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第 8 部分

  老乔讲述的是马方向和冯富强。这些天马方向和冯富强过从甚密。接连几天,两人晚上在外面喝酒回来,到楼上办公室呆很长时间,然后一前一后离去。有一天离开局里时已是半夜一点多钟了,老乔睡得迷迷糊糊起来给他们开门。冯富强出门前,随手将一个纸团扔到门道旁边一堆杂物里。他们离开后,老乔去捡起这个纸团。“就是这个纸团!”老乔说着将纸团递我手中。
  我将纸团展开一看,是我们玻管局的半页公用笺,最上面有一行红字:“紫雪市玻璃制品管理局便笺”。纸上写着局里几十个同志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一个小括号,小括号里打一个“x”或者“√”。
  纸的下半页被斜着撕掉了,所以这份名单已残缺不全。所幸我们办公室同志的名字写在纸的上半部分,除临时工小高和已退休的老乔外,其余十个人的名字赫然在目。
  再仔细一瞧,就更有意思了,办公室十个人中,有八个人名字后面打着“x”,只有冯富强的名字后面划了个“√”,而康凤莲的名字后面则打个问号。
  局里六个领导的名字,五个被撕掉了,只孤零零留下一个姬飞。姬飞名字后面的括号里也画个“√”。令人费解的是,姬飞和康凤莲之间粗粗地画了条连接线。
  马方向科室六个人名字后面,则全部是“√”。
  我略一思索,明白了。打“√”意味着这个人会投马方向的票,打“x”意味着不会给马方向投票。康凤莲名字后面问号的意思是:康凤莲会给谁投票呢?连接线的意思是:让姬飞去给康凤莲做工作,将康凤莲的一票争取过来。
  姬飞做三玻筹建处主任时,马方向是他的办公室主任,两人关系一直密切。三玻解体后两人又一起调到玻管局。康凤莲自杀事件后,又是由马方向出面一手摆平。对啦,康凤莲也是从三玻调局里来的,当时她是三玻筹建处的出纳员。
  这页纸背后的秘密全部被我“破译”!最后我又发现,在“紫雪市玻璃制品管理局便笺”的“便笺”二字上面,用粗粗的炭素笔写着:24∶23。
  起初我没有明白这个比例的含义,想了一下,明白了:二十四与二十三之和为四十七。局里四十九个人中,炊事员小高是临时工,无投票权;老乔已退休,也无投票权。有投票权的正是四十七人——“24”是马方向所得票数;“23”则为赵有才所得票数!
  精彩!马方向以一票制胜!
  无论对于赵有才还是马方向,这一票是至关重要的,这一票的价值甚至胜过他们所获所有票数的价值!有了这一票,其他的票才有了意义,失去这一票,其他几十票都等于零。
  我们不妨将这致命的一票取出,这样赵有才和马方向所获票数比例即为23∶23。将这一票放到赵有才那儿,赵有才所得其余23票立刻闪闪发亮,赵有才获胜;将这一票放到马方向那儿,马方向所得其余23票立刻像二十三个模特儿一样迈着猫步闪亮登场,马方向获胜。
  令我感到万分震惊的是,这至关重要的一票,竟是冯富强!冯富强将他的一票投给了马方向!我有点不相信,揉揉眼睛,再看那张纸:冯富强名字后面千真万确打着个“√”。
  冯富强的突然叛变,比当年林彪突然坐飞机往温都尔汗跑都令我费解。我当时惊出一头冷汗。同时我又大惑不解,因为我找不到冯富强叛变的理由。
  我将纸团揣进衣兜,对瞪着眼睛看着我的老乔说:“我到办公室去了。”说着重重拍拍老乔的肩,老乔立即会意,冲我小声说:“你放心,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纸团的。”
  “谢谢你,老乔!”我冲老乔点点头,低着头向楼梯上面走去。
  我首先得搞清楚,冯富强为什么突然叛变?我必须找到其中的缘由!
