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那无情公子张咸已在这座村舍中,一共住了二十天之久。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白费时光和心血,因为他从白衣姑娘偶尔飘过来的眼色中,已明白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戒惧,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萌生活下去的念头。
这天她忽然从乐谱上移开眼光,落在他的面上,道:“这一首残缺不全的仙游曲,乃是西汉时一位著名的乐人所作。他后来从音乐中悟出大道,便是如今普天下人极为供奉的极乐真人。虽然如今这仙游曲残缺不全,但已令人如人仙境,尘虑全消。”
无情公子张咸满腹文章,却不解音律。听她娓娓道来,有点儿窘困,随口敷衍道:“或许世上还有人珍藏着全本也未可知哩。”
白衣美人轻轻啊了一声道:“你真聪明,竟然想到这一点,我在另一本书中,看到有一段记载及这首《仙游曲》。据说此曲完整之谱,尚存于襄阳施家。不过该书乃是明人所作,距今二百余载。襄阳施家其时乃是望族,建府于城南,出了一位大学土。所建之施家园,名闻天下。如今却不知怎样了?”
无情公子张咸见她笑语款洽,不知怎的也为之心花怒放。陪着她笑语好一会儿,她开始闭目休息。张咸这才退出房外,悄悄嘱咐独臂野豺吕声数言。
第二日下午,独臂野豺吕声从外面回来,一头大汗。悄悄向无情公子张咸禀道:“小的奉命到襄阳去,不费多久工夫,便进出昔年的施家,如今已经没落。施家现在只有一个后人,却是个迂腐老儒。小的径去找他,先是天南地北和他穷聊些经史之类,引得他高兴之后,便乘间问他那首仙游曲的乐谱,可还在他手上。这个老腐儒已谈得高兴,便引我入他卧房,珍而重之地从箱子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让小欣赏。小的虽然对于经史子集都有涉猎,但音律这一门却是外门不过。但因卷首处写着仙游曲三字,料不会错。便不交还他,取出一粒价值巨万的珍珠向他让购。那老腐儒有点儿不正常,穷得那个样子,居然还不肯卖。小的也不算亏负他,一直加到五粒珍珠,那腐儒仍执意不肯。一直说是家传之宝,不能出让。惹得小的性起,便取回来了。”
无情公子张咸接过他递来的纸包,哈哈一笑,道:“老家伙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们手辣,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老妻和两子一女,年纪均尚小。”
“可曾通通除掉么?”张咸一面低头去拆开纸包,一面问道。
“没有,小的赶着回来,已无余暇。”
无情公子张咸忽然抬目瞧着他,不悦地哼一声,道:“这怎么可以。我们虽不畏人家将来报仇,但到底惹厌,何如斩草除根干净。”
独臂野豺吕声狰狞地笑一下,道:“小的出发时,一路无事,早已想及此问题。假如小的将他全家弄死,此事一定闹得风波甚大。异日那位姑娘经过襄阳,若问出情形,公子你这一番取书美意,只怕反而变成莫大的障碍哩!”
无情公子张咸大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谢谢你。”他转身入室,走进房内,只见那位白衣姑娘刚刚睡醒,美眸半启,美丽之极。无情公子张咸呆呆立定,凝目细看这幅美人乍醒图。
她睁大眼睛,问道:“公子你为什么发呆?”
无情公子张咸如梦方醒,走将过去,笑嘻嘻将手中那本薄薄的书递给她,道:“这是仙游曲的全谱,你瞧瞧对也不对?”
