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房价上涨,完全是因为本身的经济实在太发达了,老百姓实在太有钱了。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假话。事后,这个教授被另一个做某房地产公司顾问的专家揭穿,说某教授是拿了xxx的津贴,利用供求决定房价的理论偷换概念来欺骗老百姓,来掩盖土地储备制度带来的房价上升的事实,为利用土地进行短期敛财的行为打掩护。
我打电话给唐娜,叫她务必提醒邹祥辉读读我的这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然后,起身上了街。这段时间,我常常步行逛街,往往会走上整整一个白天,或者走上半个晚上。就是信步乱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碰到好玩的事情,就停下来看,和其他的旁观者一起评论评论。我变得那么无聊和畏琐,真正成了一个学生时代曾经不屑的小市民,真正成了和任何人一模一样的人,和那些好人、和那些坏人、和那些y险j诈的人、和那些贪官污吏、和那些贩夫走卒、和那些假乞丐真小偷、和那些假君子真强盗、和那些茫茫然的大学生、和那些“八十年代作家” 和“美女作家”、和那些贩卖灵魂的记者秘书、和那些志得意满的房地产开发商一模一样的人。
11
这个城市,人人都为房子疯着。没有房子的人拼命想办法弄房子,有房子的还要更多的房子。穷人指望着靠房子养老,富人希望通过房子把财产保存下来。有的人因为房子来到这个城市,有的人因为房子离开这个城市。站在凤凰山的山顶北望,整个城市当中,人群熙熙,皆为房来;人群攘攘,皆为房往。
“这个项目你一定要做好。”唐娜叮咛我。我们正从她的别墅出来。刚刚,我们讨论了天府房产在金月的一个新项目的策划问题。她向我保证,邹祥辉一定会把这个项目的策划给我做。
“你怎么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说。其实,1800亩,别墅用地,郊外风景优美的金月,还是很好玩的。我暗地里又涌起一股刚做春花秋月方案时的兴奋感。这种兴奋,和刚看到一个有魅力的陌生女孩时的兴奋是一模一样的,尽管知道不该去做,但还是会被一种新鲜的征服感刺激着向前。
“这个项目成功的话,你在这个城市就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唐娜说。“明天我们一起再去看一遍所有好的别墅区。”
“响当当的人物?哈哈!”我干笑两声,“你不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害怕做出什么‘社会成就’,一直在‘大隐隐于市’。如果想混个脸儿熟,早就可以借那些策划项目参加业内集会、接受媒体采访、发表署名文章,也可以借着前年一本号称‘网上最受欢迎小说’的北漂小说出来做个知名作家。对不对?”
“对什么呀?谁信。”唐娜撇撇嘴。
“事实上我害怕这一切,害怕自己真的成为一个‘社会成功人士’。”
“虚伪!”
“审视我的内心,这种成功是一种羞耻。”我坚持。
唐娜叫:“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呀,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是这样的吗?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个城市城市虽小,但层次历历分明。离开唐娜所住的别墅往东,的确像是从天堂走向炼狱再走向地狱。因为天堂湖,这个城市向有“天堂”之称,但原来所指的天堂,应该是指这个城市的天堂湖及天堂湖西南十八涧、明珠江度假区一带,并且只是古代的。现在的天堂湖及其周边,已经过重重改造而成为人间园林,昔日天堂之气早已不复存在。尤其当游人如织的时候,这里完全成了但丁所想像的炼狱。
