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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个月后他当了个副乡长助理,而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于全拽上去当了副乡长。理由是禹臣年龄偏大,进党委时间偏短。可于全虽然年龄偏小,连党委还没进呢;说是选举吧,上边圈定的人选也没有他;乡里选举吧,姚书记同意的基本就是定局了……后来听说他和于全都各给姚书记送了一万元,使姚书记在定夺时好长时间拿不准主意,最后发现禹臣的钱一是比较破旧,二是每张票子面额较小,一万元的票子几乎装了半背兜子。而于全的票子张张百元,且都没有拆封。这说明什么?读者一看自明,说明于全的钱冲,而禹臣就后劲不足,再要有个往来用项就不一定拿得出了。所以姚书记最终选择了于全而放弃了禹臣。但副乡长助理也是个职务,再使使劲就是副乡长,还不用县里常委会讨论,乡党委会一通过就算完事,这样钱返不返也两说了,毕竟有了安排呀。所以禹臣老母亲过生日那天,姚书记当众给禹臣点了一千元贺礼,弄得在场人都很眼热,都说姚书记讲究,跟这样的领导干值个儿。禹臣心里一直不平,一是九千元买个“助理”,算什么干部;二是“助理”总不牢靠,说不准哪一下得罪了山神土地一股风给吹下来,九千元就打了水漂儿,既没人“助”,也没人“理”了。
于是在下一次选举前,他把老婆一夏天卖冰果和做小工铮的一千五百元和给老母亲买棺材的一千元钱一把都揣进衣兜里。老婆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九千元的血汗才买个助理,这些钱扔进去再没个响儿……小贵也马上毕业了,安排工作不得花钱么……”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
母亲也从屋里蹒跚着走出来:“儿呀,当不当官都是前世命定,要真能当官妈就不买棺材也认了。可你媳妇,那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才挣来的血汗钱,你看这天眼看‘大雪’了,她还穿着黄胶鞋,一双十多元的布棉鞋都舍不得买,整不好可做孽呀!”婆媳俩哭作一团。禹臣眼噙热泪,一字一句:“娘,小贵他妈,你们放心,准行。咱不像于全那样,说当上领导半年就回本了,咱要争口气,凭咱的本事,你儿子,你丈夫,差啥不行!咱也不是官迷,杏树乡的老百姓够苦了,咱要当了官,保证让老百姓过上抬头日子。”一扭身就消失在屋外的黑暗里。他早有打算,他已办了人寿保险,一旦失败,他要果断地走那条路,也要给老娘和老婆孩子留个过河钱。据说他当时已写了遗嘱,谁也没看见,凭他的为人,他的决心,遗嘱本身就能把姚书记送进去!
结果一个月后,禹臣由副乡长助理当上了名正言顺的副乡长,姚书记在向他祝贺时趁没人注意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看不出,老禹有‘内秀’啊!”这个“内秀”指的啥,他没有去想,只勉强地笑一下,大有拼死吃河豚的气势。他现在外出考察项目一直没有回来,回来也是一把好手(不知马乡长这“好手”指的啥)。于全却以干部异地交流为名,给调到外乡当了副乡长。这也许是对他比禹臣少拿一千五百元的回报吧。
马乡长又谈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内部新闻和问题,要看细节就得到反贪局去查访了。
五天后宁长他们又返回了杏树乡政府,同时反贪局的一位副局长也随队坐阵来了。马乡长已于宁长他们返乡的前两天就回到乡里上斑,公开表示支持宁长他们的查案工作。接着是乡里的形势越来越明朗化了。多数人很快倒向马乡长一边,有的直接找宁长反映问题,有的公开找姚书记对质,弄得姚书记三天后就住进了卫生院。宁长那惟一的一只右眼也熬得烂桃儿似的,远看像一只红红的警灯。
事情的直接后果是,杏树乡的姚书记和柳树村的黄书记被开除了党籍,案件移送到司法机关后,分别被判处十五年和十二年有期徒刑。案件所涉的其他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值得一提的是禹臣对姚书记的行贿事宁长却没有向上反映,姚长生也没有交待这笔账。当反贪局在向上汇报要给宁长记功,并提议他为副局长候选人时,他却委婉而又坚决地谢绝了。问其原因,他只脸一红,说不够,为什么不够,却没有解释。
马乡长因群众威信较高,经县委批准,接任了杏树乡党委书记职务,禹臣当了该乡的乡长;文教助理小王被提到了副乡长的位置。他们正积极努力,拼命苦干,要让杏树乡来一个翻天的变化呢。
人们就说,老匡家的俩儿子真“n性”,不知那匡老逛荡前世咋修来的?
