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独自站在窗下写字。《前后赤壁赋》刚刚写到“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一句时,梅影梅昱自外头回来,两人一p股坐在檐下闷闷不乐,也不说话。我心中疑惑,他们向来在一起时便小打小闹争吵不休,此时突然似眼下这般安静,倒叫人很不习惯。
我放下笔,轻轻走到梅昱旁边坐了下来,拉过他冻得红彤彤的小手捂在手心,悄声在他耳边问道,“又惹姐姐生气啦?”
梅昱摇头,瘪着小嘴,脸上满是委屈,始终不肯说出原因。柔声问了他半天,却也只顾低头不肯应我。恰在此时,霁雪自内花园过来,一脸怒气冲冲,嘴上犹自念念叨叨,见我们三人一溜坐在檐下发呆,愣了一愣。到底还是忍不住,脸上憋得通红,几步走到我面前,“小姐,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你们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外头有人欺负你们?”我无奈叹道,一时只觉丈二摸不着头脑。
“云姐姐,他们说您的坏话,我们实在气不过‘‘‘‘‘‘”说话的却是一直没有出声的梅影。
“都说了些什么?”
霁雪气呼呼也坐到我旁边,盯着院中孤单单一个雪人愤然开口,“说您嫉妒二小姐,故意破坏永平侯上门提亲,说您是老爷在外头的私生女,出身不好‘‘‘‘‘‘还说‘‘‘‘‘‘还说‘‘‘‘‘‘”霁雪窒了一窒,转头看我,似是不好意思再说出口来。
“还说什么?”我追问她,面上平静,无波无澜。
“还说您虽然长得貌若天仙,却是‘‘‘‘‘‘却是蛇蝎心肠‘‘‘‘‘‘”语毕,咬了唇,默默看我。
我低头浅笑开来,心底却是一片凄凉。终究还是寄人篱下,纵然是这个府里的半个主子,却也来历不明。在陌生的环境里遭他人排斥,实在理所当然。经历了过往的一切,我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我了。而今的境地,孤身飘零,祸福荣辱,及至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芸芸众生,就连父母亲人都可以决然离去,又有谁能够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去‘‘‘‘‘‘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你们心里明白,不就行了‘‘‘‘‘‘昱儿记住,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们自己的路要靠自己来走,无论别人说些什么,只要我们自己坚定信念,持之以恒,天下间便没有过不去的坎‘‘‘‘‘‘懂吗?”
廊下云沉风急,卷起细碎雪珠子刮在脸上,隐隐刺痛。霁雪撑起一把绘墨绸布伞替我挡在身前,伞面上绘了数枝红梅。疏技横玉瘦,小萼点珠光。细雪悄然落在娇俏梅枝上头,一时倒也应景。
慕瑬嫣所住的嫣然阁距我的莲华小筑有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沿路偶遇几个仆役扫雪,见我一身广袖长裾,青丝如云,素衣曳地迤逦踏雪而过,尽皆呆立一旁。刚行至阁外不远,迎面看见小桃正在门前低头扫雪,见我与霁雪缓缓走来,似是吃了一惊,继而面上一沉,拎起扫帚转身便走回阁中。
“小姐,您瞧见了没‘‘‘‘‘‘我都说了不要过来,您偏不听‘‘‘‘‘‘一会见了二小姐,还不知怎么对待您呢‘‘‘‘‘‘”
庭院深深深几许(4)
从白玉石砖铺就的甬道向前,穿过一条曲折悠长的回廊,便进入一处素雅幽静的院落。王府内各处的甬道上,积雪虽然已经扫净,饶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绒冰,人行其上,若是稍不在意便会滑倒。嫣然阁门前却被下人精心洒上了一层细密黄沙,足见其主人的婉转用心。
院中白梅孤傲,香冷如雪。梅花丛下石笋参差,错落有致。迎面一座别致清幽的小楼,便是嫣然阁了。
刚一走近门前,冷不防迎面自屋中泼出一盆水来,我与霁雪虽然躲得及时,裙摆依然被溅上了几许。抬头一看,竟是小桃。霁雪勃然大怒,“你故意的是不是?”
转头瞥了一眼,制止住她。小桃倒是冷冷回了一句,“是三小姐来了,奴婢方才没瞧见您,一时失手,您可千万别生气呀‘‘‘‘‘‘”
“什么没瞧见,你明明就是故‘‘‘‘‘‘”
“霁雪!”
