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镇上打过尖,然后上路。宫天抚一心一意放在朱玲身上,故此不理会上官兰心中闹鬼。但朱玲感到十分难过,因为上官兰终究是她的爱徒。数日不见,连师父也隔膜了,的确令人难受。
走了好一程,史思温始终没有出现,上官兰猜想他一定和自己错会,向相反的方向追赶。于是暂时放下心事,但随即又想到史思温找不到自己,定然焦急无比。这一来又为之不安起来,如是者疑神疑鬼,两日后到达了d庭湖畔的岳阳楼。
这天一早便先投了店,反正那罗刹夫人君山之约,应在翌日三更时分。因此早点投店休息也好。直到这时,上官兰才将那块寒星冰玉取出来,让宫天抚医治伤势。她诿称忘了有这只专克龚胜先天一气功的异宝。宫天抚不疑有他,喜孜孜地拿去施为。但朱玲却更多了一点疑心。
要知上官兰实在没有忘记这回事,她之所以早先不取出来,便是怕史思温一旦出现,宫天抚如已十足恢复功力,则史思温必死无疑。是以一直拖住。直到现在,因知宫天抚明晚君山约会的对手,十分厉害,这才赶快取出来。本来她大可将内情告知朱玲,可是这两天已见到朱玲和宫天抚神态之亲密,远胜从前。史思温乃是石轩中的徒弟,只怕如今朱玲也会对他不利,是以不肯说出来。
这天下午到郊外游赏,朱玲无意得见石轩中,实感意外。宫天抚回来时,朱玲已返回青石上,翘首望着一树桃花,沉迷在无边思潮中。
他只须一眼,便看出朱玲正陷在巨大的悲哀中,她这种样子,比放声励哭要深刻得多,他为之大惊,问道:“朱玲,你想起什么事?”
朱玲没有回答,勉强向他笑一下,起身道:“我们离开这里。”
宫天抚嗯一声,道:“兰儿立刻就回来,等她一到,咱们便走。”
朱玲生气道:“不成,非马上走不可。”说时,已起身走上山坡去。
宫天抚在后面追上来,摇头道:“你无端端生气作甚,好吧,我用箫声告诉兰儿……”她突然将那青玉箫取在手中,放步疾走,只见白衣飘飘,走得极快。宫天抚呆了一下,只好跟踪上去。两人霎时间走得无影无踪。
上官兰自个儿赏玩春光,心中却是离愁万种,说不出那股凄凉之意。踯躅了好久,这才回到那片桃林处,却已不见了朱玲和宫天抚踪迹。她以为他们坐得闷了,也到附近走一会儿,便在朱玲方才坐过的青石上坐下等候。
坡后忽然转出一人,上官兰格目一望,不由得呀了一声,跳起来叫道:“史哥哥你几时来的?”但立刻记起宫天抚他们还在附近,连忙掩住嘴巴。
史思温面上毫无表情,非是生气,也不欢喜,他道:“你的大叔姑姑都先走了。”
上官兰喜叫一声,扑奔过去。史思温一闪,挪开散步,倚在一株桃树上。用力大了一点儿,因此桃树一震,洒下千百片桃花瓣,飘飘荡荡地坠下来。她为之一怔,身形一挫,颦眉道:“史哥哥你不理我么?”
他没有做声,上官兰仿佛听到他叹息。于是又道:“这一晌你可是跟着我们?但为何至今才现身相见?”
史思温剑眉紧锁,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现在想想,说了也是多余,缩起来只有一句话……”他还未说出,上官兰已预感到事情不妙,哀声叫道:“史哥哥,你别这么残酷对待我啊……”
史思温心中一软,但随即又想起她当日一见了宫天抚和朱玲,便立刻舍下他而去,也不想法子来通知自己一声。这等寡情薄义的表现,已足够叫他心冷如灰。言语说得再动人,又有何用。想到这里,心便转硬。
上官兰见他面上仍无表情,暗念自己一肚子委屈,但他却连听也不听,不禁悲苦得流下眼泪,决定不再做声。须知每个人都有自尊心,这自尊心实在也等如自卑心。上官兰正是自卑起来,虽有悲苦,也不肯说出口。
史思温道:“我那句话,就是请你忘掉以往的一切。将来偶然相逢,最好当如见到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上官兰哇一声,伏在树身上哭起来。
史思温努力硬起心肠,想道:“你先无情,可怪不得我,这样对待你,已算是十分温柔哩!”