第二十三章 城乡差别等于零
“头晌县里不在学校开什么j巴现场会,王成武非着把各家的鹅子都赶到学校c场去,算王臣家养的。谁少赶去一只罚二十元钱。一散场这帮乌龟三八蛋都散伙了,鸽子没了也没人管。我那三只鸽子,是我妈搁炕头上用鸭毛褥子包着一天天摸出来的,这不一个都找不着了……”
逛荡是在初冬后一个刮着西北风y天的上午回于村的。
当时王臣的拖斗车正好在于广福的工地上拉石料结账要回家,逛荡就搭上了王臣的拖斗车。
此前于广福和逛荡说了好几次,再三挽留。逛荡就是一句话,“不了,不了,那个不了。”于广福就领他去商店,里外三新地又给他换了一套新衣服,工地上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小板凳、菜板、半旧衣服等又给他装了两大兜子,逛荡再三说不要了,那个不要了,于广福还往车上装。上车时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于广福紧紧地抱了抱逛荡,眼泪就掉了下来。逛荡也眼泪汪汪的。
时间多快,逛荡在工地打更,一晃已三年了!
王臣现在已很有钱了,自己不开车,只跟车,司机是专门雇的,就和逛荡一块坐在车斗里。同车的还有那年躲生的两个超生妇女,如今她们早已是孩子的妈妈,孩子都上小学了。天虽y冷,车上的气氛却很活跃,说笑都很放得开。只有逛荡袖着手,勾着头,新衣服在身上裹得紧紧的,还冷得直打冷战,整个人蜷缩在车斗的一角,像一堆破包袱。他回村的原因很多,一方面是前些日子打更挨了打,觉得窝火;对城里的事也越发看得不分明;更主要的是身上有病,常常发烧,总觉得冷:吃点正痛片也只顶一阵儿,过了药劲照样难受,饭也吃不下去,有时饿着肚子还往上直吐。他是个皮拉人,哪难受从来不说,大不了靠哪墙角蹲一会,从来没因为有病耽误打更,两天前还跟于广福跑出去讨了半天账呢。晚上没事儿,也要常常想些心事,这一辈子,这些年来,老婆、孩子、孙子都有了,可是,那个那个……他胡乱地摇摇头,脸上常常挂着无意识的苦笑。
车斗里的气氛越来越好,王臣看着两个年轻媳妇总觉得是个事儿,这样好的时光和机会,让这两块放在身边的肥r白白扔着真是可借,就绞尽脑汁地想占点便宜。年轻媳妇们又寸步不让。王臣就说:“这车突突地开着多好,咱们干哪?”一个年轻媳妇明知故问:“干啥呀?”
“身上带的呗,闲着也是撒n。”
“那点事呀,俺们干那咱你还没出来呢。”“那是没硬起来,不信你们脱了试试。”“脱了你那玩艺也和我儿子的一样。”王臣看看占不到便宜,就乘身边一个正哺r二胎孩子的妇女向外张望,偷偷撅起p股去抓她的乃头。另一个趁机照他的p股一推,王臣—个狗抢屎趴在车斗里。两个妇女随即扑上去,又掐又拧,直到王臣告饶,随后一阵开心的大笑。三个人折腾够了,见逛荡缩在车里像只病j,其中那个哺r孩子的妇女悄悄向逛荡爬去,到跟前了,突然拿出乃头,揭开逛荡蒙头,对住他的嘴就将r汁喷s过去,又笑着说:“甜不,那次要不是你装孕妇给我们挡灾,俺们的大儿子早给做掉了,就凭这,俺孩子还想认你干爹呢;哎,哪天到俺家喝猫n啊;掉魂了咋的,像霜打的茄子!”逛荡抬起头,用手揩揩脸上的r汁,勉强笑笑,又低下头去。一会儿王臣突然向外一指,“逛荡,这儿你还记得不,那年秋天公路修涵d时那个妇女不就在那块收费要钱么?”逛荡抬起头看一看,公路已平展展的,那狭窄的土路还在,那妇女躺在精湿的土路上的样子他还能想起来呢,就有些兴奋,喉咙里也咕噜噜地响了两下,不时地向外看着。
初冬的原野,到处是一派萧条景象,旷野上除了漫山遍野的焦黄,就是光秃秃的驻黑,有的树叶尚未落净,北风一吹呜呜哀叫,摇摇晃晃像招魂似的,逛荡虽未想到这似乎有啥不祥的预兆,也受着感染,就打了两个盹,又低下头去。忽而车重重地颠了两下,每个人都给掀起半尺多高。逛荡猛一抬头,想起这块儿正是那天晚上给坏人劫车的地方,想一想当时他手握酒瓶,“嗷”一声大吼,两个坏蛋望风而逃的样子,突然兴奋起来,猛地从车斗上站起来,也“嗷嗷”地怪叫两声,同时模仿着当时握酒瓶子的形象,没扎好的裤腰带也随之晃动,摇摇摆摆像增添了一件新式武器。两个妇女见逛荡这突然的举动,都吓了一跳,“要死,逛荡,你疯了,吓死个人!”逛荡就很快又蔫巴下来,坐下去重新埋下脑袋打盹儿,一会儿又捂着肚子蹲在角落里干呕起来。