我所居住的祥云山庄座落于天堂山脚,背后山上就有著名的镇妖塔。当然,不是说山庄是我的,我只是租住其中一个套房而已。我在城西人间仙境别墅区的别墅还没有能够入住,就已卖掉了,我想用这笔钱去遥远的乡下去弄一块地。从宝塔路往西进入一条小巷,经过各类夜总会、ktv、饭店、宾馆,就到达祥云山庄。山庄离天堂湖直线距离才不过100米左右,但要到天堂湖就要经过小巷,一绕就有了上千米的距离。
祥云山庄的主人原是资本家后代,革命以后房子被没收了,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交易把房子拿回来了,再后来,他们又成了资本家,专门炒股票期货,小赔小赚混日子。房东把其中一些房间用来出租。我的房间门口朝东,西边的窗户直接对着天堂山的山岩。沿着山岩不时有细细的水流滑下。我走进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有些斑驳的污迹,显然是由于潮湿,长了霉菌的缘故。我望着这些污迹想了一会这个充满污迹的城市,然后走出山庄。走出大门,往前一眼望去全是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一路走去,小姐纷纷上前。我就像是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昂首阔步地在人丛里穿行,一直走出巷子,走上宝塔路,来到天堂湖边。看了一眼天堂湖,有晕车想吐的感觉,立即抽身走开,弯向东面,走向大街,走向城市的中心。
“他们说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住宅区,也是全国最好的。”第二天,唐娜和我一起去参观别墅区。说这话时,我们正把车停在明珠江边明珠江旅游度假区里的一个别墅园区前。
“玫瑰花园。”我放眼望了望前方。 这个城市的房地产市场之闻名全国,除了有关部门的方式方法、开发商的欲望与市民的疯狂,这座别墅园也是经常被提及的话题。这座开发于10年前的别墅区,是许多城市开发建造别墅区的样板。北美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样式迎合了崇洋媚外的西化时期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依山傍水、偎林抱石的园林景观则给脆弱的富人们以“正名”的效果:这是自古中国贵族阶层与正统人士的居住方式。开发这座别墅园的开发公司由此一举成名。
但是,想让我说出我想说的话吗?可以吗?如果我要说,我就会说:这不是这个城市应该有的建筑。这个城市的建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多么想说:城市是因为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城市的建筑也应该是基于人的自然需要而从自然中长出来。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星球上自然地长出了这个城市,自然地产生了这个城市的文化,但是,现在的建筑,却是不合自然地生搬硬套。这个城市的建筑,就要遵从这个城市的自然与文化。这个城市的自然环境是水乡环绕、植物葱郁;它所处的江南,其文化六千余年前开始逐步产生,在秦汉、魏晋南北朝两次北方人口的大举南迁之后,与黄河流域的中原文化融合,终于产生吴越文化,这也就是这个城市的文化。结果,江南水乡自然环境造就了亭台楼阁式建筑,吴越文化中的“礼制”造就了合院式结构。这两者在融合之后,经由道家“天人合一”的观念,形成随意、散漫而又和谐的建筑形态。也就是说,如果要我说这个城市的建筑应该是什么样的?那就是亭台楼阁、合院结构和随意散漫的园区布局,以及自然地隐于其中的经过现代性改造的生活设施。而这个被称为城市标志性建筑园区的玫瑰花园是吗?哪一个楼盘是呢?哪一幢建筑是呢?哪一个社区是呢?什么都不是。坦率地说,触目所及,这个城市所有的建筑都是舶来品和二手货,没有一栋楼、一间房是属于它自己的。连它的城市象征———天堂湖,除了湖水,湖的周边和湖底也全套上了舶来品和二手货,甚至,湖水也是。
“找人,16号院,王雯菲。”唐娜对保安这么说了一句,保安打电话到里面,一会儿,向我们挥手表示放行。
“王雯菲是什么人?”
