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第 6 部分

  ,走了几步,脚前又啪地落下一颗,她疑惑地扭过头去,发现有一个男人趴在院墙上正向她招手,她吃了一惊,正要张嘴问,那边已飘过来一句抑得很低的声音:“草绒,是我!”这声音是太耳熟了,不需要经过任何辨析,她就立刻知道是谁来了。她扔下手中的东西,三脚并两步地向院墙奔去。“噢,是你!温保,是你!”她早忘了刚才对丈夫的恼恨,使劲地抓住隔院墙伸过来的那两只手摇。“轻点,轻点,待我翻过去。”栗温保说着,身子一耸,轻巧地翻过了院墙。院墙的这一段有几棵大树遮挡并摆满了花盆,使他们的身子得以隐蔽。温保双脚刚一落地,草绒就扑过去,一头扎进丈夫怀里,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嘴里呜咽着说,“哦,我可见到你了,见到你了!你还知道来看我们?……” “小声点,小声点。”栗温保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待草绒的激动稍稍平静下来,才又问:“我们的女儿好吗?” “好,她已经能满地跑了,也能叫爹、叫娘了。” “你呐?他们欺负你吗?” “没,待我挺好。”草绒不想让丈夫替自己担心,忙抬起脸答。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丈夫身上背着一把砍刀和一支短把火枪。“你跑到了哪里?现在在干啥?” “在伏牛山里。我参加了雷麻子的队伍,我们杀富济贫,常同官军打仗。?毛,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来把这晋金存抓住杀了!告诉你,我如今也已是一队兵马的头了!” “你可要小心!”草绒抱住丈夫的脖子,“整天舞刀弄枪的,可别有个闪失!要我说,你找个偏静山窝开两亩地,平平安安过日子多好!” “晋金存和盛云纬不会让我平安的!?毛,我要用刀枪让这个世道变变,我要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老爷,回来了!?”远处响起云纬的声音。草绒一惊,忙推开丈夫说:“你快走,别让他们看见。”温保返身刚要翻墙,草绒又不舍地抓住他,把自己的双唇朝他的脸上压去。温保也急忙把嘴唇凑上,不过即刻,温保就疼得吸了一口长气,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被草绒紧紧噙住,当他终于抽身向院墙外跳时,他觉出了唇上有一股血的腥味,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背后草绒那含泪的声音:“记住,俺们娘俩天天在想你!……” 云纬把茶碗在晋金存面前的桌上放下,刚要去桌子的另一侧落座,不防晋金存一把抓了她的手笑道:“宝贝,猜猜我今儿在干啥?” 云纬强抑了心中的厌恶,含笑猜:“是到知府衙门会商公事?” 晋金存笑着摇了摇头:“再猜!” “是到街市上私访?” 晋金存依旧摇着头。 “那我就猜不着了。”云纬实在没有同他逗下去的心绪,“告诉我吧,老爷今日又做了什么大事?” “杀人!” “哦?”云纬的眉毛一跳。 “杀了两个,”晋金存把云纬揽坐在腿上,“一个是义和团的漏网头目,那小子经杀,刀手砍了三刀头才掉;另一个是谋反大清的畜生。这小子软蛋,刀还没落,人可就咽气了!” 云纬感到一阵恶心。 “干这种事总让人快活不起来,怎么样,咱们来玩一阵游戏,乐和乐和?”晋金存荡笑着看定云纬。 一丝恼怒猛地从云纬眼中闪过,她知道晋金存所说的游戏是什么——要她脱了上衣躺在床上,让他把酒杯放在她的胸口上喝酒,让他用筷子把她的茹头当花生豆挟着玩乐。这个老不死的,真不知他出于什么心理一再要她同他来玩这个游戏。“我今天累了。”云纬的声音里露出了不快。 “是么?”晋金存的双瞳聚出了两道绿光,“既是你不愿玩,我只好去找那个珏儿姑娘了。”说着,就慢腾腾地起身,要去穿外衣了。 云纬的心被这话一下子揪紧:珏儿,是晋金存前不久刚买来的一个丫鬟,貌相一般,但极有一股媚劲,云纬知道晋金存偶尔要同珏儿住一夜,但决不能让他长同她在一起,不然,倘让他迷上了她,自己就要像前两房夫人一样在这晋府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想到这里,草绒后晌说的那句话倏然在耳畔响起:你应该要个孩子,好拴住老爷的心!