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嫂子的谈话之后,吃饭之前,广纪把弟弟丢在一边,一直缠着宽末不肯离开,玩累了之后他就在宽末身边睡着了。哥哥把儿子抱回房间后从厨房拿出罐装啤酒,给了宽末一瓶说:“每晚都这样,真是的。”
父母在屋里休息,嫂子在隔壁房间哄孩子睡觉。起居室里只有宽末和哥哥两个人。哥哥一口气喝干了一半的罐装啤酒,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是你回来了,广纪才闹得很。之前他就很挂念你,现在比起我来更喜欢粘你。作为父亲真感到有些寂寞啊。”
“他不过是喜欢和我玩罢了。”
哥哥东张西望着拿出一根香烟,然后打开窗户点上烟。外面传来了青蛙的叫声,空气凉爽,夜色恬静。大约是啤酒喝得有些醉了,宽末有了稍许睡意,心情很舒畅。每天重复的单调生活,却很舒服。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才知道自己在城市里的生活是多么紧张。
“我下午在送货的路上看见你了。”哥哥向上吐出一口烟。“你那时是在堤坝上吧?”
“嗯,海很漂亮所以我想看看。”
哥哥哈哈地笑起来。
“你从以前就经常这样。”
“是吗?”
“是啊,小学的时候,你经常很晚都不回家,我们很担心于是跑出去找你,结果你却一个人在海边睡着了。你说看海会想睡觉。弄得爸爸妈妈都很吃惊,不是吗?”
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隐约觉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你打电话说想回来的时候,明知道这边找不到工作,你有认真想过要怎么办吗?可是且不说工作的事,你也许更适合乡下的生活。你看起来现在比回来的时候好多了。家里的工作也是,我老婆把精力都花在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爸妈又年纪大了,你回来也算帮了忙。”
“我只是混饭吃而已。”宽末小小地笑了起来。
“可是你每天都会尽全力地来工厂做事吧?我想多少该给你一点工资……”
“家里愿意收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哥哥你别在意。”
屋子里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哥哥赶紧熄灭香烟。
“你想回城里去吗?”
宽末喝了一口啤酒。在那边的时候无法根本想象现在这样安适的生活。城市里季节变化得特别早,生活得很忙碌。有句话叫适才适用,自己或许不是适合生活在城市里的人。
但是对那边还有留恋的话……
“如果你想一直在这边的话也行哦。有你在身边爸妈好像很高兴。没有合适的工作的话,可以找熟人介绍。”
哥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大腿。
“对了,附近有个欧巴桑说想介绍个女的给你。听说那个女的最近回来在隔壁街开了一所美容院,三十三岁还是独身,早就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了。她可是个大美人哦。”
“我现在还……”
哥哥用手摩擦着大腿,挺起身子。
“你还没认真考虑呢,试着和她见个面怎么样?”
“我想睡了。”
宽末说完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走上二楼,关上隔扇,楼下隐约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宽末躺在床上,看到了墙边的书架。那些都是自己学生时代看过的书和使用过的教科书。看着那些书,宽末好像陷入了时间静止的错觉。
现在不会像在公司上班的时候那样,总是被做不好事情的自卑感折磨。在家里,自己有住的地方也有发挥作用的地方。适才适用,或许公司不是适合自己的地方。不,是自己不适应公司那种地方才对吧?
如果说重重的压力已经逝去,可又有什么也在一瞬间远去了。那到底是什么呢?轮廓显得那么模糊不清。最后他才终于意识到没有形态的东西是捕捉不到的。自己尽想着没有价值的东西,还为此烦恼的自己说不出的悲惨。
宽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拿过手机来。以前和他短信来往的朋友就非常少,他回到乡下以后更加不会联系了。今天也没有收到电话或短信,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寂寞的。
宽末打开短信记录,里面全是写有松冈名字的短信。可是记录一进入四月就消失了。说过不会再发短信或打电话的松冈果然和他断了所有的联系。宽末仰躺下来,看向天花板。他想起了和松冈一起去旅行的旅馆。
如果……宽末想象着。如果自己和松冈是作为恋人交往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接吻、做a、一起生活?他无法想象。
可是,说不定会像他们一起去旅行过夜的那晚一样,并排着棉被,随心所欲地聊着,笑着……他们生活在一起的话每天都可以像那时一样了吧?