“我认识的一个女人而已。这种住区保安严密,一般进不来,你得有个认识的人。”
“富人和穷人的分界线,不是围墙,而是保安。”我说。
我们把车停下,沿着园区慢慢走。
“建筑还是这里的好,”唐娜说,“我那儿就是环境好,而且比较新一些。从建筑来看,有北美乡村风格,和这里的北美新古典主义风格一比,又是一种味道,也是不错的。,不过,话说回来,全是外国风格的,也没劲。呆会我们去一个楼盘,是江南民居风格的。”
“不用了吧?就这个园区看一下也已经给了它很大的面子了。”我说。我们来到一个山沟沟前。山沟沟里面溪流淙淙,两旁树木参天,中间沿溪架着一条木栈道。
“园区的景观也比我们那好。”唐娜说。“这个鬼老邹,就是做不过人家。”
“做不做得过反正都不好。”我说。“对了,名作家不是也在这里有房子吗?我们找找看。”
我们正要迈步,唐娜说:“其实这幢就是。”
我朝她指点的一看,只见它就座落于山沟沟边上,屋前屋后古木参天,整幢别墅看上去很是庞大。
“就算是吧。”
“其实这里还有一些很有名的人,比如,名演员可能也有房子,比如……,等等。”
“还有啊,”我说,“还有王雯菲。”
唐娜哈哈大笑。
离开玫瑰花园,我先把我的在唐娜的别墅园区前停下,然后坐唐娜的车。唐娜说先看别墅,再看公寓,呆会再去城西憩林开发区域,然后再兜回来看市区的公寓和商业楼盘。我说与其这样,不如我们直接去郊外玩玩。这个城市的建筑,我实在不想看了,真腻了。
“你真是!”唐娜骂我。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呆在你的车里。”我说,“因为你放的音乐都不错。”此时汽车音响里正放着爱尔兰乐队the corrs的《only wheleep》。
“那当然啦!”她随即又得意了。
youre only jusream boat,
sailingmy head。
you swimsecret oceans,
coral blue and red。
your smellincense burning……
她小声地哼起来,样子看上去如此性感动人,使我一时以为自己像个正气凛然的人物,而她“老公”邹祥辉则根本不存在。
“去十八涧,看风景去。”我仰头看着天。再让我看那些建筑,我会吐。
想起来,这个城市也有一些人想避免摹仿甚至抄袭欧美,少数开发商、设计师、学者也真的想搞所谓具有民族特色的楼盘,但是,从弄出来的几个看,有些做成了完全的中国江南风格,变成死板的复古主义,叫向往西方生活方式的人们无法住进去;有些弄了传统建筑的壳,里面现代的核又做得不到位,结果不伦不类。
“我希望这个别墅能与玫瑰花园、明珠江高尔夫别墅媲美。”唐娜看着风景秀美的路两边。
“啊!有野心。现在我明白了,”我眨了眨眼,重重地点头,“这个项目你也有份。”
“对啊,我有49%的股份,老邹是五十一。”
“一对狗男女。”我看着透视镜里,她的眼睛。
“你才是狗!”她并不对我的话吃惊,从容地回敬我。
12
我等了一个星期,不见程继承把策划费的第一期打到帐户,也不见策划案的结果,终于大怒,拨他手机,却不见接,打办公室,秘书说他不在,问去哪了,说去外地出差了。我开始怀疑那家伙心术不正。我叫他们秘书等着,驱车立即前往他们公司。
“上次我给你们程总的策划方案,有些地方要修正,你给我找一找。”冲到他办公室,我对他那眼睛大得像铜锣的秘书说。
秘书帮我翻了翻书柜,又翻了几只抽屉,说找不到。我预感不妙。这个y险的家伙一定有y谋。
“你告诉他,”我对铜锣眼说,“我随时会过来。”我知道他没有出差。
下楼时我溜了一下销售部。李嫣还在。我叫王实辅跟她谈了,她表示有兴趣。毕竟南城房产是品牌公司,是大公司,员工福利齐全,还有进修培训的机会,工作也稳定。最重要的是,南城的房子好卖,售楼小姐都很有钱,大多数都有车,在整个这个城市的房产销售界是出了名的张扬,售楼小姐个个羡慕。王实辅跟她说好,叫她下月1日起开始上班。现在是28日,她正在过渡期。
“李嫣,”我直接走上去,“什么时候下班?”
一帮售楼小姐一齐转头看我。奇怪,竟然心突地跳快了些。更意外的是,我看到李嫣的脸红了。一红使我产生捏她一下的冲动。
“我在整理东西,马上就走。”
“这么早下班了?”
“她不上班了,有高就了。”旁边一售楼小姐说。
我看看她,佯装不知。
“我要到南城去上班了。”李嫣说。
“哦,”我说,“南城不错的,不错的。”
“你是不是要请她吃晚饭?”旁边有人问。
“是啊,走吧,李嫣!”我顺水推舟,说话嗓音一时粗了些。
我们在环城西路的一家牛排馆吃意大利牛排,张雨露来电话,我毫不留情地挂了她。她再打,我再挂。她锲而不舍再打,我坚持不懈再挂。
李嫣说:“那人找你那么急,一定有事,你接一个吧。”
我接起来,说:“有什么事?”
