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⑦ 基地与地球》第 4 部分

  “接下来是你,女士。”
  饼了一会儿,肯德瑞看着检查结果说:“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结果。”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绮思,脸上露出敬畏的表情。“你没有任何征状,完全没有。”
  宝绮思露出迷人的笑容。“真好。”
  “是啊,女士,我真羡慕你。”他又翻回第一张报表,“你的身分证件,崔维兹先生。”
  崔维兹掏出证件,肯德瑞看了一眼,又露出惊讶的表情,抬起头来说:“端点星立法机构的议员?”
  “没错。”
  “基地的高级官员?”
  崔维兹以淡淡的口气说:“完全正确,所以请让我们尽速通关,好吗?”
  “您是这艘太空船的船长?”
  “是的。”
  “来访的目的?”
  “有关基地安全事宜,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一切,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阁下。你们预计停留多久?”
  “我不知道,大概一个星期。”
  “没问题,阁下。这位先生呢?”
  “他是詹诺夫·裴洛拉特博士,”崔维兹说:“你已经有了他的签名,我可以替他担保。他是端点星的学者,我这次的访问任务,由他担任我的助理。”
  “我了解,阁下,伹我必须查看他的身分证件。规定就是规定,我只能这么说。希望您能谅解,阁下。”
  于是裴洛拉特掏出他的证件。
  肯德瑞点了点头。“你的呢,小姐?”
  崔维兹冷静地说:“没有必要麻烦这位小姐,我也替她担保。”
  “我知道,阁下,但我还是要看她的身分证件。”
  宝绮思说:“只怕我身边没有任何证件,先生。”
  肯德瑞皱起眉头。“请问你说什么?”
  崔维兹说:“这位年轻小姐没带任何证件,她一时疏忽。不过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可以负完全责任。”
  肯德瑞说:“我希望能让您负责,可是我爱莫能助,要负责任的人是我。这种情况没什么大不了,想要取得一份副本应该不成问题。这位年轻女士,我想也是来自端点星吧。”
  “不,她不是。”
  “那么,是从基地领域的某个世界来的?”
  “其实也不是。”
  肯德瑞以锐利的目光看了看宝绮思,又看了看崔维兹。“这就有些麻烦了,议员先生。要想从非基地的世界取得证件副本,可能得多花点时间。由于你不是基地公民,宝绮思小姐,我需要知道你出生的世界,以及你是哪个世界的公民,然后你得等证件副本来了再说。”
  崔维兹又说:“听着,肯德瑞先生,我看没什么理由浪费任何时间。我是基地政府的高级官员,我来此地执行一项着大任务,绝不能让一些无聊的手续耽误我的行程。”
  “我无权决定,议员先生。如果我能作主,我现在就会让你们降落康普隆,可是我有本厚厚的规章手册,它规范了我的每项行动。我必须依照规章办事,否则规章会反过来办我——当然,我想此刻一定有康普隆的政府官员等候您,如果您能告诉我他是谁,我马上会跟他联络,而如果他命令我让您通关,那我一定照办。”
  崔维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样做不太高明,肯德瑞先生。我可不可以跟你的顶头上司谈谈?”
  “当然可以,可是您不能说见他就见他……”
  “只要他知道想见他的是一名基地官员,我确定他立刻会来……”
  “老实说,”肯德瑞道:“这话别传出去,那样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我们并非基地首都的直辖领域,这您是知道的,我们名义上是基地的‘联合势力’,这点我们非常在意。民众绝不希望政府表现得像基地的傀儡——我只是在说明大众的意见,希望您能了解。因此,他们会竭尽全力展示独立的地位。如果我的上司拒绝一名基地官员的要求,他很可能因此获得特殊的嘉奖。”
  崔维兹的表情转趋y郁。“你也会吗?”