王臣没有作声,心里却想,看这架势,逛荡真有病了,还不轻呢。
逛荡回村后,有几件事叫他意想不到。一是他家过去那两间狗窝似的草屋不见了,换成两间新砖瓦房了。二是他老婆显得更加苍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又稠又密,两边的眼角像各贴着一颗核桃,手脚却不咋颤抖了,人也收拾得干净了很多,逛荡要不穿套新衣服,进屋里还不相配呢,话也说得比以前中听,还问他咋老了,咋瘦了,吃没吃饭呢。再就是大儿子宁长把孙子醒龙送过来在于村小学念书,说他们俩正做一件事情,倒不开手,待有眉目了就把孩子接回去。孩子的到来使匡家又增添了新的生气。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村里人对他都热情了,见了他都跟他点头,说笑,还说要请他喝一杯去。虽说身上难受,心里很高兴,就“那个,那个”地说了很多,直后悔自己回来晚了。中午还吃了半碗饭,身子一歪,又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在做梦,好像还是小时候的事情,小伙伴们在尽情地玩耍,追着一头小马拼命地奔跑……
突然他的手给什么抓住了,就拼命地挣扎,越挣越紧,好歹睁开眼睛,有两个民兵站在他床前,其中一个正抓着他的胳膊摇晃。逛荡坐起来,吓一跳:“那个又出事了?”民兵就笑:“快起来吧,老爷子,开你的欢迎会呢,人都到齐了,就差你呢!”逛荡脸也没来得及洗,懵懵懂懂地跟着民兵就去了于村小学。
学校c场又平又大,里边挤满了人,有点像当年召开批斗大会,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挤得风雨不透。大人、小孩,男男女女,怕是于村的人都来了吧?
人们发现逛荡后,马上给他让开一条缝隙,鼓掌的,欢呼的,怪叫的,吵闹的,搅成一片。逛荡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和壮观的场面,很惊奇,很高兴,浑身的难受似乎减轻了。他侧着身,不住地点头,不住地摇摇晃晃向主席台上走去,右手还高一下低一下不停地摆动,不知底细的,还以为哪位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呢。
观众的喊叫声很快形成了高c,离逛荡近的就嘻笑打闹,离他远的就伸长了脖子,你踩了他的脚,她撞了他的腰,吵吵嚷嚷,闹闹哄哄,有的就怪声怪气地喊叫,口哨声也从人群四周传来。“逛荡!逛荡!”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也有在“逛荡”后边加“儿子”的。
所谓主席台,就是学校门前那张旧讲台,四周用红砖砌着,高出人半截身子,上边摆着两张桌子和几张椅子,放着一只没了把儿的暖瓶,还有两只水杯,上边长满了缺口,里边并没有装水。
逛荡走到主席台下边,就不想走了,他好像在做梦,这是干啥,咋了?他没见过这场面,更没上过主席台呀,咱这熊样子的上主席台,那个不折寿么?犹豫一下,就想往回走,跟着的两个民兵赶紧把他拉住,一使劲架起胳膊把他拖到主席台上。
主席台上加逛荡才四个人,全都站着,除了逛荡是老家伙,全是小年轻的,没一个超过三十岁的,没有一个村干部,最大的干部有一个是民兵班长,其余是青一色的小虾米,处处显着群众自发的痕迹。逛荡的心里就稳定了不少,叫坐就坐下了,还是中间的位子,王老五给他们端茶倒水,见逛荡上来了,马上给到一杯开水,还不住声地说:“好人,好人,大好人哪!”逛荡也站起来,伸出两只手,很正规地跟王老五握了握手,还说“谢谢!”台下就响起一片嘻笑和怪叫声。