“我想你。”对方说。
“没事吧?”我说。
“一起吃饭。”
“没事我挂了。”
“在干吗?和女孩子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
“我也过来。”
“得了,不要跟你说话了!”我突然失去了耐心,猛地关机。上次挨打后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这么大的火呀?”李嫣切着牛排,力不够大,刀叉在盘子上吱吱直响。
“一个客户,闹翻了。”我猛然想起程继承。“你到南城去是对了,程继承这个公司,迟早会出问题。”
李嫣疑惑地看看我。我笑了笑,望向窗外。前面是灰色的楼宇,在楼房的间隙,露出天堂湖的一角。天堂湖!这个城市如果没有天堂湖,那它算什么?我望望对面的李嫣,终于下了决心。
“还是喝点酒吧。”我挥手叫侍者,我觉得她脸红红的样子很动我心。李嫣摇摇头。我故作发怒地看看她。她低了头。结果两人喝掉一瓶红葡萄酒。
从牛排馆出来,我问她想到哪儿去玩。她说要不去跳舞吧。我不喜欢跳舞,一点也不喜欢。我说不要,我带你去兜风。我喜欢到郊外开着车去兜风。车开到兴奋处,伸手就揽女伴的腰。
“到开阔的地方去,到上海去吧,怎么样?”我把车发动。
“什么?现在?到上海去?”
“是啊,高速公路很快的呀。”
我想一路过去,到上海后,她就会很乖地落入我的怀抱。我经常在周末和一大帮人去上海泡吧。事情就是这样,当上海人在周末到这个城市度假、游山玩水的时候,我趁机直捣他们老巢。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车开到上塘路,李嫣的手机响了。一通电话之后,她说今天不能去了。我气得全身都软了。一个计划就此泡汤。我一定要追问有什么事,她说电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现在还是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把她送到文二西路她租住的桂香园,她不让我送进小区,我只好独自开车上路。开到舞阳门,倍感无聊,就把车停下,独自踱起步来。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不提防间,一个人狂喊着从路上蹿出来,把我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我伸出双手把那家伙顶住,那人连看也不看我,继续高喊着跑走了。
我转身看那人来处,是个建筑工地。建筑还没有露出地面,地上已有长方形的大坑,几台挖土机停在一边,大堆的土块垒在边上。就在一台巨大的挖土机旁边,一伙民工拿着石块、铁揪围成一圈,而圈圈又经常被打乱,因为中间同样一个拿着石块的民工正在左冲右突。
我惊讶地看着这场面。这场面似曾相识。这个城市的西郊,有一片约10平方公里的江南水乡,称作西荡水乡。古代一皇帝为避战乱逃难到这里,正是看到了这里的江南水乡风情,逐决定在这里建都,这个城市也因此被称为古都的。在这片水乡,桑树、柿树等各种树林遍布在成千上万的河道两岸,河中又有小岛和芦苇,河与树林间则是江南民居。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船,这里的村民戏水划船,悠哉游哉。
我想起那天,我和一些同事在西荡水乡乘着小船在芦苇丛中穿行,看到岸上有一群人,正在驱赶两个农民模样的人。两个农民一边哭一边喊:不要拆我们的房子,不要拆我们的房子啊!那时我知道,我们坐农民的船看水景,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带15000多亩土地正在被圈进“西荡湿地保护工程”,所有农民居住的房子将被拆掉,所有的农民将被迫变成“居民”而失去土地,从此无所事事。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文明”现象———宁愿毁掉农民所种的地、毁掉农民的生活方式,以换来一种所谓的“以历史人文景观为特色的自然保护区”。农民正在播种的土地本身不是自然地理景观?农民的生活方式本身不是历史人文景观?毁掉真正的景观而建设千篇一律的人工景观,还要让农民失去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这就是当许多城市的所谓人文景观建设。事实上,所谓西荡湿地,早已从原来的50多平方公里缩减到10平方公里,早已被破坏了大部分。这个城市在西部的开发史,就是一部自然历史风情被毁掉的破坏史。就在这一带,这10年间,填掉了10000多亩池塘、砍掉了上万棵百年历史的树林。这当中,有多少驱赶农民的场景出现过?这难道不是以多欺少、以强凌弱吗?这种行为的上行下效之下,老百姓的心态会变得怎么样?一群人追打一个人,在这样的背景下面,又怎么会让人意外呢?