我倏地拔高了声调,霁雪愤愤然别过头去,一脸不甘。抬眸打量屋内一眼,将小桃一脸的讥讽略过,微微笑道,“是我们来得唐突,并不怪你‘‘‘‘‘‘二姐在么?我过来瞧瞧她‘‘‘‘‘‘”
“我们小姐不‘‘‘‘‘‘”
“小桃,是谁来了?”轻纱垂帘后头悄然转出一个人来,渐渐走近。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螓首蛾眉,云鬓雪肤。亦是端庄美丽的女子,眉眼间却夹杂点点哀愁病态,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此刻垂首敛眉,一双杏眼不敢直视眼前来人,似有万般委屈凝结心头,端地叫人垂怜。
“二姐,是我,瑬云‘‘‘‘‘‘”
慕瑬嫣猛地一震,抬眸看我,复又垂下,淡淡敛去一切,朱唇轻启,“什么风把妹妹给吹来了‘‘‘‘‘‘小桃,快去奉茶‘‘‘‘‘‘”
“不用了,瑬云只是过来看看,并不久留‘‘‘‘‘‘”
“妹妹是为了提亲一事而来么?”慕瑬嫣果然聪颖,一语点破我此行的目的。我点头淡笑不语。汝南王说她自幼便性情懦弱,胆小怕事,倒是极可惜了这般蕙质兰心终日埋没于深闺无人知晓。“爹已经将一切都告知我‘‘‘‘‘‘下人们粗鄙,他们爱说什么就任由他们说去好了‘‘‘‘‘‘”
“还是姐妹两人心意相通,三小姐先前也是这么说‘‘‘‘‘‘”霁雪自一旁毫不掩饰地称赞,转头冲小桃得意洋洋地颌首。
“如此那便甚好‘‘‘‘‘‘姐姐无事可以到我的莲华小筑坐坐,我们二人煮酒烹茶,谈诗论琴,打发闲暇寂寞时光,岂不比整日窝在房间里的好?瑬云告辞‘‘‘‘‘‘”笑容依旧淡定,果然见她脸上动容,羸弱眸中掠过丝丝向往。直到我与霁雪已经走出很远,回头仍见慕瑬嫣呆呆立于檐下,一身粉衣素洁,雅雅静静。
刚一回到小筑,梅影手上擎着一张笺纸高高兴兴迎了出来,嘴里嚷道,“云姐姐云姐姐,十三殿下着人送来的柬帖,您快看看‘‘‘‘‘‘”
漓天曦?!心下一动,唇上绽开一抹笑容,他又想做什么了?
拆开柬帖,只见笺上数行蝇头小楷,端丽清新,字云:“卿之一曲绕梁三日,余音不绝,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今长乐坊备宴一席,感卿解困之德,万勿推辞,曦字。”
字如其人,灿若暖阳。若不赴约,只怕以他急躁的性子,亲自登门相请亦说不定。无可奈何扬眉一笑,阖上笺纸,转头吩咐霁雪替我更衣。书包 网 。 想百~万小!说来书包网
一曲欢歌醉流殇(1)
依旧一身秋水流岚,霞袖慢垂,织锦银丝鸾纹点缀在领口与袖间,越发衬得整个人冰肌玉骨,暗香满盈。
霁雪平日里总说我体质异于常人,暑热天气尚且肤冷如冰,清凉无汗,更不论眼下的严冬苦寒。她却不知体寒乃因血虚而起,血虚却可由太多病症引发,比如心疾。
拥紧了身上的紫貂裘,耳畔风雪骤急,朔风呼啸而过,风帽边上的一圈紫貂毛瞬间沾满了雪粒子,沉沉压在头顶。
这回却是孤身赴宴,没让霁雪跟着,谁知半路上雪势一阵阵猛了起来,风吹飘雪苍穹漫舞,从风帽底下望出去,满目絮絮寒光,隔山阻水万物渺茫。
方一踏进长乐坊,风夹雪粒倒灌进门,吹得烟紫纱幔回旋摇曳,灯影憧憧。站在门前随性轻拍衣袖,抖落一身晶莹。转头望向店内,萧萧条条竟没有一个客人,就连掌柜的跟小二一时也不见踪影。我无奈地颦起眉头,眼前倒是什么状况?
刚一踏上二楼,迎面一间雅座的门突然开了,漓天曦一身淡青色暗纹锦袍闲闲步了出来,见我到了,脸上倏尔绽开一抹灿烂笑容,很是开心,“还以为下这么大的雪你不会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去汝南王府接你去,快进来,今儿晚上,我们几个把这里给包了‘‘‘‘‘‘”
“怪不得楼下冷冷清清的连一个客人都没有,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哪有像你这般霸道的?”不觉莞尔,一脸的无奈,一边笑着嗔他,一边娉婷踏进雅座。
琉璃宫灯影落沉沉,灯下,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个个气质非凡,一众天人之姿。眼前景象饶是让我愣在当地,怔怔然不知所措。
先前只道是漓天曦在此摆酒设宴,不想他们兄弟几人此刻尽皆端端正正坐在席上。猝然立于众人面前,心中蓦地失了方寸,百般起伏。
“怎么只你一人?霁雪没来?”一道温和嗓音传来,霎时将我惊醒,抬眸望去,漓天澈弃了明光铠甲,掩去战场上的潇洒英姿,依旧一身紫衣华服,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还是往昔俊雅温文的模样。
微微一愣,这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霁雪没来,我一时忘记褪下身上的紫貂裘风氅,此刻湿漉漉的风帽还好端端罩在头上。
急忙低头轻掸身上碎雪,伸手拉下风帽,如云青丝流泉般垂落胸前,继而轻轻侧身解下风氅。这一旋身的风致瞬间引来数道目光,我却懵然不知,只着急褪去风氅,一身素衣曳地,广袖皓腕,帛带当风,净水清莲。
紫貂裘这才解下,便被身旁一人接在手中,我诧异抬眸,漓天澈眉色飞扬入鬓,神采奕奕。见我一脸惴惴愣怔,方柔声笑道,“怎么,数日未见,没什么话可以说么?战场上那股子不管也不顾的冲劲儿跑到哪里去了?”