  冯富强与马方向过去并无多少特殊关系,有一次为一件琐事还拌过几句嘴,两人一直比较疏远。而冯富强与赵有才的关系,在局里人所共知,一个字:好!为冯富强的“转g”问题,赵有才不知去市人事局跑了多少回,因为“转g”这项工作当时已“冻结”,在赵有才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像斯大林之后的苏联文学一样“解冻”。那次在“转g审批表”盖下最后一个公章(那张表上总共得盖八个公章),请人事局副局长吃饭时,喝了六瓶“酒鬼”,并给人事局当时请出来的五个人每人两条“芙蓉王”烟,仅烟酒花了三千多元。结账时冯富强对赵有才说:“这顿饭还是我个人掏吧!”他嘴里这样说着,手却没有“掏”的动作。赵有才瞥了他一眼说:“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说着便在服务员递过来的账单签上“赵有才”三个字。当时冯富强讨好地对赵有才说:“赵主任这三个字值钱啊,一个字一千多元呢!”那顿饭共是四千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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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17(3)
  第二天那家饭店的办事人便拿着发票来玻管局取钱,赵有才在发票上签了一行字:为公事请税务局同志吃饭,请阎局长审批,并亲自拿给阎局长。阎局长在右上角写上“准报”二字,李小南便给那家饭店的办事人开了现金支票。
  如果有人问我,玻管局谁跟谁关系最密切,我不假思索就会掰着指头数出这么几对:赵有才和冯富强;阎水拍和陈奋远;姬飞和马方向。指头掰半天,也就这么几对,再还真“掰”不出来了。
  而在此之前,冯富强孔席墨突,一直在各科室穿梭着为赵有才拉票,表现出一种“不遗余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因此现在这种突然的变化,我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答案。
  冯富强不是康凤莲,没有人拷打他。他也不是建国前夕那个因贪恋美s而变节的地下工作者,马方向显然没有对他施以美人计——因为陶小北和李小南不归马方向领导——即使归马方向领导,马方向也断无能耐派她俩去勾引冯富强。
  美s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令人动心——只有利诱了!
  只能从这个角度去窥探这种变化:马方向提拔了,对冯富强有何好处?并且这种好处应明显大于赵有才提拔后他所能得到的好处。这就好比一个可耻的叛徒,给他二十两黄金时他仍紧咬着牙关,可二百两黄金放在面前,他的牙关松开了。
  赵有才若提拔,陶小北当办公室主任,空出这个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冯富强只有三分之一的可能,还有我和李小南。我到局里工作一年来,不露圭角,从不张扬,口碑和人缘都好,加之工作岗位比较重要,又是阎局长一手调来的人。下边已有议论,这个副主任给我的可能x大于冯富强和李小南。何况在行政机关,写材料是苦差事,给个职务鼓励一下,我就又会“任劳任怨”闷着头写几年。如果副主任给我,冯富强这次只能做个副主任科员,并且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因为还有李小南。
  那么马方向上去呢?马方向所在科的副科长接马方向做科长,空出这个副科长位子由谁做?马方向所在科四个科员的面容从我脑海里一一掠过:这四个人无论是工作能力、个人威信以及学历资历等硬条件,在十三个科员中都是排在末尾的。四个人平时处人做事如出一辙,一个神神经经的,一个奇奇怪怪的,一个惊惊乍乍的,一个慌慌张张的,有点像西门庆十大弟兄中的另外四个人:谢希大、花子虚、常峙节、白赉光。因此马方向若提拔,这个副科长也不会从本科产生——阎局长断不至于提拔一个“白赉光”做我们玻管局的副科长,这样就会从别的科选一个人过来做这个副科长。
  我的心“咚”地一跳:若马方向提拔后,竭力举荐某个人呢?马方向本身已成为局领导,在局务会上有了发言权。马方向又与阎水拍好,同时还与姬飞好。姬飞又与余宏进、朱锋总是保持一致。而提拔的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副科长——可以肯定,马方向竭力举荐谁,谁就会成为这个科的副科长!
  就像那张名单上将姬飞与康凤莲的名字用连接线连起来一样,当我将马方向与冯富强的名字用连接线连起来时,答案找到了:马方向举荐的这个人就是冯富强!
  我恍然大悟——我解开了一道多么难解的题!我茅塞顿开——我找到了冯富强叛变的全部理由!
  冯富强将票投给马方向,他担任业务一科副科长的可能是百分之百;投给赵有才,他做办公室副主任的可能是百分之三十,做副主任科员的可能是百分之五十——这个聪明的家伙理所当然舍弃了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五十——傻瓜才不这么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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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18
  人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人其实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为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为做一个副科长,或者副主任科员,他们就会出卖自己!