会议由民兵班长主持,中心议题是欢迎逛荡从城里回来,说他响应国家改革开放的号召,在外面发展经济,给国家做了贡献,给于村人争了光,带了好头,特别是减少了村里剩余劳动力的压力,全村人要都像逛荡那样外出打工,村里人均至少还能增加三百元以上的收入,至于都出去打工,地留给谁种,没有人问,没有人讲,可能也没有人去想。
逛荡对这些不着边际的褒奖似乎没有听懂,也不在意,只好奇地东张西望,有时还站起来四处看看,下边有跟他摆手的他也跟着人家摆手,会场就一直很乱,有人就拿纸团往他身上打,他就懵懵懂懂地不时向天空上张望,以为有雪花飘下来了。最后请逛荡讲话,他摆着手,坠着p股,就是不想讲。主席台上的人再三推拉,下边的人也纷纷大喊,他才勉强地站了起来,挠挠脑袋,抠抠衣角,脸也红了,好歹撇了撤嘴角,裤衩带好像又断了。这是一个使用多年的裤衩,带子早该更换了,断了几次只是胡乱地接接,刚才这一推一拉,肯定犯了过去的老毛病,可是他觉得现在无论如何不能伸手去接,就在外边胡乱地提了提,开始了他那有生以来哲理性最深奥的讲演。许多话人们并没有去听,有这样几点内容人们却至今记忆犹新,一个是城里的热闹很多,你就是从早到晚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看也看不完;一个是发现有偷东西做坏事的要格外小心(该怎样小心,为什么小心他没有去讲);重点讲了城里人的谈“工作”,有的乡下人也去城里谈“工作”(哪个乡下人去城里谈“工作”了他也没讲)。人们听着听着,就悟出了他这“工作”的内涵,有人就反驳他说:你不谈“工作”么,不谈“工作”你那孩子谁给做出来的;你那孩子“工作”说不定谁给谈的呢,你能谈出那么好的“工作”?也有的让逛荡介绍介绍他借种的经验。
四周就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笑声和怪叫声。
逛荡还想说点什么,忽而觉得裤衩彻底地掉下去了,起码已发展到三角区以下了。就马上打住话,坐下去,将手伸进裤裆里认真地掏摸起来。会场就像炸了似地哄笑和喊叫起来,有几个小伙子还把另外几个小伙子抛上了天空。
逛荡事后才知道,所谓欢迎他的大会,只不过是借个由子,半年前县纪委那年轻干部到永和乡来核查案子,顺便到了于村,于书记的问题就越查越多,半月前给撤去了村支书职务,民兵连长王成武接了他的挑子。人们就想借逛荡来发泄发泄,热闹热闹。这个会开得如何,逛荡没有细想,他只觉得全身都累,回家便倒头睡下了。
这天下午,逛荡躺在炕上还在稀里糊涂地昏睡。孙子醒龙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没进屋就大声嚷着:“奶、奶,明天学校要开会校庆,叫家长都去,每户赞助两本书!”孙子的话就是圣旨,匡老大立即着手筹划准备,家长好说,她和老头子谁去都行,书哪有呢?她家除了醒龙在学校里学习的几本课本,连张纸都没有。想来想去,就去推老头子。
逛荡给推醒了,就问干啥?听说孙子有事,赶忙爬起来,他认为这家长还是他去为好,老婆子太老化了,形象也恶劣,话也说不清楚,有失体统,孙子也同意这个意见。可穿着打扮,孙子不同意爷爷从城里穿回来的那套衣服,认为颜色太旧,不很时髦。逛荡就和老婆子将几年来救济的衣服都拿出来翻找,最后翻出一套半旧的西服,孙子认为勉强可以,就是上边招皱太多了,穿身上也七长八短,很不合体,逛荡就交给老婆子先放水里洗洗,褶皱会自然减少的,至于不合身体,只得将就,那属自然灾害。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书籍问题,尽管屋里藏书几乎无望,还是翻箱倒柜地四处翻找。找来找去,在灶台上边的水泥台上到底翻出一个很薄的小册子。老两口不识字,但从封面的图案上看,逛荡断定是计划生育的内容。老婆子也突然想起来了,去年秋乡计生办挨家送书,要求好好保存,以防县里检查扣分。逛荡很高兴,“那个,行啊,有几页也算一本书呢!”下一本却再无着落。在翻找无望的情况下,逛荡就慢慢地走出屋去,一连走了五家,最后在王臣家找了一本没有扉页的“麻将大全”,才解决了书籍的捐赠问题。