她喜叫一声,要坐起来,但力与心违。张咸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她。这是他在悬崖被救回来后第一次触到她的身体,但觉得颤栗,心跳加速。
她挨枕半坐床上,翻谱而阅,看了一遍,喜容满面,但随即掷谱微叹。
无情公子张咸大惊,问道:“你想起什么啦?可以说出来我听听么?只要这世上有的,我张咸不辞水深火热,也得为你取回来。”
她感激地投以一瞥,但立刻又苦笑一声,轻轻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可是将来你就会变得非常残忍。”
张咸断然道:“姑娘此言令人费解,我张咸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但平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留下一点印象。不瞒你说,我愿意以整个宇宙的一切,来换取你轻轻一笑,直到现在,我仍不曾准备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只要你能快乐,我就心满意足。”
她叹口气,道:“我相信你的话,可是越是这样,将来越发可怕。”
无情公子张咸一生聪明过人,但此刻也迷惑无比,默然无语。
白衣姑娘忽又换上笑容,道:“刚才我看了那首仙游曲全谱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内伤甚重,纵有此谱,仍然无法吹奏。”
无情公子张咸立刻道:“这个并不困难,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寻死,便有法子。”
她睁大俏眼,道:“可是真的?好,我答应你不再自杀。”
“我可用本身真气,助你恢复功力。以前一则怕你恢复之后,又寻死觅活。二则你从来没和我谈话像今日这么多,我也不敢冒昧进言。”当下他出去吩咐蒋青山数言,便回房和那白衣姑娘在床上盘膝对面而坐,四掌相抵。
这无情公子张咸为了心上人,虔心施展出全身功力,两股热流由掌心传出去,流入对方体内。白衣姑娘本来心头烦躁不宁,热流传来,登时浑身通泰。立即也能运起内家坐功,眼观鼻,鼻通心。借着对方那两股热流,镇服住五脏被震之伤。从自己丹田生出一丝暖气,沿着全身经脉,运行一周。最后打通任督两脉,经十二重楼,重归气海。
无情公子张咸头顶白气腾腾,显出吃力之状。原来这种助人恢复功力之法,最耗元气,若非内家高手,根本就不能办到。
一个时辰之后,无情公子张咸微吁一声,撤回双掌。但并不起身离开,一径在原处闭目用功,借以稍为恢复自己元气。白衣姑娘也闭目入定,脸上神采焕然,如春花吐艳,娇美元伦。
三个时辰之后,她才睁开眼睛。张咸已下床坐在一旁,见她张眼,便微笑道:“恭喜姑娘已恢复原来功力。”
她笑一下,道:“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你大概总得两三日才能恢复原状吧?”
“本来不需两三日,但我坠悬时也曾受伤,今日刚刚恢复。故此比较耗力些。你恢复得真快呢……”张咸说到这里,虽然住口,却仍然露出言犹未尽之意。
那位白衣姑娘知他想问自己来历而又不敢问。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这一笑却可倾城倾国。
门上传来剥啄声,无情公子张咸轩眉一笑,道:“姑娘可以一畅所欲了。”跟着大声道:“进来。”只见那面目清秀的地哑星君蒋青山走进房来,手中拿着一支竹箫,含笑交给无情公子张咸,再转到白衣姑娘手中。
她浅笑盈盈,将那竹箫看了一会儿,然后按在唇边,吹了一段过门。仅仅数声,已将房内的无情公子张咸和房外蒋、吕等三人,听得如痴如醉。
白衣姑娘开始吹奏出那阁《仙游曲》,箫声高亢处,裂石穿云。低沉处宛如夜深露重时,犹倚曲栏,细诉衷曲。此时不但那白衣姑娘自己心神合一,融化在这美妙的音乐中,便另外的三人,也都为之沉醉,不知身在何处。
白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吹奏这一阂《仙游曲》,越来越见纯熟精。无情公子张咸俊目半闭,靠在椅背上,胸中一片澄明和详。一向都抛撇不开的怨恨世人之心,如今生像已从美妙无比的箫声中化掉。箫声停歇了好一会儿,他犹在回味。只听一个娇软悦耳的声音道:“啊,你面上狠戾之气一消,显得更加英俊了。”
他睁开眼睛,只见白衣姑娘含情地凝视她。他心中大动,真想过去把她搂在怀中,细细疼一番。但斗然一凛,忖道:“她容华盖世,一笑一颦,虽然无意,却似有情,我不可鲁莽。”
自从无情公子张咸为她损耗真元,助她恢复功力,而又无微不至地加以美怀,他们之间开始建立起友谊来。这时反而因为张咸元气未复,不得不在此多休息几日。
白衣姑娘已十分信任张咸及蒋、吕两人。那独臂野豺目声天性凶暴,相貌狞恶,但在这位白衣姑娘面前,简直变成一头绵羊,驯善无比。地哑星君蒋青山因是天生残疾之人,故此对她美妙箫声的感受力更强。在他心中,已将这位白衣姑娘当作仙女般崇拜尊敬。
最使无情公子张咸担心之事,便是生怕那美丽无比的白衣姑娘,有一天会突然不辞而别。想深一点,纵然她明日告辞,他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留住她。这个苦恼困扰得他十二万分烦躁不安,但在她面前又不敢露出来。只好装着元气耗损过度,一时难以恢复的样子。
这天早晨,白衣姑娘吹了一会儿箫,突然问道:“你身上可有银子?”
无情公子张咸连声道:“有,有,蒋青山快取箱子来。”
她嫣然一笑,道:“用不了一箱子那么多。”
地哑星君蒋青山已把一口长形小箱取来,打开箱盖,珠光宝气,眩目生辉。
白衣姑娘秀目轻皱,道:“你们哪儿来的这些珠宝?”