  冯富强毫不犹豫地背弃了赵有才,出卖了自己。鱼在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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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19(1)
  冯富强的叛变,迫使我也得做出新的选择:何去?何从?
  就像当年那些被我军围困的国民党军将领,要么负隅顽抗,要么起义投诚。又像当年胡适、陈寅恪那样的饱学之士,要么跟国民党到台湾去了,要么跟共产党留在大陆。
  由于某一个细节的疏漏和变化,改变了整个战局的范例,古往今来,不胜枚举。冯富强就是我们玻管局目前所面临的这场战役那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冯富强若是棋盘上一个神出鬼没的棋子,这个棋子这么一挪动,就封死了赵有才前行的道路,改变了赵有才一生的命运,而这个长着两条细长腿的蠢家伙却还蒙在鼓里呢。就像当年的项羽一样,全军覆没之际尚跟美人虞姬在帐中玩乐呢。赵有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很快就要拔剑自刎了!
  对我来讲,现在面临一个跟着项羽走还是跟着刘邦走的问题。
  我将我的一票投给赵有才,仍改变不了24∶23的局势(我那一票原本就被计算在赵有才的23票中)。我将我的一票投给马方向,对马方向亦已无关紧要。我的一票不过是锦上添花,冯富强的一票才是雪中送炭!一票与一票,竟有如此大的差别!难怪古代打仗的时候,谁立了头功,就会获得重重的奖赏。
  由于赵有才的迟钝和无能,(或者是马方向太狡滑了!)导致了我们办公室这个最重要科室的整体失败。一个可以有十个人投票的科室,被一个只有六个人的科室击败,是赵有才的耻辱,也是我们全科室的耻辱!
  赵有才同志啊,你g什么吃的去了?枵腹从公去了?嘤鸣求友去了?像李白那样写诗去了?“瞑s入高楼,有人楼上愁。”马方向若跑在你前头,看将来谁会在玻管局的“楼上愁”?或者是像我和陶小北那样,跑红海湖玩去了?我游山玩水是因为我置身事外,而你却大敌当前,岂可有一时一刻的松懈?要么就是睡觉去了?清道光年间,陕甘总督杨遇春入京游览卧佛寺,写一首打油诗:“你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人保?”将这首诗套用一下,由我来写给赵有才:“你倒睡得好,一睡丢官了。我若陪你睡,前途在哪找?”
  我对赵有才不仅满腹牢s,而且心生怨恨,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这个赵有才,简直像当年失街亭的马谡一般,坏我大事,该杀!马方向若是苏秦,去别的科室游说来一票;你赵有才就应该是张仪,紧咬着他也游说来一票。他若敢像苏秦那样身挂六国相印招摇,你就身挂八国相印过市!最后你俩大战多少个回合平分秋s后,你还应该比马方向多出四票才对——因为你的科室比他的科室多出四个投票者!
  可现在,你竟连老窝都让人家端了!马方向就像当年那些神出鬼没的敌后武工队,大天白r之下就去敌人据点里救出一个革命同志。而你赵有才却像一个蠢笨的伪军哨兵,端着一支长枪在据点门口走来走去却浑然不觉!
  赵有才与马方向之争中的失败,导致了我和冯富强之争中的失败;(我和冯富强争过吗?)赵有才原地踏步,导致陶小北和我原地踏步。我现在只能去和李小南争那个副主任科员了。就像当年一名端着枪的游击队员,正向甲山头冲锋,已冲到半山腰,突然接到命令,又退下来向乙山头冲锋。或者又像那种夜晚行军的突击队,正向甲地急行军,快到甲地了却又接到命令,原路退回去向相反的乙地急行军,累了个贼死还憋着一肚子气。
  我作出了一个令我自己都有点震惊的决定——我决定倒戈,将我的一票投给马方向!
  我继冯富强之后背叛赵有才,不仅是因为我怨恨他,而是我对自己今后在玻管局发展方向的一次理x调整和战略选择。我相信,事实将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马方向这一步踏在赵有才前头,赵有才憋足吃n的劲儿再难撵上。对我来讲,马方向已比赵有才更重要!我投给马方向这一票,即使当下不能博取他的欢心,但仍有亡羊补牢之效。而我若将这一票投给赵有才,对赵有才起不了任何作用,马方向今后却一有机会就会用脚踩我!