要知这两天他远远吊在他们后面,看见上官兰一路上和宫天抚等有说有笑,宛如一点儿不把失踪的他摆在心上,因此越想越气恼。大凡妒恨之心一起,最难控制。史思温那么朴厚的人,但在自个儿气愤忖想时,也恨不得用全世界最毒辣的话去刺伤她。
当上官兰掩面痛哭时,史思温陡觉一阵凄惨的快意,疾然转身飞奔而去。入了岳阳城,忽然有人唤道:“思温,到这边来。”声音入耳,熟悉之极,使得他从迷惘中惊醒。回头一望,只见俊逸脱俗的师父石轩中,站在一家客店前,招手唤他。
他奔过去,喜叫道:“师父,你几时来的?”忽见师父温蔼的笑容中,透出一点儿悲郁味道,便怔一下,寻思道:“莫非师父见到玲姑姑了?”
石轩中道:“我刚刚要了个上房,咱们师徒俩够住了,先进来休息一会儿。”
两人走入房中,等伙计泡好茶水,退出去后,石轩中问起他近来行踪。史思温叹口气,将经过情形全部说出来。他一直偷觑着师父的神色,只见他听到自己说及朱玲那一段,神色丝毫不变,便知他一定曾经见过她。
石轩中除了本身的感慨之外,还发觉朴厚的徒弟,经过几天的遭遇变化,好像已完全长大成人。于是道:“思温,你年纪尚轻,日后恐怕还有男女之情的遭遇。但以我想来,这些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一定经不起风浪考验。你必须常常记住,你已立下重誓,将来要继承我崆峒派上清宫观主之职,因此男女之事,你已无权参与。”
史思温肃然道:“师父放心,徒儿若不是记住这一点,便不至于和上官兰决绝了。”
石轩中沉思片刻,便道:“如今既寻到你,此地不必久留,咱们傍晚时开始动程。你必须查出冒我名字杀死陇外双魔之一的冷面魔憎车丕之人。然后,最重要的,便是我此次出山本旨,上碧j山找那鬼母冷婀,与她一决高下。”
史思温呐呐道:“可是……师父……”石轩中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徒儿实在气那姓宫的不过,师父不找他们斗一斗么?”
石轩中惘然一笑,道:“我想不必了,赢了他不见得英雄。”
就在他们所住的客店斜对面,另有一家旅店,朱玲和宫天抚正在房中闲谈着。上官兰带泪痕回来,宫天抚和朱玲都看见了,但没有问她,原来此刻他们心中都有事。
要知那宫天抚十分聪明,回到客店之后,不久便知悉朱玲必有古怪。他明知唯一情敌,乃是名满天下的石轩中。是以一看朱玲模样,便猜到石轩中头上。可是朱玲却不肯承认,也不否认。故此宫天抚正在生着闷气,朱玲也愁肠万种,说不出那种惆怅滋味。
挨到下午时分,朱玲推说头痛气闷,自个儿出去散散心。宫天抚也没言语,由得她自去。朱玲策马出城,一直驰到早上那座桃林,便下马徘徊寻思。
她心中觉得十分恐慌,因为她发觉自己虽爱宫天抚,但又忘不了石轩中。甚至可以说,石轩中在她心中的份量,比宫天抚还要重要些。但她自己又明白,爱情一定是独占的,绝不能介入第三者。因此她对于自己同时深深爱着两个男人,觉得十分不合理。除了y贱之外,再也找不到解释。此所以她会觉得可怖。
对于石轩中,她除了爱之外,还有恨。她说不出恨他什么,但以往的一切误会,她总觉得他太过无情。即使是今早邂逅相逢,他为何一言不发,掉首径去?可是终然如此,她却又明白自己感情上的脆弱。只要石轩中多站一会儿,她一定会投向他怀抱之中,乞求他拥抱怜爱。但这样子要是被宫天抚看到,这个孤傲无比的人,一定会愤慨得自杀而死。
“只要从今而后,再也不遇见到石哥哥,那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故了。”她想,但随即星然发觉自己再度到这里来,究是什么意思?除了希望再见到石轩中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她苦恼地顿顿脚,把头巾解下,如云秀发技垂下来。山风轻轻吹拂着,益发显得云鬓雾鬟,国色天香。白色的罗衣在风中飘扬,看起来仿佛她随风飞逝,她躲避开尘世无穷烦恼。
山坡后转出一人,长衫飘飘,面如冠王,剑眉朗目。一派儒雅风流的气度,令人心折。
朱玲啊了一声,双目发直。她真想不到这个前世冤家石轩中,果真又出现眼前。
石轩中也自呆呆瞪视着她。在他心中,波涛起伏不休。他平生遇见过对他有情的美人其实不少。但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老是对朱玲念念不忘。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想起尘世旧梦,他总是先想起她。
两人脉脉地对视一会儿,大家心中都明白此生此世,再也无法把对方遗忘。然而这种搂刻入骨的爱情,却陡然增加彼此的苦楚罢了。他们一齐发出叹息,将桃林四周的岑静冲破,朱玲悲哀地摇摇头,两颗晶莹的泪珠滴下来。
石轩中忖道:“我和她虽然没有缘份,但总可以像朋友般分别,不必像仇人冤家般啊……”于是他严肃地先向她点点头,道:“咱们好久不见了,你可好么?”