要是养个儿子,也许是维护这种生活的办法,可要为这个老东西生孩子,你甘心?云纬觉出身子打了个寒颤。但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这段日子,云纬常常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就这样一直跟晋金存过下去?不!这是最先响在胸中的回答。她也的确为这个回答做了准备,有一天,她甚至已弄到了一包砒霜藏在了抽屉里。她预备哪天晚上趁晋金存不注意时放进他的茶碗中,预备自己报了仇就跑。可临到动手时她又无了勇气,万一他发现了咋办?就是把他毒死了,自己能跑出晋家大院吗?一个杀人犯能往哪里跑?就是自己能跑开,今后指望啥来过日子?谁来照应娘?尚达志和栗温保那儿的恨还怎么雪?…… 她最后只好面对那个回答把头摇摇。 剩下的便只有一个选择了:跟他过。 就这样过下去吧,反正饭有得吃,衣有得穿,房有得住,轿子有得坐,仆人有得使,就过下去吧,别的先不想。 要过下去就得给他生孩子,不然,会真的拴不住他的心。 “我走了。”晋金存这时已穿上了外衣。 “真要走?”云纬强压下心中的恼怒,抛过去一个媚笑,她知道自己这一笑的力量。果然,晋金存被云纬这个摄人心魄的笑弄酥了骨头,他也实在不愿离开这个艳丽无比的新夫人。“你不是累吗?”他笑问。 “我累是累,不过我没说不陪老爷玩呐!”云纬缓缓地抬手去解自己的上衣钮扣,“要是心疼我累,你少喝一杯不就是了么?” “自然,自然。”晋金存扔下外衣,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帮云纬解开上衣。 云纬极快地闭上眼睛,好挡住眼中涌出的恨。当她平躺在床上,感到冰凉的酒杯在双r间放好、觉出竹质的筷子触向自己的茹头时,她在心中骂:晋金存,早晚有一天,你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会的!老天爷,你看见了的,为了让我少受这样的罪,让我快怀上孩子吧,怀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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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因为来得太急,把夏季的闷热接了过去,所以虽是立秋了,可一进尚吉利机房的织房,不消片刻工夫,衣裤仍能浸出水来。热尽管热,织房里的织机倒一台也没停下,仍咔咔咔地织着绸缎。 达志巡回检查着每台织机的工作情况,不时在一台织机前停下听听,听出了什么异常响动,就让那位c机的织女停下修理。天热,织机又不停忙活,毛病是少不了的。 其实,要是往常,像这种闷热的正午,是可以停机让织女们歇歇的,只是因为已决定近日就去汉口买机动织机,达志想赶点活,多带点银两,出门方便。 买一台机动织机的钱本是早凑够了,按说四月份就可以去汉口买的,因为当时由南阳去汉口必经的襄樊地界,有几股土匪频繁活动,不断有过往行人被杀被截的传闻;加上当时义和团余部起义反清,不断与官军冲突,双方开战的消息四处乱传,搞得人心惶惶,尚安业担心路上出事,就没让达志动身。六月,局势稍稳,达志想启程,可尚安业因为此时又攒了一些银两,心想,跑那么远的路,要买干脆就买两台!于是主意又变,说等攒够了买两台的钱再启程。事情就这样一下子拖到了这个时候。 如今,买两台织机和来回路上所需的银两已基本凑齐,达志已雇好马车和护车的人,定好十九日走。这出门的日期也是尚安业定的,十九是吉日之一,出门逢上三、六、九,什么别问只管走! 织房里这两天加班,是在为达志的启程进一步准备。出门办事,多带点银钱心里安稳。 达志默望着织女们双脚在织机踏板上的踏动,这批织机都经过达志的改造,踏动起来比旧织机轻快多了,但即使这样,织女们的劳动强度仍然不小。达志能看出织女们的疲惫,毕竟,她们是手脚并用,机上,手随眼到;机下,脚踏不停。你们不会辛苦多久的,待我把新式机动织机买回来,你们就可以省力了!将来,我还要彻底淘汰这些人工织机,让你们织起绸缎来都很轻松! “大伙歇歇吧。”达志见屋内的空气实在闷人,几个织女的衣裳都已湿透贴在身上,于心不忍地说道。几个织女听了这话,都相继停了织机,嘻哈着拿着方巾去院子里擦洗凉快,独有顺儿那台织机仍在咔咔响着。