起呢?
第一章 第一个死者
1999年,方木21岁,c市一所师范大学三年级学生。
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遍地可见飘落的枯叶,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刮着,从自习室里出来归寝的学生们缩着脖子,大声谈笑着向各自的宿舍楼走去。
二舍是一所男生宿舍,也是这所大学里最破旧的一所。传说二舍建于抗战时期,是小r本盖的,鬼子的东西就是质量过硬,五十多年来,这座老楼始终默立于校园,除了有点潮湿,仍然很坚固。而潮湿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情,前几届毕业的学生笑谈,这座楼永远不可能发生火灾,人为去放火都不着。旧虽旧,在宿舍里的男生眼里,却是个金不换的地方,为什么呢?因为上面来检查卫生的时候,学校永远不会把检查团领到这个楼里,男生们也乐得清闲。在这个到处是垃圾、啤酒瓶子、老鼠的楼里,一群没心没肺的男生快快乐乐的生活着。
晚上11点半熄灯之前,是二舍最热闹的时候。大家趿着拖鞋,搭着毛巾,端着脸盆,穿梭于公共卫生间和宿舍之间,走廊里是淡淡的烟味和随处可闻的爽朗的脏话,不时有人趁着对方埋头洗脸的时候在裆里抓一把,引来大声地笑骂。
352寝室里,一个男孩正在用一块毛巾用力的擦g头发,忽然把毛巾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靠,我毛巾怎么有股咸菜味?”寝室里另一个正在桌子前吃方便面的男生笑了起来:“哈哈,今天下午老四好像用你毛巾擦脚来着!”他咽下一口面,“这厮当时刚踢完球。”男孩啪的把毛巾摔回盆里,拉开门,冲着卫生间大喊:“祝老四,你他妈是猪啊?”寝室里几个人轰的笑开了,几秒钟之后,一个嘴含着牙刷的胖子冲了进来:“谁啊,靠!”男孩手里抖着毛巾不说话。胖子尴尬的笑笑:“嗬嗬,六弟啊,不好意思啊。”男孩说:“不好意思就完了,我的头发白洗了,一股咸菜味。”“那正好啊,老二不在吃方便面么,你把毛巾在他碗里涮涮,省得他就咸菜了。”“死胖子!”男孩冲上去做势要揍他,祝老四笑着躲出去,“不能怪我啊,谁让你那毛巾跟我的毛巾颜s这么像。”“c,我毛巾是蓝s的,你那毛巾原来是白的!”寝室里轰的又笑开了。
老六抓抓头发,把手凑到鼻子前闻闻,“靠,这么着吧,明天再说。”甩掉拖鞋钻进了被窝,寝室里几个人百~万小!说的百~万小!说,听歌的听歌,静等着熄灯。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小个子男生钻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盆,直奔摆在窗下的暖水瓶。拿起一个,摇了摇,空的,拿起另一个,还是空的。“靠,你们寝室怎么这么懒啊,开水都没有,赶快下去给我打一壶,不,两壶,我吃完面还要泡脚!”老六笑着对他说:“我这有开水。”小个子马上凑过来,老六掀起被子,“就是不太热,36度八,你要不要?”小个子冲过来猛掐老六的脖子,老六一个反手把小个子摁在床上,“非礼啊!”小个子夸张的大喊。寝室里另外几个人也冲过来打闹,小个子连连求饶:“停停,再按屎就出来了!”老六急忙说:“别闹了,我今晚还得在这床上睡呢。”几个人笑着松开了小个子,小个子哎呦哎呦的爬起来,“娘的,面吃不成了,大便去,方木,给点纸。”老六说:“靠,周军你他妈连卫生纸都没有啊?”伸手从枕头边拿起半卷纸扔给他。周军接过纸,却不走,坐在方木床边和另外几个人闲扯。