我突然头部一热,冲了过去,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把长镐,猛然砸向人群。就在这时,在我身后,“刹、刹、刹”的汽车刹车声一连串地响起。我来不及回头,一伙人已把我扑住。我挥镐猛击,把背上的一人击倒在地,又一脚踢开左边一人。正当我兴致大开,“扑”的一声巨响,我的脑袋被重击了一下,随即全身一阵抽搐,轰然倒地。
“警g!”我明白过来,眼前顿时闪现黑漆漆的监狱、凶狠狰狞的狱犯以及可怕而不可见的法官狱警们的牛铃似的眼。
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一会儿一双手把我一把拉起,拖着我就跑。
穿街走巷好一阵,我的头脑开始清醒过来。我把拉我的手撇开,靠墙站立。
“快走,这里还不行!”那人拖着气声说。
我这才抬眼看他,正是刚才被围在中间和一群人狂打架的那个。这家伙五大三粗,络腮胡子,乍一看是个脏脏的民工,但以我多年江湖经历,特别是给人看相算命的能耐,我判断这人绝不是一个平常民工。至少是个包工头。
“这里不安全吗?”我说。
他朝巷口看看。
“不要紧的,”我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骆驼烟,含在嘴里,开始镇定下来。
“你为什么要帮我?”那家伙看着我,眼睛炯炯有神。
“呵,”我往口袋里摸索着找打火机,“我没有帮你,只是发现一个打架的机会,忍不住想打一场而已。”
“啊呀,你的脚在留血!”他猛地叫起来。随着这叫声,我感觉到脚脖子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果真裤脚全被染红了。我嘟哝了一声,立即蹲到地上。
“走吧!”他过来拉住我。我看着他。“到医院去呀!”他说。
从医院出来,我反倒不能走路了。我叫他把我扶到路边,等出租车开过。
“我叫黄强。”他说。
“……。”
他塞给我一张邹巴巴脏兮兮的名片,上面写着某建筑公司的名字。看来是个监工之类的,或者就是个建筑工人。这年头,捡垃圾的都有名片。“哥们,”他犹豫了一下,“你够义气,真是及时雨!”
“?”我咧了咧嘴角,什么话?这个无知的莽夫。
“我本来就是及时雨,我是宋江。”我说。
“啊?”
我呵呵笑了。
“你要上哪儿去?”看到一辆出租车过来,他问我。
“呵呵。”我笑着,然后猛然住嘴,转身就走。
13
程继承这个蠢蛋,好歹是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所作所为却完全像个小职员。为了一个策划案的事情竟然躲了我一星期,完全是长年在地d里钻营的老鼠的本能反应。等到他缓过气来明白自己是个老总,公司虽小,目前的资产上亿总还是有的;而我不过是个小策划公司的老板,公司最大,也不过几十万的资产,而且可能还是搞了创业贷款的,于是再回公司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一头凶狠的狼了。
“喂,这个事情我们不能做。”在电话里,他嗓门粗壮。我就知道会是这结果。
“策划费的钱你总得给吧?”我冷笑。
我这是在调戏他。我知道这家伙绝不会出这笔策划费了。那次去夜总会,他对小姐上下其手,肆意蹂躏,把小姐弄得茹房和大腿青一块紫一块,到最后付钱时,他却拍桌大叫:“你怎么为客人服务的?有你这样的吗?叫你们主管来!”真巧那小姐是个性格温和的主,一见这阵势,立即就嘤嘤地哭起来。我掏出三百块钱塞给她,她立马就走了。这程老板也就解了气,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这种人,我并不是指望他真的会用这个策划案,我知道就算他懂,也不敢用。我写这个策划案,就是为了让他的原形彻底暴露,让我亲眼看看这个从小职员蜕变而来的新兴资产阶级的丑恶嘴脸。这对我如同一场游戏,如同看一场知道结局的电影。
“这怎么给?我没有用,就不能给啊。”程继承越说越义正辞严,可能觉得真理在握了。“你想,就算我给,公司其他人也不会愿意呀。”
“……”我没搭话,我在想要不要吓唬他一下。他这块地,就算拿的时候还可以协议转让,但两年没有开发,明显就是违反规定了。政府明文规定开发商的土地一年没有开发就要收回。那家伙那一阵子搞掂了多少政府官员?