怀了身孕的顺儿腆着肚子,坐在织机上全神织一匹白色锦缎,似乎没听到达志的那一声喊。顺儿嫁过来不久,就到织房里干活,独自包用一台织机,白天黑夜地织,家里这些织机中,数她的这台织机出的活儿多。“歇歇吧。”达志走到顺儿的织机旁,又说了一声。顺儿这才停下织机,扭过头来朝他淡然一笑,轻了声说:“你不是快要上路了,把这匹织出来你好带上,出门要用银子的地方多,多带一匹就能多换一点银两。”达志没再说话,只是默看了一眼她那凸得很高的腹部,这女人倒真是一个勤快女人,爹娘见她身子重,曾一再劝她不要再上织机,可她总是悄无声息地进织房忙活。顺儿又蹬响了织机,达志的目光移到她的脚上,顺儿的左脚因为有毛病,尽管她在左边的踏板上绑了一块大砖头,但仍能明显看出,她左脚踏起来要分外吃力,她额上的汗也因而出得格外多,往往扔几下梭子,她都要飞快地抬手用衣袖去抹一下脸上的汗粒。 唉,这女人倒是一个好织工。达志在心里叹道。他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脸上,她那原本就窄小就无光彩的脸,如今因为怀孕有了蝴蝶斑而显得愈加不耐看。因为肚子的凸出,她那原就小的身个变得更矮了。这样直直盯看着,顺儿的身子就渐渐显得模糊,另一个窈窕俊俏的身影就在那模糊中显出来了:光洁的额头,红润的颊,珠贝一样的牙,玉一样的颈,饱满的胸,柔韧的腰,纤长的腿……云纬——!他无声地在心里叫了一句,摇摇头,把那幻影赶走。尔后转身,慢慢地向门口移步。你现在还在想她?想她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如今已是官太太,早把你忘了,忘了…… 达志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时,发现自己站在院中竖着的那块石头前,他望着石头上的那个溃瓮及福鋈幌肫鹎靶┨煜逖裟俏焕绰虺穸械纳倘怂档囊环啊d巧倘似挠械阊剩侨赵谡馐非岸15戳艘环媳唢钥痰耐及负笏担右槐竟攀樯峡吹剑骱耗昙洌鹣逡淮某窍缭俗乓恢止婢兀苑擦15泄σ档娜思遥胤焦僖谄渥≌傲6允景保喜豢涛淖郑豢桃桓龇乓允酒溆肫胀ㄊ凡煌d巧倘巳衔饪逃欣{形图案的石头很可能就是那种古老褒奖规矩的遗存物。如果那商人说得有道理,这溃瓮及妇椭皇且桓霰硎景钡姆拧s谜飧龇爬幢硎景保撬凳馨闭甙咽虑樽龅檬懒税桑空飧龇挪皇怯尚矶唷笆弊止钩傻穆穑恳媸钦庋矣Ω萌谜饪槭酚涝读11氯ィ颐巧屑以谒恐煊蚧挂8蟮墓σ担∥揖鸵蚧恐耍颐巧屑康某穸谐龌蹙鸵喔昧耍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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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纬呕吐完刚才喝下去的几口八宝稀饭,直起身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把盛稀饭的那个细瓷蓝边大碗啪一声扔到草绒的脚旁,恨恨骂道:“谁让你给我端这种我见了就恶心的饭?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吐死?” 稀饭溅了草绒两脚,幸好饭已不是很热,草绒只是吸了一口冷气;碗摔得粉碎,一块碗片飞起,在草绒的脚脖上划出一道血痕。草绒没有生气,她只是笑着朗声说道:“太太,你呕吐不是因为饭惹你恶心,是因为你怀了孩子,怀孩子的女人都是这样,我当初——” “你还敢犟嘴?”云纬猛伸手在草绒的腿上拧了一下。草绒不再说话,只是扭身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碗片和饭迹。 云纬咬了牙坐在椅上生气。她当然知道自己呕吐不是因为饭,她明白自己拧草绒是冤枉她。可云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发脾气。她一看见晋金存心里就恨就烦,可又不得不受苦遭罪地为他怀孩子,这算过的什么鬼日子?怀孩子不愿;但不生孩子,自己在晋府的地位就保不住,就无法去对栗温保、对尚家父子雪恨,甚至也无法去对晋金存雪恨。这种两难境地怎不令她心烦?也就是因为这,她才更加频繁地朝草绒发火,不停地折磨草绒。 