方木说:“你还不赶紧去,一会憋不住再拉我床上!”周军说:“等会的,现在感觉不强烈。”方木上铺正在百~万小!说的老五说:“周军你这厮就是怪,别人都是早上起来上大号,你偏偏晚上去,晚饭能完全消化么?”周军马上来了精神,“这你就不懂了,晚上临睡前大便是最科学的,你想啊,那么多污秽之物在你肚子里捂一宿,能有好么?”老五看看手表,“快熄灯了,你还不去?”方木说:“这傻就这样,每次都熄灯后去大便,跟鬼似的,对了,你是不是想找个女鬼跟她打一炮啊。”周军一脸s迷迷的说:“是啊,培养个小鬼,帮我考试。”“哈哈哈,你不怕精尽人亡啊。”
这时候,灯刷的灭了,寝室里一片漆黑,正在百~万小!说的人不约而同的“啊”一声,就听见窸窸索索的进被窝的声音。周军站起来说:“走了,回去喝点水,去厕所找女鬼去。”“嗬嗬,滚吧。”周军拉开门,走了。
方木缩进被窝,看见对面上铺空着,“吴涵呢?”“老三今天值班。”不知道谁回答了一声。大家沉默了一会,有人轻声说:“老三挺不容易的。”方木说:“老三的学费还没j齐么?”祝老四说:“早呢,还差4000多呢。”方木不作声了,缩在被窝里想事。
朦胧中,听见对门351寝室的门响了,有个人哼着歌走了出来,方木大声喊:“精尽人亡!”随后听见周军的声音:“嗬嗬,傻。”踢踢嗒嗒的拖鞋声渐渐消失了。
一切归于安静。寝室里的人慢慢都进入了梦乡,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响起。窗外的风还在刮着,不时有枯叶旋转着撞在玻璃上,然而没有人听到这细微的声音,六个人,不,五个人,如往常一样,在这个零乱破旧的寝室里沉睡着。他们丝毫不知道,从这一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方木被惊醒了,确切地说,是被吵醒了。他费力的睁开眼,发现寝室里空无一人,所有人的被子都凌乱的堆在床上,这帮懒鬼跑哪去了。走廊里喧嚣一片,方木戴上眼镜,坐起来伸个懒腰,穿上拖鞋,拉开门走了出去。
呵,好壮观。
好像全楼的人都集中到这条走廊来了,大家的穿着各异,有的穿着晨跑的运动服,有的披着被子,有的g脆只穿着内k,抱着肩膀,但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致的,看着厕所的方向,一脸恐怖。
“怎么了?”方木看到了祝老四,他长大着嘴,看着站在厕所门口,正向里面张望的管理员孙姨。351寝室的老大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眼神直直的,身上的毯子不住的抖动。
祝老四回过头,瞪着方木,却说不出话。
“到底怎么了,厕所又堵了?”方木看看四周的人群,“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这么激动啊?”