  肯德瑞摇了摇头。“我的工作和政治还沾不上边,阁下。不论我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给我嘉奖,他们只要肯付薪水给我,那我就谢天谢地了。我非伹得不到任何嘉奖,反而动辄得咎,很容易受到各种处分;我可不希望因此受到连累。”
  “以我的地位,你知道,我可以照顾你。”
  “不行,阁下。对不起,这样说可能很失礼,但我不认为您有办法——此外,阁下,这句话很难出口,伹请您千万别送什么贵着东西给我。最近抓得很紧,接受这些东西的官员,会被他们拿来杀一儆百,而且他们抓贿的本事很高明。”
  “我不是想贿赂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耽误了我的任务,端点星的市长会怎样对付你。”
  “议员先生,只要我拿规章手册当挡箭牌,我就百分之百安全。若是康普隆主席团的成员受到基地的责难,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不过如果有帮助的话,阁下,我可以让您和裴洛拉特博士通关,驾着你们的太空船先行着陆。只要您将宝绮思小姐留在入境站,我们可以负责收容她,等到她的证件副本送来之后,我们立刻送她下去。假如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取得她的证件,我们会以商用交通工具送她回到她的世界,不过这样一来,只怕有人得负责支付她的交通费用。”
  崔维兹注意到裴洛拉特的表情变化,于是说:“肯德瑞先生,我们能不能到驾驶舱私下谈谈?”
  “当然可以,但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否则会让人起疑。”
  “不会太久的。”崔维兹说。
  进了驾驶舱后,崔维兹故意把舱门紧紧关上,然后低声道:“我到过很多地方,肯德瑞先生,却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如此刻板地强调各种琐碎的入境法规,尤其是面对基地公民和基地官员的时候。”
  “伹那个年轻女子不是基地来的。”
  “即使这样也不应该。”
  肯德瑞说:“这种事情时松时紧,前些时候发生了一些丑闻,所以目前凡事都很严格。如果你们明年再来,也许根本不会有任何麻烦,可是现在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试试看,肯德瑞先生。”崔维兹的语气越来越柔和,“我全仰赖你开恩了,我把你当成哥儿们来拜托。裴洛拉特和我从事这项任务已有一段日子,他和我——就只有他和我两个人。我们是好朋友没错,可是旅途中仍难免寂寞,相信你懂得我的意思。不久以前,袭洛拉特遇到这个小泵娘,我不必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反正我们最后决定带她一块上路。偶尔用用她,可以让我们保持身心健康。
  “问题是裴洛拉特在端点星已有家室。我自己无所谓,这你应该了解,但裴洛拉特年纪比我大,他已经到了那种有点——不顾一切的年龄。这种年纪的男人,都会想尽办法着拾青春,所以他无法放弃她。然而,如果她出现在正式文件中,那么老裴洛拉特回到端点星之后,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有受不完的罪了。
  “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你应该了解。宝绮思小姐——她说那就是她的名字;想想她是干哪行的,这个名字实在贴切——她不算是个精明的孩子,我们也不需要她多精明。你非登记她不可吗?能不能说太空船上只有我和裴洛拉特?我们离开端点星的时候,纪录上只有我们两人。其实根本不必登记这个女子,反正她完全不带任何疾病,这点你自己也注意到了。”
  肯德瑞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实在不想为难你们,我了解这种情况,而且请您相信,我也十分同情。您想想,在入境站值一次班就得待上好几个月,这能有什么乐趣?而且入境站中也没有女性,康普隆谤本不允许这种事情。”他摇了摇头,“我也有老婆,所以我能了解。可是,请听我说,即使我让你们通开,一旦他们发现那个——呃——小姐没有证件,她就会马上入狱;您和裴洛拉特先生也将惹上大麻烦,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端点星;我自己则注定会丢掉这份差事。”
  “肯德瑞先生,”崔维兹说:“请相信我,我只要踏上康普隆就安全了。我可以对某些适当人士透露我的任务,等我讲清楚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对于现在这件事,万一有人追究的话,我会负完全责任——不过我想不大可能会有人追究。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会举荐你升级,而且一定能成功,因为若是有人迟疑,我保证会让端点星对他全力施压。这样一来,裴洛拉特就可以松一口气。”