外边响起了晋金存的脚步声,云纬努力换上一副笑脸,看着他走进来。“今天感觉咋样,宝贝?”晋金存进屋便快步走到云纬身边,手抚着她隆起的肚子问。自从那天一个接生婆来查看时说很可能是一个男孩之后,晋金存对怀孕的云纬异乎寻常地关心起来,每次外出回来,总是先到云纬的房里看看问问。五十岁已过的晋金存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还好,就是吐得厉害。”云纬像往常一样,忍着心里的厌恶去坐到他的腿上。 “坚持着吃一点东西,女人怀孩子和我们办公事一样,也不容易。”晋金存捏捏云纬的脸蛋,笑道。 “我是又吐又疼,你办公事有啥不易?”云纬只得和他扯下去。 “嗨,你不懂,这不,我近日就接受了一桩难办的差事,我正愁着哩!” “啥事?”云纬问得漫不经心。 “知道八国联军前年入北京的事吧?人家着朝廷签了条约,赔人家四亿五千万两银子,要求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共九亿八千二百万两。前不久,各省摊派赔款银,咱们河南一年摊九十万两。省里又分下来,咱南阳府一年要摊分十五万两。为缴这银,原定把房地契税,由价银一两征税三分,增为七分;食盐加价四文。不料后晌知府大人把我叫去,说眼下四县八乡的民众正为房地契税增加和食盐加价怨声载道,似有借此酿起暴动之态,要我将房地契税只加征至五分;食盐只加价二文。这样,款额就要差去许多,为这事,我正犯愁呐!” “这些银子收起来都要交给外国人?”云纬有些惊异。 “那当然!这可是不敢耽误的事,倘是筹不齐,朝廷和外国人都要发火。”晋金存眼睛,呷了一口茶,又放长了声音说:“不过你倒是放心,我姓晋的最后不会被这点事难住,我已经琢磨了,实在不行,我也来个摊派,往各县摊派一部分,再往各个厂坊、商号摊派一部分,像兴祥皮毛行、尚吉利大机房、振通蛋品坊——” “尚吉利大机房?”云纬听到这个名字后睫毛一动。 “对,尚吉利。”晋金存点着头,“像这些地方都不会没银钱,只要一下,我想他们会掏的!” 云纬没再应声,她的思绪不知何故倏然间回到了那个空等尚达志私奔未成的夜晚,那天晚上的星光是那样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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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安业边向汉酿酒楼走边在琢磨官府让来酒楼议事的内容。请柬是头晌收到的,上边除了知府衙门的一个大印和晋金存的签名之外,只有两行字:恭请尚吉利大机房尚先生安业于午后到汉酿酒楼议事。让我一个开机房织绸缎的人来议啥子事?关于共同防火?关于街道清扫?关于防盗?…… 一阵喧嚷的人声使得尚安业抬起脸来,酒楼已经到了。只见几个从工经商的老板掌柜正彼此寒暄着向酒楼里进,看来今日请来议事的人不少。但愿所议之事不关赋税,如今我尚家可是正处艰难时候,达志一两天内就要去汉口买机动丝织机,几乎把家中的银钱带得不剩一两了。 “尚老先生,请上二楼!”酒楼的一个伙计在门口拱手相让。尚安业点点头,挺起腰向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楼里边走。这汉酿酒楼是南阳城名气最大的酒楼,它的名气大主要不是因为它的楼房盖得漂亮,而在于它经卖的四种酒都是汉代传下来的名酿:九酝、甘醴、十旬和醪。九酝是一种特制的酒,酿制工艺十分复杂,此酒用米做成,三日一酿,每酿一次增一次米,满九斛米而止。甘醴是一种用甜?发酵的甜酒,酒y粘稠得可扯丝,上口十分醇厚。十旬是经过过滤的清酒,看上去淡如清水,喝下去味道极美,号称喝一碗可延寿十旬。醪,则是一种带糟的酒,表面有一层浮沫,如同浮萍一般。这四种酒在张衡的《南都赋》里都有记载,且被评价为:“甘不伤其口,醉不病其身。”汉酿酒楼就靠经营这四种酒发达了起来。 “尚先生,你老要哪一种?自左至右,酝、醴、旬、醪,请你自便!”尚安业上得楼来,刚与同行们寒暄罢坐下,一个店伙计便用精致的托盘端来了四碗酒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股浓浓的酒香立时沁入鼻孔,尚安业的鼻翼不由自主地翕动了一下,一股唾y顷刻从舌根那儿生起,但很快地,他就摇了摇头,不能喝!这一碗酒怕要几钱银子,汉酿酒楼的酒价一向是很高的。 “咋,先生不要?”那伙计有些诧异,平日还很少有人见了这酒摇头不要的。 “快喝吧,尚老板,这酒不喝白不喝,今日晋金存晋老爷吩咐,每人赏酒一碗,酒钱由他出!”近处有人向他笑叫。 “呃,哦。”尚安业听罢这话顿时生了后悔:刚才不该拒绝的,既是有人出钱,为何不尝尝这汉代佳酿?不过,眼下如果再伸手端酒,就显出自己全是心疼银钱了,罢,罢,就丢了这个机会,日后待我的尚吉利买了机动丝织机,兴旺发达之后,再来这酒楼痛饮一回! 他再一次朝那送酒的伙计摆了摆手,可待那伙计刚一转身,他就馋馋地咽了一口口水。 聚会的主持者晋金存大人还未到,到会的人们正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尚安业一边散漫地听着人们的说笑,一边又在心上猜测:晋金存这么客气地出钱请众人喝酒,究竟是为了要商议什么?…… “诸位先生好!”一个亮亮的声音如同惊堂木一样,使得众人的说笑戛然而止。晋金存已在主席桌前站定,众人一齐起立施礼。 “今日请诸位来,是因为有桩紧要事要同你们商议,”晋金存示意众人坐下,“想你们都知道,辛丑年我大清国与美、英、俄等十一国签有赔款条约,因款额过巨,朝廷只好让各省各府分摊下来,我们南阳府每年分摊款银十多万两。尔等都知道,近几年南阳地界连遭灾荒,府衙财力日拙,上缴如此多的银两实是困难,然这事关国家安危,又不能不办。因此,想请诸位为朝廷为国家计,出面分担困难,各家摊缴一部分款银!” 尚安业的双眼一下子瞪大,连嘴巴也因为吃惊张了开来。人群中也同时发出了“哦”的一声。 “此乃爱国之举,我想诸位定会同意,我这里根据尔等从工经商的年头、规模,给各家大概定了一个数额,如果谁愿多缴,还可以提出来再改。下边,我念一下:兴祥皮毛行,六百五十两;尚吉利大机房,六百二十两;振通蛋品坊,五百八十两……” 尚安业没有听下去,他的双耳实际上也已在骤然间失去了听的能力,他只觉得头已嗡一下涨得如斗大,双眼发花,六百二十两!天呵!我即是不买机动织机,倾全部所有也没有六百两呵! 他颤颤着两腿站起来,抖动着双唇想叫一句:“我缴不起呵!”但嘴张开了,却无声音响起,极度的震惊和恐慌,已使他的喉咙暂时失了音…… 把预备带到汉口卖的绸缎和一些路上用的东西收拾停当,天光已经差不多全从屋里退走,到了上灯时分。但达志没有点灯,而是摸黑进到里屋,把那截装有银子的圆木用手最后摸摸查查——把一截圆木掏空来装银子,这主意是爹出的,携带这么多银子走这么远的路,不小心可不行。在确信没有破绽之后,达志才舒一口气,向外屋走去。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马车是租街西头姚家的,姚家是世代的“拉脚户”,人可靠,又常来往于汉口南阳之间,路也熟;又找了两个在路上帮忙的小伙,两个人都是没出五服的宗亲,而且两人都会一点拳脚,其中一个还会耍刀,路上万一遇见小股歹人,也可以应付;真要不巧碰上大股土匪,尽可以让他们把车上的绸缎拿走,只把那截圆木留下就成。那截圆木外表满身疙瘩十分难看,让人一见就认为这是预备路上劈了当柴烧的,根本不会想到就在它的肚里装有大宗银子。行路的计划也定好了,早上早起赶路,日不落就找地方住下。 不会有闪失的!达志边想边走到院子里。明天或后天上路,十几天时间就能拉了机动织机回来,那时,机动织机一安,产量会成倍提高,质量也会比现在强;到那阵,腾出家里这些手工织机,可以试织更多的新花色新品种;如此双管齐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挣到再扩大生产的本钱;说不定一年后,便又可以添几台机动织机;几年后,尚吉利大机房就会再度兴旺起来,织出的绸缎会再获“霸王”美誉,使国人洋人对尚家绸缎再度刮目相看争相抢购! 达志仰看星儿正逐渐密集起来的夜空,脸上渐渐现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达志,你爹后晌去汉酿酒楼,说是官府叫从工经商的人家去商议公事,咋会到这刻还不回来?”娘这时从厨房里出来,边撩了围裙擦手边问。 “是不是官府里要请他们喝酒吃饭?”达志顺口说道。 “你去看看吧,你爹年岁大了,腿脚不方便,这天又黑。”娘的语气里含着担心。 “好的。”达志点点头,往外走,经过织房门口时,听见里边还有织机响,探头一看,还是顺儿。“歇了吧,我上路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不必再加班织了。”