“下次请你喝酒,好不好?现在我很忙,要开会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他说。
“去你的吧!”我搁了电话。算了,我想,这事情要做可以做,但做起来会无休无止,而到最后又会不了了之。在不了了之之后,只会是我受到损伤。
我站在办公室19楼的窗前,俯瞰这座城市。触目所及,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在我进入这个行业的这几年,这个城市几乎已经扩大了一倍。gdp的硬指标、好大喜功的国民性格、城市的扩张,都成为房地产扩张的借口,而本身民营经济的活跃,特别是沿海的热县在近20年之内迅速发迹,百万富翁遍天下,热钱无处可用,也使得房地产热上加热。事实上,热县的各乡人等捂着鼓鼓的腰包不着边际、茫无头绪地四处蔓延,更成为这个城市房地产价格恣意猛涨的理由。这个城市中心市区面积仅683平方公里,在二线城市中也只能算个小城市。全国的省会城市,这个城市市区的面积倒数第二。但就是这座小城市,房子的价格却达到全国第一,竟然超过上海、北京。在这里,一般的二、三级地段的房价也达到7000…8000元/平方米,更不用说风景区天堂湖边的房子了。天堂湖边远远近近的房子,只要远看能看到天堂湖,就要1万元每平方米以上,越近越贵,最高的达到每平方米5…6万元。从我这边的中山大厦19楼望去,越过明珠江、舞阳广场、杭日路,可以看到天堂湖边的一幢别墅。这幢约300平方的普通老房子,有一个热县老板开价3600万要卖,最后还是不能成交。沿着天堂湖往四周,房价一圈圈地下去,中山大厦这一带均价在1万元左右,而今年刚推出的红色广场,起价已是每平方1万9千;再往远,近郊的几个乡镇,如土墩、安平、东沙,平均房价已从我刚刚进入这一行的1998年的每平方1500元左右涨到现在的6000元了。而去年这个城市市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仅为12898元,也就是年人均收入刚过万元。
在这股地产疯潮中,程继承只不过是个小卒而已。而我,又是这种小卒的小卒。我混到一个策划公司的老板,也只不过才买得起一套房子。现在一般的年轻人,工资稳定时平均每月2000元,加上奖金之类,一年3万元已经非常好了。这样的人,如果买一套100平方的房子,远郊一些的,每平方6000元的,那就是60万,三成首付,再加装修加电器,至少也要25万。以按揭20年算,每年还要付3万。就算我练就“辟谷”之术可以不吃饭,所有的工资全部付房款,也仍然付不清。幸好,我是在这行干的,我提前算清了这笔账,于是硬硬头皮就干起了自己的策划公司,以几年的积累,凭着唐娜的手腕,有了些业务,反而从这个行业里挣回一些小钱。
从某种意义上,我也是房地产高c的获益者。我不是靠着什么“地产策划”在挣钱吗?虽然挣的钱比起开发商、比起与此相关的其他许多人来,只是九牛一毛,但毕竟挣的还是地产的钱。
地产策划,这是多么恶心的一个词。每当想起我是干这个的,我就看不起自己。我宁愿自己是妓女,出卖我的身体,也不愿出卖自己的灵魂。可是,我不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吗?所谓策划,究竟是什么呢?我的同行们已经想出了成千上万种理由来指出它的好处、它的正义、它的价值。可是,它真的是有价值的吗?帮助一个利欲熏心、违法圈地、假冒伪劣的开发商把房子买出去就是价值,还是所谓的繁荣了地产业、繁荣了经济、贡献了gdp就是价值?或者,把穷困的市民赶到城市灰色地带,让富人从穷人中分化出来就是价值?或者,歌颂富人、歌颂金钱、鼓励掠夺与欺骗就是价值?是真的吗?
我的同行们在得到了gdp这个概念之后,立即觉得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正义了。策划者、开发商、相关部门莫不如此。这个概念是说,只要你在搞,管它是对是错,只要你在做事情,只要你在花钱,那就是在增加gdp,反正,gdp上去了就是对经济有了贡献。于是,节节掌控,把土地经营成为一桩由卖方随意定价、随意控制供应量的好买卖。先是不许外地人买房,为以后的市场积聚购买欲,然后把土地集中在手中,每年先吊足胃口,再挤出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挤,让整个市场都急死,以此地价想调多高就调多高,在他们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忽然来一场拍卖,把地块给拍出天价。比较苏州,一切都跟这个城市差不多,市区房价却只在3500元/平方米左右,比这个城市的一半还不到。开发商当然是只要还有利润,就会紧随其后。而所谓策划,剥开层层面纱,那就是吆喝而已。
我离开窗口,坐回大班桌前。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时至今日,我已完全丧失方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些什么,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有兴趣的。仿佛对于一切,都已丧失激情。我才几岁,却为什么突然老了?