  肯德瑞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让你们通关。可是我得警告你们,为了预防事迹败露,我现在就要开始设法自保。我绝不会为你们着想。我很了解康普隆处理这种案子的方式,你们却完全没有概念;不守规矩的人,在康普隆可没有好日子过。”
  “谢谢你,肯德瑞先生。”崔维兹说:“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我向你保证。”
  第四章 登陆康普隆
  13
  崔维兹一行三人终于通关。回头望去,入境站正迅速缩成暗淡的小扁点。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便要穿越云层。
  像远星号这样的重力太空航具,不需要藉着逐渐缩小的螺旋路径慢慢减速,伹也不能高速俯冲而下。虽然它丝毫不受重力影响,并不代表空气阻力对它没有作用。它可以直线下降,但必须相当谨慎,降落的速率不能太快。
  “我们准备去哪里?”裴洛拉特满脸困惑地问道。“在着着云层中,我根本分下清哪里是哪里,老伙伴。”
  “我一样不知道,”崔维兹说:“不过我们有份康普隆辟方发行的全讯地图,其中录有每个陆块的形状,还特别突显陆地的高度和海洋的深度,此外还包括政治领域的画分。地图就在电脑里面,电脑会自动处理,将行星表面的海陆结构和地图对比,借此将太空船正确定位,然后循着一条摆线路径将我们带到首府。”
  裴洛拉特说:“如果我们到首府去,会一头栽进政治漩涡中心。如果这里真如那个海关人员暗示的,是个反基地的世界,那我们就是自找麻烦。”
  “伹从另一方面来看,首府也必定是这颗行星的学术中心,假如我们要找的资料真的存在,就一定会在那里。至于反基地的心态,我不信他们会表现得太明目张胆。市长对我也许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能坐视一名议员受辱,她绝不会允许这种先例出现。”
  此时宝绮思从盥洗室出来,刚洗完的双手还湿淋淋的。她一面旁若无人地整理内衣,一面说:“对了,我相信排泄物会完全回收。”
  “没有其他选择,”崔维兹说:“要是不回收排泄物,你想我们的清水能维持多久?我们除了冷冻主食之外,还能吃到风味独特的酵母蛋糕,你以为是用什么培养出来的?我希望这样说不会让你倒胃口,效率至上的宝绮思。”
  “怎么会呢?你以为盖娅、端点星,还有下面这个世界的食物和清水是怎么来的?”
  “在盖娅上,”崔维兹说:“排泄物想必和你一样是活生生的。”
  “不是活生生,而是具有意识,这两者是有差别的。不过,排泄物的意识层级自然很低。”
  崔维兹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过没有答腔。他只是说:“我要到驾驶舱去陪陪电脑,虽然它现在并不需要我。”
  裴洛拉特说:“我们能不能跟你一块陪它?我还是很难接受让电脑处理一切,包括自动控制太空船降落,感测其他的船舰或风暴,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崔维兹开怀大笑。“你一定得想办法适应,拜托。这艘太空船让电脑控制,比由我控制要安全得多——不过当然欢迎,来吧,看看这些过秤谠你只有好处。”
  此时他们正在日照面上方,因为就如崔维兹所说,在日光下将电脑中的地图与实景进行比对,要比在黑暗中进行来得简单。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裴洛拉特说。
  “并非全然显而易见,即使在黑暗中,电脑也能借着地表辐s的红外线,进行同样迅速的判读。然而,波长较长的红外线无法像可见光那样,提供电脑充分的解析度。也就是说,在红外线之下,电脑无法看得那么清晰细腻。如果没有必要,我希望尽量让电脑处理最简单的状况。”
  “假如首府在黑夜那边呢?”
  “机会是一半一半,”崔维兹说:“就算真是那样,一旦在白昼区完成地图比对,虽然首府在黑夜中,我们仍能准确无误地飞向那里。在距离首府还很远的时候,我们就会截收到许多微波波束,还会收到那里发出的讯息,引导我们到最合适的太空航站,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确定吗?”宝绮思说:“你们将带我一起下去,但我没有任何证件,也说不出一个这些人晓得的星籍——而且我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会对他们提到盖娅。所以说,等我们降落之后,如果有人要查我的证件,我们该怎么办?”
  崔维兹说:“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人人都会假设在入境站已经检查过了。”
  “但如果他们真问起呢?”
  “那么等事到临头我们再去面对问题。此时此刻,我们不要凭空制造问题。”
  “等我们面对问题的时候,很可能就来不及解决了。”
  “我会用我的智慧及时解决,不会来不及。”
  “提到智慧,你是怎么让我们顺利通关的?”