听他在耳旁温和打趣,席上有人掩唇忍笑,我的脸上一红,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冲口而出,“你把我的云翼怎样了?什么时候归还于我?”
漓天澈一怔,熙和的面上满带错愕,接着莞尔,眸中忍俊不禁。众人听闻尽皆一愣,席上一片安静。片刻有人大笑出声,身后漓天曦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夸张。
“以花为貌,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玲珑为心‘‘‘‘‘‘兼之战场上一应谋略胆识,真真为当世奇女子也。今日得此一见,果然不枉此行。妙极‘‘‘‘‘‘妙极‘‘‘‘‘‘”席上有人高声笑叹。
我抬眸望向那人,却是从未见过。那人看去文质彬彬,面貌与其他几人略微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老成稳重。莫非是四皇子漓天衡?前日隔屏抚琴时曾听见漓天曦在席上唤“四哥”,应当便是此人。
面上一凛,一道清冷眸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我的脸上,眸色如炬,直透我心底。心中蓦地一紧,我惴惴然抬眸,那道灼热眸光倏忽消失不见。
千帆过尽处,漓天颀一身白衣清隽,冷傲如霜,神情慵懒斜倚在桌旁,深眸微阖,敛尽摄魂绝色。仍是那身耀眼夺目的光华,此刻周身锋芒隐现,凌厉气势压倒一切。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心底风急云卷,一时痛楚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仿佛比前日消瘦了几分,以往一身幽冷冰寒之气,如今似乎更加深重,只一眼望去,遍体刻骨生寒。
心中大恸,我竟伤他至此么‘‘‘‘‘‘
一曲欢歌醉流殇(2)
“多谢四殿下赞赏‘‘‘‘‘‘”淡淡敛眉收回震摄眸光,不着痕迹落在漓天衡的脸上,垂首略略欠身执礼,心中酸楚。再次相遇,前事恍然如梦。
“你怎么知道他是四哥?”漓天曦大感意外,惊讶道,“我还没为你们做介绍呢‘‘‘‘‘‘”
垂眸淡淡一笑,并不答言。漓天澈一边将我引至座位,唇角轻扬,“你当人人都似你这般愚鲁么‘‘‘‘‘‘”说着低头柔声问我,目光温和专注,“身上的伤怎样了?”
我顿觉脸上发烫,慌忙低眸,心中忐忑。他在众人面前如此温柔相待,倒叫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低声作答,面上平静无波,“没事了,有劳太子殿下记挂‘‘‘‘‘‘”
“瑬云姑娘好生见外!今儿个这宴席上,没有太子,没有殿下,没有主次,没有尊卑‘‘‘‘‘‘如此良夜,我们饮酒赋诗,弹琴论剑,一醉方休,不醉无归‘‘‘‘‘‘这杯酒,敬佳人,敬兄弟,老四先干为敬!”语毕,漓天衡仰面饮尽杯中酒,洒脱不羁,酣畅淋漓。
“好!好一个敬佳人,敬兄弟!四哥果然豪气,我也干了这杯!”漓天曦霍然起身,举杯一饮而尽,尽显豁达豪迈之色。
漓天澈手指纤长,优雅执杯,含笑看我,缓缓啜饮。
漓天颀由始至终淡漠慵懒,潇洒仰头,饮毕擒着骨玉瓷杯随意把玩,指清如玉,煞是好看。却再也不看我一眼,清颜染雪,眉目无情。他终是变回从前的那个他了,我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如此之痛,痛到不能够呼吸‘‘‘‘‘‘
漓天烬依旧寡言少语,面色清峻,举手投足间沉冷依旧,朝我淡淡举杯,薄唇些微挑起,算作笑意。
我微笑垂眸,反手扣杯,广袖轻扬,举杯饮尽,仰首姿态如行云流水,吟笑浅颦时不经意间浸染出一份婉约洒脱的豪气。
一杯酒饮下,抬眸望去,漓天衡目露赞赏,微笑点头,“好酒量,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漓天曦扑哧一笑,一脸乐不可支,被我狠狠一瞪,反倒笑得更加夸张,“她的酒量好?四哥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多灌她两杯试试‘‘‘‘‘‘哈哈哈‘‘‘‘‘‘”
“酒量不好那又如何?你既已知我是女子,又何必这般欺负人?俗语有云,女人自古围锅转,安与须眉论左传‘‘‘‘‘‘若非三从四德,内外有别所累,从来女子若行大事,必定不让须眉!”说完,挑眉看他,面上故作一本正经。
漓天曦正自斟自饮,一杯酒方送到嘴里,听得一句“女人自古围锅转”,忍不住噗的一声,一口酒尽数喷了出来,伏在桌上闷笑了半天,直嚷嚷着肚子疼。席上众人尽皆莞尔,一直低眸冷漠的漓天颀亦如是,薄削唇角逸出一丝浅浅笑意,。
“安与须眉论左传‘‘‘‘‘‘这个左传是?”漓天澈忍住笑,转头认真问我。
我一怔,方才想起眼前所处的朝代史书上并没有任何记载,忙解释道,“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史书,论述君臣之道治国之本‘‘‘‘‘‘”
“哦‘‘‘‘‘‘想不到瑬云姑娘对这些亦有所了解‘‘‘‘‘‘那么依你之见,这天下间,君何以而为君,而臣又何以而为臣呢?”漓天衡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眸色深沉,带着些微探究,隐隐深不可测。
我没有即刻回答,目光微垂,只轻描淡写道,“瑬云一介女流,万万不敢妄自断言,只以前后六字,聊作概叙。”
“愿闻其详!”