  在行政机关工作,最可怕的不是领导当面批评你,而是暗中踩你,那种滋味有多难受,我至今仍有切肤之痛——我曾被袁长印踩了十年!
  我将这一票投给马方向,比分就会变作25∶22。这飞来的一票马方向是没有想到的。这一票是哪里来的呢?当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马方向就会像人类探索大自然的奥秘一样,追寻这一票是从哪里飞来的。很快他就会搞清楚:这一票是一个名叫“鱼在河”的同事隔山隔水投给他的。
  在我们玻管局进行的历次民主测评中,被测评者不仅能很快获知自己得了多少票,并且能准确地知道是谁给自己投了票!有一次搞测评,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亲自坐镇,并且一测评完便像抱着一个佛龛一样将那个投票箱抱走了,然而那次测评的结果还是很快让被测评者获知。即使是苏联解体前的克格勃与美利坚合众国的中情局,也没有我们玻管局这些看上去其貌不扬、极其平常的同志获取情报的能力强。
  获知冯富强叛变,我虽有过震惊(当时思想没拐过弯来,拐过弯来我就不震惊了),但并没有对他不齿。怎么会不齿呢?为什么要不齿呢?用如下四句话给冯富强画个像:眼大善观风察s,嘴阔会拍马吹牛,手长能捞取名利,腿软好屈膝磕头。这也不正是我鱼在河的画像吗?我不是已变作深海的一只海参了吗?我不是已变作北美或南亚丛林中的一只动物了吗?跑那么远g什么?我们紫雪市有骆驼,我其实只要变作一匹骆驼就行了。我这匹骆驼的含义不是指人们通常对沙漠之舟“艰苦跋涉、任劳任怨、挥洒汗水”之类的评价,而是指骆驼的外形。我曾仔细观察过一匹骆驼,它竟是那么多动物的一个组合:兔鼻、牛蹄、马耳、j腿、狗肚、鹿脖、猪尾、猴背、羊头、虎胸、鼠牙。如果我变作这样一个东西,谁能再识破我的庐山真面目?阎水拍能识破?还是余宏进和朱姬牛能识破?包括有一双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以及无所不能的观音菩萨,也难以让我现出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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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19(2)
  我不但要在外形上千变万化,还要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见机行事,伺机而动,当机立断。这次果断背弃赵有才,投奔马方向,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机”。那些古书古训总是告诫我们,读书人应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应该讲礼义,守气节,知廉耻。像于谦,烈火烧身也不怕;像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我既不是于谦,也不是文天祥,我只是玻管局的鱼在河!那些古书古训古人离我太遥远了,离我近的是阎水拍、赵有才和马方向。我又不给于谦和文天祥投票,我只给赵有才和马方向投票。况且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读书人算些什么东西?我们这一代读书人尤其算不上什么东西!诚如杭州那个卖柑者所言:“出之烨然,玉质而金s”,“剖其中,g若败絮”。读书人真没什么了不起。相传元代曾把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读书人列为第九等,位居娼妓之下,乞丐之上。既然读书人只是这么个位置,当然可以像娼妓那样无所顾忌地“卖”,像乞丐那样不择手段地“讨”了!
  背弃赵有才,我没有丝毫的内疚。我只是感到遗憾:我怎么比冯富强这家伙迟钝了一点?晚走了一步?