达志说一句,就出了门。 汉酿酒楼离知府衙门不远,平日是个热闹去处,衙门里平时有些宴请之事,也都是在这酒楼上办的。达志估计,官府若是请从工经商的各家作坊店铺主人喝酒,当是在楼上雅座里,于是进了酒楼大门,就径上了楼上雅座,可楼上并不见爹和一个熟人的影子。一个伙计告诉他,官府并未在此请客,只是后晌在这里开了个摊款会。 “啥摊款会?”达志不解,但心里却本能的一咯噔。 “你还不晓呀?”那伙计压低了声音说,“当初咱们大清国和人家外国打仗,败了,人家让咱们赔款,几亿两银子呐,这不,这笔银子分摊下来了,从工经商的人家,每家都摊了不少,嗨,我们酒楼也摊了四百两,刚才掌柜的老婆还在哭哩!” 达志打了个寒颤,忙问:“你见没见尚吉利大机房的尚掌柜?” “嗳,见了,后晌他在这儿,后来他八成是和几个作坊掌柜一起去晋府了,这摊派款额的事,就是晋金存老爷管的,后晌他在这里宣说了各家数额坐轿走时,有几个掌柜叫着分摊的太多,跟在他的轿后去求他——” 达志对这话还未听完,扭身便跑。他凭直觉知道,去晋府的掌柜里一定有爹。 果然,离着晋府大门还有几百步远,在昏黄的门灯光里,他便在大门前跪着的那一排人中认出了爹的背影。 爹跪在那排人的正中间,双膝着地。达志没有立刻走过去,因为晋金存那刻正站在那儿威严地说话:“……诸位都不必再说请求减免的话,这不是我晋某能办得了的,洋人索赔的款不敢耽误,这也是我们为大清国分忧的机会。最后我要说明一句,三天之内,诸位中有哪一位胆敢抗着不如数上交,可别怪我晋某不客气,到时候我可要拍卖你的房子和你家里的东西,我可能还要抓人!我相信你们是会掂量出这事的轻重的!好了,不嗦了,诸位请回吧,我也要歇息了!”说罢,晋金存扭身便进了大门。大门跟着在几个衙役的推动下轰隆关上了。 跪着的那些人相继绝望站起,默默四散。 达志急步向爹走去,爹没动,他仍跪在那里,目光死盯住晋府那两扇关起来的大门。 “爹,咱们回吧!”达志弯腰去搀爹,他不敢去问摊派的款数。 尚安业没有应声也没动。 “爹,走吧。”达志搀住了爹的胳膊。 尚安业身子僵了似的仍然没动。直到达志硬要搀他起来时,他才扭脸看了一眼达志,才突然大叫了一声:“六百二十两哇!苍天呀——”音还没落,忽见他喀的一声,把一口血喷到了地上。达志一惊,边急叫了声爹,边用手去轻拍老人的后背。这当儿,老人已是满嘴血沫,头软软地垂下去了。 “爹!爹——!”达志一边慌慌地喊着,一边横抱起老人的身子,冲开围过来的人群,没命地向附近的一家药铺跑去…… 正躺在躺椅里让仆人干洗身子的晋金存,听下人说书院督导卓远来求见,这才想起两天前卓远送来的那封信也还没读,便急忙令一随从把信拿来,站一旁念: 尊敬的晋大人雅鉴: 闻为筹辛丑赔款,已决定摊派各厂坊、商号出资,此乃官衙公事,吾一介书生,本不该滥发议论,然事关南阳工商发展,余愿不揣冒昧进言如下:赔款要筹,摊派之法亦非不可行,唯在数量上以不伤厂坊、商号筋骨为好,否则,厂坊、商号将无力再生。富国唯赖工商,工商凋敝,富国之想便成空梦,国不富,无以强,日后便更会赔款频频—— “行了!”晋金存面露愠色地止住随从念信。信上的话令他生气。娘的,怎么办公事我姓晋的比你懂,用得着你来教训?你一个书生,好好在书院教你的书行了,国家大事何须你来多嘴多舌? “老爷,让他进来面见你么?”下人问。 “罢了!”晋金存厌烦地摆了下手,正给他干洗的仆人不防这一摆,碰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 咧 了 咧 嘴。“给他说我去知府衙门办公事不在府里,让他回吧!这种人你要放他进来,他又会给你讲一篇大道理,娘的,天下不应该要这么多读书人,这类人多了麻烦,做什么事他都要和你讲个道理!依我看,这种书院也应该少办!” “那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等等!”晋金存又喊住下人,郑重叮嘱道:“对他说话要客气,要面带笑容,甚至可以邀他到客厅喝杯茶再打发他走,轻易不要惹他,小心他手中有笔!这种人不惹则罢,要惹就狠惹,就要把他们手中的笔完全夺下,那他就没有威胁了!” 一直在晋府门前踱步等候召见的卓远,听说晋金存不在家,顿时十分失望。这几天,他眼见城里不少厂坊、商号因摊派赔款量过大,已做倒闭准备,好多人家哭声不断,心中便也十分焦急。