我点了一支骆驼烟。我想起抽骆驼烟已是很多年了。那时还在北京,我的女伴杨妮刚刚在乐坛崭露头角,而我则走投无路。我们的生活方式逐渐拉大了距离,终于分手。之后,我开始写一本有关我们共同的北漂生涯的书。就在那时,我开始抽骆驼香烟。这完全是广告的作用,一则广告说,海明威要抽就抽骆驼烟。海明威小说的音乐感,国内文学圈的人没有看出来,却让我这个做音乐的悟到了。我喜欢海明威,就是因为读他的小说竟然能读出音乐。后来,我的书出版,引起北漂一族的激烈回响,而我的北漂生涯则以此作为句号结束。我来到这个城市进入房地产业,杨妮则远赴欧洲,从此在歌坛销声匿迹。来到这个城市,我唯一带来的,是抽骆驼香烟的嗜好。
骆驼烟在手中燃烧,我的眼中开始出现泪水。多少次,当一人面壁,我都想大哭一场。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只想放声痛哭。我想起顾城的诗———
……
我只有十二岁
我垂下目光
早起的几个大人
不会注意
一个穿旧衣服孩子
的思想
……
谁能知道
在梦里
我的头发白过
我到达过五十岁
读过整个世界
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
我冲进卫生间,理掉了胡子,用冷手冲了一把脸,整理了衣服。出来时,焕然一新。
“陈静雯,你给金煌的王总打个电话,你说叫他安排时间,我要跟他碰一碰。”
“啊?”我的前台小姐陈静雯这样啊了我一下。
14
金煌地产的董事长王光明再三向我保证,只要我帮助他拿到183号地块,以后的策划算我的,费用可以占到总营业额的1%。那块地并不大,也就170亩,而且地处郊县银山某镇,相对这个城市来说,算是偏远的。虽然良珠、银山两个县已划入这个省城的城区,但仍然享有原土地出让管理权限不变的政策。事情的麻烦之处在于,银山方面明确提出这块土地要招标出让。这让王光明犯难,他没有足够的资金跟其他开发商硬拼。但是如果拿这块地失败,他也还有另一个计划,就是拿另一块油水更大的地。银山那块地他称之为a地块,这块地他称为b地块。b地块地处城西姜村商住区西边,紧靠西荡湿地保护区,原来隶属良珠县。当时钱山置地有限公司以每亩10万元的价格从良珠县政府手中协议取得。现在已经积压多年。最近钱山公司资金紧张,准备把这块地转让给有实力的公司联合开发。我上次和他们曾合作过安平的一个商场项目,这次正在接触郊县平安一个据说位于古代某朝皇宫所在地的项目的前期策划,因此与他们较熟,获知这个信息,有一次无意之中透露给了王光明。王光明当场双目放光,表示了强烈的兴趣。王光明自从开发完青龙光明大厦之后,土地面临饥渴,目前正在开发的只有一个8万方的小楼盘,而b地块现在的市价最起码也在每亩300万以上。就算以当初协议价的10倍100万/亩算,土地一经到手就已发了大财。所以王光明对b地块更为重视。
“钱山公司这边,我只能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成与不成是你们的事情。”在青龙宾馆的大堂吧落座之后,我把话挑明。
“那当然。”王光明拿出一支雪茄烟,点上。“哦我给你们介绍。”王光明还带了他的策划部经理。策划部经理是个女的,嘴唇很薄,前额左侧有一道色斑,胸脯略显扁平。
“黄瑛,不是销售部经理吗,我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我睁大眼睛说。那次他们位于青龙的光明大厦写字楼招标策划公司,我去投标,她就在其中。
“我现在调策划部了。”黄瑛看我一眼。
由此看来王光明的公司在人事方面不是很严格。策划部和销售部的工作性质大有不同,懂策划的未必懂销售。但小公司,往往每个人都会眉毛胡子一把抓,所以也很正常。
“光明大厦后来做得不好,没找你们不能怪我哦。”黄瑛说。
“要怪你。”我似嗔非嗔道。说完发现,虽然这女人长相一般,眼神却风情不凡。
