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花会对京华来说早已经不仅仅是个花会了。今年的选址是在城南最繁华了青梧街,由城中巨贾万家出资承办。
万家做得是古董行当,在青梧街有一间叁层高名为奇物斋的古董铺,即便随便一颗珠子都价值连城,也日日门庭若市,是城中权贵富甲常来的地方之一。只万家发迹史才两代,根基尚浅,这年花了重金,才终于如愿以偿。
至于到底要怎么办,如何选择,如何搭建,来客的住宿、饮食,花卉如何存放……等等诸如此类,万家都一窍不通。头一回见面,便抬了两个大箱子出来,一打开,里面是满当当两整箱金元宝。万掌柜带着四个宝石戒指的大手一挥,说请薛夫人随意支配,多了自己留着,少了可以再要。态度倒是极恭谦,就是一问叁不知。
傅明晞忙得脚不着地,每日晨起晚归,有比薛成和还要回得晚。这天又是天擦黑才回到薛府,小丫鬟提着灯出来接她,说薛大人早前就回来了,还和郡王在一起。如今两人正在书斋里下棋。
……真是阴魂不散啊。
虽然上次他就表明了要当锄头的决心,甚至又拿柔然那一套歪理来说。信誓旦旦的语气让她一想到就气,回去后要睡了,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小杂种,好在那时薛成和在净房,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到了后半夜才将将睡着。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她全身心地在为花会做筹备,险些把这桩麻烦忘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直接把人赶走,怎么说也是北梁郡王。傅明晞有些烦闷,倒不是因为白无祁本身,毕竟已经知道了他是没脸没皮的。真正令她觉得失望的是薛成和,他好歹也入仕五年了,与人周旋时察言观色那么得心应手,一个小子揣了什么心思看不出来吗?明明他这张脸也常有招桃花,她却一眼就分得出来谁是倾慕,谁是觊觎。
心不在焉地回屋去换了衣裳,因为有客,就没有穿便服。换了一身月白长衫并水色襕裙,外罩一件绣云水的天青色比甲。簪环都拆了,只留了鬓上两朵绢花和耳铛。原想补一下胭脂水粉,结果小丫鬟竟在满满一屉的胭脂中拿出了那盒茉莉的,她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当下就没了心思。
去得时候也巧,他二人正从书斋中出来。
说来很奇怪,薛成和是京华城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不论出现在什么地方,永远是目光的焦点。不仅仅是姑娘们见了喜欢,男人见了也会心诚悦服的赞叹。偏与白无祁走在一起,光身高就被压了半个头,气势就矮了一截。加之薛成和是文官,素日里虽也习射御,有一副匀称的好身材。但和常年习武的白无祁比起来,竟显得有些羸弱——
十九岁的少年,连发丝都透着蓬勃的朝气。即便穿得是宽松闲适的广袖长袍,腰却束得很细,肩宽背阔,手长脚长。因为把额头露了出来,显得要比初来乍到那阵子利落许多。明明有一双野心勃勃的眼,偏偏神态又很谦和乖觉。
他大大方方走到了傅明晞面前,露出灿然的笑容:“薛夫人。”一顿,继续道,“又见面了。”
傅明晞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一见到他就不自主心跳加快的自己。
薛成和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解释道:“今日我去城郊的花市逛了逛,正巧遇到郡王,大家既是邻里,便一同回来了。我挑了些莲花,这会子已经在院中的池子中种下了。我已经留了郡王用暮食,就在邀月亭设宴如何?”
薛夫人敷衍的笑笑,说好,“那你们先去。我去安排暮食。”
“不必了。我已经叫人去镜水楼买招牌菜了。家里的厨子也在做你喜欢的鲫鱼和金玉羹。”薛成和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揉了两下,“你领郡王去邀月亭,顺便瞧瞧花可喜欢么?若是好,我这两日再定一些来。我去拿窖里的流霞酿,今日不醉不归——”
傅明晞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用眼神示意有话要说。薛成和却把手抽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恳切一笑,意思是让她先照办。她无奈,冲他略一颔首,柔声道:“好。”又一比手,面无表情的对一旁道的人,“郡王请。”
书斋离花园很近,只两个仆从远远儿的在前方开路。
白无祁慢吞吞走在最后面,看着薛夫人的脚步不疾不徐,匀速保持着与自己五步左右的安全距离,幽幽的说:“是我的话,才不会让妻子与外男独处。一秒也不行。”
薛夫人没有回头,声线冷冷的:“郡王说笑了。北梁的女人不谁是附属,比起被当做一个玩意儿似的悉心珍藏,还是有独挡一面的自由更重要。”
“哼。诡辩——”他双手把在脑后,往前跨了一大步,就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若那么要自由,还成婚做什么?两个人若真心相爱,怎地一点私心都没有。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薛夫人脚步快了一些,又与他拉出了一截距离。到后面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亭前,仆役已经把四面的纱帘都拢了起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比手请他坐,就头也不回走了。
那厢薛成和去了酒要去,正遇见板着脸的傅明晞回来,上前截住了她道:“杪杪怎么了?去时还好好的。”
她也不客气,把他推开了:“我今个儿太累了。又不是没和你说过,那万叁千是个甩手掌柜,只顾那银子其他一概不管,今日又跑了小半个京华城,哪有心情陪你两个吃酒。明日还要去,你怎地不为我想一想?”
薛成和当即殷切地为她捏肩,“可是……他毕竟是郡王。即便我这天底下最好的妻子是首辅之女,可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文臣。别人有意结交,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一个闲散郡王罢了。往后长大了,皇帝赏一块封地给他,他就要远远儿的做城主去。再说了,他才十九,什么都半懂不懂,你和他有什么话好说。”
薛成和环住妻子的纤腰,下巴抵着她的额:“之前杪杪不是说要我参加花会么,不论能不能得魁首,总之到了那时,我一定在众人面前和你好好表一回白。好不好?别人家有的,我们杪杪也一定不能少。”
傅明晞动容不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便知足了!”旋即扑进他的怀里,“不过,既然说了就要算数!”
“当然!”
男人的语气铿锵有力,她听着他坚实的心跳,忽然闻到了一缕陌生芍药花香,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她对太浓郁的味道过敏。于是往他胸口上掸了两下,随口道:“今个儿去的哪一家花铺?下回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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