这其间自然也有同情那些人家的成分,譬如看到邻居尚安业的那种痛苦之状,但更重要的,他是在为南阳工商业的发展前途着急,如此多的厂坊、商号倒闭,会使工商业的发展一蹶不振。国富国强靠工商,这是卓远认定的道理,他怎能不急?前两天,他曾给晋金存写了一封长信,详细陈述了他对摊派赔款一事的看法和建议,企望能对晋金存的决定影响,然两天过去,未见一点回音,眼见晋金存给各厂坊、商号限定的交款的日期已经近,他便决定当面来向晋金存陈述自己的看法,说服他改变主意。未料他又恰好不在。 他谢绝了下人要他进客厅喝茶的邀请,默默转身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停了步。今天一定争取见见晋金存,离交款的时间已经不多,万一他明天还有事怎么办?干脆就在这里等等,待他从知府衙门回来时,再上前求见。他这样想着,便转身走进路旁的一家茶馆,要了一杯清茶,坐那里慢慢啜饮,茶馆前的街路是晋府人出入的必经之道,只要晋金存官轿回府,自己就随后跟去求见。 街对面屋墙上的阳光在逐渐向高处倒退,附近已有人家的主妇在吆j入宿,茶碗中的茶水也已变得很淡,然仍不见回府的晋家官轿从门前过,卓远便有些心焦,他记起妻后晌让他去药铺为她买药的事也还没办,就越加急,可他又不愿失去这个面谏的机会,只好耐下心来等。 就在他这样望眼欲穿瞪着门前的街路时,忽听晋府门前一阵人声喧嚷。这茶馆离晋府大门不过百步之遥,他扭头隔窗望去,见一顶官轿和几个衙役已出了大门向这边走来。他先以为是晋金存的哪位夫人坐轿上街,及至那轿从门前过时,他才隔了轿窗看见,竟然是晋金存坐在里边。他一怔一惊,霍地站起身子,那一霎间他明白自己受了骗,晋金存原本就没有出门,他不过是不愿见你罢了。“老大,这么晚出门是——?”茶馆的一个伙计向走在轿后的一个衙役含笑低声问。“看戏,天祥戏楼,河南梆子,《西厢记》。”那衙役边走边答。 姓晋的!卓远的牙咬了起来。他分明觉得有一股凉水直注胸腔,把原本滚烫的心脏浸泡住,体温在迅速降低。 卓远,你高估了你自己,你以为你会说服、影响他们,实际上你在他们眼里狗p不值! 他攥拳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达志默坐在床前,手攥住父亲那只细瘦苍白青筋显露的左腕,不时去试一下脉搏,双眼直盯住父亲那干枯得没一点血色的脸。五天来,老人除了喝几口水外,再没吃别的东西,而血,却在不停地咯。请来的郎中尽管用心调治,却终也没有见效。达志心里明白,老人要走的时辰已经很近了。 院子里很静,没有了织机的响声,没有了织女们的说话声,没有了搬弄绸缎生丝的脚步声,没有了算盘珠的拨动声,只有后院桑园里的老桑树的枝叶,在午后的风里呜呜响着。尚吉利大机房的一切织造经营活动,都从前天后晌停止了。 去汉口买机动织机的事自然不说了,就这,还凑不够摊派的那笔银子。前天后晌,缴银的最后期限到时,晋府里来了几个人站在门外催着,达志不敢再惊动爹,一个人含了泪把原先装在那截木桩里的银子全掏出来,捧出去说:“还差一些,容我几天后借齐送上。”几个当差的立时走进店堂叫:“晋老爷预先有交待,银子不够拿实物抵!”说着,径把没卖出的绸缎和库房里的一些生丝抱走,最后还拉走了两台织机。达志估摸他们拿走的实物价值百两以外,以他当时的那个恨劲,他真想拎刀上去同他们拼了,可那样有啥用?再说父亲的病还等他请医照料,他只能按过去父亲的交待:忍了。 如此一来,买原料、开工钱、购杂品都无了银钱,机房便只好停业关闭了。 一缕西斜的阳光悄悄踅进木窗,去摸了摸尚安业那全白了的左鬓,尚安业仿佛被触醒,轻轻嗯了一声,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爹,想不想吃点东西?”达志急忙俯了身问。 老人摇了下头,眸子中散乱的光慢慢聚拢到了达志脸上,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停了?” 达志移开眼睛,点了点头。 “这么说……我是不能去见你爷爷了……停了,尚家延续多少年的祖业不但在我手上没有发达……反而停了……” “爹,这不怨你!”达志哽咽着。 “孩子……告诉我……你如今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十四两。”达志说,“这是我藏下为你治病的。” “从今日起……再不许为我花半两银子……我死后……不必买棺材……可用席卷……也不许买鞭炮请喇叭……只买几张火纸烧了,免得我在y间讨饭就行……这些话……你要牢牢记住!” “可是,爹——” “倘有一条不按我的话办……我就在y间把你当逆子看!