“为君者,亲贤臣,远小人;为臣者,文死谏,武死战‘‘‘‘‘‘瑬云不才,仅仅是些妇人之仁罢了,还请四殿下不要介怀‘‘‘‘‘‘”
漓天衡眸中锋芒一掠而过,面上不掩激赏之色,继而深深看我,由衷感叹,“世间绝子何其多,而瑬云姑娘不仅容貌倾城,这番见识亦叫在下深深折服。这一杯酒,敬你‘‘‘‘‘‘”
面上一怔,旋即微笑颌首,举杯饮尽杯中美酒。仰头向天,青丝如瀑飘散空中,朦胧灯影罩在额上,令他微微失神。
一曲欢歌醉流殇(3)
漓天衡代表圣朝长年出使边境各国,早已历练为性情中人,豪迈不羁,豁达洒脱。他不时以酒相敬,我推脱不开,连饮几杯,只觉酒力上涌,面上飞红,醺醺然欲醉。
“瑬云姑娘天姿国色,日后谁人若能娶妻如你,夫复何求!”漓天衡深深喟叹,面上泰然自若,语气却似早已经深醉。
我方举杯就唇,闻言突然顿住,杯盏停在唇边,心口怦怦急跳,竟有些许恍惚。
“我预备择日向父皇请旨册婚,求娶汝南王府三小姐‘‘‘‘‘‘你‘‘‘‘‘‘可愿嫁我为妻‘‘‘‘‘‘”
“你既已不是项蔓清,为何不愿嫁我?为何?!”
‘‘‘‘‘‘
抬眸怔怔望他,他亦深深看我。这一望,便似望尽了一生,望断了天涯。四目相视,天上人间。
胸口钻心剧痛,唇角微牵,漾出一丝笑容,眸色深凉,低低笑道,“四殿下说笑了‘‘‘‘‘‘瑬云命薄无福,谁娶了我,只会徒增痛苦‘‘‘‘‘‘”微微笑着,一字一句自我口中说出,分明痛若蚀骨,却淡漠得云卷云舒。
仰头饮尽杯中美酒,将眼一闭,一滴泪自鬓边滑落,悄然坠进时空。唇边依旧笑着,渐渐不能自抑,太多酸楚涌上心头,眼前一片空蒙。前路漫漫,唯我孤影独行‘‘‘‘‘‘
“别喝了,你醉了‘‘‘‘‘‘”漓天澈伸手夺去我手中空杯,拧眉看我,面有担忧,目光久久流连在我脸上。
我扬唇轻笑,劈手夺了回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佳酿‘‘‘‘‘‘说好了不醉无归,此刻又岂能反悔?太子殿下自己醉了,为什么偏要赖在我身上?”室内温暖如春,我却冷得彻骨,唯有一身长襟广袖掩住周身簌簌颤抖。
“好!好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特别的地方,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下了。”漓天曦笑着揶揄我,目光澄澈,“若非你的酒有些高,真想再听一次你的琴‘‘‘‘‘‘前日隔屏听你一曲,至今余音不绝于耳,你害得我好苦,理当罚酒一杯‘‘‘‘‘‘”
“我替她喝!”话音未落,一旁漓天颀冷冷开口,执杯扬袖仰头一饮而尽,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望向我,长睫半垂,掩住一潭凌厉深碧。一杯饮尽,他便侧了脸,身上一抹沉敛寒冽的肃杀之气幽幽荡漾开去。
我怔住,这一眼似是让我再也无力承负,心中无尽凄苦与委屈借着酒劲汹涌而上,累累梗在喉间。霍然起身,未有任何征兆,眼前一黑,忙闭目稳住身形,再睁眼时,已然清醒如初。
“瑬云酒量浅薄,若是再喝下去,恐怕要拂了众位殿下的兴致,请容瑬云先行告退!”语毕转身决然而出,脚步些微轻浮。果然还是不能喝酒,说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偏偏我就越喝越清醒。舅舅说的没错,当一个人心事太重,心中埋藏太多无奈与割舍不尽的东西时,再怎么喝都不会醉,只会愈加清醒。
“我送送她‘‘‘‘‘‘”身后传来一个熙和如风的声音,一个人跟在我身后一起出来,默默随我直到长乐坊门口。
店门一开,朔风凛然扑面,缕缕青丝交错飞扬,素白长裾迎风飞舞,飘飘宛若九天仙人。方要一脚踏出门外,身后一只手着急伸来,一把挽住我的手臂。转头,漓天澈一脸温和看我,手中一捧紫色轻轻一挥,紫貂裘风氅霎时稳稳罩在了我身上。
“等等,我叫宫里的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轻叹一声,我转身欲走,心底空空荡荡,面上冷清。
“谢谢,谢谢你先前冒险为我所做的一切,这句话等到此刻才说,因为现在只有我们‘‘‘‘‘‘”
脚步一滞,我微微仰首,唇角轻挑,竟是绽开一抹笑容,心中一切成灰。“我爹跟我娘‘‘‘‘‘‘他们一切都还好么‘‘‘‘‘‘”