351寝室的老六扭过头,轻声说:“好像是周军,死在厕所里了。”
第二章 调查
陈斌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当过兵,退伍后直接分到了师范大学人武部,后来去了保卫处,去年被提为处长。在师范大学保卫处呆了10多年,陈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接待公安局勘查现场,安抚学生,向校领导汇报,焦头烂额的忙了一上午之后,还没等喘口气,保卫处打电话来,说公安局来人了。“怎么才来?”陈斌不满的嘟哝着,匆匆赶回保卫处。
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坐在桌旁,一脸疲惫。之前赶到的市局刑警正在向他汇报刚才现场勘查的情况。男子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看到陈斌进来,抬起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351寝室的老大孙庆东,男,河南人,21岁。今天凌晨一点左右,孙庆东起床上厕所,睡眼惺忪的他似乎看见11点半左右出去大解的周军蹲在厕所里。孙庆东随口说了句:“你还没拉完啊,不怕脱g啊。”就回寝室睡觉了,之后一直睡得很沉。早晨5点半,孙庆东起来晨跑,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周军还蹲在厕所里,孙庆东很奇怪,上前拍了一下周军的脑袋,对方没有反应。又推了一下,周军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僵硬的向前倒下。孙庆东当时吓得一p股坐在地上,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到楼下通知管理员孙梅。孙梅没有动尸体,直接报了警。
男子听完后,半响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陈斌看大家都不作声,清清嗓子说:“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我们校方感到十分痛心,感觉到我们的校园保卫工作做得还很不够,校长已经责成我们积极配合公安部门工作,争取早r破案。”一旁的保卫处g部忙不迭的介绍:“这是我们处长陈斌。”陈斌矜持的点点头。男子看看陈斌,还是没有说话,旁边的110民警说:“这是我们市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邢至森。”邢至森站起身来:“看看现场吧。”
现场位于三楼走廊左侧尽头的厕所。这是一个公共卫生间,分里外两间,外间为水房,左右两排水龙头。里间是厕所,左侧是小便池,右侧是大便池,一共四个蹲位,中间用三个高约1。5米的水泥墙隔开。一个警察用手指了指,“死者是在第一个蹲位被发现的。”邢至森走上前,这是一个大约1平米左右的半封闭空间,潮湿污浊,没看见明显的血迹。“现场勘察完了?”“是的,死者是被勒死的,初步断定为他杀,现场勘察报告和尸检报告下午就能出来。”邢至森点点头,看了看水泥墙,转身出了厕所。
回到走廊里,邢至森看了看两边排列的寝室,转头问陈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学生在哪?”陈斌说:“那个学生还在寝室里,有点吓着了,请了假在寝室休息。”“我想找他谈谈。”
一行人来到351寝室门前,陈斌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声:“谁啊?”“保卫处的,开门。”
门开了,一个男生把他们让进屋,一个躺在下铺的脸s煞白的男生坐了起来。
“这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叫孙……孙……”陈斌说。“孙庆东。”开门的男生说。邢至森看看他:“你是谁?”男生显得很紧张:“我……”孙庆东说:“是我们寝室的,”他红着脸说,“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有点害怕。”邢至森笑笑:“我能跟你谈谈么?”“行。”开门的男生知趣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邢至森示意孙庆东躺下,却并不说话,而是在寝室里踱着步子,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这间寝室。这是一件六人寝室,两排上下铺的床位分列在两边,床上或零乱或整洁,只有靠近门的那个下铺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草甸子。“这是谁的床?”邢至森用手指了指,“周军的,东西被你们拿走了。”“就是死者。”一个警察在邢至森耳旁说。邢至森看看孙庆东,他忙坐起来,神s紧张的看着邢至森。邢至森平静的说:“谈谈你知道的情况吧。”
孙庆东讲述的与邢至森之前听到的基本一致,最后,邢至森准备走的时候,孙庆东支支吾吾的,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邢至森察觉出来,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孙庆东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周军昨晚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好像在走廊里跟别人说话,而且还骂了那个人。邢至森问是谁,孙庆东又支吾了半天说,听声音好像是对门的方木,随后又赶紧补充说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不一定准确。邢至森想了想,对陈斌说:“把那个方木叫来吧。”
方木是在课堂上被叫走的。
当时正在上西方法律思想史,这门课本来就枯燥无味,在加上校园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每个人都无心听课。女生们又好奇又害怕的向男生打听当时的情况,有几个平时和周军关系不错的女生还掉了泪。课堂里弥漫着兴奋而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偷偷打量着其他人,不时地小声议论着,彼此j换迷惑不解或恍然大悟的眼神。
方木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周军死了,那个平时爱说爱笑的小个子男生死了。昨晚他还对自己亲切地骂了一句傻,而今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许这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样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脏话,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方木正在胡思乱想,门被推开了。一个保卫处的g部走进来,对正在上课的老师点点头,“找个学生。”然后对着霎那间鸦雀无声的学生们说:“方木,方木在哪?”