……”尚安业眼瞪着儿子,微弱的目光中又露出了旧日的威严。 “好吧,爹。”达志无奈地点头。 “从今日起……你们要俭省度日……把这点钱用到买丝上……只要有丝……就有绸缎……一点一点积下去……直到机房有个发展……再织出‘霸王绸’来……光宗耀祖……让世人都知道咱尚家……” “爹,你放心,达志此生在发展祖业上倘稍有偷懒,当不得善终!” “还要记住……忍!……” “忍?” “忍……当忍则忍……凡事退一步……天阔地大……还有,苦!……” “苦?” “要预备……吃苦……凡事皆浸苦中……做事……就是咽苦……苦咽尽……事方成……” “爹放心!” “还有……衡……” “衡?” “平衡……世之大理……凡事皆讲……平衡……待人接物……收入开支……要常衡量……是否……平衡……” 尚安业是天黑时分咽气的。 达志妈和达志那阵摇晃着尚安业那逐渐变凉的身子放声大哭,身子很重的顺儿跪在床前,捂脸低泣。 站在床尾的卓远夫妻,望着尚安业那依然大睁着的双眼,也凄然把头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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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纬在医圣祠内张仲景的墓前烧了一卷火纸之后,又很是费力地跪下笨重的身子,磕了三个头,这才缓缓起身,向正殿东侧,紧依寨垣的春台亭上走。 这医圣祠坐落在南阳城东关的温凉河畔,是为纪念东汉末年的医家张仲景而修的。张仲景,名机,南阳郡人。曾拜师于同郡名医张伯祖,尽得其传。汉灵帝时,举孝廉,官至长沙太守。其所著《伤寒杂病论》,集医家之大成,为立方之鼻祖,被后世医者奉为经典,推崇他为“医圣”。祠大约建于东晋咸和五年,顺治、康熙、乾隆、嘉庆年间,屡有修葺。祠坐北朝南,以仲景墓为中心,前有供奉伏羲、神农、黄帝塑像的三皇殿,后有中殿、正殿和两庑。整个建筑,既无崇楼高阁之雄,亦无雕梁画栋之丽。 云纬今日来游医圣祠,是早饭后心中烦时临时决定的。已怀孕八月的她,被妊娠反应折腾得苦不堪言,昨晚后半夜,不知何故总不停地呕,最后的吐物简直就是胆汁,浊黄且极苦,恨得她当时真想就朝自己那隆得高高的腹上捶几拳,立即把肚里那个折腾自己的东西捶下来。早饭后,她先在房里勉力绣了一阵花,不久心里就开始无缘无故地烦躁,烦得她扔了花绷踢了花盆摔了茶碗。当时侍候在侧的草绒见状就笑着说:“你这反应是比我当初怀俺们小闺女时重得多,我听人说,遇到这种事时可求求医圣就好了。”“是么?”云纬第一次听草绒说话而没有拿眼瞪她。“那你就去告诉管家,让他给我备轿!”然而轿备好时,晋金存知道了,慌忙出来劝阻:“这么重的身子外出,万一出了事怎办?”云纬当时只说了一声“出事更好!”便上了轿…… 旷野里刚犁出的田地中,不时有被犁铧片磨挤的光滑土块,反s着秋阳的黄光,如一片片金箔在闪。春台亭是医圣祠里最高的建筑物,站在这亭上,可俯视墙外温凉河里半床低吟浅唱的河水,可远眺无边田野里的万种秋景。云纬站在亭子中间,目光由近而远,散散漫漫地走着。这地方倒是一块宝地,张仲景能做长沙太守,能写出《伤寒杂病论》,能在医界有巨大造就,恐怕与他故里的这块宝地也有关系。云纬这样默然想着,暂时地忘了自己的烦躁和烦恼。 一阵凄切的女人的哭声忽然就在这时钻入耳中,把云纬短暂的好心境破坏了,她扭头循声去寻那哭声的出处,耳朵也已辨出那哭声是由一老一少两音组成。她的眼睛很快便看清了,哭声来自离医圣祠前门几百步的一块红薯地头,那里有两个带了白孝布的女人,两个女人的前头,走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双手捧抱着一个席筒,席筒上缠着三道白布,三道白布在秋阳下显得很是刺目。 那席筒里想必是卷着一具尸体了!这情状使云纬立刻做出判断。是谁家穷到如此地步,竟然连一口薄薄的棺材也买不起? “草绒,知道那是谁家在出丧?死的是不是一个小孩?”云纬没有转身,轻声问。 “不晓得,俺去打听打听。”草绒这样说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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