他会想到这些事,大概是因为白天嫂子说的话还残留在脑海里的缘故。
“试着和那个人结婚就好了。”
话不是那么简单,对方是男人。他对松冈抱有好感,可是和松冈互相接触的时候,自己也有无论如何都会抗拒的地方。女性身上不会有的感触……宽末摸着自己的下颚。指尖有一些胡子的触感。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胡子的感触抱有嫌恶感。
l体,用下流一点的话说是指性器,他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特别的感觉。眼里看到的不过是男人的身体而已,这个他在温泉的浴场里就已经确定了。
比起性的部分,他觉得松冈笑着的表情、凝神注视的表情还有偶然露出的表情更可爱。也许说可爱对男人来说有点奇怪,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混乱地思考着,思绪也愈发地没有条理了。他无法把松冈当成恋人,却喜欢着作为朋友的松冈,就是这样。
对城市的留恋……如果有的话,也只是因为松冈而已。分别的时候让他哭了,就是如此而已。松冈问自己决定回乡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他的事。那时,就算说谎也好,他回答“考虑过”就好了。可当时也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
如果把老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松冈就好了。要是能冷静下来告诉他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会让他受到要哭泣这种程度的伤害。可是最后却是松冈自己说“不说也无所谓”的。
他突然很想和松冈说话。现在已经没有公司的事会成为障碍了,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开心地和他说话了吧。抛开没有价值的自尊心,他想为自己做了冷酷的事道歉。还有乡下的话题也想试着和松冈说说看。松冈的话一定会认真地听他说吧。
可是松冈讨厌和他做朋友,说了做不了恋人的话就不再与他联系的男人,收到自己的短信或电话一定会犹豫吧。可是他又觉得一旦联络了,松冈还会像以前一样对自己。
公司的事也好工作的事也好,宽末都没多想,只有松冈的事他想了很多。反过来说,其实是除了松冈的事他什么也没想。
好友清水的婚礼和婚宴在庄严的氛围下结束了。婚宴后的二次宴会几乎变成了开怀畅饮的同学会。因为是在本地办的婚宴,所以请来的都是熟人。宴会的主人被扔了在一边,其他人各自随意地热烈交谈着。宽末离开公司以后去外面吃饭的机会也没有了,所以在酒馆里喝酒感觉很新鲜。和许久不见的旧时友人聊天,也让他非常开心。
清水的太太有些丰满,与其说是美人,不如说是个可爱的女人。和二十五岁前就结婚的人比起来,宽末已经晚了别人一轮。所以他被混有妒忌情绪的大家说“要是在十年前,你简直是犯罪!”然后狠狠地戏弄了他一番。
从婚宴开始就被人灌足了酒的清水在二次宴会上不顾一个人躲在角落喝酒的宽末的心意就大声呼吁着“这家伙的婚礼上我一定要为他做演讲!谁来介绍一个对象给他吧!”
“你啊,为什么不结婚?”