第二天一早,于村小学就锣鼓喧天,歌声四起。大门两边是新写的大额条幅: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四周的榆树围墙都挂满了纸扎的小红花。孩子们穿得整整齐齐,列队侍立两旁,欢迎着每一位参加校庆的家长。家长和学生们首先在c场上集体站着,参加校庆大会。会议由校长老张主持,先由村里新任支书王成武讲话。然后是乡里的什么领导讲话。最后是县里的什么领导讲话。听说县里的什么领导是教育局的一个什么局长,还是于村土生土长的,到这里一是工作的需要,也是对家乡的怀念,要找回一种什么感觉。逛荡对什么局长似乎有些面熟,却记不得是不是于村的土生土长了,只是那脑门,照样错亮,还远远地超过“月亮”,如果说“月亮”是个“月亮”,这一位就是“太阳”,油光闪亮,光彩夺目,实在是个“太阳”呀!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太阳”登台讲话,什么祖国的未来,人类的花朵,万事离不开教育,于村的教育有着光荣的传统,为祖国输送了大批有用的人才,逛荡的两个儿子也榜上有名,逛荡感到很光荣,周围的人也羡慕地看着他,逛荡就美得什么似的,再就记不得他说些啥了。片刻“太阳”讲完话,各班的学生家长都随学生进了各个教室。
逛荡随着孙子走进教室,才觉得外边的天冷了,他都快给冻僵了,刚才还光顾乐呢。教室里除家长,都是些天真烂漫的孩子。看着孩子们一张张健康的脸蛋,天真的神情,逛荡真羡慕他们,自己当年要赶上这个时候,兴许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唉,那个真是命啊!他拍了拍孙子的头,就产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忽然门外走过来一群人,教室里的班主任首先局促起来,马上立正站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校长老张和乡里的头头簇拥着“太阳”不紧不慢地朝教室走来。孩子们自觉地坐地,家长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坐好了。“太阳”就摆摆手,微微笑着:“该咋样还咋样,随便峻吧,随便唠吧!”人们的眼睛像一个个摄像机镜头,统统对着“太阳”的一举一动,不知他要干些什么。
“太阳”从老师讲课的讲台前慢慢地向后边走着,边走边说,边走边问,一副期盼关心的样子,当走到逛荡前边不远的地方,突然站住了温和地询问着周围的几个家长,“学校办得怎么样啊,你们还有什么要求么?对学校还有什么意见吗?”等等、等等。见了这么大的领导,家长们本来就很紧张,又要他们回答问题;可真是要命!就一个个只顾红着脸膛,木头一样地坐着,一声不吭,于老七平时叭叭叭地走到哪里呼扯到哪里,这会儿也哑巴了,还不自然地低下头去,那张老脸像刚下过蛋的母j,瞧那德性!校长老张和乡里的头头都很着急,班主任是个女的,又年轻又是个急性子,长长的手指甲直抓裤线,明眸之间还泪水汪汪的。
逛荡回屋里这一暖和,才觉出胃里一阵阵作痛,还有些恶心,还是觉得事不宜迟,这么大的领导都来了,总不能冷场呀,就接过话说:“挺好啊,那个学校办的挺好啊,家长那个都挺满意呀。”校长、乡里领导和班主任都很感激,“太阳”也微微地点头,又让他具体说说,都好在哪些地方。
“具体么,像那个上课,我孙子常常来晚,按规定晚一次得罚一元钱,加起来俺孙子至少罚五六十元。可老师那个,每次来都说,再不交就不让上课了,每次都照常上课,只有一次,那个老师打他一教鞭,鼻子出了点血,那个回去跟他乃乃说说,过后也好了……”
“太阳”突然y沉下来,生气地看着校长老张,班主任已掉下泪来。乡领导也很尴尬,就说,到下个班里看看去吧,那几个人也说到下个班里看看去吧。“太阳”就在一帮人的簇拥下,到下个班里去了。
孙子一回家就跟乃乃嚷嚷,再不去上学了!问他咋了,也不作声,趴在小写字桌上哭了起来,很伤心,一抽一抽的。乃乃又哄又劝,又拿饼干又拿康乐果,好歹不哭了,又要乃乃答应他一件事情。“说吧,孙子,要乃乃脑袋,也给你现揪!”