“你知道了?父皇都跟你说了?”漓天澈讶然出声,随即低头,似是负疚,“他们很好,避世隐居,安逸自在。”
“是么‘‘‘‘‘‘那很好‘‘‘‘‘‘”低头淡淡一笑,笑容苦涩,心中钝痛,“不枉我为他们做这样大的牺牲‘‘‘‘‘‘”
“我不许你这么说!”漓天澈向来温和从容,眼前却是第一次见他动怒,“你若嫁我,绝不负你!他人或可毁诺,我却不会!我不管父皇先前是如何跟你解释的一切,我只要你记住,今生的你早已注定了是我的妃,注定了将要母仪天下!”
惊破霓裳羽衣曲(1)
“母仪天下又怎样?我已身中剧毒无药可解,这条命早就不是我的了‘‘‘‘‘‘瑬云请问殿下,若我一死,当年的那句箴言该如何应验?‘‘‘‘‘‘”扬唇冷冷一笑,寒风呼啸过耳,吹起我鬓旁的散发凌乱飞舞。“什么命定为后‘‘‘‘‘‘若真是天命所归,上天又为何如此待我?那所谓的箴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胡说!”漓天澈脸上怒火陡然间大盛,伸手一把扣紧我肩膀,眸中寒意凛冽,神色冷峻,吐字如冰,“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那句箴言才要娶你?我对你的心难道你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么?!还是‘‘‘‘‘‘你心中根本早就已经有了别人?!”
“我‘‘‘‘‘‘”他的目中有凄厉之色一闪而过,我从未见过这般冷绝的漓天澈,一时间怔忪,内心纷乱,语气渐低,“若我说有‘‘‘‘‘‘你会怎样?”
肩上倏然一松,我竭力镇定望向他,漓天澈负手转身背对着我,背影寥落,良久,低声开了口,“是二弟么‘‘‘‘‘‘”
我一怔,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朔风扑面,撩起了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一声低笑传至耳畔,我霍然抬眸,漓天澈负手而立,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我吩咐了宫里的马车将你送回王府,下这么大的雪,以后不许再徒步了‘‘‘‘‘‘”语毕大步离去,再不回头看我。
心中幽然一凉,眼前一片恍惚,茫然之间踏出门外,风夹雪粒狠狠刮在我的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痛。
一名身着玄色风氅的宫人迎上前来,殷勤切切,一路将我领到车前,巨大风帽掩住了他的面目,周身上下尽皆遮得严实。刚一走到车门边,玄衣宫人低头躬身举起前臂,我点头称谢,扶着他的肩膀一步踏上马车。恰在此时,车身剧烈抖动,我一步未能站稳,身后宫人猝然抬臂猛力一推,我便重重跌进车中,身后车门轰然紧闭,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不过刹那之间,异变横生。
四周一片漆黑,车厢犹自颠簸,马蹄踏雪声声入耳。我被眼前突生之变惊得愤怒,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劫我。起身扑向车门,这才发现车门已从外面牢牢封死。伸手触碰车壁,冰凉刺骨,俨然铜墙铁壁,即便我施出全身内力用劲踢打,依然纹丝不动。
颓然放弃坐回角落,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耳畔车板铿锵碰擦,尖锐声响如同锥子断续刺进脑中,臂上寒意点点渗出,痛苦难当。不禁哑然失笑,不止一次像眼前这般孤立无援了,却没有哪一次如眼前这般荒唐。车内窒闷,彻骨的寒意却顺着冰冷铁壁渗透进来,我抱紧了膝盖,依旧冷得簌簌发抖。
前方等待我的究竟是些什么?我无力去想,也不愿去想。一路走来,经历过太多,我已然麻木,如今不如坦然面对一切,流年似水,能活得一时便是一时,这是我的宿命。
心念电闪,痛冷交加,我斜倚着车壁渐渐昏睡过去,再不理会周身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砰然一声巨响将我自梦中惊醒,眼前刺目大亮,抬手半遮眼睛,门前赫然立着一个红衣身影,那一身炫到极致的妖冶绯红,映着脚下一地惨白寒光,无比耀眼惊心。