方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人推推他,他才站起来,“我在这儿。”“你出来一下。”“我?”“对,快点。”方木懵头懵脑的收拾好书包,在其他人差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门一关上,就听见教室里响起了兴奋的嘈杂声。
方木被带到了保卫处,一进门,屋里的几个人就把目光刷的集中在他身上。处长陈斌指指一把椅子说:“坐下吧,这几位是公安局的同志,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方木顺从的坐下,竭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可是越这样自己就越紧张,感觉手都出汗了。
“你叫方木?”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警察问。
“是。”
“哪个系的?”
“法学院的。”
“哪的人?”
“本市的。”
“你昨晚g什么去了?”
“哪也没去,在寝室里睡觉。”方木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寝室的人可以作证。”
年轻的警察笑了笑,“你别紧张,就是了解点情况。”
方木觉得有点尴尬,低下头嘟哝着,“我没紧张。”
“你昨晚和死者接触了么?”
“嗯?”
“就是说,说话了么。”
“哦,说了。”方木把昨晚周军过来要开水和卫生纸的情景大致描述了一下。
“熄灯之后呢?”
方木想了想,在椅子上动了动,“算……说了吧。”
“什么叫算说了吧,你们说什么了?”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
“精尽人亡。”方木费了半天劲说。
“什么?”
“就是开句玩笑,他说要去厕所会女鬼,我隔着门喊的。”
几个年轻人笑了笑。40多岁的陈斌仍然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
“他说什么了?”
方木为难的看看警察,不作声。
“说话啊,说什么了?”
“一句,一句脏话。”
“什么脏话?”
“……傻。”
没有人笑。
方木感觉到,他正在接受询问的时候,那个坐在桌旁的年长的警察一直在盯着自己。方木把目光移向他,那是一张警察特有的冷漠且不动声s的脸。接触到方木的目光,他没有回避,但是方木感觉到那目光并不是怀疑的,这目光让方木平静了许多。
年轻的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就让方木离开了。方木在拉开门的一霎那,那个年长的警察突然问:“你觉得周军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木手把着房门想了想,“挺好的一个人,就是有时候有点闹人。”年长的警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挥挥手让方木离开。
第三章 我是凶手?
邢至森早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验尸报告和现场勘察报告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死者名叫周军,男,21岁,广西人,师范大学法学院三年级学生。死因是机械x窒息,死亡时间在当晚11点半至次r凌晨12点半之间。从死者脖颈上呈环绕状,宽8mm的勒痕以及皮肤上残留的少许纤维看,作案工具应该是一根麻绳。死者应该是蹲在厕所里大解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突然勒住的,处在第一个蹲位和第二个蹲位之间的水泥墙上留下了死者的少许皮肤组织,这与死者脖颈后面的擦伤吻合,这说明死者曾站起来挣扎过,但是由于死者身材矮小(身高1。65米),加之水泥墙的高度(1。48米),死者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勒死的厄运。凶手将死者勒死后,将死者膝盖弯下,后背靠着水泥墙,看起来仍然像大解的姿势,直至早晨被发现。
在死者所穿的运动裤上无法提取有价值的指纹,从第二个蹲位上提取一枚很模糊的鞋印,无勘验价值。而且,经调查从当晚11点半至清晨尸体被发现,共有11个人进入厕所,现场基本被破坏。