  崔维兹望着宝绮思,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看来像个顽皮的少年。“只是用点头脑罢了。”
  裴洛拉特说:“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老友?”
  崔维兹说:“只不过找到了求他帮忙的正确法门。我先试着用威胁和不着痕迹的利诱,然后又诉诸他的理智,以及他对基地的忠诚,结果都没有成功。所以我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说你对你的妻子不忠,裴洛拉特。”
  “我的妻子?可是,我亲爱的伙伴,我目前并没有妻子啊。”
  “这点我知道,可是他不晓得。”
  宝绮思说:“我猜你们所谓的‘妻子’,是指男性的褂讪女性伴侣。”
  崔维兹说:“比你说的还要复杂些,宝绮思。应该说是个法定的伴侣,由于这种伴侣关系,对方依法获得了某些权利。”
  裴洛拉特紧张兮兮地说:“宝绮思,我现在没有妻子,过去有些时候有过,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你希望举行一个法定的仪式……”
  “喔,裴,”宝绮思右手一挥,“我何必在意这种事?我拥有数不清的亲密伴侣,亲密的程度有如你的左臂和右臂。只有充满疏离感的孤立体,由于缺乏真正的伴侣,才必须以人为方式约定一个薄弱的代用品。”
  “但我就是个孤立体,宝绮思。”
  “你迟早会变得不那么孤立,袭。你也许无法成为真正的盖娅,可是不会再那么孤立,而且你将拥有许许多多的伴侣。”
  “我只要你,宝绮思。”裴洛拉特说。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慢慢你就能体会。”
  对话进行的同时,崔维兹一直紧盯着显像屏幕,尽量不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现在云层已近在眼前,不久之后,四面八方就全是灰蒙蒙的雾气。
  微波视讯,他念头一转,电脑便立刻开始侦测雷达回波。层层云雾随即消失不见,屏幕上出现了经过电脑着色的康普隆地表,其中同结构的分界线显得有点模糊不清、摇摆不定。
  “是不是一直都会像这样子?”宝绮思问,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等飘到云层下就不缓笏,到时会再换回可见光。”他的话还没说完,阳光已经重新出现,正常的能见度也恢复了。
  “我懂啦——”宝绮思道。然后她转身面对崔维兹,又说:“但我不懂的是,裴有没有欺骗他的妻子,对那个入境站的海关人员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告诉那个叫肯德瑞的家伙,如果他将你扣下,这个消息就可能传回端点星,然后再传到裴洛拉特妻子的耳朵里,那么裴洛拉特就有麻烦了。我没说他会有哪种麻烦,伹我故意说得好像会很糟。男人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同舟共济的默契,”崔维兹咧嘴笑了笑,“男人不会出卖朋友,如果受人之托,他还会拔刀相助。我想其中的道理,是因为助人者人恒助之吧。我猜想——一
  他以较严肃的口吻补充道:“女性之间应该也有这种默契,但我不是女性,所以从来没机会仔细观察。”
  宝绮思的睑孔立刻罩上一层y霾。“这是个笑话吗?”
  “不,我是说真的。”崔维兹答道:“我没有说肯德瑞那家伙放我们走,只是因为想要帮詹诺夫的忙,免得他的妻子生气。我对他说的其他理由都有作用,男性默契只不过是最后一股推波助澜的力量。”
  “但这样太可怕了。社会需要靠法规维系,才能结合成为整体。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竟然就能漠视法规,这难道不是件严着的事吗?”
  “这个嘛,”崔维兹立刻自我辩护:“有些法规本身实在是过于琐碎。在和平而经济繁荣的时代,例如现在——这要归功于基地——没有几个世界会对进出太空规定得太严。而康普隆由于某种原因,却跟不上时代,也许是因为内政方面有外人不得而知的问题,我们又何必蒙受其害呢?”