无情公子张咸忙道:“这可不是我们偷抢来的东西,都是由家祖手上传下来。”
她展眉而笑,道:“那就好了,你家一定是世家望族,令祖可曾做官?”
无情公子张咸嗫嚅一下,毅然道:“不瞒姑娘说,先祖未曾为官,也是江湖中人。他因口舌上天赋奇才,人称赛苏秦张斯。但这些珍宝,都不是他亲自弄回来,而是由当时武林中许多前辈名家所赠。甚至我的一身武功,以至蒋、吕他们的武功,都是集天下黑道各高手的绝技。这都是他们和先祖甚是相得,故此倾囊而授。”
白衣姑娘本知他出身奇怪,虽然外表斯文俊美,其实绝非世家子弟。刚才之言,不过故意相试。如今他坦白说出本是江湖之后,颇感他对自己的诚实。及至听到他提及武功,乃是由武林中黑道各派高手所授,不由得大大相信他祖父口舌上有奇能之言。说得不好听一点,便是出色当行的一大骗子。但居然能将武林故习上不传外人的秘技,也能以言语骗得他们倾囊而接。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我想拿一点儿银子,到武昌府去找一个人。”
“姑娘想找什么人?啊,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但你还回来么?”
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齐整如编贝也似的牙齿,轻轻摇头。无情公子张咸为之一震,颓然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我痛恨这个道理。”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奇异的神色,缓缓道:“筵席虽无不散,但人生也甚短促。仅仅要求像人生那么短时间的不散筵席,却不是不可能。”
他大喜道:“姑娘以为世上果然可以有这样美妙的事么?”
她颔首道:“当然,但可惜只是别的人有福气如是,却不包括我在内。”
无情公子张咸登时又颓然时一口大气,不言不语。她伸出玉手入箱子,取出一条镶着上好碧玉的项练,扣在颈子上。衣裳是白的,她的人更白。佩上几点碧绿,美不可言。饶他无情公子张咸失望灰心无比,这时也禁不住凝眸直视,如痴如醉。
地哑星君蒋青山取纸取笔,迅速挥毫,片刻工夫,已在画纸上绘了一幅图画。
画中地点是在一间闺房之内,房中布置得清雅而温暖。挠台前一位美人,含情端坐,粉颈上挂着一串碧玉项练。在她身后站着一位公子,负手凝望着她。画中之人,画的自是白衣姑娘和无情公子张咸。两人面目都画得维妙维肖,直是呼之欲出。
白衣姑娘取来一看,先是甚喜,其后一缕愁容泛上玉面,默然一叹。突然抬头向地哑星君蒋青山道:“你画得太好了,可以再为我画一幅单人的么?”
地哑星君落青山如奉圣旨,立刻取纸另画。白衣姑娘端坐不动,目光投向窗外田野间,面上一股淡淡愁容,别具一种忧郁之美。
蒋青山不消一刻,已画好了,突然将画笔扔掉。那支画笔恰好倒过来,管先着地,啪地微响,已有一半深陷在地中。
白衣姑娘微讶地看着那支画笔,只因这等掷笔手法,足见内力深厚无比。尤其难得的是他随手一掷,便自如此。她俯身伸出两指,精住笔杆,毫不费力地拾起来,还给蒋青山道:“你无此笔,如何能作画?”
无情公子张咸惊道:“啊,姑娘身负绝艺,如今方知如此高明。”
她翩然一笑,取画而现,只见画上是一幅半身像,她的轮廓分明,容光照人,真之极。地哑星君蒋青山自个儿团团直转,显得十分焦躁。转了一会儿,便咿哑直叫,连比手势。无情公子张咸自幼便和他在一起,自然识得他的手语,惊道:“他说把这幅画撕掉呢!”
“为什么?”白衣姑娘愕然道:“不是画得极好吗?仇十洲也不过如是。”
地哑星君蒋青山连比手语,还兼用表情。这一回连深谙他手语的无情公子张咸,也看了半天,才恍然道:“他说这幅画着起来不坏,但其实不能描出姑娘芳容于万一。他说他一定要画一幅最好的,要能够把你刚才面上那种幽怨的美态画出来。”
白衣姑娘啊了一声,慢慢垂下头颅。无情公子张咸早知她必有极大心事,这才会跳崖自杀。刚才的愁容,不消说也是因这心事而起,突然一阵心酸,转身走到窗边,凭窗遥望田野景色。
白衣姑娘虽是垂首暗嗟,但张咸的动静,她仍然知道。当下盈盈起立,走到他身后,玉手扳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转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想请你在这幅画上题几个字,行么?等我从武昌回来,再瞧瞧你写的是什么?”