来人红纱遮面,一双流波凤目,顾盼之间,风情万种。此刻,这双眼睛盯紧了我,目中玩味,阴冷人。
“想不到吧,咱们又见面了,只是你的这身打扮‘‘‘‘‘‘啧啧啧‘‘‘‘‘‘你倒给我这般大的惊喜‘‘‘‘‘‘实在太有趣了,不是么‘‘‘‘‘‘”
我缓缓起身,理了理鬓发,徐步走至门前,唇角轻扬,笑容如花绽放,“好久不见,阿史那蓝,我也想不到你竟如此命硬,西域火药尚且炸不死你,我只怕日后会有人笑话你是妖精‘‘‘‘‘‘”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惊破霓裳羽衣曲(2)
“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给我下车!”阿史那蓝眉峰一拧,眸中杀意顿生,薄薄一层轻纱后头微微现出扭曲的表情。
我抬眸盯紧了她,灵动大眼,妍丽妩媚,织锦滚边晴红绸裹起一头如缎青丝,迎风招展‘‘‘‘‘‘依旧还是顺州城外初次见面时的模样,我却隐隐觉出哪里有些不同。
下车时候暗暗提气,身形微动,趁她不备,伸手一把扯下红纱,眼前情景不禁让我大吃一惊,阿史那蓝大半边脸上满是已经溃烂结痂的r色疤痕,一眼望去,无比狰狞可怖。怪不得她要以红纱遮面,这疤痕定是她当初引发炸药自尽时所遗留下来的。
从古至今,容貌对一名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如今见她脸上如此不堪,我的心里竟略微升起同情之意。
“很可怕不是么?!”阿史那蓝劈手夺过红纱,仍然好整以暇地遮回脸庞,目中阴冷,恨意凛然,“我的脸全是拜你所赐,如今你落到我的手上,就等着看我日后如何慢慢地折磨你吧‘‘‘‘‘‘”
我望着她轻轻摇头,唇边低低叹息一声,“我的医术虽然称不上高明,但只要施针并加以敷药,你脸上的疤痕还是有可能日渐转淡的‘‘‘‘‘‘”
“住口!贱人!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乖乖站在你面前任你为所欲为么?!笑话‘‘‘‘‘‘”阿史那蓝厉声喝来,继而转头对着身旁一身宫人打扮的车夫低声嘱咐些什么,声音虽低,我却约略听出他们说的并非中原语言,想来真正的赶车宫人早已经横死在他们手中了吧。
待她一一交代完毕,回眸再看我时,目中陡然得意,冷冷含笑,“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转头打量四周,眼下所处的地方,似乎是锦都城中某处繁华之地的后巷,想不到这阿史那蓝如此大胆,一番周折,竟然还是呆在城内,难道她就不怕日后禁卫满城搜捕?还是他们背地里早已经另有图谋?
心下微动,我只静静跟在她的身后,左右各有一个玄色风氅覆身看不清楚面目的人提刀押着。原本可以趁其不备夺刀反抗,若是将动静闹大了,想要脱身更加轻而易举。
然而阿史那蓝并未身死,更突然现身锦都城中,此事原本就耐人寻味。兼之她若不死,我与梅昱身上所中之毒便算有了转机,如若突厥人背地里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可趁此机会一探究竟。思及此,心下只按捺住不动,面上始终清寂无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正在想些什么,是,我承认,你的武功修为的确在我之上,可是你别忘了,既然能这么光明正大劫持你,我们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你若不想汝南王府有人因为你而受到伤害,就给我乖乖的听话,别起鬼心眼儿,哼!”阿史那蓝转头恶狠狠道。
心内一惊,默默攥紧掌心,王府此刻只怕已不安全,不知爹与二姐会否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穿过后门,沿着影壁一路走进一处院落,入目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镂花窗格雕工精细,四面通廊回环,幽径曲折,不时有羽衣霓裳的貌美女子懒画新妆,散鬓斜钗,逶迤穿行其间。耳畔倏然传来飘渺琴音,丝丝入耳,心弦,琴音却是断断续续,柔肠百转。
我不禁自心内惊疑,这里是什么地方?眼下已是午间,看面前这些犹自睡眼迷离,闲衣慵懒的如花女子,难不成这里是烟花之地?一念既出,我不禁愕然,垂眸无奈叹了口气。