托清水的福,有大约五个人听见了,宽末又以“有点难啊”暧昧地混过去。其中还有人说“把我妹妹介绍给你怎么样?”,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算委婉拒绝,情面上也过不去。
二次宴会的中途新郎就醉倒了,于是新娘照顾着他回家去了。宴会的主人虽然回去了,可宴会还在继续,一直到早班车发车的时间才结束。
宽末和一个小学时的好朋友,伴随着早晨凉爽的空气步行在朝霞映照下的路上,慢慢走回家。虽然宽末的家有些远,可是他也没有叫计程车。
半路上一走到靠海的路上,大海的气味就强烈地迎面而来。海浪和海风十分强劲,海上似乎有一些刮起风暴的迹象。宽末明明警告过他太危险了不要去,但朋友还是走上了堤坝。
“单身真好啊。要做什么都很自由。虽然有家庭也很好,可是和自己没关系的麻烦事就会像滚雪球一样地增加。”
有三个孩子,今年升职成了课长的朋友这样说道,他的头发像是暗示着那些麻烦事一样显得有些稀薄,可成反比的是他全身的赘r则是有增无减。
“我也不是后悔结婚。”
肥胖的身体在堤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宽末慌张地抓住了他的双脚。于是他定坐下来一动不动,以防滚落对面的沙滩。堤坝有五米高,要是滚落下沙滩肯定会受伤,让人胆战心惊。
“我不是说了很危险吗?”宽末怒道。
朋友垮下肩膀垂下头。
“我啊,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
明明警告过他,他还不慌不忙地开始说这种话。
“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认识她的时候我已经在和现在妻子交往了。那个人大概是因为我有了恋人所以没有对我说过话喜欢的话。可是对方在很乎我,我一直都能感觉到。我至今还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对她说了喜欢的话会怎么样。如果那之后和她发展得很顺利,我的人生会变成怎样呢?”
朋友笑了。
“直到结婚为止,我和很多不同的女人交往过。可是还想得起来的只有那个人了。果然那时告诉她我喜欢她就好了。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所以才会一直后悔吧。”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宽末在圆滚的背影旁边坐下。看着海才能够仔细地思考。
“没什么好想的,会变成这样也好,会变成那样也好,不都只是想象而已吗?”
“想象?”
“你并不是很了解那个人,所以你对她还有想象的空间。只是想象的话,才会觉得有希望,不是吗?”
朋友苦笑起来。
“想象啊。想象不是现实吧。我把那个人理想化了啊。”
理想化这几个字留在了宽末的胸口。你的理想太高,他被谁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哥哥吧?叶山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是说到江藤叶子的话题的时候。除去松冈是男人的事之外,自己心中并没有任何不好的关于江藤叶子的记忆。
如果说朋友不断想起的女人是他理想化之后的产物,那么自己心中的江藤叶子又如何呢?和朋友唯一不同的是,他和江藤叶子交往过而已。可是那不是理想,而是现实。
“我也有一个怎么也忘不了的喜欢的人。”
朋友慢慢地转过头。
“那是?”
“就是那样,只是稍微交往过一下。”
“为什么没有结婚?”
被这样问到,宽末的说不出话来。认真考虑过要结婚的对象却是男人。宽末的沉默却令朋友想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难道是不伦的恋情?感觉和你给人的印象不符啊。”
宽末苦笑。
“不是的,只是发生了很多事。”
“可我觉得你这样很好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单身吧。和那个女人和好的可能性没有了吗?啊,难道她和别人交往了吗?又或者她结婚了?”
“他还是单身。和他交往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也不知道啊。”
和松冈分别是在三月末,还有些寒意的时候。松冈用声音不太激昂的声音直白地大嚷着说喜欢自己。
至今松冈还喜欢自己,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吧。说喜欢自己的叶山,分手还没到一个月就去相亲了,然后找到了人生的伴侣。所以松冈现在和别人交往了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宽末想起了。知道松冈是江藤叶子之后,他们曾经分手过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女装的松冈玩弄了。后来他才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松冈对自己是真心的。分手后,在给松冈介绍女孩子的聚会上才糊里糊涂地重逢了。只不过不见数月,松冈也开始寻找新的对象了。
所以松冈现在和别人交往了也不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对于说过不能和他做恋人,连住址也没有说就离开的男人也不需要讲情面。
松冈和其他人……光是想象就很讨厌。他不想看到松冈和别人交往。可是他为什么会感到讨厌呢?是因为那么喜欢自己的人舍自己而去了所以感到遗憾吧?明明无论松冈多么倾心于他,他都不可能和松冈成为恋人的。