无情公子张咸听她说要回来,登时为之大喜,俊目中s出光辉,道:“你果真会回来么?”她微笑点头,无情公子张咸叫道:“那么我现在就题。”随即取过那幅画,挥笔而题。
白衣姑娘待他题毕,过去一看,只见他写的字竟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笔力奇重。题的是一阕短词,词牌是《南乡子》。她曼声诵道:“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词后并无署名。
白衣姑娘反复吟了两遍,她知道这首《南乡子》,乃是北宋鼎鼎有名的秦观所作。记得昔年自己读词,读到这一首词时,便会为之心驰神越。极为倾服这位宋代的词家,确是天才横溢,竟能以恰到好处的笔墨,一波三折地将画中人描写出来。
此词含意也浅显易解,头一二句是说画者妙手将水剪双眸和红唇都画出来,使人看了之后,疑惑是古昔在美男子宋玉东邻居住的那位美丽的少女,隔墙窥看宋玉时所露出的半截身躯。下半阂第一二句,意思隐约,实在却没有什么意思。但第三句话说及此画,意思是如果说画中人有些可恨的地方,就是无情。可是纵然是纸上佳丽,不会有情,但却动人心弦。
现在白衣姑娘瞧着自己的半身肖像,读着这首小词,不由得别有一番滋味。无情公子张咸见她大有欣赏之色,便放下心,却忍不住低吟道:“任是无情也动人!”白衣姑娘听见,却伴作不闻。
独臂野豺吕声得到一个好差使,便是陪同白衣姑娘并骑到武昌去。
白衣姑娘上了马背,回眸浅笑,问张咸道:“你方才不是想知道我去会什么人么?现在你试猜猜,是男是女?”
无情公子张咸陡觉紧张起来,故意答道:“一定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白衣姑娘摇摇头,那姿态十分可爱。她发出俏皮的笑声,道:“不对,不是姑娘,而是个男的……”眼见无情公子张咸发征,她娇笑连声,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张咸失魂落魄地回身入屋,不提防把地哑星君落青山撞个踉跄。他怒斥道:“你这笨头笨脑的家伙,怎的阻住我去路?”
蒋青山笑嘻嘻跟他进屋,等他发了一回征之后,才用手势问道:“公子你心里不舒服?”张咸叹口气,又像问他又像自语地道:“她为什么临去还要告诉我说是个男的呢?”
蒋青山连比手势,但无情公子张咸再也没有瞧他一眼,因此他无法传达,急得抓耳挠腮。突然触起一法,跳起来取纸挥笔,画了半晌,这才竣事。他自家拿着那幅画,左看右看,面上一片光辉。
无情公子张咸托腮发痴,忽然一张纸平放在他眼前。目光到处,不由得坐直起来。只见画中一位婢娟,国色天香。尤其是那双美眸,宛如一泓秋水,流波顾盼。这一双眼睛中,流露出无限情意,令人为之怦然心动。
他呆视了许久,蓦然一道灵光,掠过心头,抬目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对我曾露出这种眼色么?”
地哑星君蒋青山双掌一拍,表示出公子这一猜,令他十分满意。随即又用手语告诉他说,当他赠箫之后,痴痴怔视着她之时,她便曾露出这种眼色。
无情公子张咸狂喜不禁,暗念蒋青山无看错之理。狂喜一过,便又忧愁起来。为的是想起她临去的那几句话,的确叫人费尽思量。
且说白衣女郎由独臂野豺吕声护送,到达了武昌之后,她并不慌忙,却自个儿到著名的黄鹤楼等名胜古迹鉴赏一番。但因她长得美丽异常,真是天上仙子,滴降凡尘。故此不论她走到什么地方,都惹得所有的行人惊顾痴看。
幸而独臂野豺吕声样子够凶恶,块头又大。跟着白衣女郎亦步亦趋。她倒不大理会那些倾慕者的眼光,只因以白衣女郎这等绝世姿容,如不发生如此现象,才是咄咄怪事。只是有些人天性轻薄,虽在起初时为她的绝世容光所摄,怔了一下,但随即便流露出下流的天性,作出种种怪样子。
但他们碰上独臂野豺吕声,可就算是倒霉了。离得近的,吕声挨过去轻碰一下,跌个四脚朝天也有,跌个狗吃屎也有。站得远的,也难不倒吕声。他手中不知哪儿弄了一把白米,这时指头一弹,那人便得弯腰咳嗽不住,或是半边身躯痉挛不止。
白衣女郎对他的恶作剧似乎颇为欣赏,并不禁止他,反而常常因而笑得花枝乱颤。独臂野豺吕声因而更加不肯客气。在武昌城中绕了一个圈子,最少也有四、五十人吃那独臂野豺吕声以米粒打x手法,弄得难过无比。
说起来这还是那独臂野豺吕声因白衣女郎在侧之故,才没有下毒手把那些登徒子都杀死。那些登徒子中,有好几个乃是武林中人,这一来白衣女郎和吕声两人尚未离开武昌,便又轰传得全城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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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白衣女郎邻头离开武昌,直向东南而走。十余里路之后,独臂野豺吕声沉不住气,催马上来,问道:“姑娘这是到什么地方去?你不是说过那人在武昌么?”