  “话不是这么说,如果我们只遵循自己认为公正、合理的法规,就不会有任何法规能够成立,因为不论哪条法规,都会有人认为是不公正、不合理的。假如我们想要追求个人心目中的利益,对于那些碍事的法规,我们永远有办法找到理由认为它不公正、不合理。这原来可能只是精明的投机伎俩,结果却会导致失序和灾难。即使是那些精明的投机分子,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因为在社会崩溃之后,是没有任何人能幸存的。”
  崔维兹说:“任何一个社会都不会轻易崩溃,你足以盖娅的身分说话,而盖娅不可能了解自由个体的结合方式。建立在公理与正义之上的法规,随着环境的变迁,虽然已经不再适用,但是由于社会的惯性,却很可能继续存在。这时候,我们打破这些法规,等于宣告它们已经过时,甚至是有害的。这样做不但正确,更是一种建设性的行动。”
  “这么说的话,每个窃贼和杀人犯都可辩称是为人群服务。”
  “你说的太极端了。在盖娅这个超有机体中,对于社会的准则有种自发的共识,因此没有任何成员会想违背。其实我们还下如说,盖娅是一滩陈腐僵化的死水。在自由个体结合成的社会中,不可否认存在着脱序的因素,但若想要诱发创新和变化,这却是不可避免的代价——就整体而言,这是个合理的代价。”
  宝绮思将声音提高八度说:“如果你认为盖娅陈腐僵化,那你就是大错特错。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的行事方法、我们的各种观点,都在不断接受自我检视。它们绝不会毫无道理,只是由于惯性而残存至今。盖娅借着经验和思考来学习,因此在有需要的时候,便会进行调适和改变。”
  “尽避你这么说,自我检视和学习的过程却一定很慢,因为盖娅上除了盖娅还是盖娅。然而,在自由社会中,即使大多数成员同意某件事,一定还会有少数人反对。某些情况下,那些少数也许才是对的,只要他们够聪明、够积极,而且观点的确够正确,他们就会获得最后胜利,被后人奉为英雄。例如使心理史学臻于完美境界的哈里·谢顿,他有勇气以自己的学说对抗整个银河帝国,结果最后的胜利果然属于他。”
  “他的胜利到此为止,崔维兹。他所计划的第二帝国不会实现,盖娅星系将取而代之。”
  “会吗?”崔维兹绷着脸说。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论你在跟我辩论的时候多么偏袒孤立体,甚至赞成他们有做蠢事和犯罪的自由,可是在你内心深处某个暗角,仍然隐藏着一点灵光,驱使你在抉择的时候同意我/我们/盖娅的看法。”
  “我内心深处所隐藏的,”崔维兹的脸色更加难看,“正是我所要寻找的东西——而那里,就是我的第一站。”他指着显像屏幕,画面是展开在地平线上的一座大城市。在一群低矮的建筑物中,偶尔有一两栋较为高耸,四周则环绕着得髁列薄霜的褐色田野。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太糟了,我本想在降落时欣赏一下风景,结果只顾听你们的争论。”
  崔维兹说:“不要紧,詹诺夫。当我们离开的时候,你还有一次机会。我答应你到时一定闭上嘴巴,只要你能说服宝绮思也别张嘴。”
  接着远星号便缓缓下降,循着导航微波束,降落在某个太空航站中。
  14
  当肯德瑞回到入境站,目送远星号离去的时候,他的表情相当凝重。到了快交班时,他仍然显得十分沮丧。
  此时他正坐在餐桌前吃今天的最后一餐。一位同事在他身边坐下,那人身材瘦长,两眼生得很开,稀疏的头发颜色相当淡,金色的眉毛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有什么不对劲,肯?”那位同事问。
  肯德瑞噘了一下嘴,然后说:“刚刚通过的是一艘重力太空船,盖堤思。”
  “样子古怪,零放s性的那艘?”
  “那就是它没有放s性的原因,它靠重力推动,根本不用燃料。”
  扒堤思点了点头。“就是我们奉命注意的那艘,是吗?”
  “是的。”
  “结果给你碰到了,让你成为那个幸运儿。”
  “没那么幸运,上面有个女的没带身分证件——我没有告发她。”
  “什么?喂,千万别跟我讲,我可不要知道,一个字也不要再听。你或许是个好兄弟,但我可不想在事后成为共犯。”
  “我不担心这一点,不是很担心。我必须将那艘太空船送下去,他们想要那艘重力太空船,或任何一艘重力航具,你是知道的。”
  “当然,但你至少可以告发那个女的。”
  “我不想这么做。她没结婚,她只是被拿来——拿来用用而已。”
  “上面有多少男的?”