朱玲见他扳着脸孔,说出这种客套敷衍的话,那颗心冷了一大截,拭泪道:“谢谢你,我很好。”两人又没有话说,沉寂难堪笼罩在他们之间。
石轩中暗自叹口气,忖道:“你那双脉脉传情的目光中,我可以读出千言万语。但烈女不事二夫,既然你已有了心上人,又何必对我有情。”正在悲哀自忖之际,坡顶忽然有一人奔马般冲下来。石轩中扬目视之,只见那人鼻如悬胆,目若朗星,面白无须,举动飘洒,端的好一位俊美人物。
他一面凝眸打量那人,一面想道:“闻道宫天抚俊美无比,这人大概便是了。”
那人正是宫天抚,他到了朱玲身边便停住身形,怒目打量石轩中。这两个情场上的敌人,虽然各自在心中嫉恨无比,但他们都不能否认对方的仪容,的确堪作对手。
宫天抚冷涩地讽道:“想必你就是石轩中了,这两天苦苦跟踪着我们,可曾发现了什么?”石轩中移开眼光,扫s朱玲一眼,只见她泪痕未干,低鬓垂首,若不胜情。“还有什么话好说呢!”石轩中在心中又惆怅又愤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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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老仙长排灯话前缘
宫天抚气焰渐涨,抽出青玉箫,仰天一阵长笑。
清越的笑声,在林中盘旋回响,久久不歇。石轩中矍然想道:“这厮内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乃是我石轩中一大劲敌。”
宫天抚傲然道:“石轩中,久闻你剑术如神,武林中已传闻剑神外号。但我宫天抚却不大服气,要以这支青玉箫,斗斗你的宝剑。”
石轩中虎目中s出两道慑人寒光,但立刻便敛掉,凝目看着朱玲。朱玲抬目迅速地一瞥,已和石轩中那两道锐利明亮的目光相触。她受惊似地赶快避开,双手绞纽在一起,显出无情的样子。
宫天抚见石轩中一直没有开口,狂笑一声:“石轩中你敢情没胆跟我动手?”石轩中身躯震动一下,但仍然不做声。
宫天抚突然向朱玲柔声道:“你的剑借我使用一会儿。”说着话时,已伸手从她背上拔下那柄锋利长剑,倏然喝道:“石轩中接住。”喝声中健腕一扬,长剑带出嘶风之声,劲s石轩中而去,石轩中一伸手,接住长剑。入手之后,心头又复大震,一种又灰心又气馁的难受滋味,袭上心头。
宫天抚朗声喝道:“石轩中咱们势比水火,不能共存。有你在江湖上称雄,我宫天抚无颜称霸。如若我宫天抚称尊武林,石轩中你只可埋首灶下。强存弱亡,在此一战。”
石轩中蓦然弹剑长啸一声,然后仰首一声长叹。朱玲娇躯一软,退到一株桃树下,靠在树身上。
宫天抚意态轩昂,一挥青玉箫,喝道:“石轩中接招。”一式“松花浮水”,那支青玉箫倏然化为四五支之多,斜斜攻入。这一招虚声试探多于真正攻势。石轩中飘身而起,轻灵得如紫燕回翔,脚尖挠地时,已退了五丈有余。
宫天抚不虞对方这一着,微微一怔,朗声喝道:“石轩中休得逃走。”一面挥箫疾扑而去。他虽快疾无比,但石轩中一身轻功独步天下,只见他如天际陨星,一惊即逝。
宫天抚追了十余丈,已知自己万万赶不上人家,心中十分疑惑地捧箫回来,却见朱玲倚树而立,面上那种神情,竟不知是悲是嗔,纵有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出来。
任何情人见了心上人如此,也将忍熬不住嫉很,何况此刻正是那多疑善嫉的宫天抚,更不可忍耐。他面色一沉,冷冷道:“朱玲,你可是舍不得他离开。”
朱玲震一下,瞥他一眼之后,便垂头不语。宫天抚更觉嫉恨难耐,他认为朱玲应该表示一下,最低限度也得稍作否认,才能保存他的面子。当下勃然怒道:“朱玲,假如你仍对他念念不忘,我宫天抚可没有强留住你。”
朱玲突然尖声道:“你要我怎样呢?”她憋足一肚子气,不得不发。在她想来,宫天抚如果真心爱她,应该体帖到她的心情,此时此地,绝不该再用这些话刺她。假如她竟是一个毫不顾念旧情,对石轩中反而有如陌生路人的女子,则这种女干又何足恋。是以宫天抚那两句刺激的话,她可就忍受不下。
宫天抚睁大眼睛,气冲斗牛。但他越是怒极之时,越发忍住,仅用不在乎的声调道:“我没有要你怎样。既然你仍不能忘情于他,我虽和你在一起,又有什么趣味,对么?”