  马方向也曾“争取”过我,我现在才顿然回忆起了和马方向之间的点点滴滴。这两个月,马方向见了我明显比过去热情了一些。有一次我俩上楼梯,他在前边,我在后边,他扭头看见了我,就停下不走了,一直含笑看着我,等我上来和我一块儿并肩走,并热诚地向我“问寒问暖”。还有几次在卫生间碰面,他一边洗手一边找着和我说话。有一次我向卫生间走时,他已洗完手准备出门,可我出完恭走出来,他还在洗手池边磨蹭,我洗手时他便笑着问我孩子多大了。听说我孩子在市第一幼儿园时,他就说:“是吗,我爱人在那儿当园长呢,以后有啥事你给我说一声。”后来有一天,柳如眉告诉我,我儿子班里有一个小霸王,常欺负我儿子。他主要是要求我儿子趴下做一匹马,他来做骑手。有时他还会扭住我儿子耳朵不放,说我儿子的耳朵是马耳朵。有一次柳如眉提前去“侦察”,果然看见那孩子正骑在我儿子身上并使劲扭他的耳朵。她上去不假思索便在那孩子后脑勺上击了一掌,然后心疼地揉着儿子红肿的耳朵吧嗒吧嗒掉眼泪。柳如眉回家后给我说起这件事,又吧嗒吧嗒掉眼泪。她对我说:“我又不能天天去那里守着,可我想到宝宝被人欺负,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你快设法找一下园长的关系,给咱儿子换一个班!”柳如眉这样说时,我突然想起了马方向在卫生间说过的话,第二天上班就去找了他,他很快办妥了此事。换班的第一天回家,便见柳如眉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因为有园长撑腰,儿子在新班里受到老师特别呵护。柳如眉眉开眼笑对我说:“我去接儿子时,他正将另一个孩子当马骑呢!”我批评柳如眉说:“看你这人,咱儿子不能被别人骑,咱也不能去骑别人!”柳如眉小声嘀咕说:“我也知道是这样,人家那个被骑的孩子也有妈妈呢!可我当时看咱宝宝骑那个孩子时乐得小脸笑成一朵花,还是有点高兴。站着看他骑了一小会儿,才将他拖起来。”接着她又说:“反正我一想到宝宝以前被人家骑了很多次,心里就想,让他多骑一骑别人吧!宝宝骑人家一次,我就觉得他以前被那个坏孩子少骑了一次,心里就好受了一些。”
  马方向本已对我投之以桃,我却没有报之以李。孩子转班的事办成后,我只是到他们科里对他说了一声:“谢谢马科长,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呢!”马方向当时笑着对我说:“这你就见外了,谁让咱们是同事呢!尼克松说过,什么是危机?就是在危险中寻找机会。按照尼克松这种说法,什么是同事?就是遇到难办的事同去想办法!我以后遇到难办的事情,说不准也得去找你‘同’想办法呢!你是咱局里公认的笔杆子,以后说不准真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呢!”马方向这样说的时候,友善地望着我,目光温暖极了。接着他又说,“刚才我在阎局长办公室,阎局长一边审阅你写的一份汇报材料,一边表扬你呢,说你写的材料就是有高度。阎局长笑眯眯地抬头对我说,这个小鱼,一写材料就表现出一种大气,真是下笔如有神啊!小鱼平时与同志们相处怎么样?阎局长这样问我。”马方向说到这里,拍拍我的肩膀,当时办公室恰好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拍拍我的肩膀后,又赞赏地看着我说:“我当时对阎局长说,小鱼这个同志,做人也有一种大气呢!与同志们相处都很不错,连老乔都念他好呢。”听马方向这么说,我有点不好意思,谦逊地说:“马科长过奖了!可我还是要感谢马科长,替我在局长面前说了好话。”马方向说:“这是应该的嘛,我并没有说瞎话嘛,你确实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马方向说着又拍拍我的肩,仿佛他这一肯定,我就确凿无疑是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同志了。
  那天马方向亲热地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临末了还又体贴我。他当时像阎局长笑眯眯地看着那份材料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这两天写材料又熬夜了吧?要注意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人家一个在局里举足轻重的老科长,对你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g事如此看重,又给你办事(帮孩子转班),又鼓励你(材料写得好),又给你添言(做人也有一种大气),又关心你(要注意身体),关键时候你却没有丝毫回报的意识,人家遇到“难办”的事情你却不“同”去帮忙,你鱼在河是不是缺心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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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19(3)
  从这件事我得出的教训是,我必须再灵醒一点儿!再机敏一点儿!仅靠学一下结巴远不能铺平前进的道路,实现我的既定目标。在玻管局工作,我得像猎犬一样时时竖起耳朵,一有风吹草动就刷的一下冲出去,只有这样才能最终冲在冯富强甚至马方向前边!一步错了好挽回,步步错了来不及。在赵有才和马方向之间,我只能选择马方向——跟着马方向,我在玻管局才会有方向!