“再开家长会不让爷爷去了……”
“好,再开家长会不让你爷爷去了。”
孙子这才撅着小嘴打开书包。
逛荡自回家以后,只要能爬起来,就村里村外地溜达,一句话,还是老传统没有丢。
这天一早就听说要在王臣家召开养鹅现场会,还是县里组织的。他觉得很奇怪,在别家开现场会还兴许贴边,王臣家哪来的鹅子?他整天不着家,在外边东跑西颠地做买卖,媳妇家里炕上地下忙得脚打后脑勺子,养几只鹅子下蛋够自己吃就不错了,还能形成规模,开现场会?“这年头的事,那个一天一个样,也兴许就有呢。”
怀着一种好奇,也想图个热闹,他只吃了几口饭,就一手捂着肚子,晃荡荡地向王臣家走去。一进王巨家大门,他傻眼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别说开现场会,一只鹅子也没有,更不要说人了。他东家西家地一打听,说是玉臣家的鹅子太多,院子里掏不下,现场会挪到学校c场上开了。逛荡心里越发糊涂,那个王臣成了孙猴子,会变戏法么?前几天来他家里要书时还五六只鹅子,一转眼院子就搁不下了,那个啥鹅子发展得恁快,抱患儿还得一个月呢。就踉踉跄跄地向学校走去,胃也似乎不痛了,他要看看这鹅子倒是咋变出来的。
学校c场这一下可热闹了,除了四周站了一大圈人,c场里全是鹅子,白花花一片雪白,东奔西走,拥来拥去,叫声连天,真是“白毛浮绿水,曲项像倾波……”几乎成了鹅子的汇演大赛了。
会场主席台在原来讲台的基础上又搭了一个台子,很大很高,这回站上去连脚都踩在人头上边了。只见村支书记王成武在台子前边张罗罗地说着什么,后边的两排椅子都坐着人,多数逛荡都不认识。
开会了,王成武拿着个麦克风在主席台上用力地喊叫,除了鹅子“嘎嘎嘎”地叫着不听指挥,四周的人都不作声。鹅子的叫声太大了,王成武喊叫得脖筋跳起多高。也只能听得“哦哦哦”、“嘎嘎嘎”地搅成一片,像人在说话,也像鹅子在说话。接着是乡里的王书记讲话,照样是“哦哦哦”、“嘎嘎嘎”地响成一片,根本分不清是人声还是鹅声。最后是一个陌生的,穿得干干净净的秃顶老头讲话。只见主席台上和周围的人都张着手,好像在拍巴掌,还是听不清在讲些什么。渐渐地每个人的讲话都像“嘎嘎嘎”的鹅叫,走路也像鹅子似地一摇一摆的,仿佛人都变成了鹅子,鹅子也变成人了。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的大跃进,当时他还不是成年人,也跟着去参加深翻地劳动,报数量时都怕自己说少了,一个比着一个地往上增加,加多的就受到了表扬,戴上了大红花儿,报少的就说你思想保守,懒堕,有的还让人拔了白旗……可这和大跃进有啥关系,真是胡扯!头又晕了,就赶紧往家里走。走出多远,身后还是一片“哦哦哦”、“嘎嘎嘎”的喊叫声。
他第二次走出屋子是下午太阳偏西的某一时刻,这时候街道又变成了另一种光景,除了偶尔的狗咬和唤鹅声,四周静悄悄的。王臣家的院子里也只有五六只鹅子,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好像上午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他很奇怪,想找人打听打听上午到底是咋回事。忽然看见李玉成媳妇哭啼啼地从一个胡同里走过来,从“捉j”以后,这女人没跟他说话,八成记仇了?可是“那个,那个……”他觉得应该跟她说句话了,有难处那个还应该帮一把呢。他“那个,那个”地问了半天,李玉成媳妇总算听懂了,就哭得更伤心,话也说得很难听:“头晌县里不在学校开什么j巴现场会,王成武非着把各家的鹅子都赶到学校c场去,算王臣家养的。谁少赶去一只罚二十元钱。赶就赶呗,一散场这帮乌龟王八蛋都散伙了。鹅子没了也没人管。我那三只鹅子,是我妈搁炕头上用鸭毛褥子包着一天天摸出来的,我天天上山挖菜喂它们,下蛋可大了,花脸鹅一天下一个双黄蛋,一个也找不着了……”说一说又哭起来。自从“捉j”以后,逛荡头一次看她哭呢,就心里也不好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劝着,一边陪她慢慢地找鹅子。
不知不觉走到王成武家门口,逛荡往院里一瞅,正好有三只鹅子慢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来回散步,逛荡就说:“你看看,那个这三只鹅子是你的不?”李玉成媳妇瞅一瞅,摇摇头,接着还是抹眼泪。逛荡又说:“要不那个,把这三只鹅子先赶你家去,也算借的,就算那个在你家也开现场会吧?”李玉成媳妇眼睛一亮,进院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就赶着鹅子走出来,悄悄跟逛荡说,“大叔,我先赶走了,就照你说,就算在我家也开一次现场会,你知道就行,可别跟人说呀。”逛荡见李玉成媳妇不哭了,就很高兴,嘴里“那个那个”地哼叽了两声,慢腾腾地向前走去。