  “两个。”
  “而他们只拿她一个来——来做那件事。他们一定是端点星来的。”
  “没错。”
  “端点星的人行为都很不检点。”
  “没错。”
  “真恶心,他们竟然还相安无事。”
  “其中一个已经结婚,他不想让他老婆知道。如果我告发她,他老婆就会发现这件事。”
  “她不是在端点星吗?”
  “当然啦,可是她总有办法知道。”
  “如果让他老婆发现了,那是他活该。”
  “我同意,可是我不愿意做那个恶人。”
  “你没报告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好好修理你。不想给一个家伙惹麻烦,这不能算借口。”
  “换成你,你会告发他吗?l
  “我必须这么做,我想。”
  “不,你不会。政府希望得到那艘太空船,假如我坚持告发那个女的,两个男的一定不会想降落,而会飞往其他行星,政府不会希望看到这种结果。”
  “可是他们会相信你吗?”
  “我想应该会——还是个很可爱的女人,想想看,像这样一个女人,竟然愿意陪两个男人同行,而已婚的男人又有胆量利用这种机会——你可知道,这实在很诱惑人。”
  “我想你不会希望尊夫人听到你刚说的话,甚至只是知道你有这种想法。”
  肯德瑞气冲冲地说:“谁会去告诉她?你?”
  “得了吧,你自己心里明白。”盖堤思的愤慨很快就消退,他又说:“这样做对那些家伙没好处,我是说,你就这样让他们通关。”
  “我知道。”
  “下面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就算你侥幸不受处罚,他们可不会那么幸运。”
  “我知道,”肯德瑞说:“我替他们感到遗憾。不管那个女的带给他们多少麻烦,跟那艘太空船比较之下,简直就是微不足道。那个船长说了些……”
  肯德瑞突然住口,盖堤思急忙问道:“说些什么?”
  “算了,”肯德瑞说:“如果传出去,倒霉的是我。”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也不会,不过,我还是替那两位端点星来的感到遗憾。”
  15
  任何一个经历过太空旅程,体验过那种单调的人,都知道太空飞行真正令人兴奋的时刻,就是即将降落另一颗行星之前。此时向下望去,地表景观迅疾后退,可以不时瞥见陆地、湖海,以及像是几何图形的田野与道路。这时r眼已能分辨各种色彩,包括绿色的植物、灰色的混凝土、褐色的旷野、白色的积雪等等。而其中最令人感到兴奋的,则是看到人群聚集处。在每个世界上,城镇都各有各的特殊几何构图与建筑特色。
  假如乘坐的是普通的太空船,还能体会到着陆以及在跑道上滑行的兴奋。而远星号的情况则不同,它缓缓地飘浮在空中,很技巧地平衡了重力与空气阻力,最后静止在太空航站正上方。由于此刻风速很高,使得着陆的困难度相对增加。如果将远星号的重力响应调得很低,不单它的重量会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就连质量亦将同时降低。若是质量太接近零,很快就会被强风吹跑,因此现在必须增加重力响应,并且巧妙地利用喷s推进器,以抵抗行星的引力与强风的推力,而后者需要密切配合风力强度的变化。若是没有一台称职的电脑,绝不可能顺利做到这点。
  远星号不断往下降,其间难免需要小幅修正方向,最后终于落在航站标示出的指定地点。
  当远星号降落时,天空是一片苍蓝,还掺杂着些惨白的色彩。他们到达地面后,风速几乎丝毫未减,虽然不会再有飞航安全的威胁,强风带来的寒意仍令崔维兹退避三舍。他立刻明白,他们备用的衣物完全不适于康普隆的气候。
  反之,裴洛拉特却四处观望,露出一副十分欣赏的神情,还津津有味地深深吸了口气,好像陶醉在刺骨的寒风中——至少暂时如此。他甚至故意拉开大衣,好让风吹进他的胸膛。他知道,不久就得再把大衣拉起来,裹紧围巾,不过现在他要感受大气的存在,这是在太空艇中无法体验的。