  这就是袁长印教给我的生存法则。当一个人的血变冷之后,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就成为了一个“动物世界”。如果我是一条力气尚小的小狗,看着两条体格健壮的大狗厮咬后,理所当然应摇着尾巴跟那条获胜的大狗走!临走前还要“狗假狗威”,向那条被咬伤后躺在地上舔伤口的大狗“汪”地吠一声。即使这条斗败的狗眼里流出忧伤的泪水,我也不会因此同情或者怜悯它,而会在心里说:“你去死吧,你这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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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20(1)
  第一轮比赛中,我落在了冯富强后面。
  我的竞争对手当然不是李小南,我若放过冯富强这个凶恶的敌人,而去和李小南争那个副主任科员,正中了冯富强的j计。
  况且李小南这个女孩子够可怜的了,我和她争什么?不需要争她已经出局。
  老乔给我纸团的第二天,我发现李小南一上午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眼圈周围虽然淡淡扑了粉,可仍明显看出她那天晚上回家后又哭过。正像古诗里写的:粉污痕犹在——也许她整整哭了一晚上呢!瞧那样儿,像李清照描述的:香冷金猊,起来慵自梳头;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小南这副可怜巴巴“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儿,使我不禁心生怜惜,想起李白那首诗:“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李小南的老公在千里之外的部队当营长。这个营长也真舍得将这么一朵花儿放家里,让她一个人伏在枕边无助地哭泣。
  那天上午快下班时,赵有才让李小南和他一起去阎局长办公室。过去只要赵有才带她去阎局长办公室商量财务方面的事,话没说完她就跟着去了。可那天赵有才话说完了她却无动于衷,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赵有才有点奇怪,催她。一向如小羊羔般温顺的李小南竟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赵有才岂止是奇怪,简直有点惊愕了。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一脸愕然的赵有才只好一个人去了。赵有才从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阎局长夹个小包下班回家,经过大办公室门前时,李小南盯着阎局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待阎局长走远后,竟“呸”地向痰盂里吐了一口唾沫。
  这些细节被冷眼旁观的我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已像李铁梅那样猜出了几分:局长向她伸出了手,要一样东西,她没给,局长于是难堪地缩回了手。局长缩回手时一定很羞愧,因为局长一般是不向别人伸手的。反过来讲,局长一旦伸出手,那就不能缩回去,要什么,就得给什么!李小南现在没给,局长一定老羞成怒。我断定李小南没戏了,用不着再和她竞争。
  因此,我必须盯紧冯富强,虽然冯富强已稳c胜券,但我还是想和他一搏!人生能有几回搏,这是某位乒乓球世界冠军的名言。我大学毕业时已搏过一回,以失败而告终。调玻管局后我绝不能再失败,我必须取得胜利!大的胜利是由小的胜利累积而成,我不能放弃每一次微小的胜利,哪怕已经没有希望,我也要全力以赴去争取,不,去博取——以至去“搏”取!
  只有背水一战,才有可能绝处逢生!尼克松说得多么好!危机,就是在危险中寻找机会。现在我面临着调到玻管局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危机,我必须在这场危机中找到机会!
  人常说,机遇,稍纵即逝。稍一放松,就会与你失之j臂。好比你在大街上的人流中发现了一个美眉,和你迎面侧身而过时,你若只是感慨她的美丽,继续向前走,就会终身再难与她相逢,当然也就永远失去了与她相识的机会。而你与她侧身而过时,若当机立断,折回身跟着她走,她去哪儿,你跟哪儿。她走进商店,你跟进商店;她买一管口红,你就装作要买一把剃须刀;她拿口红在小嘴上涂一涂,你就拿剃须刀在老脸上剃一剃。一边剃一边还可以趁机将脸像电风扇那样转来转去观察她。她从商店出来走进书店,你也尾随她走进书店。她买一本小说,你就买一本散文。她拿着小说边走边看,你就拿着散文边走边读。突然眼前的倩影不见了。哪儿去了?原来此时已来到紫雪市玻璃制品管理局门前,她推门从楼里进去了。你也赶快推门进去,问一问传达室的老乔头,就会获知刚上去的那个妮子叫陶小北,你只要知道她的名字和她的工作单位,就有可能和她相识,甚至有一天会成为好朋友,骑一辆摩托车去红海湖玩呢!而你若在大街上的人流中与她失之j臂,再想找她时去哪儿找?她那张俏脸一闪就不见了,再要找她无异于在红海湖的灌木丛中空手去逮一只兔子,累死你能逮着?
  因此我不能丧失这次机遇!虽然局面已是如此不堪,甚至我在这个回合中注定要败给冯富强,但我仍要全力博取!当然我现在不能去找马方向,我惟一的一线希望,在阎水拍,我得设法去争取阎水拍!