刑警队的丁树成汇报了昨天调查走访的情况。案发地点为师范大学男生2宿舍三楼左侧卫生间。全楼分四层,共221个房间,其中宿舍210个,卫生间8个,图书室1间(位于一楼),储物间一间(位于二楼),值班室一间(位于一楼)。宿舍楼每晚10点半关门,次r凌晨5点半开门。住宿男生为数学系、外语学院、物理系、法学院、艺术学院共计1311人。案发当晚不在寝者共83人,其中在校外租房者17人(均已调查清楚,无作案时间。丁树成说,案发时,这17个人无一例外的在和女朋友做a)。1人(法学院3年级学生吴涵,住352寝室)在值班室值班,据值班员孙梅所讲,吴涵当晚11点和她在值班室聊天至凌晨三点,后吴涵进入里间的休息室睡觉,再也没出来,孙梅在值班室里打毛线听广播直至早上5点。5点整,孙梅打开宿舍大门。五点半左右,孙庆东跑下来说三楼死了人。22人在校外录像厅看通宵录像,已经查实无作案时间,因为经调查该录像厅11点后放映黄s录像,因此11点左右就把大门锁上。当晚有20个家在本市的学生回家看凌晨欧洲冠军杯柏林赫塔对ac米兰的比赛。(柏林赫塔1:0击败ac米兰,丁树成说:“那场球我也看了,调查中,这20个学生对比赛的情况描述的基本正确,而且根据其他证据,可以肯定无作案时间。”)另外23个不在寝的人员正在调查中。
邢至森看看一脸疲惫的丁树成,“辛苦了。”
丁树成笑笑,继续他的汇报。
从案发现场看,除了其他尚未查实的人有作案嫌疑外,也不能排除校外人员作案的可能。师范大学位于本市繁华地段,往来人员比较复杂。师范大学的院墙高仅1。9米,一个成年人可以轻松翻越,而且二舍相邻的院墙外即本市一条主要街道,对面就是动植物园。从二舍来看,由于年代久远,虽然楼下大门紧锁,但是窗户多残破不堪。一楼的窗户都装有铁护栏,但是正门两侧有自行车棚,完全有可能踩在车棚的雨搭上攀上二楼窗台,打开窗户后潜入楼内。
从死者的社会关系来看,死者周军x格开朗,爱好广泛,不仅在本院,其它院系也有不少人与其熟识,校外社会关系尚在调查中。从调查走访的情况来看,死者周军平时为人比较随和,喜欢开玩笑,没听说与人结过仇怨。死者身亡时所穿衣物中无贵重财物,上衣口袋中有人民币32元8角,而且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去厕所抢劫杀人,所以基本可以排除图财害命的可能。从死者遗物的查找情况来看,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丁树成合上记事本,“局长昨天下午问那件贩毒的案子的具体情况?”他试探地看着邢至森,“要不你上去汇报一下?”
邢至森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手掌中。
前段时间,市局刑警队突袭了一家宾馆,抓获了几个吸毒人员。经过突审,吸毒者供出了提供毒品的几个毒贩。局里经过研究,决定安排其中一个吸毒者扮成买家,赴相邻的a市引诱最大的一个毒贩j易,好彻底打掉这个贩毒集团。行动安排得比较周密,但是没想到作为诱饵的吸毒者其实也是毒贩之一,结果在收网的时候他以事先已经约定好的暗号提示了目标人物,行动失败,不仅诱饵和目标双双逃跑,两名参与行动的g警也受了重伤。去师大调查命案之前,邢至森刚刚从a市败兵而归。
邢至森点燃一根烟,吸了两口,又沉吟了半响。
“我一会上去向局长汇报,师大的这个案子,你带两个人先查着吧。”
丁树成有点不高兴,因为他一直想参与这起贩毒大案,而且目睹了两名战友的惨状,作为警察的他更加想亲手将毒贩绳之于法,然而命令就是命令,丁树成还是点头表示服从。
邢至森看出丁树成有点情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励。
在c市公安局眼里,师大发生的命案实在是一个不起眼的案子,这样的案子在c市每天都要发生十几起。在警察们看来,周军的死,只是案头上一堆函待分析的,冷冰冰的数据和资料,然而,在宁静的师大,尤其在破旧陈腐的二舍,却是一个极具轰动x的事件。
方木被保卫处叫去问话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个法学院,而且越传越玄,仅仅一天的时间,方木听到的版本就是他在课堂里被当场抓获,方木奋起拒捕,后来被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拿下,以至于方木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的几个同楼的外系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不是抓住了么?