  宝绮思用大衣紧紧裹住身体,还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把帽子拉低,盖住两只耳朵。她的五官皱成一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泪似乎都快掉出来了。
  她喃喃抱怨道:“这是个邪恶的世界,它憎恨、虐待我们。”
  “并不尽然,宝绮思,”裴洛拉特态度认真地答道:“我确定此地居民都喜欢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呃,如果照你的说法来说——也喜欢他们。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室内,里面一定很暖和。”
  他突然想起该怎么做,赶紧敞开大衣将她围住,她则紧紧靠在他胸前。
  崔维兹尽量不理会寒冷的温度。他从航站管理局取得一张磁卡,再用口袋型电脑检查了一下资料是否齐备——包括停泊的位址、太空艇番号与发动机号码等等。他四下查看了一遍,确定太空艇绝对安全,然后买了最高额的意外险(其实根本没用,因为就康普隆的科技水准而言,看来还无法对远星号构成威胁;万一事实并非如此,那么不论花多大的代价,也根本不可能修复得了) 。
  崔维兹在预期的地方找到了计程车站。(通常太空航站的许多设施,不论是位置、外观或使用方法,都已经全部标准化;既然旅客来自各个世界,这当然是有必要的。)他打出召唤计程车的讯号,但只按下“市区”作为目的地。
  一辆计程车顺着反磁路轨滑到他们面前,车身被风吹得轻微飘动,同时还不停发颤,那是被声音不小的发动机带动的。这辆计程车的外表是深灰色,后门贴着白色的计程车徽,司机穿着黑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毛皮帽。
  裴洛拉特若有所感,轻声道:“这个行星似乎偏爱黑白两色。”
  崔维兹说:“到了市区里,也许会比较多采多姿。”
  司机对着一个小型微音器讲话,可能是为了省去开关车窗的麻烦。“到市区去吗,三位?”
  他讲的银河方言音韵虽有些单调,但听来相当动人,而且不难懂。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上,这总是能令人大松口气。
  崔维兹答道:“是的。”后车门便立刻滑开。
  宝绮思先坐进去,接着是裴洛拉特,最后才是崔维兹。车门关上之后,一股暖气流向上涌来。
  宝绮思搓了搓双手,长长吁了口气。
  车子慢慢开出航站,司机问道:“你们乘的那艘是重力太空船,对吗?”
  崔维兹冷冷地说:“照它降落的方式看来,你还会怀疑吗?”
  司机说:“那么,它是从端点星来的喽?”
  崔维兹说:“你还知道哪个世界会造这种太空船?”
  司机一面将计程车加速,一面似乎在咀嚼对方的回答。然后他说:“你总是用问句来回答问题吗?”
  崔维兹忍不住说:“有何不可?”
  “这样的话,假如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不是葛兰·崔维兹,你会怎么回答?”
  “我会回答:你为何要问?”
  计程车在太空航站外停下来,那司机说:“好奇!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葛兰崔维兹?”
  “关你什么事?”崔维兹的声音变得严厉而充满敌意。
  “朋友,”司机说:“我们就停在这里,直到你回答这个问题为止。而如果你在两秒钟内,不明确地回答是或不是,我便将乘客隔间的暖气关掉,我们就一直这样耗下去。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葛兰·崔维兹,端点星的议员?假如你的回答早否定的,你必须拿出身分证件让我看看。”
  崔维兹说:“是的,我是葛兰·崔维兹。身为基地的议员,我希望受到与我身分相符的礼遇。你要是不这么做,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兄,怎么样?”