自己并不是讨厌松冈,因为松冈说过不会和他做朋友,他们才会像现在这样分别,不然的话,他们可以一直交往下去。
“我喜欢的人已经结婚了,不过是和我不认识的人。她现在大概住在埼玉吧。”
朋友“哟”的一声跳下了人行道。
“她可是个大美人呢,可是我现在那么胖,已经没有以前的样子了。现在要是彼此看到了对方上了年纪的脸一定会也觉得失望而放弃吧。”
朋友果断地放弃,说了声“啊,果然不行呀。”就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会在心里保持着美好的幻想,这就是男人的纯情。人都是需要做梦的。”
分别的时候,朋友说道:“男人的纯情的话题,对妻子来说可是秘密哦。”
宽末笑着回答:“我知道了。”
“我不后悔结婚。男人的纯情只是一点额外的贪心。可是昨天清水的婚礼办得真好呢。比我晚了一轮,那家伙还真是有魅力啊。下次就轮到你咯。”
把朋友送到公共住宅区,宽末一个人走回了靠海路。朝霞里宽末突然停下了脚步环顾着四周。真的什么也没有,这里什么也没有,无论是海和山、小村子还是其他的事物。
突然,他想起了松冈说过想来自己的老家玩。能叫他来就好了,虽然这里什么也没有,可是他说过想来。可是就算来了,他觉得松冈也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景色吧。
宽末回到家的时候,嫂子已经起来做早饭了。虽然说过要晚点回来,可没想到他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宽末觉得有些抱歉。
“你回来了,早归的人。”见到宽末的时候,这就是嫂子开口的第一句话。
“对不起。”宽末道歉。
嫂子笑了起来。
“这里的婚礼和二次宴会都很厉害吧。纪文也说了你可能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得来。所以我就代你哥哥传个话,今天不用工作了,好好休息吧。”
“啊,可是……”
嫂子耸耸肩。
“你哥哥都这么说,你就安心吧。基文你回来这边以后,好像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地去工厂帮忙吧。”
虽然嫂子还问他要不要吃早饭,可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宽末连澡也没洗,穿着西装就倒在了床上。感到腰侧有一个硬物,宽末想着会是什么拿了起来,原来是手机。
收到短信的提示灯闪着,宽末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不可能是松冈发来的吧?他不可能发短信来说想和他聊天或是想见面之类的话吧?虽然被松冈说喜欢会让他感到困扰,可是只是见面的话,他也想见松冈,想和他聊天。
点开短信,看到短信发信人的时候,宽末非常失望。不是松冈,而是叶山发来的。叶山说有话想要对他说,请他告诉一个方便通话的时间。叶山不是很急的样子,而且现在才是早上七点,宽末合上了手机。
为什么他会想到是松冈呢?松冈明明说过不会在发短信或打电话给他了。明明已经一个半月以上没有任何音讯了,为什么偏偏就在今天希望出现转机呢?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松冈的缘故吧?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想和他说话的缘故吧?
宽末把手机放到床边。躺在床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却就这样睡着了。和叶山联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虽然五月的天气很好,可是一进入六月,雨就成日不停地下了起来,空气中也有了几丝凉意。这样的日子持续着。
在雨中骑着脚踏车,宽末努力不让投递的货物被弄湿。再加上天气有些冷,宽末在半路上就感冒了。
感冒总算治好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七月里阳光变得猛烈起来,气温和湿度上升得都很快。宽末住在没有冷气的房间里,日渐感到难以入睡。
当初回乡下的时候,放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毫无存在感的手机在这里却一直被他带在身上。明明没有响过,但是宽末还是每天都会几次打开确认有没有收到短信。松冈会不会和他联系呢,他这样期待着。
五月中旬的时候,叶山问他要不要出席她的婚礼。虽然很想看叶山做新娘的样子,可是回答的时候宽末还是犹豫了。因为他害怕以前作为恋人交往过的自己出席会让新郎感到讨厌。
老实地将理由说了出来,叶山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们以前交往过的事,我没告诉过他。可是就算他知道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的。他是个大度的人。”
“有一个人不能来出席婚礼了,所以就剩了一个席位。于是他就说‘叫一个你想见的人来吧’。宽末你不是回乡下了吗,我想这可能是最后一个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就想见你了……”
听到叶山说了这样的话,宽末也想和她见面了。所以他回答了“很高兴能出席你的婚礼。”
突然,宽末想到松冈会不会也来参加叶山的婚礼。叶山和松冈是同期,又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关系也很好。请他的可能性非常高。虽然很想知道,可是问“松冈会来吗?”这样直接指名太冒失,于是宽末迂回地问道:“你的婚礼上会来很多一起工作的同事吧?”