朱玲嗔道:“你这个人真是世上少见。”
宫天抚肚中忖道:“我原本是个不合俗世的人,你现在才明白,岂不太迟了一点儿。”他口中可没有说出来,冷冷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和观感,嘿,说起来真要感谢石轩中。”
“你说什么话。”朱玲愤恚地道:“我不喜欢绕圈子说话。”她口中虽说得不算刺耳,但在她心中,却气愤异常。只因她刚才已发现出站在宫天抚这一边,行动比之千言万语,应该有力得多。宫天抚稍有人心,便该对她这种行动表现感到满意。谁知反而换来好多冷言冷语。
她在气愤之中,不免深深悲哀起来,抚然自思道:“我真是自轻自贱,才得到这等报应。唉,我知道石哥哥一定比我更加难过,但我有什么法子呢?”
宫天抚也有他的想法,只因地感到朱玲爱他不够彻底,这种残缺的爱情,他毋宁得不到。因此他并不感激朱玲刚才的行动。而她喷怒的口吻,更增强了感到幻灭的悲哀。他终于毅然想道:“好吧,你嫌我绕圈子谈话,我就打开天窗,说个明白好了。”
宫天抚决定了,深深吸一口气,尽力平静地道:“任何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忍受这种情形。而正是处在这等环境中。现在我先走一步,回客店,你好生想想,假如你能够完全忘记他,便可回来,否则……”他苦笑一下,才道:“下面的话,我不必说下去。”
朱玲悲恨交集地凝望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心中哀哀吁问苍天。何以她一生碰上的人,虽说都能真心待她,但一点儿也不体帖。反而残酷地考验她,不放过她一点点过失。
宫天抚很快便回到客店,上官兰已经恢复正常,问道:“宫大叔,你没见到玲姑姑么?她不知到什么地方散步去了。”他的面色变了好几次,终于道:“我刚才还和她说话来,但最后我告诉她,如果她还记挂着石轩中,则不必回来找我。”
上官兰骇然无语,只好回自己房中,静候结果。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这一夜朱玲没有回来。第二日,上官兰便出去找寻,但岳阳城甚大,人烟稠密,一时上哪儿去找?
傍晚时,上官兰回到客店,只见宫天抚背负着双手,在房中不住踱圈子。听到她回来之声,蓦地回头。上官兰看见他眼皮微肿,精神甚坏。情知他昨夕至今,未曾安歇过一下,心中但觉怜悯非常。但她又能安慰他什么话呢?
宫天抚见上官兰毫无表情,便知她没找到朱玲,眼中不禁闪过失望之光。于是又继续负手踱圈子,上官兰仿佛听见他低声吟哦,侧耳细听,却听宫天抚反复吟哦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心下一阵惨然,同时又想起自己的悲怀,不由得噙住一泡泪水,回到自己房中。
到了初更时分,她听到邻房步履声一如旧贯,忍不住起来,走到邻房去,宫天抚有点儿痴痴迷迷,没有理会她。上官兰过去,拉住他的手臂,问道:“宫大叔,你还不休息么?”他瞪大眼睛,反问道:“人间何处堪作休息之处?”
上官兰苦笑道:“宫大叔,我也不知道,最好有那么一处地方,任何人住在里面,便可以忘掉所有的烦忧……”她明亮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梦幻般的光辉。
宫天抚瞧瞧她,似乎受了感动,慢慢道:“兰儿你真好,虽然你师父遗弃了我,但你仍然对我很好。”
上官兰在心中叹口气,想道:“我自己正也无能自拔,情海苦波,岂仅你在熬受而已。”她凄然一笑,道:“宫大叔,你休息吧!”
宫天抚摇摇头,歇了一会儿,道:“今晚三更,还有君山之约,我怎样也得赶约。”
“啊,不行。”她叫将起来,“大叔你一日一夜来不但没有坐过一会儿,甚至水米一颗也未曾沾牙。听说那罗刹夫人功力奇高,为方今有数高手之一。大叔你这样应战,不是太过大意么!”