宿舍里的几个人对方木的态度也挺反常,躲躲闪闪的,好像无意中知悉了方木的什么秘密。方木又好气又好笑,又不知道说什么,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百~万小!说。另外几个人看方木y沉着脸,也不敢问什么,依次悄悄溜了出去,晚上10点的时候,又悄无声息的一个个回来了。最后,还是上铺的老五忍不住,把头探下来问方木:“今天保卫处都问你什么了?”方木眼睛也不抬的说:“问我是先j后杀还是先杀后j!”
“嘿嘿,你这厮。”老五不好意思地笑笑,寝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几个人也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情况。方木想了想,觉得既然警察没说要他不要回去讲,就把下午保卫处询问的过程讲了一遍。大家听完后,反而沉默了大半天。半晌,老大缓缓的说:“这个案子……”几个人眼巴巴的看着他,“……明显不是自杀!”
“靠!”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
“嗬嗬,”老大作躲闪状,“不过也真够吓人的,348的老二说他昨晚还去过厕所呢,没准当时周军就已经死在那了。”
“是啊,这回我可不敢晚上去那个厕所了,哎,你们说,”老五一脸神秘的说,“会不会……不是人g的?”
“你去死吧,鬼故事看多了吧!”老二说。
“不是我说的啊,”老五委屈的用手向下一指,“他说的。”
方木看大家都盯着自己,也慌了神,“靠,就是一句玩笑话,你们还受过高等教育呢,这个也信?再说,他也不是精尽人亡啊。”
大家轰的笑开了,随即,似乎觉得不妥,又都自觉地闭嘴了。
这时候门开了,吴涵一脸疲惫的走进来,袖子挽得高高的,胸前还有不少水渍。
“你们都在啊。”
“三哥,今晚还值班啊?”老五问。
“啊?不,数学系小陈值班。”吴涵放下袖子,“孙姨说什么也不敢进那个卫生间,是我打扫的。靠,累死了。”
“你不怕啊?”老大钦佩的说。
“怕什么,”吴涵爬上自己的床,把两条腿搭在床边。“真看见那小子我就跟他好好唠唠,没准就把案子破了,立一功呢。”他把头低下来,“方木,下午保卫处问你什么了,给咱透露点内幕消息。”
“靠,三哥,你不是也怀疑我吧?”
“嗬嗬,你肯定不是凶手。”
“还是三哥了解我!”方木做感动状。
“你没那胆子!”
大家轰的笑开了。吴涵收回腿,把被子铺好,“杀人哪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方木想反驳几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快熄灯了,大家拿出脸盆,毛巾,牙刷,香皂,准备出去洗沭,推开门,不约而同的向走廊另一端的卫生间走去。方木最后一个出门,看见吴涵躺在床上不动,问了句:“三哥,你不去啊?”吴涵盖着被子瓮声瓮气地说:“不去了,累死了,睡觉。”方木耸耸肩,关上门走了。
夜里,每个人睡得都不安稳,不时听见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大约凌晨一点的时候,方木听见老五小声地说:“我要去厕所,有人去么?”半天没有回音,老五讪讪的说:“那我也不去了。”方木偷偷的笑了,却更加睡不着,闭着眼睛,脑子却在不停的转动。过了很久,方木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想吴涵的话,“杀人哪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杀人,真的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第四章 第二个死者
年轻是一个中x词,它代表着很多缺点:缺乏经验、少不更事、容易冲动,但是也有很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去遗忘那些不该记住的事情。
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有关于这件凶杀案的更多的消息。周军这个名字和那个恐怖的早晨,在人们头脑里渐渐的由具体到模糊,最后完全被抛到记忆的某个尘封的角落中去了。r子如流水般平静的过去,曾经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喧嚣的校园慢慢恢复往r的静霭,就好像一粒石子扔进池塘,波纹过后,便再无记载。也许,生活本当如此。