“邀请参加婚礼仪式的只有上司和几个女孩子。仪式本来也不大。营业部的人几乎都会来参加二次宴会。比起结婚仪式,二次宴会大家才能好好地说话吧。”
只有上司和几个女孩子的话,那么肯定没有请松冈。也就是在婚礼会场没有见面的机会。可是松冈也许会出席二次宴会,但自己又不是同部门要参加也没那么大面子。所以叶山也才只邀请他参加结婚仪式吧?
去参加婚礼就有了去东京的借口,想见松冈的心情也日渐强烈起来,那是强烈到让他自己也惊讶的程度。最近,宽末经常想起下班后约好和松冈见面然后一起去吃饭的事。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地聊天……虽然都是些琐碎的事,但却让自己非常开心。可是宽末也知道对于说了不愿做朋友和他切断了所有联系的男人,想要再次作为朋友和他见面是多么残酷的事。
可是松冈真的不会再和他联系吗?他的心里暗自抱有期待。虽然自己说不出“想见面”这样的话,可是如果松冈说了“想见面”,那么他们就可以见面了。那样的松冈一定也谅解了他只想做朋友的心意,而且现在正式去东京的绝好时机。
只能一味等待松冈联络的日子持续着,终于到了叶山的结婚仪式的前日。仪式是在下午晚些时候到傍晚这段时间举行,所以宽末打算第二天早上才出门。
晚上,宽末喝酒的时候少有地喝了日本酒。于是他在心情很好的情况下喝醉了酒。
“你喝了那么多,不要紧吧?”
宽末在嫂子担心的侧目下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一把猛抓过手机来。
借着酒醉的劲头,宽末开始打写给松冈的短信。
“很久不见。我要参加叶山的结婚仪式,明天会去东京。预计周六和周日都会在那边,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想可以和你见个面聊聊天。”
宽末一直烦恼着该用什么文字好,最后老实地写了“见面聊天……”这样的短信发送出去,一定会让松冈再度陷入混乱,伤害到他吧?松冈明明要忘记了,为什么还要和他联络?这一定会让松冈生气吧?可是,他想见面,想和松冈说话。明明不是把松冈作为恋爱的对象来喜欢的,为什么他会对松冈如此执着?就连宽末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之前也有过同样的事。他在意松冈,在意到无法专心做任何事,于是他埋伏在松冈回家的车站。说是埋伏,其实也只是在对面站台看着松冈而已。那时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正因为不明白才不和松冈打招呼,而只是每天看着他回家的样子。看着对方的时候,他期待着自己的心里会不会就此得出什么答案呢。
那么现在的心情是什么呢?想要见面的心情是什么呢?要说是友情的话,感情的温度太高了。要是按照生理上无法接受的引导,这能算得上喜欢吗?
自己的感情在脑袋里千回百转,却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本来他也就不明白答案到底是什么。想得太多,头也开始痛起来。比起答案,他只想尽快和松冈见面。可是要见面的话就不得不和松冈联络。短信必须发送出去。周六是结婚仪式当天,实在不行的话,他想在周日见面。可是在休息日这天,松冈已经会不会有什么安排了。尽管如此他觉得如果自己说想和松冈见面的话,松冈就会取消预定来和自己见面。可是就算松冈再怎么对自己优先,也不太可能更改近在眼前的预定吧?所以趁着今天……
这些天犹豫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按下的发送键趁着醉酒的劲头按了下去。宽末合上手机将手机压在额头上,等待着回复。快得惊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了,这让宽末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慌慌张张地翻开手机。
“咦?”