宫天抚嗯了一声,踱了七八个圈子,才道:“生无可恋,有何足虑。”
上官兰痴立了半晌,只好回到自己房中。耳听外面已敲二更。她蓦地想起一事,赶紧走过邻房,向宫天抚道:“宫大叔你心神难宁,但马上便要出发。兰儿这里有件异宝,大约可以使你暂时镇定心神,抽点工夫调息一番。”说着,取出那颗像鸽卵般大的寒星冷玉,递将过去。宫天抚本不想要,但听她意诚,便接过来。入手一片冰凉,心中烦悦不宁,顿时为之全消。
上官兰自那寒星冷玉一离手,立时浑身发热,心烦欲死。这才知道她经历了这场巨大的情恋,全仗这寒星冷玉,才不至于觅死捐生。
宫天抚心中一安静,便开始调元运息,行起内家无上吐纳功夫。但时间已届,不容久坐。他起来走过邻房,上官兰斜倚榻上,见他进来,便道:“宫大叔,你这就要去了么?”
他点点头,走近榻前,道:“假如我一去不回,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上官兰微笑道:“大叔不必挂虑,我此生注定孤独,假如大叔不归,我已无牵无挂,自会托迹空门,了此劫难重重的一生。”
宫天抚定定神,道:“只好如此了。”伸出手掌,与她握了一下,算是道别。
上官兰忖道:“宫大叔何预见此不祥之言,遇非往昔自傲豪气的为人。”口里正要鼓励他几句,宫天抚蓦地甩手一指点在她身上。上官兰微哼一声,眼前一黑,身躯软软睡平在榻上。宫天抚叹口气,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一径走出房门。
岳阳城在d庭湖之东,他从城北出去,经过城陵肌。渡江后,沿着湖边,施展出入衰罕见的脚程,飕飕飞奔,半个更次之后,已见离湖岸不远的君山。
走了这么一程,宫天抚已自觉不妙。只因这等长程神行之术,最要紧的是真气均匀,越走越见长力。但他到达君山之后,已自觉有点儿气褐。他明白乃因自己焦虑烦忧过度,复又没有休息。所谓忧能伤人,于内家好手尤然。大凡久练内家上乘功夫的人,必有摄心定神之术,灵台常年空澈明净,方始能够驾驭真气,有如臂使指之妙,故此忧固然能伤人,对内家好手之损害尤大。宫天抚当然明白此理,但此刻他已不重视一身生死,故此微微一惊之后,复又夷然。
刚刚到达山脚平沙之上,只见山坡上一条身影,如飞驰来,宫天抚立即站定等候。那条人影来势神速已极,虽在黑暗中,犹可看出是位梳着官鬟的妇人。
转眼间那位流着宫鬟的罗刹夫人,驰到宫天抚身前站定,尖声道:“宫天抚你真是讲信义之人,老身已候驾多时。”
宫天抚懒得多言,抽出青玉箫,忽觉身畔少了个日夕形影不离的玉人,心中一阵蛎伤涌上来,按箫唇边,吹了数声。这数声箫音高亢处穿云裂石,低徊处沉鱼落雁。水边惊起了数只沙鸟,扑翅贴着湖水飞走,益发加添一种孤凄气氛。
罗刹夫人侧耳而听,面上抹过一丝惊疑之色。原来这罗刹夫人孤居数十年,静中常以音律z慰岑寂,故此总算知音之人。那宫天抚仅仅吹了数声,她已听出这宫天抚心中怀有沉重不堪的心事,致令他对这世上一切,都不介意,这可是她的好机会,只因为他们这等一时无两的高手拼斗,心神稍分,便有性命之虞。
宫天抚首先发难,口中喝道:“接招。”青玉箫挥处,化出数点青光,有如一朵梅花,电s而至。罗刹夫人护身魔篮举处,数响清脆的金玉相击之声过处,两条人影倏分。
宫天抚长长吸一口气,箫上真力陡增,又是一招“数点梅花”,玉箫颤出七八支箫影,取七窍、点咽喉,还暗戳胸前紫宫x。罗刹夫人左碗一颤,那支魔篮化为一片乌光,护住前身。两下兵器一触,罗刹夫人为之一凛,觉得对方箫上真力太强,右手云锄立刻斜砸出去。
好个宫天抚,腕上风云变幻,难以测度。箫化“鲸鳃涌波”之式,青光暴涨中,箫尖已撤回挑向敌人药锄齿尖,跟着已治锄攻入。这一招是青城派心法,以攻为守,凌厉无匹。
罗刹夫人衷心佩服,颤巍巍喝声:“好手法。”身形暴退。她使的乃属上乘移形换位之类的身法,神速异常。但她又料到对方这一招势蓄未尽,必然跟踪攻到。故此连换两个方位,果然第二下才把敌人摆脱。
宫天抚诮声而笑,冷冷道:“罗刹夫人,你今晚约宫某来作殊死战,定要一分高下。但宫某却摸不准你的逃路,未免叫宫某泄气。”