这是一个周四的下午,上完国际经济法课之后,方木收拾书包要离开教室,被国际经济法老师高教授叫住了。他让方木、祝老四、吴涵和孙庆东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是帮忙搬点东西。方木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去了。东西不多,两大纸箱的资料和一大摞书,但是都很重,而且从教工宿舍楼抬到行政楼,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方木四人龇牙咧嘴地把东西抬进高老师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嗬嗬,不虚此行。方木想。
那是高老师带的研究生,叫刘伟丽,法学院公认的美人,身材高挑,长发飘飘,是不少学生的梦中情人兼z慰对象。美人对高老师充满y光的笑笑,并不对师弟们过多寒暄,就蹲在地上翻看那些资料。
“哎呀,您有这本书啊,我还特意到图书馆借了呢,早知道就向您借了,没准不用还呢。”
“那你印完了拿走吧,记得写借条。”高老师看来并不买帐。
美人夸张的撇撇嘴,“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帮我搬到复印室去。”
复印室可是在24楼!四个人面面相觑。
“有电梯,怕什么,大小伙子g这点活还为难啊?”说着,美人用手里的书拍了拍祝老四的肩膀。看祝老四的表情,别说有电梯,就是让他扛着箱子跑到24楼也情愿。
方木突然想起一首歌: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方木和祝老四抬着一只箱子,吴涵抬着另一只,孙庆东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书在前面走,美人空着手走在后面,边走边打电话,“你今晚自己去吧,我去不了了,哎呀,你别问了,加班,对,什么啊,帮我导师复印材料,好,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把东西搬进了复印室,祝老四擦擦汗,满脸堆笑的说:“师姐,今晚加班啊?”“是啊。”师姐的声音并不热情。“需要我们来帮忙么?”“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吃饭吧。”美人挥挥手,像轰小j似的把他们推出了门。
靠,连句谢谢也不说。四个人走进电梯,方木不满的嘟哝着。
祝老四似乎还在恍惚中,到了一楼,电梯一震,祝老四咂咂嘴,“真是美女啊。”
“瞅你那一脸哈喇子,你看谁不是美女啊?”吴涵一把把祝老四推出了电梯。四个人嬉笑着走出了行政楼。
第二天,星期五。
这是个y天,天空被大朵翻滚的乌云覆盖着,不时从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在三楼人事处工作的朴雅丽把提包扔在桌上,拿出几块饼g,准备出去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现在还不到8点半,楼里的同事大多还没有来,由于天y,行政楼里光线很暗,朴雅丽走回办公室的时候,冷不防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朴雅丽吓了一跳,不由得向窗外望去。
当啷,咖啡杯落在了地上。泛着泡沫的棕sy体在地上无声的流淌。
在电梯里徐徐上升的人们都听到了三楼那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刘伟丽四肢摊开的死在了三楼的平台上。
丁树成赶到现场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尸体位于行政楼三楼的平台上。技术部门的同事们已经在现场忙碌了。两个正在拍照,一个穿着雨衣的技术人员四肢伏在地上勘察。尸体俯卧在地上,头南脚北,从身形看,是个年轻的女x,几个法医正在收拾工具。丁树成拍了拍一个相熟的老法医,“怎么样?”
“哦,你来了,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9点至今r凌晨3点之间,死亡原因为颅脑损伤以及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其他的需要解剖后才能确定。”法医看丁树成微微皱起眉头,解释道:“昨晚突然降温了,死亡时间没法马上给你个更精确的范围。回去我们抓紧,争取尽快出结果。”
丁树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了。”
“不行,没用了。”伏在地上勘查的警察突然站起身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铁灰s的天空中不断落下的密集的雨点,“雨太大,基本上没什么勘探价值了。”
丁树成也抬起头,这座高24层的办公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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