上了二楼,迎面一间砌玉暖阁,此刻朱门紧闭,门后明紫重帘深垂,隐约有女子的娇声腻语传至耳畔。阿史那蓝在门前站定,犹豫些许,便隔着镂空窗格低声道,“大哥,人已经带来了‘‘‘‘‘‘”
大哥?!阿史那蓝贵为突厥公主,那么她口中恭敬称作大哥的,竟是突厥现今的汗王穆勒不成?既是汗王,此刻躲在这家青楼当中又是意欲何为?一时间心中纷乱,隐隐略有些不安。
门内久久无声,半晌,一个略微生硬嘶哑的嗓音传出门外,“把她带进来吧‘‘‘‘‘‘”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惊破霓裳羽衣曲(3)
阿史那蓝轻轻推开房门,两名玄衣侍从齐齐伸手一推,我便踉跄着踏入门内。
一股软腻馨香随即扑面而来,颦眉望向室中,明紫重帘隔起一室暧昧暖色,一旁炭火烘得满室窒闷。烟粉薄纱垂帘挡在眼前,无骨宫灯宝光花影,灯光隔着层层垂帘渐渐转柔,飘渺氤氲成雾。
眯了眼茫茫然看去,最后一层薄薄垂帘后头,灯光晦暗,隐约映出榻上一个朦胧身影。
“过来!”语调沉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与强势气息。
我愣住,片刻僵持,阿史那蓝见我不肯动身,冷哧一声,凑近我耳旁,“你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王府里有人恐怕要受苦了‘‘‘‘‘‘”
我转头望定她,冷冷一笑,挥手撩起薄纱烟罗,眼前情景不出意外让我稍稍愣怔,心下一凛,仍是昂首坦然跨了进去,迎着榻上人的冷硬目光,择了近前的一张椅子欣欣然落坐。
穆勒神情慵懒躺在榻上,一头乌黑凌乱的散发,随着他的睡姿狂乱倾洒于身旁。黑色中衣随意搭着,敞露出精壮黝黑的胸膛,身后一只雪白藕臂环在他胸前,腕上三两只翡翠玉镯,映着他的皮肤,煞是突兀。
一入内室,一眼望见的便是这般狂放不羁的景象。心中暗暗鄙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目光依旧雪亮,泰然与他对视。
“中原女人都像你这般大胆么?”穆勒眯起眼睛看我,眸色,像是在随意打量一件到手的猎物。
我轻笑一声,冷冷回道,“汗王难道还怕别人看不成?您既然敢露,我又为何不敢看呢?”
“很好‘‘‘‘‘‘胆识不小!本王喜欢‘‘‘‘‘‘”穆勒仰头大笑,随即放肆地上下打量我,面上尽是赞赏玩味之色,毫不收敛。“你可知本王掳你来此的目的?”
“除了报仇,瑬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他的目光让我浑身只感不适,肌肤微微泛凉。“堂堂突厥的汗王躲在这样一家青楼当中,应当不仅仅只是为了找我寻仇这么简单吧‘‘‘‘‘‘”
“果然聪明,不过要你来‘‘‘‘‘‘只是想亲眼见见这个让本王轻易便损兵折将十数万,更毁了蓝儿容貌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你倒给了本王一个不小的惊喜,着实有趣,呵呵呵‘‘‘‘‘‘”穆勒翻身而起,身后女子“嘤咛”一声,不情不愿缩回被中。
眼见他笑着大步走近,衣着散乱,袒露胸膛,迎着我清冷的眸光,竟似毫不以为意。穆勒瞬间近,随即俯身,一左一右握住两侧扶手,一张刀刻一般的脸霎时凝在我的眼前。我侧目微微后仰,他的灼灼目光,仿佛就快要穿透我的脸庞。
一声轻笑溢出他的唇角,“本王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不是‘‘‘‘‘‘”一只手蓦地擒住我下颌,迫使我与他对视。穆勒沉稳有力的喘息轻轻拂在我的鼻尖,心中不由得大窘,掌心猛地攥紧,面上依旧强自淡定。
“原本想把你交给蓝儿随意处置,如今‘‘‘‘‘‘本王改变主意了‘‘‘‘‘”他轻笑着贴近我鬓旁,鼻尖有意无意地轻轻触在我脸上,“如此绝色‘‘‘‘‘‘本王舍不得‘‘‘‘‘‘”
我咬紧了唇,眸中怒火大盛,冷厉看他,拂袖扬手,却被他狠狠攥在掌中。及至此刻,我才霍然惊觉,内力竟似再也施展不出,浑身绵软无力。究竟何时遭到暗算,我竟浑然不知,胸口一凉,一颗心直直坠进深谷。
“没有用的,闻见这房中的香气了么?旁人当然一点事都没有,这里却只有你‘‘‘‘‘‘中过西域蛊毒,闻了只会内力尽失,浑身无力‘‘‘‘‘‘如何?这味道香么?”