原来是发送失败,短信被退了回来。可他是用回复松冈之前发来的短信发出去的,邮件地址应该不可能有错。宽末又试了一次结果又被退了回来。回复的方式不行,宽末就用输入邮件地址的方式又发送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发送失败被退了回来。
宽末一下子毫无负担的醉酒状态清醒了过来。为什么短信发不出去?宽末用力地握住手机
自己的猜没错的话,是手机欠费了。欠费也好没欠费也好,他都觉得很后悔。如果真的是欠费的话,宽末做了一个决定……手机是通的。可是打通的不是松冈的电话,而是别人的。
没有错,松冈换了邮件地址和手机号。所以变更前的邮件地址和手机号都没有再联系自己。好好想一下的话,松冈都说了不会再给他发短信或打电话了,换了联络方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要按下一个按键就能和对方取得联系。他觉得只要自己想的话,要见面是很简单的事。可是现在联系不上了,距离一下子就变得遥远起来。他终于认识到松冈说的“不再联络”的决心有多坚定。
自己或许只是被松冈遗忘的存在。不,他就是被松冈遗忘的存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宽末不禁目瞪口呆。
叶山结婚仪式当天,早上就从家里出门的宽末在十二点前到达了东京车站。东京下了雨,但此时这里的天空已经放晴,非常漂亮。可能是因为早上稍微下了一点雨的缘故,地上到处还残留着积水。
宽末乘电车到了预定的商务宾馆。因为还不能登记住宿,所以宽末把行李被预存在了前台。仪式是在下午五点开始,从举行仪式的地方到宾馆乘电车只要十五分钟左右。三点半回到宾馆做准备的话距离结婚仪式举行的时间刚刚好。
距离举行仪式的地方近的宾馆让他很高兴,是因为他还要稍微离开一下去其他地方,那就是距离宾馆步行只要五分钟左右的松冈住的公寓。
松冈没有告诉自己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对方已经做出了不想再联络,不想再见面的做法,自己还特意地去打扰他确实不太好。而且自己只不过是抱着“想见面”的冲动,并不是要给出能让松冈高兴的结果才去的。
尽管如此……只能见到脸这样就好吗?宽末低语自问。只要见到脸他就满足了,宽末自问自答道。就算会使松冈露出困扰的脸,可是见面的话心里的芥蒂就能消除了吧。
松冈的公寓处,蝉鸣声叫得让人心烦。停车场的前面种了许多大树,蝉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从外面往上看,松冈房间的窗帘是开着的。松冈似乎在家。可是宽末来到了松冈的房间门前却不敢按下门铃了。……因为他害怕了。事到如今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松冈似乎就在里面。可是他却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觉得松冈或许还喜欢着自己,可那只不过是他胡乱认定的,说不定松冈已经有了新的恋人而且发展得很顺利。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有四个月左右自己不知道的松冈。松冈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只听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想起,在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情况下,松冈房间的门打开了。宽末吓了一跳,然后从房间里出来的不是松冈而是一个年轻女人,这样宽末再度吃了一惊。没有见过的脸,难道是松冈的恋人吗?
“那个,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女人注意到了宽末,于是这样问他。
“啊……那个……不是。”
女人锁了门,走向电梯。这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留着短发的可爱女性。果然是恋人。和在乡下过着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的生活的自己不同,松冈的时间确实是在流逝着的。
宽末的指尖颤抖起来。虽然松冈说了喜欢自己,可他们并没有交往。但最少还有过那种打算。他的“朋友”也许有了恋人,为什么自己感到会如此动摇?
原本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为了见松冈。他只是抱着和松冈的见面的目的,和松冈有没有女朋友没有关系。反过来说如果松冈有了女朋友,恋爱的感情就会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了,他们不就可以变得像朋友一样了吗?那明明是自己希望的情形,可是宽末怎么也无法释然。
而且他还没有弄清楚,说是恋人,他并没有亲耳证实。说不定只不过是熟人而已。宽末移动脚步走了起来,然后追上了正在等电梯的女人。
“那个,对不起。”
女人慢慢回头。
“啊,你是刚才的……”
“请问你和松冈洋介先生是什么关系。”
女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歪着头。
“哈?”
“你是松冈洋介先生的朋友吗?”
“那是谁啊?”女人露出一脸讶异的神情。
“刚才你从松冈先生的房间里出来吧。”
“那是我的房间啊。”
这回轮到宽末歪着脑袋了。
“啊,可是那是502号房吧?”