她笑一下,道:“你不耐烦的话,可以回去。”
吕声急忙道:“小人哪敢无礼,只要姑娘有命,不论是水里火里,小人都欣然领命。”他说得十分真诚,一望而知绝对出自肺腑。白衣女郎又是嫣然一笑,道:“那就好了,你可别问我了,知道么?”
独臂野豺吕声默然,只听她又道:“你只须跟着我,要是先告诉你地点,你会留下记号。”他更为之一怔,暗想这位姑娘心思灵慧,什么事也难瞒她,便率直地问道:“姑娘你要会晤的男人是谁?若然在见面之时,他敢对姑娘无礼,小人是否可以警告他一下?”
白衣女郎摇摇头道:“他会对我很好,绝对不须你挺身多管。”独臂野豺吕声听了,心中一阵难受,却不知是为了公子抑是为了自己?
正走之间,后面蹄声大作,只见三骑如飞,直追上来。
眨眼间那三骑已越过白衣女郎,齐齐缓缓慢行。马上三人,都扭转头来看白衣姑娘。他们都睁大眼睛望着,但白衣女郎矜持自做得很,并不投以他们一瞥。
独臂野豺吕声一肚子气恼。正没处可发。这时突然独臂一扬,十余颗白米电s而出。白米出手之时,这才大喝一声。那三个骑士中有两个随着他的喝声,倒撞下马,只有一个粗眉大限的青年壮士,左手一扬,那几颗袭向他身上的米粒便纷纷跌坠地上。那青年壮士没有理他,却纵声大笑道:“白凤朱玲可认得我?”
白衣女郎正是名满天下的白凤朱玲,这时一听有人直呼其名,声音又熟。俏目一转,也自辗然微笑道:“原来是魔剑郑兄驾到。”
独臂野豺自声催马上来,相隔尚有半丈之远,便已一掌平推出去。魔剑郑敖右掌一挥,也发出掌力来挡。两股掌力相交,砰地微响,各无胜负。
郑敖这时才讶然而顾,朱玲脆生生地道:“吕声你别不分青红皂白,他是我的朋友。”独臂野豺吕声神色不善地反问道:“他就是你要会晤的人么?”
白凤朱玲摇摇头,指着地上的两人,道:“你也把他们解开x道吧!”吕声不敢不从,如言下马把那两人x道解开。
郑敖粗豪地笑道:“我一听城中传说,便想到世上如有这么美丽的白衣女郎,定是名满宇内的白凤,因此和他们纵马赶来。他们都是我师父昔年旧部。”
白凤朱玲瞧见他粗豪的样子和笑声,便勾起旧日之事。但觉韶光有如逝水,不由得感慨万千,轻轻叹口道:“自从当年别后,你过得怎样?可曾成家立业了么?”
魔剑郑敖道:“谁叫我不幸见过天下第一美人呢!”他顿一下,认真地说下去:“这几年来,总觉得没有一个女孩子顺眼的,你可真把我害苦了。每逢我见到任何女孩子,脑海中便不由得要泛起你的容貌。这时和眼前人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于是我只好怅然而去。”
白凤朱玲虽是武林中人,但有时也不能免俗,听到魔剑郑敖当面这样赞她,心花为之怒放,登时笑得花枝乱颤。独臂野豺吕声含怒低声道:“这厮胡说八道些什么话。”
郑敖面色一沉,向朱玲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吕声眼中凶光四s,高声道:“你管得着么?”