于村这年冬天真是好戏连台,养鹅现场会刚刚完,又给县里评上了“精神文明示范村”。为了保证“示范村”名副其实,县里还将对其进行验收。所谓验收,就是肯定,就是宣传,全村人都为之雀跃,认为王成武有福气,一上任就好事成双,也有人说是于海成给打下个好底子。
乡里也十分重视,现派一名主管领导与派出所长等人先打前站,看看准备情况,如有漏d,马上弥补,确保县里验收万无一失。
街头巷尾的卫生就不必说了,各家门口的大道上也不准有一棵刺儿草,院子里不准有j鸭鹅毛,牛马上道要带上粪兜子,随手扔东西逮着就地罚款,检查团来村二十四小时之前男女老少不得随意走动,其紧张程度不亚于七十年代中苏关系紧张时的一级战备。
这会儿,支书、村长、治保主任等村级干部正陪主管乡长和派出所长等逐户检查准备情况。有两户因j鸭违禁已被亮了黄牌,五小时之内达不到标准将罚款五十元以上,其中一户当场掏出一百元作为质量保证的抵押金,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围观的群众由紧紧相随变成自动解体,一些担心自家难以过关口的群众就悄悄跑回去先进行自查,别到时候亮出黄牌让人家看自己的笑话。逛荡也在跟随的人群中间看热闹,他因家里的三只母j已被老婆早早圈进架内而显得高枕无忧,就一直跟在乡检查团后面看着,有时还帮着受检人家收拾一下东西,指导指导还应该咋样干才能过关,村民和检查组人员对他都有好感:老百姓就得这样,互相帮衬,取长补短,同心协力,共同向上,全国都是一盘棋么。在其中的一家检查中,王成武无意中说了下一家狗很厉害,检查时要格外小心。派出所长也许是职业的敏感,或者是责任心的驱使,听了王成武的警告,这一家的检查还没有结束,就率先冲到下一家里。这里有必要对派出所长做一个简单的介绍,该同志属县局下派干警,因在该所工作多年,又成绩突出,两年前当了所长。因在该所工作多年,一般年龄大些的农民都认识他,又因这几年越来越发福,一般不常同他打交道的人又不很认识他。逛荡本该认识他的,因为那年在派出所被狠狠殴打的任务就是该所长完成的,可惜这几年一发福逛荡竟有些认不得了。
下一家房门前果然站着条大黄狗,四条腿又高又壮,两只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尾巴高高的翘起,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时时地向门外的的一切进行挑衅,随时准备发起最迅猛、最残忍的进攻。所长的双脚刚迈进院门口,大黄狗就像离弦的箭,旋风般地扑向攻击的目标。所长也训练有素,随手拣起一根木g,准备与狗决一高下。不想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院子里其他三个角落,又同时冲出三条同样健壮、同样凶狠的大黄狗,一齐扑向所长。
所长尽管战斗力很强,对付人还有一套独特的办法,但对付这同时袭来的四条大狗,就力不从心,一时间就有些吓蒙了,稍一犹豫,有一条腿就给一条狗拉开了距离,另一条狗同时扯住另一条腿向相反的方向拉去,剩下的两只狗则直掏前胸和后背。所长就像狼群里的绵羊,软软的、慢慢地倒下去了……
接下来的场面自然是一场人狗混战。
逛荡是紧随所长来到这家大门外的,他一见所长先从上一家走出来,就猜想他要干点啥事了,又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越想不起来越想看个究竟。可事件来得这样突然,他也有点糊涂了,很快又缓过神来,就抖擞起精神,那个啥也别说,救人要紧!就顺手拣起一根柞木棒子,栽栽歪歪地扑上去打狗。可惜所长平时总穿便装,今天偏偏穿了一套绿色警服,其颜色和黄狗的皮毛不相上下,又和四条黄狗交织在一起,又天色y暗,逛荡亦久病虚弱,两眼昏花,一时间人狗难辩,慌乱中只能跟着感觉走了。几棒下去,忽而觉得被打者哼哼的叫声不像是狗,倒像是人,才察觉所长被当狗给一块打了。
检查组工作人员闻讯路过来,狗就给相继冲散了。所长身上十几处受伤,个别地方伤势很重,终究还是摆脱了狗的围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哪一处伤为狗所咬,哪一处伤为逛荡所殴,实在难以分辨。
事后所长不仅没有怪罪逛荡,还诚心诚意地对他褒奖一番。有人便提起那一年他痛殴逛荡一事,所长就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时过境迁,时过境迁了!”