  我决定去给阎水拍局长送礼。
  其实我早该去看看阎局长了。人家力排众议将我调进来,我却一直没有去看他。这次去看他,恰好这是一个由头,一个说法。我可以这样对他说:“阎局长,您调我进来这么久了,我都没来看看您,其实我早想来看您了,可我又缺乏勇气。我怕您批评我。您会说:‘你这个小伙,拿这么些东西g啥?心思要放在工作方面,不要搞这些歪门斜道。’您如果这样说,我会多么无地自容啊!局里一些同志对我说,阎局长最大的特点就是正直,千万不敢去给他送礼,那老头儿倔着呢,说不准会将你带的礼品从门里扔出去呢。这样我就更不敢来看您了,一门心思把精力用在工作上,生怕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现在一年时间过去了,我在工作方面能给阎局长您一个j代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得来看看您,否则我内心里始终会有一种不安,好像我是一个不懂得感谢别人的小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阎局长您给我的何止是滴水之恩?在局里工作这一年您一直爱护、不!您几乎是在呵护着我!所以我必须来看看您!我来看您其实并不是为了看您,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一个j代。我已作好了思想准备,哪怕您戗我几句,我也必须得来,否则我这一生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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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20(2)
  我将“腹稿”打好后,便去商店买了两条软中华香烟,两瓶五粮y酒,在我们玻管局印制的一个小信封里装了两千元钱。我对自己这份礼的“轻重”安排比较满意:这份礼价值三千多元。以我的身份和我的收入情况,送太重的礼局长会有负担;送太轻的礼也不妥,让人觉得你有点轻视局长。其实我这一份礼是当做两份去送的:两条烟两瓶酒,是对局长调我进来的感谢。两千元钱则是为以后铺路,希望局长能时时“呵护”着我。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特意去银行换了二十张一百元的新币。将那一沓崭新的钱装进小信封时,我有点心疼:毕竟这是我近十个月的工资啊!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多元。我给有病的老父亲看病买药的钱,也从没有一次给过这么多,也就是一百元二百元,最多一次也只有三百元。可给这老家伙一次就是两千元!只有过春节爷爷给孙子的押岁钱才是新钱,我既然给阎水拍新钱,他就成了我的孙子!我心里这样想着,竟觉得舒坦了一些,看来阿q的精神胜利法还是挺管用的。
  阎局长家没有在我们玻管局那栋“年龄”与这栋办公楼相当的陈旧的家属楼里住,而是住在市水利局一栋家属楼里。阎局长在县里作县委书记时,水利部门在那个县上马建设一个大型水库,水库建成的同时,这栋漂亮的家属楼也建成了。因在水利工程建设过程中,县里给了水利部门很多优惠条件,所以这栋家属楼里有两套房子是奖给阎局长和当时与他搭班子的那一任县长的。
  给我开门的是阎局长的爱人。面对一个差不多与我一般高且十分壮实的女人,我当时愣了一下:因为这个女人个子也太高了,高且宽。刚敲开门时,阎局长爱人见是一个陌生人,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并有意用活像一只甲鱼一样宽大的身躯将我挡在门外。可她随即低头瞥见我手里拎着的东西,脸上立即多云转晴——仿佛她脸上设置着一个气象台。再抬起头来看我时,已像陶小北看我那样笑颐如花——气象台瞬间又变作我们紫雪市新建的世纪花园——各种鲜花在园内争奇斗妍。
  此时阎局长爱人已闪开身子将我让进家门,并像一个娴熟的导游一样,领着我穿过宽大的客厅,又穿过餐厅,将我带进阎局长会客的书房。果然书房宽大的写字台前坐着一个小老头儿。写字台太大,将阎局长显得有点微不足道,不明情况的人还以为这家的小孙子在爷爷的写字台前淘气呢!