魔剑郑敖双目瞪得比铜铃还要大,高声叫道:“朱玲,难道他是你的……”下面本是丈夫两字,他竟不忍说出口来。朱玲还未作声,他又大叫道:“你真该死,石轩中武功天下第一,你也不要,却轮到这个丑鬼,又是个残疾。”
朱玲玉面一沉,怒道:“郑敖你别胡说八道。”她的意思本指郑敖胡乱把自声当作她的什么人,因此斥他不要胡说。但魔剑郑敖却会错了意思,以为她斥自己不择言,伤害到那残疾丈夫之心。更加忿怒起来,大声叫道:“我胡说,我说你该死。纵然你不要那武功盖世的石轩中,但只要你随便说句话,包管天下的美男子都送上门,任你挑选。头一个我郑敖就不服气,我偏说。”
朱玲气得说不出话,但又觉得好笑,面上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独臂野豺吕声怒得暴跳如雷,掣出狼牙棒,大喝道:“好小子你下来,咱们不死不散。”
魔剑郑敖傲然长啸一声,在马上抽出白虹剑,才跃下坐骑。他两脚方沾在地上,独臂野豺吕声那支狼牙棒,已狭着沉雄无比的风声,猛砸过来。
郑敖剑走轻灵,白光暴涨,呛地一声,斜斜点在狼牙捧上。这一剑巧妙异常,估料敌人势非随着狼牙棒荡开之势,转个圈子不可。等他转身之时,再发一剑,便足足可以要了敌人之命。
独臂野豺吕声虽然听闻过魔剑郑敖这一号人物,但直到现在,才知人家敢情真有出类拔萃之能。光凭这一剑,已可列入剑术名手之中。但他却镇定如恒,臂上一用力,狼牙棒竟没有荡开,反而下扫对方双腿。
郑敖为之大骇,急急腾身跃开,原来他刚才那一剑,乃是师父万里飞虹尉迟跋自创的一手绝招。如若对方乃是用更妙的招数化解,倒不希奇。但对方却是生像已深借这一式之妙用,脚下微移,便已化掉自己这一剑的力量,这才叫他凛骇不已。
那独臂野豺吕声手中狼牙棒连环讲未,棒风山响。路边的草木都如遇狂风,偃伏摇撼。声势之威猛,无与伦比。
朱玲在马上尖叫道:“你们都住手,两个都住手!”
但这时那两人没有一个理她。魔剑郑敖认出对方乃是使出西康金河一派的招数,那原本是独脚铜人的招数,但用在这支满是锋利狼牙而又沉重的狼牙棒上,更现出色。开头的十招,他也不敢硬迎其锋。过了十招,他才由闪避封拆变为反功,左袖内夺的一响,飞出一道白光,盘空飞舞,见隙即下。有时化为两道光华,包抄夹击。手中切金削玉的白虹剑,招数诡奇莫测,二十招之后,便渐占上风。
这时与郑敖同来的两人,都分头守在两边路上,远远已禁止行人马车通过。幸而此路并非交通繁密的要道,故而尚不至于另起冲突。
朱玲好久没有见过魔剑郑敖施展身手,这时叫既无用,多看两眼,反而忘了再叫。但觉魔剑郑敖数年来不见,功力大高了许多。独臂野豺吕声颇识对方剑法,但对方的两柄可分可合的短剑,却大感难敌。故此战到四十招以上,已屡见破绽。
魔剑郑敖能够一心两用,这时冷笑道:“残疾鬼,你如抵御得住我一百招,姓郑的拍拍p股就走。呵呵你别发急,提防急怒攻心,反而自露破绽。”
独臂野豺吕声手中狼牙棒,要不是以西康金河派的独脚铜人招数加上铁扁担邓长白的铁扁担招数,威力颇大,只怕已捱不到五十招。此刻吃对方这一嘲弄,他性情本就暴烈过人,心气一躁,果然更呈不支。剑光棒影电舞星飞中,郑敖忽然抓住机会,右手白虹剑从棒影中直递进去。
白凤朱玲突然娇喝一声“着!”魔剑郑敖吭了一声,疾退开去。低头看时,只见一支细如牛毛的金针钉在手腕上。恰恰使得他真力为之中断,不能流贯刻上。是以他纵然咬牙忍着麻痹,仍然递剑。但已决杀对方不死。他仰天狂笑一声,随手拔下那支金针,然后收剑入鞘,理也不理那独臂野豺吕声,双目瞪视着朱玲。
朱玲朱口微张,正要把他心中误会解释清楚。魔剑郑敖已摇手道:“你不必道歉,这一针打得真好,可把我提醒了。你不妨记住,我魔剑郑敖就觅地苦练,日后誓必凭这两手三剑,将你们两人一齐击败。”
他停了一下,跃上马背,然后又道:“说起来我该向两位道歉,古今有哪些人能够干涉命运呢?”声响处,他已掠过朱玲、吕声,直向武昌回路驰去。
朱玲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自语道:“是的,谁能干预命运呢……”
独臂野豺吕声这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适才多言,实在不对。而这位绝世仙妹,竟是玄明教中一凤三鬼中的白凤朱玲,此事也令他十分震惊。
白凤朱玲继续向东南行,吕声跟在后面。经过葛店、华容、鄂城。又穿过源湖,踏入阳新县境。忽见有一座村庄,村口处有方石碑,刻着许村两字。
朱玲当先入村,径向村人问了一句话,便直向村左而去。只见一座房屋,甚是宏伟。大门当中乃是一排石阶,两旁各有一只石狮。她下马走到大门前,一个家人正扫地。见她不但容颜绝世,身上亦穿得高贵。立刻丢下扫帚,堆上笑容,问道:“姑娘可是找人?”