在乡村两级领导自查的基础上,晚上村班子又召开了紧急会议,核心是通过一天的自查,还有哪些漏d需要堵塞和完善,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农也给请到了会场,进行全面、系统、综合性地会诊。
会议开了近两个半小时,最后一致认为准备得很充分,实在没啥漏d需要堵塞和完善的了,同时提出一个可提可不提的问题,就是村里人太好凑热闹。就决定明天早上五点钟以后每户只选一名代表由村里统一组织送县里验收小组,其他人一律不得出屋,谁家出现问题,户主在村广播喇叭里做深刻检讨,同时罚款五十元现金。
王成武当晚就在村广播喇叭里将村委会的决定连续通报了三次,第二天一早又宣传了两次。也许不宣传还好,这一宣传,五点钟刚过,各户在家里几选不上代表的都扒着门缝向外边张望。待代表一走,就悄悄地、蹑手蹑脚地凑到了大门口。待村广播喇叭一通告再有半个小时验收小组就要进村了,人们都齐刷刷地挤到大门口前张望,验收小组的轿车在村头一停,村干部和代表们吵吵嚷嚷地一说话,人们忽拉一下从各个大门口一下子涌上街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身体好的,利手利脚的走在前边,年龄大的和身体不好的就由人搀扶着跟在后面。人们像参加盛大节日,嘻嘻哈哈,喜形于色,许多人还把过年过节或出门时才舍得穿的好衣服也穿了出来,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不能给于村人掉链子。
王成武看到这种局面,赶紧安排民兵和派出所的两名同志再三驱赶,仍无济于事。
也许一开始就预示着验收的失败,几百人挤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一座土粪堆上就站了十几个人,你拥我挤,他推她搡,挤一挤就吵起来了。偏偏村里两个最能吵架的男女凑到了一起,他的孩子给了她的孩子一巴掌,她的孩子踩了他的孩子一脚。很快就是两个大人开战。
“你家那孩子真闯愣,将来老爷们儿也不是对手!”
“我那孩子比你家孩子可差远了,你没看你那孩子是谁做的!”
“谁做的也比你那j巴玩艺强!”
“瞧你那熊德性,也不搬块豆饼照照,像个j巴似的!”
“我那j巴赶不上人家那j巴,像个烧火g子,满街乱出溜!”
“乱出溜是有能耐,有的老爷们儿天生王八样儿,自个儿的老娘们儿都出溜不明白,还得请别人去给出溜!”
“c你祖宗,你们家八辈子王八头,这辈子王八,下辈子王八,祖祖辈辈都是王八!”
“咋也比窝吃窝拉强,你们家这辈子窝吃富拉,下辈子窝吃窝拉,祖祖辈辈……”
村民们忽拉一下子围上来,猛可间看验收小组的人少了,都围在土粪堆前边看这个热闹来了,有的还跟着起哄,“干,干哪,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才好呢!”
治保主任一看这种局面还得了,赶紧把村里的民兵调上来,两个人架一个,支支巴巴好歹把这两位战斗员给处理走了。
好在验收小组离这里还远,有人问咋了,王成武红了一下脸说:“群众嫌这场面不热烈,要专门组织个欢迎队伍,让村干部们劝说后取消了。”验收组的领导就很感激,还是“示范村”的农民,真热情,特讲究。
验收小组带队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青年人,大个,方脸,很好看,很精神,他走路不紧不慢,信心十足,一副老成持重又年轻气盛的样子。
逛荡作为匡家的正选代表,自然走在人群中间,他哪也不去,就跟在验收小组的后边,凭他在城里得到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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