“我是今年五月开始住到那里的。你说的不会是之前住在那里的人吧?……说来偶尔会有写着那个名字信件广告寄来。”
“那个……那个……对不起,打扰您了。”
宽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公寓。松冈不但换了手机号和邮件地址,甚至还搬了家。这是故意的吧?或者只是偶然?
只要平时上班的时候,在离公司最近的车站等待,就能等到松冈也不一定。可是今天是周六,明天是周日。周日的时候他就必须得回去了。如果多留一天,周一再回去,埋伏在车站,等到公司下班的话,就赶不上在来线的末班车了。他真的见不到松冈了?那么等到周二再走?他还要去工厂帮忙,不能这样放着家里的工作不管。
“怎么办?”
就算这样问,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也只有没办法是他现在唯一最了解的事。
从回到宾馆开始,宽末就闷头地思考着也许已经没有办法和松冈联系上了吧。其实也不是真的全然没办法,只要在这里留到周二在公司前等待还有机会。可是这样守株待兔很花时间,营业部的松冈说不定会提前离开公司而不再直接回去了。而且在公司还有认识的人,作为被裁员的员工,收到“事到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的视线会让他觉得不快。
等一下,向人打听吗?结婚仪式当天向忙碌的叶山打听松冈的联络方式感觉很不合适。向以前的上司也是松冈的熟人福田打听吗?可是转到小石川工作之后就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了。而且他对自己也不太友好。
比起向人打听,或许去二次宴会的话会比较快。松冈肯定也会出席。不是同部门的自己去二次宴会的话谁也不会来和他打招呼吧……不,他得自己想去说才行,不然不会有人叫他去的吧。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结婚仪式的时间也迫近了。宽末换上西装,整理了头发。脑后的头发因为睡觉而东歪西翘,宽末与其苦战许久。直到看不见有翘起的头发,宽末才出了宾馆。中午明明还是晴天,此时天空又布满了云层。好像又下过了一场雨。
不想迟到的宽末在时间较为宽裕的时候就去礼堂了,可是却因为在电车上想了太多事而坐过了站。于是他只好慌慌张张地再坐回去。
在车站下了车,车站里却因为施工而只剩一个出口,宽末只好从与饭店相反的方向出了车站。就在宽末电车坐过头,又绕远路的的时候,时间一点点流逝。宽末到达饭店会场的时候已经是婚宴开始前三分钟了。几乎所有的来客都做完接待进入了宴会厅,在前厅只剩下接待小姐。
宽末慌慌张张地正要在花名簿上签名,却在自己前三个人的地方看到了松冈的名字,宽末惊得停住了手。他想见的男人来了。虽然叶山说只请了上司和几个女孩子,可她也把松冈请来了。
“那个……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被接待小姐催促,宽末才慌张地动起笔来。拿了桌子的号牌,宽末走向会场进入大厅。大厅的门是关着着的,宽末悄悄地打开门所有人都已经就座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好于是只好站在门前,大概是婚礼工作人员的人注意到了他,将他带到指定的席位。半路上大厅里的灯突然一下子灭了,大概是新郎和新娘准备入场了。
“这是您的席位。”
宽末指定的席位是大约有十人左右的圆桌。虽然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这桌似乎有很多女孩子。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迟到的宽末身上,这让他感到很羞耻。想要拉开椅子,可前面什么也没有让宽末的脚滑了一下,身子也向前倾去。“哇”宽末叫了一声,周围立刻传来了笑声,宽末也羞耻地涨红了脸。
宽末终于坐下的时候,响亮的音乐就响了起来。在聚光灯的照耀下门慢慢从内侧打开了,穿着白色婚纱的叶山和新郎一起走了出来。
会场因为聚光灯而稍微变得亮起来,宽末总算能好好看一下周围人脸的时候,他屏住了呼吸。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法联络让自己烦恼不已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松冈的头发有些变短了,胡子还像以前一样。似乎也变得比以前瘦了。
“松冈,好久不见。”
宽末出声和他打招呼,松冈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低了一下头说了句“你好。”虽然宽末在不明的光线里看不清松冈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生疏客套。
宽末坐的这桌似乎都是营业部的人。五男五女。自己见过的只有松冈。
松冈就坐在旁边,宽末本想着这样就可以和他尽情地说话了,可是松冈一直在和右边的年轻男人高兴地聊天,自己这边他根本没有多看一眼。而且坐在宽末左边的五十五岁丝毫不认生的男人一直在频繁地和他讲话。男人好像是在叶山去营业部之前在的物品管理课的时候,帮助过叶山的上司,在周围全是营业部的人的情况下,男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而且男人还知道宽末曾经在小石川研究所呆过,他好像曾经被派去过几个月,所以他对宽末也产生了亲近感。
明明很想和松冈说话,可物品管理课的男人话非常多。无论对方说什么宽末都附和着,可是男人还在一个又一个话题不停地讲,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宴会进行到一半,物品管理课的男人总算离席,他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和松冈说话的年轻男人此时也去和他另一边的那人说话。没有说话对象之后,松冈一个人沉默地吃着菜。
“那个,要喝啤酒吗?”