罗刹夫人怒道:“口舌称能,算不了好汉,你如谦死得太迟,老身这就送你归西。”话声甫毕,药锄猛砸下来,同时一团乌光,从身侧飞起,护住右肋。
宫天抚自知长力不继,利于速战速决。当她药锄一起之时,手上青玉箫使出“云雾不开”之式,架住药锄。下面已腾飞一腿,疾袭敌肋。这一腿乃是公孙先生独创腿法,防不胜防。腿尖到处,刚好踢着敌人魔篮。宫天抚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方名驰天下的魔篮护身十大招的确名不虚传,能够揉合在药锄招数之中,保护得全身毫无破绽。喜的是他这一腿踢上敌人魔篮,只要敌人分配在防御方面的力量不多,便得吃亏。
宫天抚运力到脚尖,突然一挑,罗刹夫人身形骤歪。宫天抚舌绽春雷,手中玉箫化为“斜风细雨”之式,寻隙侵入,罗刹夫人百般无奈,滴滴溜一转身,宫天抚的青玉箫已点在她背上。他口中倒下两字尚未喝出来,已觉出有异。眼光一闪,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敢情那罗刹夫人的护身魔篮,的确具有神鬼莫测之功,她刚才一转身,不知如何那个魔篮已斜斜背住,是以宫天抚玉箫点下,仅仅点在魔篮之上。
罗刹夫人吃他玉箫一点,刹脚不住,直冲出两丈之远,方始转回身来。可见得宫天抚这一带,确有毙敌之威力。她转身之后,没有立刻扑回来,宫天抚自觉用力太甚,额上发际已见微汗,赶紧地把握机会喘息一下,故此也不进迫。
其实这刻罗刹夫人也在调息运转体内真气。只因她刚才背篮拒敌,其实危险万分。换了别的经验丰富的高人,这一招便可将罗刹夫人击伤。可惜宫天抚战阵经验不多,看不出罗刹夫人以后背顶住魔篮时,护身真气已用不上。以他这种内家好手,只须全力用足劲一震,必能将对方震得内部重伤。饶他不知,便刚才那股猛劲,也足足叫罗刹夫人吃了一点儿小苦头,非立刻调元运息不可。
那罗刹夫人大难不死,呼吸数下,已经复原,心中暗暗凛惧起来。对方功力虽然比她尚逊一筹,但胜在招数奇多,俱是天下名门大派的绝艺,每一出手,均蕴莫大威力。这一点最令她应付维艰。换了别人,也许这时就得想法子找台阶离开。可是那罗刹夫人天生是死心眼儿,心中虽有凛惧之意,却无逃走之念。这一恢复常态之后,尖声一叱,持锄猛扑过去。
这一趟她小心翼翼,仅尽与敌人拼斗内力,每一招都不敢使尽,浅尝辄止。这样打法,自然稳健得多。宫天抚找不到对方破绽,无法逞险轻进,只好暂作缠斗。
但听锄风虎虎,震撼人心。只因她每一招都没放尽,故此没有流畅之感。然而罗刹夫人自隐居小东极罗刹宫多年来,一身功力深不可测。是以这一路锄法施开来,虽有如乱头粗服,却不掩国色。
宫天抚手中青玉箫的招数,漂亮潇洒中,暗蕴莫大威力,确是名山大派那种高华风度。这时箫上映出一片青光,在那柄药锄中飘忽往来,有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神妙处难以言诠。但觉他高远峭拔,清气盘空,令人生出无法企及之感,已隐隐流露出一代宗匠的气派。
战了大半个时辰,宫天抚自觉难以为继,但又不肯退走。罗刹夫人在内力方面占了上风,越战越勇,迫得宫天抚节节后退。霎时宫天抚雄心陡起,觉得自己输得太以不值,虽死也难瞑目,登时想出计较。
要知宫天抚一生孤傲,视天下之士如无物,今宵之战,因受情场巨变影响,以致功力减弱。在这种情形下输了,如何肯甘心?他为了要真真实实以本身功夫和罗刹夫人决一死战,则非另订日期不可。这么一想之后,便不肯随便轻生,逃走之念油然而生。这个聪明绝顶的美书生忖情度势,已知自己想走须以何法。
罗刹夫人占了上风,一招一式使得顺手之极。猛觉对方箫上内力陡增,踏奇门抢锋力图反攻,暗笑对方计穷智细,竟然拼尽余力,图挽颓势。这种打法,最多不过十招,便会力竭。于是她改功为守,仗着魔篮护身之功特强,静候对方耗尽力气之后,才一举成擒。
宫天抚趁对方压力稍轻之际,暗中探手入囊,摸出一样东西。要知他一生不用暗器,故此囊中连普通常见的钢镖,也没有一支在身。宫天抚料定罗利夫人一定因他脾性高傲,因而认定他不会使用暗器。是以他脱身之计,瑞在这一点,但囊中适好连碎银也没有,仅仅摸到一粒鸽卵大的硬物,正好趋手作暗器击敌。当下不逞细想此物是什么,疾取出来。