“你‘‘‘‘‘‘无耻!”我霍然抬头,咬牙怒斥他,身体隐隐颤抖,眸色冷绝。如今盛怒之下,目中清亮,晕染双颊,看在穆勒眼里,却是另外一番风韵,让他猛地愣怔。
见此机会,我忙反肘狠狠撞开他,刚踉跄着奔出几步,脚下一软,便再仆倒在地。眼见他唇角轻扬,冷冷迫近,我一边反身后退,却再无其他办法,绝望之心顿起。刚欲拔下头上簪子预备拼死反抗,门外骤地传来阿史那蓝恭恭敬敬的嗓音,“大哥,那人来了‘‘‘‘‘‘”
那人?!我慌乱抬眸看向穆勒,却见他瞬间僵在身前,面露不悦之色,眸中阴骛,抬头冷冷道,“知道了,让他在前厅候着,本王一会就到!”
回首向来萧瑟处(1)
穆勒倾身近,目光如炬,“本王有要事在身,需得委屈一下美人了‘‘‘‘‘‘”说罢,一把擒住我手臂,将我自地上拎起。他的劲道奇大,我被拽得直跌进他胸口,百般挣脱不得。此刻心中虽然纷乱,却也不再害怕,反倒对他即将要见的神秘人起了窥探之心。
“汗王究竟要见何人,如此神秘,很怕瑬云知晓么?”自他怀中咬牙愤声开口。
穆勒在我耳畔轻声一笑,呵气如霜,让我一时气息紊乱,隐隐颤栗不安。“是个你绝想不到的人呢‘‘‘‘‘‘乖乖在这里等着,本王很快回来陪你‘‘‘‘‘‘”
语毕,将我依旧放回椅中,转头冲榻上冷斥一声,“滚出去!”
一个慵眼倦腮,髻坠钗垂的如花娇媚女子自榻上闲闲起身,毫不在意一身衣衫半褪,隐露,掩唇随意打着哈欠,妖妖娆娆步出门去。
“记得要乖‘‘‘‘‘‘若是不守规矩,猜猜本王回来将怎样惩罚你‘‘‘‘‘‘”穆勒起身着衣,语带邪气,仰面长笑出声,继而转身扬长而去。
门一阖上,我便迅速起身,几步扑去窗边,透过琉璃窗格向外看去,穆勒一身黑色风氅沉沉踏在雪中,身后跟着红衣明艳的阿史那蓝。远处明堂大厅内人影寥寥,此刻还未到青楼正式开业的时候,朱红方柱旁却赫然立着一个人,一身狐裘锦衣,身量颀长,风帽掩在头顶看不清楚面貌,只是这一身的风华气度,俨然是个王侯贵族。
思及先前夺取顺州城时,军中有人与突厥相勾结,欲置太子和我于死地,心下一沉,此人究竟是谁?
一念d明,心急如焚,几欲破门一探究竟。然而阿史那蓝的两个侍从此刻就守在门边,唯一的出路已被封死,眼下我又内力尽失,想要逃跑几乎很难。
转头看向室内,朱阁画栋,精巧玲珑,垂帘深深,影落无痕。床前两个竹篾熏笼犹自青烟袅袅,将整个雅阁烘得温暖如春。望着熏笼,心念一动,揭开竹篾罩子,随手扯来床上一方锦被,手上顿了一顿,还是抛向炉中。转瞬之间,火势渐起,浓烟滚滚而出。
我以袖掩面静悄悄站在门后,随即大喊一声,“来人呐,走水了‘‘‘‘‘‘”
门前两个侍从似是一惊,砰地一脚踢开门来,果然见有火起,忙冲上前抓起手边物什拼命扑打。我自门后闪身而出,悄然奔向门外。
院中众人听到s乱,又见楼上有浓烟不断冒出,轰然慌乱。那些闲衣懒妆的青楼姑娘们再也顾不得洗漱打扮,尽皆尖声惊叫着各自奔逃,不时有神情惊骇的女子凌乱穿梭于我身旁。我将身上的紫貂裘掩紧,拉低风帽遮在眼前,急急靠近明堂正厅。
眼前情景饶是让我震惊,不过短短片刻,原本坐在角落密谈的几人此刻尽数不见,不知所踪。我转头望向四周,鹅毛大雪纷落直下,迎面有救火的杂役拎着水桶着急奔来,身后一地碎乱纷沓的脚印,渐渐被絮絮飞雪掩埋。
脸色一变,我低了头,拥紧紫貂裘发足向正门奔去。只要奔到街上就好,此刻正是热闹繁华的时候,想来穆勒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现身。身旁亦有发髻散乱的女子尖叫着奔向大门,我夹杂在她们中间,一时倒也隐蔽。
眼见正门豁然就在眼前,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黑影,一把将我的嘴捂紧,猛地捞回狠狠落入一个精壮宽厚的胸膛。耳畔传来穆勒邪气凛然的嗤笑,“本王就知道是你搞的鬼,还记得先前对你说过的话么,哼‘‘‘‘‘‘”
心中陡然绝望,似是瞬间自天堂坠进地狱,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现。我拼命挣扎踢打,却再也挣脱不了半分,被他掩紧的唇亦再发不出一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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