朱玲未语先笑,道:“劳你驾把小雷叫出来一下。”
那家人面色忽变,眨了两下眼睛,才道:“岳少爷已不在这儿啦!”
朱玲追问道:“他母亲不是还在么?他到哪儿去了呢?”
那家人呐呐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独臂野豺吕声听清楚朱玲果然是找一位少爷,而且人家似乎还不想见她。登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怒火,难以抑遏。大踏步走上石阶,独臂伸处,竟把大门旁边的石狮举将起来,睁眼大喝道:“小子你说是不说。”
他的样子本已凶恶,加上这等汹汹声势。而且只手可举起那硕大的石狮,任何人见了,也得为之惊倒。那家人面无人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这家人只怕那凶汉一时性起,将石狮掷在自己头上,那时节不被石狮压为一堆r泥才怪。
独臂野豺吕声其实并非对他生气,否则早就一家伙把他砸为r饼。朱玲却怕他真个杀死这个无辜之人,忙喝道:“吕声你怎么啦,火气这么大?”跟着又柔声问那家人道:“岳小雷到什么地方去了?”
独臂野豺吕声但听的满肚子怒气,却又无处可泄,气哼哼托着那只狮子,走开一旁。
那家人叩头如捣蒜,道:“神仙娘娘饶命,待小的据实禀告。岳少爷已送到县城里上学,的确不在这儿……”
朱玲哦了一声,道:“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现在烦你请他母亲出来一下好么?”
那家人双腿酸软地缩人屋去。良久,只见另外一个面目精明的家人出来。他早已瞧见站在那厢的独臂野豺目声,犹自凶神恶煞地单手托着那只石狮。这时不敢看他,躬身向朱玲道:“禀告姑娘,我家大小姐身子欠安,故此未能起来迎迓大驾。如果姑娘有什么事,便请吩咐小的,自当转告。”
朱玲相信了,冁然一笑,道:“那就算了,没有什么事啦!”回转身躯,刚刚下了石阶,耳中听到大门关闭之声。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若果岳小雷好好外出求学早先那家人何以不立刻说出来?我想其中恐怕还有别故,是以他母亲也不敢出来。”念头一转,立刻道:“吕声先把他们家的大门砸开,然后立刻跟我走。”说完之后,头也不回,飘身向回路走去。
独臂野豺吕声一身力气,亟待发泄。当下洪声而应,蹬蹬蹬走上石阶,运足力气,大喝一声,独臂向前推去。那只顾大的石狮,挟着悠悠风声直砸大门,哪怕没有数千斤之力。
晃眼间石狮大门相触,轰隆隆大响连声,那两扇五寸厚的坚实木门,一齐倒下。
独臂野豺吕声大感畅快,仰天大叫一声,宛如深山豺狼,对月长嗥,声音难听刺耳无比。门内惊慌尖叫之声传将出来,他也不加理会,掉头扬长而去。
朱玲出到村外,便在一座凉亭坐下。独臂野豺吕声不敢多言,站在亭外侍候。
一忽儿工夫,他们这件惊人的举动,已传遍整座许村。附近的屋子全都窗户半启,窗后挤满了人头,遥遥暗窥这两个奇怪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吕声又沉不住气,问道:“姑娘,你在等候岳少爷么?”
她轻松地摇摇头,道:“不,等他母亲。刚才那家人说她染病不能起床,但再等一会儿她一定会抱恙来见我。”
吕声不再做声,他既知道那一家为了怕他们再去,这回说不定要杀人放火。故此那岳少爷的母亲,一定会硬着头皮出见。但他却不知道为何要见到他的母亲才肯走,心中迷糊得很。想了一下,猛然醒悟,大声道:“可是他母亲阻止你们相见?”
朱玲点头道:“也许你说得不错,我还不清楚哩!”转眼忽见吕声嗫嚅欲语,便又道:“你想说什么话?”