宫天抚箫上运足真力,平刺出去。罗刹夫人见他箫势和缓,看来生似甚慢,其实却极是迅速。知道这一招内蕴玄机,不可硬敌,撤身闪开。宫天抚正要她如此,右手一抬,那颗鸽卵般大的东西脱手而出,刚刚离手,猛觉冷热悬殊。适才那件东西在手,遍体清凉,心定神闲,但出手之后,心中登时涌起一阵烦躁。
他骇了一跳,这才记起该物是上官兰给他镇定心神的宝物——寒星冷玉。
罗刹夫人果然不虞对方会发暗器,同时又不招呼。手忙脚乱地挥篮一挡。但顾得暗器却顾不得右手药锄,门户为之d开。这刻唯恐宫大抚乘隙攻入,急忙运集起数十年精纯苦修之功,强自逆势纵开两丈。
宫天抚见她武功的确惊人,居然能硬生生逆着势子纵开,凭她这一手,已足以在武林高手中称雄争霸。正因此故,他宫天抚更非将她击败不可。雄心一起,疾忙飘身而退,口中朗声喝道:“今宵宫某心神不专,未足言勇,异日再领教。”说到末句时,已奔开十多丈远。
罗刹夫人定一定神,明知追他不上,心中大怒,厉声道:“老身怒上碧j山,姓宫的如非贪生怕死之辈,可在我上山前或下山后再比一场……”宫天抚遥遥应一声好字,瞬间远去,隐入茫茫黑夜之中。
一条人影倏然从山下飞驰而上,来到切近,已可看出是个雄伟少年,面目诚朴。背上一柄长剑,丝穗拂肩。这个少年正是石轩中的弟子史思温。他半夜里跑到这d庭湖的君山,并非无故。
原来石轩中回到客店之后,神色惨淡,本来说定傍晚要走,但这时已不再提起。史思温实在忍不住,跪在师父面前,请他告诉此行所遇。石轩中叹口气,命他起身,然后将见到朱玲经过及宫天抚之事详细说出来。史思温确对男女之事无法置喙,但那宫天抚的行为,却令他怒发冲冠。但他为了不再刺激师父,便不再评论此事。
翌日,石轩中仍不动身,一直在房中愁眉不展。史思温已知师父是怕此去碧j山,在路上碰上朱玲和宫天抚,因此情愿稍等一两日再起程。但见到师父如此愁思,暗自也黯然神伤。下午时分,便力劝师父一同泛游d庭湖,借以解闷。
石轩中料朱玲或许已经离开岳州,便和史思温一齐到湖上泛舟。湖光山色,浩荡雄伟。他们投身在这雄奇广阔的大自然中,胸襟渣滓渐涤。人海中渺小的人们,营营役役,徒自伤神劳形。以之与大自然相较,宁不可哂。他们本是玄门中人,对着长生不老的天地,渐渐忘却一身烦恼,竟在湖上舟中,谈经论道起来。
谈得高兴间,石轩中忽然回头而望,只见一叶扁舟,正贴在他们的船尾。舟上坐着一位老道长,手持雪白拂尘,含笑闭眸,似在倾听他们谈论。小舟上尚有一个小童,长得身横面阔,眉粗口大,双膀坚强有力,正在c桨。
这位老道长神气冲夷,霜眉长可拂颗,实在松鹤之姿,令人望而肃然起敬。
小童吸声道:“师父,人家在看你呢!”
老道长双目不启,微笑道:“俗眼所见,不过是镜花水月。”
石轩中朗声道:“老仙长超脱三界,跳出五行,慧目不开,却又有何所见?”老道长温声一笑,陡然张目,眸子中奇光慑人。他道:“问得好。贫道不敢张目,盖怕见人间英物,绝代奇才。却劫难重重,吐丝作茧,适足自缚。以此初然于心耳……”
石轩中拱手道:“在下石轩中,敢问老仙长法号,仙山何处?这是小徒史思温。”
老道长颔首道:“守道夜观天象,得知江湖上将有一番扰攘,干戈血腥,写下武林历史之新页,遂履尘世。”
石轩中见这位老道人,童颜鹤发,相貌清古,应对数言,已足心折。目下如此说法,不同得怦然心动,双目炯炯地凝视着他。老道人又道:“贫道青城山练气士,道号天鹤……”
石轩中肃然起敬,道:“晚辈曾闻先师提及老仙长威名。昔年老仙长以七十斤重的铁木鱼,与峨嵋三老、衡山猿长老等齐名。青城一脉,至老仙长时声威大振,一代宗师,令人敬仰。”
天鹤真人两道拂颊长眉无风自动,形相由清奇高古而一变为威猛无情。想是昔年光荣,触发了隐藏已久的雄心。片刻间,这位得道真人敛去威猛之态,微笑道:“不意贫道隐居d庭湖滨垂五十年后,尚有当代大侠,知道昔年微名。”他话虽谦虚,其实却掩饰不住心中快意。
“贫道给庐西岸,石大侠移驾小谈片刻如何?”