光明大厦虽是个小项目,但当时房交会刚刚结束,我公司工作不是很多,所以接到金煌地产的招标邀请书后,我们做了认真的准备。市调部集中全力把这个城市及周边的写字楼市场摸了个遍,我则研究了国际新型写字楼的发展趋势。经过两个多星期的准备,弄了厚厚的一份报告出来。报告提交之后,双方公司的人都一致叫好。当时王光明还专门在招标会议之前约我谈了一次。我向他详细讲述了当前这个城市写字楼的市场形势以及应对策略。我认为,虽然我们这个项目在地段上有绝对的优势,但竞争相当激烈。从大的方面看,这个城市写字楼的地段集聚地会在明珠江新城的cbd地区,从小的方面看,青龙一带由于租金过高、配套老化、总体商务成本不尽合理,已有不少公司在往外搬迁。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项目弄不好会成为烂尾楼。因此,要使这个项目成功,必须独辟蹊径。一方面,定位要独特、鲜明,另一方面,在销售策略上,要有一套全新的思路。
“你们分析得很对,我们也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当时王光明非常诚恳,于是我把方案详细地给他解释了一遍。强调了在运动中办公的新概念。“只有这样,才是对青龙这个地块价值的最大利用。青龙体育中心、青龙体育广场闻名远近,青龙周边有两所综合性大学,而离天堂湖又只隔一座山。人们冲着青龙来,就是冲着这里的自然条件和人文传统。这样的东西,不但不能抹煞,反而要发扬光大。”
然而,这个方案最终没有实施。他们后来竟然把写字楼改成了单身公寓。这使王光明发了一笔意外之财。把写字楼变成单身公寓的卑鄙行为让我觉得可笑,所以这次王光明的承诺,我并不放在心上。b地块,他注定失败。因为他和钱山置地太相似了。钱山地产的目标是捞一票就算一票,王光明虽然目标不是这样,做法却也就是捞一票算一票。这样的针尖碰上那样的麦芒,合作失败才是情理之中的。而且据我所知,盯住钱山置地那块地的开发商,绝对不会是王光明一家。
因此,我算准了王光明最终更多的精力只能投入到银山那块地上。最后,我给他们双方约了时间,让他跟钱山置地的几个人会面,并说好银山那块地一定帮他,就提前离开青龙饭店,路上给王实辅打电话,问李嫣的表现怎么样。王实辅说小姑娘不是很专业,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安排她参加一个培训班的课程了。我说哥们就是哥们,就挂了电话。
当初,光明大厦从写字楼变成单身公寓,金煌房产黑箱c作,我本来想敲它一下,后来因看到可能还有其他合作项目而作罢。写字楼的产权是50年,住宅的产权是70年。购买写字楼的首付款6成,购买住宅的首付款则是2…3成。在把写字楼改为单身公寓之后,由于出售的方式依然是写字楼的方式,这就意味着能够收到更多的首付回款,而同时由于产品已是住宅,又有了比写字楼更快、更高的销售率。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王光明会用这一招,这一招的确够损的。在这个城市,向来是住宅好卖,而写字楼的风险很大;同时,住宅的单价和写字楼的单价竟然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线上。
在销售过程中,这家伙还以把购房款和装修款分开的方式来逃税。光明大厦一套单身公寓,购房发票上的数字是实际支付金额的2/3。例如一套面积为60平方的单身公寓的单价是8000元,总价48万元。但购房发票票面金额却只有32万元,另外的1/3即16万元则由一个中介开一张装修费收据代替。
事实上,无论是商铺或办公楼,改造成公寓都属于变更用地性质。但这样的事情真有很多,未见得有什么处罚落他们头上。
有那么多的人做着各种各样的坏事,未见得有什么会有什么报应。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已使我不相信因果报应了。
15
睡了一个白天,傍晚起来,我给李嫣打电话,一直忙音,就一路向西,踱步到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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