他焦躁地摆一下手,道:“算了,没有什么。”
这时只见一中年女人徐徐而来,相隔约一丈左右,犹豫不敢上前,朱玲摆手示意吕声走开,吕声立刻退得远些。那女人好像觉得安心些,便娇滴滴地道:“薄命人林氏拜见姑娘。”
朱玲招手道:“你别害怕,进来,我有话跟你说呢。”她说话时,笑容满面,有如春花吐艳,令人自动泯去戒惧之心。
那岳家未亡人林氏袅袅上亭,道:“未知姑娘要见薄命人,有何见示?”
朱玲暗想这个女人姿色不俗,谈吐甚雅。却如斯薄命,早丧丈夫,不觉生出同情之心。柔声道:“我此来本无恶意。不知当日岳小雷回家后,有没有告诉你在路上遇难的详情?”
林氏啊了一声道:“姑娘可就是救小犬一命的大恩人玲姑娘么?唉,我这薄命人真该死……”
独臂野豺吕声忍耐不住,大踏步走过来,问道:“你的公子多大年纪了?”林氏骇怕地望着他,赶快道:“小犬今年才十四岁。”
独臂野豺吕声呵呵大笑,退开一旁。现在他方知道朱玲一直故弄玄虚,逗得他们妒心难忍。岳小雷的母亲林氏见他笑得奇突,不知是何缘故,更加惊慌,以为他是个疯子。
“岳大嫂你别理他,告诉我岳小雷近况可好么?”
“托玲姑娘的洪福,他壮实得很。未亡人曾经再三叮咛他,日后长大了,绝不可忘记玲姑姑救命大恩。”
朱玲取出那串翠玉项链,放在她手中,道:“我知道你的境遇,有难以告人之苦。我们大家都是可怜人,你千万不要见外,把这戋戋之物收下,设法变作银子,你们母子便有得化用。”
林氏为之呆住,呆了一刻,便递回给朱玲,不肯接受。但朱玲当然不肯收回。“未亡人实有苦衷,愧受玲姑娘厚赠。这串项链,无论如何不敢生受。”朱玲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受之有愧?立刻问道:“小雷在城里什么地方?”
“未亡人也不知道。”她凄然答道:“是家父命人送他到城里上学的。”
朱玲不解地耸耸肩,请她回去。等她走远之后,才对吕声道:“真奇怪,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舍得不明不白地送到城里去呢?”
吕声哪里关心岳小雷,便c嘴道:“这是人家之事,咱们管得着么?”
朱玲俏眼一瞬,s出不悦光芒。吕声登时着慌,忙道:“姑娘别生气,小人去替你打听出来如何?”
“你如何打听去?”
“小人自有办法,文的不成,使用武的,总之问得出来便是。”
朱玲摇头道:“人家又没惹我们,而且我们和岳小雷又搭不上关系,凭什么这样对付人家?除非你是个疯子,才说得通。”
吕声色然而喜,道:“有了,总之你不要管,小人去办妥回来就是。”眼看朱玲犹疑地点点头,便放腿直往村中跑去。一入了村子,手中已捏住十数颗蚕豆般的山石,大叫大喊道:“我是玉皇大帝使者,特来降灾许村。呔,小子站住。”随着喝声,手指虚虚向一个转身欲逃的村人一指,那人便如泥雕木塑般水立不动。
“呔,小子你也站住。”
另一个正欲拔腿而逃的村妇,恰如刚才那人一样,动也不能再动。
独臂野豺吕声的嗓门甚大,口中胡说八道,满村子乱跑。顷刻之间,已有十余人被他暗中用米粒打x手法,远远便打住x道,钉在地上,动也不动。整个许村都为之鬼哭神号,j飞狗走。
不一会儿,全村都知道刚才砸掉本村首富林老员外大门的人乃是疯子。大家都慌不迭地关闭大门,但又忍不住要从窗缝中窥看。
吕声兜回来,一手抓起木立地上之人,大叫道:“吾神要把姓岳的人都弄死。”叫着随手一扔,那人直飞出寻丈,叭哒一声掉在地上,却忽然能够动弹,撒腿就跑。他如法炮制,片刻工夫,便把所有钉立地上的人一一掷得活转过来。这些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腿,全都赶紧跑回家去。
吕声直奔林员外宅,一径冲进去,抓住一个老仆,瞪眼问道:“你是姓岳的?吾神奉旨取你的狗命。”
那老仆吃他单臂举在半空,骇得魂不附体,极力哀叫道:“小的姓林,不姓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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