石轩中一向热诚待人,对于前辈尤为守礼,立刻高兴地答应了。
那小童双臂一起,桨落水中。只见他划一下,小舟激行如箭,当先领路。石轩中对史思温道:“别看此子年轻,其实他内外兼修,武林中已不可观呢!”史思温同意师父所评,现在他略为放心,因为师父已碰上可以谈论的人,心事自可暂时丢开。
湖光荡漾中,水天相接,偶尔飘过一片白云,悠闲地悬浮在天际。这一对师徒,都凝望着那片自由自在的浮云,浮生羡慕之感。
他们这艘船的舟子摇橹苦苦跟随前面的小船。只一会儿,便叫起苦来,道:“小的实在跟不上那位小兄弟啦,为数年来,他常常自己驾着小船,在湖中到处闲游。这d庭d中没有一只船可以比得上他。”
史思温望着石轩中,道:“徒儿去帮他一臂之力吧?”石轩中看看前头那只小舟,已领前了七八丈,自己太慢了实在不像话,便点头答应。
史思温移到舟子旁边,道:“我气力强大,但却不懂划船诀窍,这样好了,你继续摇你的橹,当橹桨没入水中时,我便帮点力气,你看怎样?”
舟子皱眉道:“划船虽然不难,但如果不懂诀窍,可就越帮越忙哪。”
史思温道:“不妨事,咱们试一试。”这时正好橹桨入水,他伸手搭在舟子两手之间潜运真力。整条船差一点儿便飞s离水。舟子啊了一声。第二桨已开始,史思温照前法在橹桨拨水之时,潜加内家真力。这一下功效更加显著,船行如箭,仅仅船底经贴着水面,朝前疾驶。舟于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眼见这瞬间,已追上了三丈之多。前面的小舟忽然缓慢下来,因此顷刻间已追了上去。
天鹤真人微笑道:“船行过速,惊世骇俗。贫道不愿传出江湖,以致江湖人物s扰。石大侠请先到贫道舟中,咱们先走一步。待一会均儿再驾舟来接令徒,如此世人不知踪迹,可以免却麻烦。”
石轩中连忙道歉,轻轻一跃,落在小舟中。他的轻功天下无双,那么小的一条小船,骤然落下一个大人,却连丝毫震动也没有。天鹤真人年逾九旬,见多识广,虽然佩服他的造诣,却只微笑不语。
c桨的小童阮均刚才斗不过史思温,心中本来不大服气。但这刻突见如此神妙的轻功,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出来。他年纪甚轻,天真烂漫。鼓掌叫道:“石大侠轻功果然天下无双,均儿等会儿要邀大侠指点一下,将来叫别人也吃点儿惊。”
天鹤真人笑道:“我这个小徒孙口不择言,石大侠可别放在心上。”
石轩中盘膝坐在天鹤真人对面,含笑道:“令徒孙小小年纪,身手已足以震惊江湖,晚辈实在替老仙长高兴。”
史思温目送他们去,便命舟子停橹,任得此船随意飘荡。隔了大半个时辰,小舟又在远处出现,转瞬来到切近。史思温已付给了船资,便跳上小舟。阮均双臂一振,桨下如风一会儿便驶远了。又疾驶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抵湖边。但见一片芦苇,遮住湖上风光。
阮均道:“史大哥,这里我虽然闭着眼睛,也能够找到路径,但如换了旁人,却不易找到门户呢。”
史思温道:“天鹤老仙一代高人,雅爱清静,当然不欲有人登门扰他清修。均兄弟你今年贵庚?”
阮均见他言谈和蔼,面上一股淳厚老实之气,令他生出亲近之心,闻言忙答道:“我今年十四岁了,史大哥你一向在什么地方走动?”
史思温道:“我几年来日夕随侍家师,勤练武功,这番还是初入江湖哩。”
阮均口中啧啧有声,道:“史大哥你这次踏入江湖,好比天空中的飞鸟,自由自在飞翔,真叫人羡慕死了。”
史思温道:“虽说海阔天空,任意进游,但江湖上危险重重,更有许多想不到的遭遇,想想也真叫人害怕。”
阮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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