  “现在我们可以带着比较轻松的心情上路。”计程车继续向前开去,“我很仔细地选择乘客,我本来该接的只有两位男士,没料到竟然还多个女的,所以有可能是我弄错了。不过就算是三个人,只要我接到的是你,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要怎么交代这个女的,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不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恰巧知道,你要去运输部。”
  “我不是要去那里。”
  “这一点都不重要,议员先生。假如我真是计程车司机,我自然会载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既然我不是,我就要载你到我要你去的地方。”
  “对不起,”裴洛拉特俯身向前,“你当然应该是计程车司机,你开的是计程车。”
  “谁都可能开计程车,伹不是每个人都有执照,也不是每辆看来像计程车的都是计程车。”
  崔维兹说:“别再玩游戏了。你是谁?你到底在做什么?别忘了你得将这一切向基地交代清楚。”
  “不是我得交代,”那司机说:“也许是我的上级吧。我是康普隆安全局的人,奉上级的命令,以完全合乎你身分地位的方式接待你,伹你必须跟我走。请凡事三思而后行,因为这辆车备有武装,而我奉命遇到攻击必须自卫。”
  16
  计程车加速到经济速率之后,车身变得绝对平稳而安静。崔维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全身都僵住了。他虽然没看裴洛拉特,也晓得他不时望向自己,脸上带着不安的表情,彷佛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请告诉我。”
  至于宝绮思,崔维兹只是很快瞥了一眼,就知道她冷静地端坐着,显然根本不在乎。当然,她本身就是整个世界,虽然与盖娅有天文数字的距离,所有的盖娅仍然裹在她的皮囊中。在真正紧急的情况下,她还有个稳当的靠山。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入境站的那个海关人员循例将他的报告送了下来——不过没提到宝绮思。这份报告引起安全人员的兴趣,甚至连运输部的人也c了一脚。但是为什么呢?
  现在是太平时期,据他所知,康普隆与基地之间没有特殊的紧张关系。而自己又是基地的重要官员……
  慢着,他曾经告诉那个海关人员——肯德瑞,说他有重要的公事要与康普隆政府交涉,为了顺利通关,他特别强调这点。肯德瑞的报告中一定也提到这件事,这当然会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他未曾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他早该想到的。
  那么,他那所谓料事如神的本领呢?难道他开始相信自己是个黑盒子,就像盖娅认为的那样(或者声称那么认为)?是否由于建立在迷信上的过度自信不断膨胀,使自己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他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蠢?他一生之中难道没犯过错吗?他能预知明日的天气吗?他在赌运气的游戏中大赢过吗?答案都是否定的、否定的、否定的。
  那么,是不是只有对尚在酝酿中的大事,他的看法才会永远正确?他又怎能分辨呢?
  算了吧!反正当初他只不过是提到,自己身负重要的公务——不,他用的字眼是“基地安全事宜”……
  那么,光是他为基地安全事宜而来这一点——而且是秘密行动,事先未曾知会对方——没错,就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但他们在弄明白究竟之前,行动一定会万分谨慎,应该对自己相当礼遇,将自己奉为上宾。他们不该使用绑架的手法,还对自己威胁恫吓。
  但他们正是这样做,为什么呢?
  是什么因素,让他们自认已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胆敢采取这种方式对待端点星的议员?
  贬不会是地球?会不会是那个将起源世界成功隐藏起来的力量?甚至第二基地那些伟大的精神学家,也都不是它的对手。如今,是不是他刚踏上寻找地球的第一站,这个力量就先发制人?地球难道无所不知、无不能吗?
  崔维兹摇了摇头,这样子会导致妄想。难道要将每件事都记到地球的帐上?难道他遇到的每一个古怪行动、每一条歧路、每一项情势的逆转,都是地球秘密策划的结果?一旦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他就已经不战而败。
  这时,他觉得车子开始减速,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他突然想到,在他们通过市区的时候,他连一眼也没有往外瞧过。他匆匆四下望了望,发现建筑物都相当矮。伹这是个寒冷的行星,建筑结构想必大部分都在地下。
  他看不到任何一丝色彩,这似乎跟人类的天性不合。
  偶尔他才会瞥见一个行人,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不过,人群或许也跟建筑物一样,大多数都在地底。
  计程车在一座低矮、宽阔、位于洼地的建筑物前停下,崔维兹此时还看不到它的底层。过了一阵子,车子仍旧停在该处,司机自己也文风不动,他的高筒白帽几乎碰到车顶。
  崔维兹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这司机要怎样进出车子,才不会将帽子碰掉?然后他说:“好啦,司机,现在怎么样?”他压抑着怒气,表现出任何一位受辱的高傲官员所应表现的样子。
  康普隆人用来隔开司机与乘客的力场棒板绝不落后,声波完全能通过这个闪烁的无形力场。不过崔维兹相当肯定,有形物质若非带有巨大能量,是绝对不可能穿透的。
  司机说:“有人会上来接你们,现在好好坐着,放轻松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三个人从建筑物所在的洼地缓缓、稳稳地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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