  阎局长爱人轻掩上门,我就像一颗西瓜一样溜到沙发上坐下,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顺势放在沙发脚下,抬起头来满脸堆笑地望着阎局长。
  我当时突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送礼故事。这个故事的标题叫《收》。有一位领导,收礼时有一个绝招,在手心上大大写一个“收”字。送礼的人来了后,他便坚决地一边摆手一边大声喊:“不收!不收!快拿回去!”即使送礼的人怀里揣着一个微型录音机,录下的也是“不收”的声音。后来事情败露在这位领导自己的疏忽:他去上班时忘记洗手了,恰好那天开大会,他在主席台上一边讲话,一边伸出手不停地做手势……
  我们阎水拍局长当然不是这位领导,手心里并没有写着这样一个“收”字。我当时一落座,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将打好的“腹稿”背诵给阎局长听。在我背诵的时候,阎局长脸上像家家户户过春节一样,一片喜悦祥和之s,丝毫没有流露出准备将我带来的东西甩出门外的蛛丝马迹。只是待我背诵完后对我说:“你这小伙,来坐坐就行了,带东西g啥?”转而他又说:
  “小鱼你不口吃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一门心思背“课文”,把自己有点结巴这个毛病忘记了,那么长一段话流利地从口里一涌而出,连个“标点符号”也没有,把在袁家沟中学讲台上的那点儿看家本领全使出来了。可阎局长却不是袁家沟中学的念书娃娃,那些憨厚的娃娃即使我偶尔讲错,也不会像阎局长这样当面挑毛病。
  我当时急忙回答阎局长:“怕您批评我,一着急把口吃的毛病给治好了!”
  接着我又向阎局长解释,我口吃的毛病原本是轻微的,并不十分严重,所以有时候不易察觉。自己注意一点,别人有时还真听不出来。
  我这样说着,已将目光移到沙发对面的墙上。墙上挂一幅巨大的字,是本省一位著名书法家的真迹。笔力遒劲,但内容却不新鲜,是毛主席的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是“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阎局长见我看这幅字,也将目光转向这幅字说:“我喜欢主席的诗词,文化革命中主席的一本诗词我都能背诵下来。可我为啥单选这一首挂在墙上呢?小鱼你看出点儿名堂来没有?”
  我将那首诗又看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水拍”二字上,高兴地说:“阎局长我看出来了,这首诗里嵌着您的名字呢!”我这样说时,突然想起那天与陶小北在红云山看到的那几幅嵌名赠妓联。这么一联想,心里当下乐了:莫非阎局长也是个“青青”、“玉珠”或者“雁菱”?这一乐,没有忍住,险些儿扑哧笑出声。我忙以手将嘴巴捂住,将笑声捂回去。
  此时阎局长的目光还在那幅字上,没有看到我以手捂嘴的情态,反而表扬我:“小鱼你就是聪明,到底是大学生,别人就不能一下看出这一点来。有些同志来了几次,我问他,他都看不出来。”阎局长这样说着,将目光从那幅字前移开,重新落到我脸上。
  《背叛》20(3)
  我当时脸上挂着笑,用柔和的目光迎接着阎局长的目光,心里却在想:“有些同志”是谁呢?莫非是冯富强?难道这家伙又跑在我前头了?如果真是他,他已“来了几次”,我却是第一次来!阎局长这话里有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呢?我心中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此时阎局长却又已将目光移到那幅字上,在转椅里轻轻摇着身子对我说:“不过小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句诗里嵌着我们兄妹四人的名字呢!我大哥叫阎金沙,我弟叫阎云崖——这名字挺有诗意吧?我妹叫阎暖。”
  “小鱼,你喝茶。”阎局长这样说着,起身去卫生间了。这次我可没有忍住,趁书房没人,我用双手捂着嘴不出声地美美笑了一场,笑得腰都打颤,肩头不停地耸动。并且一边笑一边看嵌有阎局长兄妹四人名字下面那句诗。若阎局长兄妹四人将名字嵌在下面这句诗里,那才有趣呢——阎大渡、阎桥横、阎铁索、阎寒——若阎局长妹妹叫阎寒,这女人保准嫁不出去!谁敢娶一个“冰箱”回家呢?还不把人冻死?
  阎局长从卫生间返回书房的时候,我刚敛去脸上的笑容。然而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我刚才笑得太厉害,将塞在裤兜里那个装钱的小信封笑出来了。笑的时候我的腰一直在打颤,颤一下,信封向外挪动一下。待阎局长进来刚坐下,那个小信封像是欢迎他似的,啪地落到了地板上。
  猝不及防遭此变故,我的脸刷的红了。可我很快见机行事,来个顺水推舟,将信封抓起来,颠着小步跑到阎局长写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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