什么都好,他需要一个挑起话题的由头,于是宽末向松冈劝酒。松冈看了宽末一眼,说道:“那么我就不客气了。”然后他递出了空了一半的酒杯。
“你还好吗?”
喝了一口倒满的啤酒,松冈放下杯子。
“嗯,还行。”
松冈的话大约是拉不下脸的缘故显得很冷淡。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松冈对他一直保持着生疏客套的态度。一想到是自己让他感到讨厌了,宽末就难以开口说话。可他还是像被什么催促着一样地开了口。
“没想到松冈你会来。”
“我和叶山是同期。我也没想到宽末你也被叫来了。”
虽然松冈的态度生疏客套,可是并没有无视他,还是会回答他的话。
“决定出席叶山的婚礼之后,我发了短信给你,可是却联络不上了……”
“啊,我换手机了。”
“为什么?”
一瞬间的微妙气氛之后,松冈笑了。
“你知道了理由又能怎么样?”
宽末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时候,松冈以轻松的口吻说出了经过。
“手机掉到地上摔坏了。我还有其他想要的机型,所以连通信公司也换了。”
松冈要与自己断绝联系的决心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宽末正想着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松冈说声“那个”,然后就又和旁边的男人聊起来,丢下了宽末一个人。物品管理课的男人也回来了,宽末明明说了不想说话,可男人又讲起了高尔夫的话题。宽末又再次失去了和松冈说话的机会。
到了新郎新娘换装的时候,叶山走出了大厅。几乎与此同时松冈也离席了。宽末甩开了那个喋喋不休的物品管理课男人,追在松冈后面跟了过去。宽末本以为松冈会去洗手间的,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是马上跟过来的,如果松冈出来了的话应该会碰得到才对。好奇怪。难道是宴会途中回去了吗?……想着不可能的宽末准备走回大厅,右手边却飘来了香烟的味道。
闻到烟味,宽末往右手边的通道深处看去,那里的尽头正好是吸烟处。松冈站在烟灰缸的旁边,靠在墙壁上抽着烟。大厅里并没有禁烟,想抽的话在那里也可以抽。坐在松冈旁边的男人就是个大烟枪。
松冈看着天花板,慢慢地吸着烟。虽然知道松冈抽烟,可他说过不常抽。宽末只知道一次,就是那次松冈来公寓看望感冒的自己的时候,他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正在吸烟的松冈表情显得很疲惫,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第一次看这样的松冈,让宽末看得出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松冈总是一脸明朗而充满活力的。像现在这样的印象他几乎没有过。
松冈抽完了一只烟后,将烟灰倒掉。总算转向这边的松冈和宽末的视线相遇了,他立刻露骨地脸色一变。松冈看起来很为难地底下头,一直垂着眼睛走过宽末的身边。
“那个……”
宽末出声叫他。已经走出三、四步的松冈停下了脚步。可是他很快又重新走起来,回到了大厅。松冈应该听到了他的声音,所以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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